安家的茶園位于小南村步行約半個時辰的山坡上,安碩一早就帶著唐汐知出發了,她堅持自己走,大江南北都去過的她可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嬌弱。
即便經歷過三山五岳的風景,前往茶園這一路的山光水色仍讓她在心里贊嘆了一番。尚未入山前是一覽無遺的綠地田野,還能看到小南村的炊煙裊裊,接著緩緩變成上坡,陽光也開始刺眼了,幸而早晨的微風習習,涼入心脾,兩人也走入了山林的綠蔭之中。
一開始是參天的碧竹,在腳下被人行出的山徑兩旁形成天然的青牆,空氣中充滿了竹子的香氣,聞之令人心曠神怡,來到了竹林深處,轉個彎竟又是另一番景色,茂林深篁,離離蔚蔚,深吸一口氣胸口盡是清新。
安碩還特地帶她繞了點路,來到一條山澗旁,花開處處,各色花枝拉長了身子展現最美的姿態,相互爭妍競艷,美不勝收。他用山澗洗了把臉,一臉滿足的樣子,讓唐汐知也學著他潑了點水在臉上,果真清涼舒暢,彷佛全身塵埃都被洗淨了。
出了密林,因為地勢漸高,即使烈陽仍掛在頭頂上,卻沒那麼熱了,長草成片長滿了山頭,山風也變得凜冽了些,呼呼刮過身旁綠草,竟有種奔騰的氣勢,居高臨下的姿態讓唐汐知有種想朝山下吶喊的沖動,不過她忍住了,可別讓安碩覺得心目中的仙女一上山就大走樣,他們對彼此的了解還不夠深,總會有機會讓他認識真正的她。
再繼續往上走就開始有薄霧了,畢竟他們出發得早,現在連辰時都還未到,安碩怕她冷,讓唐汐知披上他帶來的薄衫,她甜甜地朝他一笑,不意外地看見他耳根又紅了。
一路像踏青般心情愉悅,唐汐知終于來到了安家的茶園。
這個山頭比她想象的大了不少,听安碩說安家在數代以前靠著這個茶園也是不愁吃穿的,不過祖輩沒有把制茶的手藝傳下來,漸漸的連茶都種不好了,才會落得如今必須把茶園租出去的情況。
茶園平坦的地方有一整排的青磚大屋子,安碩帶她先進去歇歇腳。唐汐知瞄了一眼,發現這一排房子是打通的,還有一些廢棄不用的架子、爐子及器物,似乎以前是制茶的工廠,這樣看起來,以前安家茶園制茶的規模還不小。
安碩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便解釋道︰「這茶園是祖傳的,似乎到我曾祖父那一代還有制茶的技術,所以才有這排房子,當時是做為制茶工坊,現在廢棄了,就給茶農當成休息的地方。
「到了我爺爺那一代,因為我們茶園里的茶樹不是什麼好品種,制出來的茶口味一般,既苦又澀,所以慢慢的爺爺就不願制茶了,直接將生茶賣出去。再來茶園傳給了我爹,听說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年旱災,茶葉長勢不好,連生茶都賣不出去,所以之後我爹就將茶園租了出去,也就是今天要見面的李員外。租約一契五年,這回已經是第三次要簽租,但李員外卻是說不租了。」
他一口氣將安家茶園的歷史說得七七八八,唐汐知才明白安家都窮成這樣了,為什麼不干脆賣掉茶園,換成銀兩找更能賺錢的事做,原來這是祖傳的地,不可能賣的。
「我們上山時看到遠遠的還有幾片茶圜,那也是我們家的?」唐汐知問道。
听到她口中說出「我們家」,安碩心頭涌現喜悅,把待會兒要與李員外談判的郁悶心情掃除了大半。
「那些地大多都是小南村里其他村人的茶園,像隔壁黃大嬸家也有一大片,就是我們茶園西邊那座小山頭。小南村祖輩原就都是種茶的,但村子的位置很是偏僻,沒人會來這里買茶,制茶技術日漸沒落,兼之南邊饒州的制茶業興盛,別說咱們小南村,整個歙縣甚至徽州的茶都被比了下去,弄得歙縣的物產也只剩硯與墨比較有名了。所以大家的茶園幾乎不是整個租出去就是荒廢了,只有幾家還堅持做茶,不過做出來的茶味道也是一般。」
唐汐知點了點頭,她對歙縣茶業不興的事更清楚,當年就是因為她唐家茶葉的生意在縣里不好做,才會到外地發展,只是後來發達了,回歙縣落地生根,想替故鄉的茶業振興做一番努力時,唐家就慘遭大禍了。
垂了垂眼,她將那些糟心事放到一邊去,在這樣的好山好水之下,不應一直被那些事擾了心情。她能把家仇放在心里,卻不能被仇恨所支配,若是一天到晚憤世嫉俗,那還怎麼過日子。
