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賢妻 第三章 受煽動折騰兒媳 作者 ︰ 風光

安碩只在家里待了兩天,便急著趕回王府里當值了。

在臨行前,他讓安大娘好好照顧唐汐知,說唐汐知嫁到他們這貧戶已是委屈,他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氣,不應該再苛待她。

安大娘早先已經受過趙秀秀的挑撥,再加上村里也不乏有人對她敬茶那日擺架子的作派說三道四,謂她明明平時人不錯,一當上婆婆怎麼就跋扈不慈,此時正是氣頭上,如今听安碩這麼一說更是不悅,便在口頭上敷衍了幾句,待安碩回縣里後,就把心里頭的不滿對唐汐知爆發了出來。

「你嫁到我們安家,就是安家媳婦,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沒道理我這婆婆還要服侍你。」安大娘將趙秀秀的原話先搬了一套,便開始交代工作,「每天早上你做完我和槐子的早膳後就去喂雞,喂完雞將衣服拿去河邊洗了,回來晾好後再到菜地里去拔菜挑蟲,然後準備午膳。下午去河邊放鴨子,順便挑水回來將水缸裝滿,晚上除了做晚膳,還要燒水讓我和槐子洗澡,大概就是這些事了。」

唐汐知何等聰慧,怎會听不出其中的刻意刁難,這些工作就算放到其他人家也是兩、三個人一起做的,就說放鴨子和挑水好了,怎麼有可能同時進行?那鴨子還管不管了?何況挑水也不是一趟就能完成的工作,以她的力氣至少也要四、五次。

不過她對安碩心存感激,為他服侍長輩、教養弟弟自是願意的,安大娘說的那些粗活雖然沒做過,但她權當學習做事,壓力大也才學得快,她就不相信自己學不會。

何況,透過不斷的勞動,她也才更能體會到自己還活著,想到之前被關在郝富貴宅邸的日子,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是的,娘,我先去喂雞。」唐汐知沒有任何埋怨,事實上她一早就換穿了便于勞動的衣服,有了心理準備。

于是,唐汐知開始了一整天的辛勞。

喂雞很簡單,關上院門將雞從雞舍放出來,將家里收集起來的秕谷、稗子和菜葉等混合,灑在地上讓它們啄食,中午天熱前再將雞群趕回雞舍就行了。

洗衣服也沒什麼難的,問明了通往河邊的路,那里早有村里的婦女在洗衣,住在安家隔壁的黃嫂子只比唐汐知大三歲,熱情的招呼她到自己身邊的位子洗,還教了她如何使用衣槌、豬鬃和皂角等東西洗衣服。

匆匆趕回家晾衣服後,接近午時了,幸好唐汐知廚藝還算可以,看看家里的余糧,她揉了些粗面加上白面,用了雞蛋湯做出兩碗湯面,再加上一點青菜,灑上小蔥,偷偷摻上兩小匙豬油,三碗看起來很清爽又香味撲鼻的雞蛋湯面就完成了。

在她將其中兩碗端上桌時,安大娘和安槐已經坐在桌邊等了,但她還沒來得及拿自己的那一碗,就听見安大娘冷冷地道︰「菜地里的草拔了嗎?怎麼那麼懶呢,不是說早上要拔草和除蟲的嗎?」

「娘,嫂子忙了一早上,我剛還看到她晾衣服呢!先讓嫂子吃飽再……」安槐忍不住替她說話,卻被安大娘不滿地打斷。

「怎麼,說她兩句還不行了?一個硯台就能收買你了?」安大娘話說得毫不客氣,直接將面推到安槐面前,「吃你的面少說話!」

她看向唐汐知。「先挑水好了,沒水也不能澆地,等會兒若用完水,下午再挑一次。」

唐汐知如何不知道這是沖著她來的,但見狀也只是笑了笑。

「我以前不會洗衣服,今兒個才學,所以動作慢了點。娘和弟弟慢用,我先去挑水好了。」言畢,她還真的二話不說轉頭就出了院門。

安大娘見她如此逆來順受,心里頭卻直發怵,那種想象中的爽快並沒有發生,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真成了心狠惡毒的婆婆,想方設法要折磨兒媳婦。

可是秀秀是這麼說的啊,不給媳婦下馬威,就會被騎到頭上,所以安大娘只是抿了抿唇,低頭吃面。還真別說,這碗面比她這煮了幾十年的婦人做的都好吃,想找麻煩都不知從何找起。