此時外頭有了動靜,安碩到窗邊一看,李員外居然親自來了,他想了想,便先將唐汐知由後門帶了出去,領她到茶園旁。
「這便是咱們家的茶園了,整個山頭都是。你先在里頭逛逛,看看我們家種的茶,現在入了仲夏,已經沒有在采茶了,你小心地滑,我和李員外談一談,再過來找你。」
唐汐知睜著大眼應了一聲,這副乖巧無辜的模樣讓安碩簡直想將她抱在懷里疼惜一番,不過他也知道現在不是好時機,握了握拳後又從後門回到了工坊之內。
唐家雖然不是種茶的,但經銷了不少茶葉,甚至也曾在外地買下整座茶園進行制茶,還打出了名聲,唐父是個腳踏實地的人,一開始每個制茶步驟都堅持自己來,絲毫不馬虎,唐汐知在旁耳懦目染,也跟著親自動手,只是後來為了回鄉,才將茶園又賣了出去,所以對茶的了解,說不定安碩這個歷代茶農子孫都還比不上她。
她走進茶園,如今已接近巳時正,園子里仍充滿雲霧,完全沒有被陽光蒸散,她彎下腰抓了把土,土質松軟,應是利于排水,再抬眼望去,茶圜位于山坡上,山下是潺潺溪河,山高水深,又位于日照處,等于茶樹隨時都處在濕潤溫暖的環境之下,是極為適合種茶的山地,倒不像安碩所說種不出好茶。
她來到了一叢茶樹邊,安家茶園種的是春茶,入夏才會沒有采茶了,她摘下頂端不那麼老的茶葉,葉片肥厚,模了模卻是柔軟細致,她將茶葉揉一揉放到鼻間,馨香撲鼻,甚至因為山間遍產蘭花,這茶葉甚至還隱約有著蘭花的香氣。
最後,她直接吃了一片茶葉,入口當然是苦的,但她細細品來,尾韻醇厚甘甜,口中香氣馥郁,她不由大眼圓睜。
這分明是上好的茶啊!什麼茶種不好,制出來的茶不好喝,這些小南村的村民明明抱著寶山,卻不知道自己擁有的是什麼樣的珍寶嗎?
這一瞬間,唐汐知心中五味雜陳,若是唐家能早點發現小南村有著如此珍貴的茶葉,只怕父親會連夜飛奔過來;而小南村的村民如果知道如何制出好茶,徽州的茶業也不至于沒落至此。
唐汐知輕嘆了口氣,眼中的旁徨漸漸變成了堅定,上天讓她來到這個地方或許是一種指引,讓她能完成父親的遺願,帶著小南村,甚至整個歙縣,整個徽州府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是一條致富之路,只要安碩願意相信她。
當唐汐知回到廢棄的制茶工坊時,李員外正口沫橫飛地談著他的條件。
「……所以說呢,你們這茶圔的茶實在差,不管是生茶或是熟茶都難賣,所以我本來不打算租了,不過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分上,如果你願意將一年二十兩的租金降為一年十兩,那麼我還可以考慮多租幾年。」
安碩皺起眉。「那差太多了。」
「安碩,你可要仔細考慮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你若答應降租,每年至少還有十兩進項,你若拒絕,那可是一兩都沒有了。」李員外打鐵趁熱地道。
安碩陷入了兩難,如果這麼大的茶園只用一年十兩的價錢租出去,還不如他留著茶園,直接賣茶葉劃算。
唐汐知听了一會兒,總算明白關鍵了,她站在後門外弄出了點聲響,待安碩回頭看時,她在窗外朝著他揮手。
安碩隨即和李員外說道︰「李員外,我的妻子在外頭叫我,你稍等一下。」
他也不等李員外反應,逕自由後門出去,反正他也需要這一小段時間冷靜一下,免得莫名其妙就答應了李員外。
「安碩,」唐汐知指了指屋里的人,「你和李員外的談話我都听到了,我想問你相不相信我?如果相信我,就讓我去談。」
「你去?」安碩本能的就想否決,但話說出口之前他頓了一下,驟然想起唐汐知的背景不簡單,她是唐家長女,那可是歙縣首屈一指的富商,這種談判他不拿手,但對她來說該是輕而易舉吧。
于是他話鋒一轉,用力地點了頭。「好,讓你談。」
這下換唐汐知驚訝了。「你這麼簡單就答應了?」
「當然!我嘴巴笨,幾句話就被李員外拿住了痛腳,這種商談你比我熟悉,你既然願意出面,我自是求之不得,怎麼會拒絕?」安碩說得理所當然。
有個如此通情達理的丈夫,唐汐知心情大好,便跟著安碩回到了工坊之中。
李員外瞄了|眼唐汐知,大為驚艷之余卻也知道這是安碩的妻子,倒沒有什麼邪念,只以為他妻子是進來休息的。
唐汐知坐到了李員外對面,從容不迫地道︰「李員外,我是安碩的妻子,這茶園的事我夫君已經交給我了,現在開始由我和你談。」
「安碩,你是認真的?一個婦道人家……」李員外不悅地說道,認為安碩這是對他的侮辱。
安碩卻打斷了他的話。「我妻子說的和我說的都一樣,現在開始茶園的事都由她做主,李員外若不想談,那就不談了。」
這還是今日見面後安碩第一次這麼強硬,李員外沒好氣地啐了一聲,「談就談,方才的條件我已經說了,一年十兩,你們只要說接不接受就好。」
「李員外說的一年十兩是直接砍半了。」這價格听了就令人傷心,對這整個茶園的好茶更是一種污辱,唐汐知反問道︰「我想知道李員外以往承租這茶園,一向是怎麼利用它的?制成怎麼樣的茶?」
「你們茶園的茶葉還能制成什麼的茶?橫豎制茶技術再怎麼好,制出來也不好喝,自然是摘下制成生茶就得賣出去,還省時間。而且還得看看縣里收不收,不收我就得虧本,一年若是給你們二十兩,這賺頭可是一點都沒有。」李員外隨口說道。
「以我們安家茶園的規模,一年至少能產一千五百斤茶葉,就算制成供給普通人家及小販這樣的粗制茶,一斤至少也能以五十文錢賣出,如此算起來,一千五百斤茶就能賣到七十五兩,轉眼就翻了快四倍,我倒是不知道李員外想要的賺頭究竟要多少你才能滿意?」唐汐知挑眉道。
李員外臉色變了變。「那也要賣得出去……」
「在歙縣茶業長期處于低迷的情況下,南方饒州的茶葉價高,本縣能買得起大量饒州茶的根本不多。我剛才說了,如果只是賣給普通人家和一般的商販和小店,大家要的量少,再加上我們價格便宜,一斤才五十文錢,春季采的茶夏季還沒過一半就能賣完。李員外,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原來安夫人也是懂行的。」李員外徹底黑了臉,但語氣上對唐汐知卻是尊重了一點。
「我看過我們的茶園了,根本不像李員外你說的那麼差,如果由我來制茶,茶價能提升十倍不止,我也相信李員外賣出去的茶不可能只有一斤五十文錢。」唐汐知一針見血地道,「所以一年十兩我們無法接受,甚至一年二十兩我們都無法接受,如果李員外想繼續租我們的茶園,我們要求一年一百兩的租金。」
「不可能!」李員外差點沒跳起來。
「你應該知道,我們已經讓了許多利出去了。」唐汐知絲毫不松口。
「我的要求是一年十兩,你一口氣漲了十倍,我怎麼可能接受?」李員外氣得臉紅脖子粗
「那就沒得談了。」唐汐知一副要租不租隨便你的姿態,「等哪天李員外想通了,可以再來找我談,只是你錯過了今日,往後可就不是一年一百兩的價格了。」
李員外氣得拍桌,漲紅了臉瞪著唐汐知。
唐汐知依舊好整以暇,她身旁站著的可是天生怪力的安碩,而且听說他進了王府後功夫還練得不錯,否則也無法短時間就成為王妃的隨身護衛,她會怕李員外才有鬼。
果然李員外也是忌憚著安碩,他自己雖然帶著幾個人,但與五大三粗的安碩比起來,大腿都沒有人家的胳膊粗,更遑論動武了。
「哼!既然你們一點誠意都沒有,那就算了,有你們後悔的!」李員外終是忍不住氣,也拋不下面子,悻悻然地轉身拂袖而去。
安碩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把租約直接談崩了,雖然心里有些郁悶,卻沒有動氣,因為他仍然為著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驚訝不已。
「汐兒,我們的茶真的像你說的,可以拉抬到十倍以上的價格?」
唐汐知給了他一記別有深意的眼神,神秘地一笑。「那當然,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和李員外獅子大開口?」
安碩稍微想了想,詫異地張口結舌,「難道……難道你根本不想將茶園租給他?」
「你不怪我自作主張,將李員外嚇跑了?」唐汐知決定和安碩解釋清楚,因為他的支持,對她接下來要做的事非常重要。
雖然她心中有預感,他絕對不會反對。
「我不怪你。」果然,安碩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唐汐知的做法也算是先斬後奏了,見他如此信任,她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這樣無條件的信任我,反而讓我覺得慚愧。」
「其實也不是無條件……」安碩模了模頭,不自然地道︰「你是我的妻子,在你嫁給我的那日,關于你的消息王府已經鉅細靡遺地交代給我了,我知道你是跟著岳父大江南北跑過的,見識肯定不凡,而且唐家主業就是茶葉的制作與買賣,讓你來談一定能談出一個最好的結果。」
他也不是真的傻到妻子說什麼他都說好,能答應得這麼爽快,自然也有他的依據,「反正我已經答應這座茶園讓你折騰了,就算你什麼都沒折騰出來,也不差這十兩銀子,我在王府里再努力一點,家里也不是過不下去。」
唐汐知定定地看著他,這男人如此有擔當,幸好一句情話都不會說,如果他會,還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兒的芳心會被他勾去。
「安碩,你知道嗎,能听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她笑著將他拉出了工坊的後門,來到茶園之前還順手摘采了旁邊茶樹上的一片葉子,揉了揉放到他鼻間。
「我剛剛到茶園里看過,其實我們茶園里的樹種不錯,葉片肥厚,香氣也足,再加上小南村這一帶山麓,簡直就是種茶最理想的地方,只要制茶的手法好,生產出來的茶葉絕對不會輸給南方饒州的茶。」
「真的嗎?」安碩聞了聞,他對茶一知半解,不過這麼聞起來,似乎鼻間那股香氣也是挺吸引人的,「只可惜我不會制茶……」
「你不會,我會啊。」唐汐知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該不是覺得我只會出一張嘴吧?當然是有絕對的把握我才會逼退李員外。你放心,就憑著這座茶園,我一定會帶領我們安家,甚至是整個小南村做出最好的茶,讓咱們徽州也能有令本地人引以為傲的茶葉!」
在她意氣風發說著對未來的規劃時,整個人像在發亮,處在山林的雲霧間彷佛真的仙女下凡。安碩看得都呆了,心里頭醞釀著某種情緒,不斷地澎湃起來。
「太好了!」唐汐知的話令安碩一時忘我,居然上前抱住了她,讓她忍不住僵硬了一下。
平時喜歡撥撩他,看他傻兮兮的反應是一回事,但換成他主動擁抱,在瞬間被濃厚的男性氣息包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唐汐知僵在他懷里,忍不住抬起頭,紅撲撲的嬌顏對上他喜悅的臉,黑眸里似有星星在閃耀,饒是唐汐知心性沉穩,也不由心中小鹿亂撞。
她原就知道他長得還不錯,這麼近一看,他的鼻梁挺直,睫毛長得讓她都忍不住嫉妒,甚至他笑起來時唇角還有微微的梨渦,令他的剛強多了一絲柔軟,不是離得近還察覺不到。
兩人已經這麼親密了,她竟一點排斥的感覺都沒有,看來不是她很習慣安碩的妻子這個位置,就是她的心里已經有了他的影子,過去或許模模糊糊,如今這個影子已經漸漸的清晰了輪廓……
安碩沉浸在喜樂之中,沒有她想得那麼多,反正他對唐汐知原就是喜歡得不得了,整個人對她是死心塌地,也不需要覺悟什麼,不過在一陣狂喜過後,他覺得自己懷里這縴若無骨的嬌人兒越來越香、越來越軟,被他大手包圍著顯得是那麼弱小,彷佛他再用點力就能揉碎似的。
他該放手了,可是這一刻他竟舍不得,心里不斷的天人交戰,一方面想著她是自己的妻子,抱一下為什麼不可以,另一方面又想著她只是暫時委身于他,他豈可對她如此的放肆無狀……
兩人的視線無聲交流,其間是曖昧,是羞澀,是猶豫,是欣然,各種情緒流動著,驀地唐汐知伸出手,拉了下他的耳朵。
並不痛,可是安碩仍是縮了一下,放開了抱著她的手,因為動作太大還差點打到旁邊的樹干,惹得唐汐知格格直笑。
他的耳根真的紅了呢!這男人怎能這麼可愛……
「你將茶園交給我,我可能就要一路忙到明年春天了,家里的家事我無法顧得周全,你得去和娘親說。」她開始拿喬,反正他一定會包容。
「好……」
「還有你得去將幫工的人找來,李員外的人是不能用了,雖說就要秋冬了,茶園里可也不是沒事做。另外,這個工坊也得整理一下,那些器械能用的就留著,不能用的重新買,明年就用得上了。」
「好……」
「你若能在回去縣里之前完成這些,我就再讓你抱一下。」唐汐知美眸滴溜溜地一轉,索性加了這一句。
安碩先是傻在了當場,接著雙眼圓睜,回答得又大聲又響亮。「好!」
說完,他喜孜孜地轉身就要往山下跑去,心想著將媳婦交代的事情辦好了就能一親芳澤,整個人卻是緊張的同手同腳,令人發噱。
然後,他便將唐汐知忘在茶園里,讓她瞪著他的背影,無奈地直跳腳。
「喂!你怎麼把我留在這里就跑了?真是個二愣子……」
然而唐汐知沒發現,自己在抱怨著安碩的時候,嘴角卻是帶著笑的。
與李員外的茶園租約黃了,唐汐知回到家里,為著接下來一整年茶園的規劃做打算。
她原以為安大娘知道茶園租金的進項沒了會大發雷霆,可也不知道安碩怎麼和她說的,安大娘不僅沒有針對租約一事對她興師問罪,每日該做的工作和家事也沒再強求她去做了。
安碩每隔一個月能回府十天,在這短短的日子里,他雇人替家里挖了口井,從此不必再大老遠到河邊挑水,也找了些茶園的幫工來和唐汐知熟悉一番,當然里頭大部分人她已經認識,都是村子里的鄰居。
她安撫了眾人,說雖然春季才采茶,但她可不是只雇他們一季,而是要雇他們一整年,這些話讓幫活的鄉親們听得喜出望外,離開前甚至還有親自去找安大娘道謝的。
安大娘即使一頭霧水,也不妨礙她因為得了面子而喜悅,對唐汐知也變得和顏悅色。這個媳婦她是看走眼了,原以為是個嬌的,想不到卻是如此能干,幸好沒被她先前做的糊涂事給嚇跑。
只不過挖了井、修茶葉工坊,再加上雇人整理茶園,家里的銀錢卻是不夠了。唐汐知不可能去找安大娘要錢,當初王妃給的壓箱底在置辦自己的生活用品與婚禮開支後也花得差不多了,而且在唐汐知心中,那些錢她始終是要還的。
于是,她找上了安碩。
「安碩,你明天會去鎮上嗎?能不能捎帶我一程?」
安碩正在劈柴,一刀下去那柴禾便干脆地變成均勻的兩半。「你要去鎮上?家里缺什麼了嗎?」
一般除了家里種的蔬菜,一些肉品鮮果,還有生活用品等,村里的人還是會到附近最熱鬧的鎮子里購買,只是從小南村過去約莫要一個多時辰的腳程,不過安碩能借到驢車,倒不用那麼久,一個時辰內就到了,雖然顛了點,中間坐在車里倒還能休息一下。
「不是,其實是……」唐汐知摩挲著手上的玉鐲,掙扎了半晌才說道︰「我想去將這個當了。」
安碩的動作停了下來,斧頭順手劈在木樁上,直視著她。
「家里缺錢了,對嗎?」他神色淡然地搖了搖頭,「你不需要這麼做的,我也正想為這事找你。」
唐汐知一臉茫然,安碩領她走回了東廂,由櫃里拿出了一個小包,遞到她手里。「這些銀兩你收起來。」
唐汐知打開小包,里頭居然是銀兩,算了算有十兩那麼多,她驚訝地瞪大了眼。「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兩?你的月錢不是都交給娘了?」
現在掌家的還是安大娘,安碩拿回家的月錢自然是上交給她,如果安碩是將家用挪到她這里來,唐汐知是不會接受的。
幸好,安碩搖了搖頭,這等利害關系他還是懂的,不會讓她這個媳婦難做。
「我本來就想著這次回家,那點月錢肯定是不夠的,我在府里多接了一項工作,預先支領了第一個月的薪餉,原本就是要給你的。只是這次離開得比較久,可能要四個月後才能再回小南村,這陣子家里麻煩你了。」
「四個月?是什麼樣的任務要離開那麼久?」唐汐知突然覺得手上的銀兩沉重了起來。
這個問題安碩回答不上來,只能避重就輕地道︰「這個……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總之下次我回來,還會有其他的進項,銀錢方面你無須煩惱,想做什麼就去做。」
「你不要瞞我,听你說得雲淡風輕,可是一離開就是四個月,肯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任務。」唐汐知直直望入了他的眼,直到他有些心虛的轉開頭。
她想了想,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連雍王府都要出面,還一走就是四個月,算算腳程,是不是西南邊出事了?」
「你……」安碩都驚呆了,這樣都猜得到,她簡直神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唐汐知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可別把我看得淺薄了,這很容易猜到,西南蠻族一向蠢蠢欲動,雍王的封地徽州離西南方近,不過他並沒有建立王府親軍,我猜你這趟是去替西南邊軍運軍餉了?足見西南邊可能有了戰事,只是不知道情況嚴不嚴重。」
分析鞭闢入里,猜測完全命中,甚至比他了解得都要多,安碩不由嘆息。「你……你身為女子,真是可惜了。」
「我身為男子對你來說會比較好?」唐汐知打趣地問。
當然不好!
他陡然黑了的臉讓唐汐知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想到他對她的用心與努力,她的笑容又慢慢變為疼惜。「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此行必少不了危險,如果只是為了一點薪餉,等到我們茶園做起來了,你大可不必……」
「汐兒。」安碩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語重心長地道︰「不是這樣的,我身為安家長子,這茶園本該是我來管,卻交給了你,都是你在辛苦,顯得我一點用都沒有。」
「我不……」
「我知道你不會這麼想,但我自己清楚,我其實是配不上你的,但我不會就此喪志,反而要更加努力,總有一天要成為能夠讓你倚靠的人,若是連這點志向都沒有,那我就真的枉稱男人了。」安碩了解唐汐知不會嫌棄他,可是如果他就此得過且過,那麼他一定會嫌棄自己。
「幫王府運送軍餉听起來危險,可是比起上前線作戰還是安全多了。我做這些除了賺錢,對我的前途也是有幫助的,同時還能開拓我的眼界,我可不想一輩子只當個侍衛,沒兒,你明白的。」
他很羨慕唐汐知能跟著父親出外做生意,這是他從沒有過的經歷,他前面的人生都陷在了小南村,想與她並駕齊驅絕對是不夠的。
至少在她面前,他不想因為見識少而變得狹隘,到最後拖累了她的腳步,所以他要走出去。
「現下我能做的就是不讓你在銀錢上擔憂,只要你銀兩不夠花了,盡管來找我拿,我會想盡辦法幫你弄到,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說來說去又繞回了這個結論,希望他的理由真的能讓她安心。
唐汐知這才發現自己小看他了,瞧瞧眼前的男人,談到志向神采奕奕,身影似乎益發偉岸高大。
他天生力大如牛,練武勤奮不怠,性格忠誠穩重,擺明了走武將這條路很有成功的條件,注定成就不凡。如果因為她的存在能激勵出一個未來的國之棟梁,那種成就感比打理好了十座茶園都還叫她興奮。
可惜他選擇的路注定不平,荊棘遍布,唐汐知竟覺得舍不得。「你說銀錢隨便拿給我花,不怕我獅子大開口?」
「你不會的。」
「你這麼信任我,我要是坑你一下,都覺得對不起良心了。」她在他面前,妥妥地將那十兩收了起來,她會讓他知道他的付出沒有白費,「安碩,你得安全回來,四個月後看不見你,看我不把你的茶園給玩沒了!」
安碩傻笑,明明是威脅,他听起來卻像是撒嬌,可愛極了。
「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平安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