安槐很快吃完了面,淡淡說道︰「娘我吃完了,去後面幫忙。」

「你不準去……」

安槐打斷了母親的話。「娘你怎麼變得這麼刻薄?我都看不出大嫂哪里惹你了,竟要被你如此虐待,累死了她,除了讓哥哥恨你,你能有什麼好處?」

說完他憤而起身拿著碗到後頭去洗,他改變不了自己的娘,但至少不能再為大嫂增加工作了。

安槐那不認同的眼神,還有劈頭蓋臉的指責重重地抨擊了安大娘的良心,讓她心里更沒底、更慌張了,一碗美味的面頓時變得索然無味。

唐汐知可沒真的傻到什麼都沒吃就去挑水,她回到灶房後匆匆吃了幾口面,研究了一會兒怎麼挑水,想著以前到唐家挑茶葉的貨郎都是用扁擔的,便拿起扁擔和兩個水桶到河邊去了。

不做不知道,這一做唐汐知才發現她還是太高估自己了,水的重量超乎她的想象,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扁擔上肩,搖搖晃晃的挑回家里,已經灑了快一半,好不容要將水倒入缸中,卻因為力氣不足將水灑了滿地,還是她身手利落往後一跳,才沒將自己淋濕。

「想不到挑個水這麼難。」唐汐知苦笑了起來。

這時候,一道聲音由她背後傳來。「嫂子,水我來挑吧。」

安槐將唐汐知狼狽的模樣看在眼中,心里不由一陣難過,他主動拎起另一桶水,倒在了水缸中,一邊說道︰「嫂子,我娘以前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居然對你這麼不好。不過我年紀小,吃喝用度都靠家里,是沒資格說娘什麼的,只能多少幫襯你一些,等哥哥回來再說吧!」

唐汐知心里頭一陣溫暖,安家的兩個孩子都是好的,至于安大娘……安碩及安槐都說她本性並不是如此苛刻,那代表著她可能受到了什麼刺激或挑撥,等她弄清了安大娘的性子,她相信自己有辦法讓安大娘不再針對她,所以對于眼前所受到的磨難,她只當成是熟悉的階段,著實不以為意。

「安槐,听說你在讀書,是跟誰學的?學到了哪里?」她閑聊似的問起了安槐讀書的情況。

安槐細聲說道︰「之前村里住了個老秀才,哥哥讓我去和他學,學了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後來老秀才過世了,哥哥就去縣里買書讓我自己看,現在已經看了四書,五經還沒來得及學。」

才十二歲,而且沒人帶著,就自己看了四書?唐汐知想了想,突然試探性地問道︰「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是什麼意思?」

安槐毫不猶豫地說道︰「孔夫子那句話是說,在家中要孝順父母,出外要敬事長上,行事謹慎認真,誠實守信,對人廣施親愛,親近仁人君子。能夠做得到這些之後,才開始研習學問。」

唐汐知笑笑地道︰「你怎麼理解這句話的?」

「我覺得……孔夫子並不是單指行完這六件事之後才能開始讀書,而是認為學習是高尚的一件事,只有自己行事根本都做到了道德的基礎,才有讀書的資格。」安槐說得有點猶豫,因為書文的意義他都是靠自己去領悟,所以即使背得滾瓜爛熟,他也不敢確定自己的解釋就是對的。

唐汐知眼楮一亮,如果這真是靠自己理解的,那麼她似乎發現一顆蒙塵的寶石了。「你認為你做到了嗎?」

「我……」安槐有些訕然地模了模自己的頭。

唐汐知瞧著那與安碩有五分像的臉,又看到兄弟倆做出一樣的姿勢,不由笑了開來。

「其實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她緩緩地解釋道︰「你與安碩都一樣,雖然知道母親態度有問題,卻都能盡量達到母親的期望,兄弟之間感情友好和睦,這已做到了孝與弟。謹慎忠信我相信你都有了,否則你無法將論語理解得這麼深,泛愛眾也是有親疏的,我們愛惜好人,不損害壞人,如此一來善惡得分,自然能親仁人遠小人,入門那日我見你幫忙招待客人應對得體,不管賓客心性好壞都不失禮,這部分你也做得很好。

「只不過,如今母親或許有什麼想不開的,也或許她被誰挑撥了,有她的迷障要破,你身為兒子卻不能因此怪她,反而要勸著幫著她步回正軌。我也是,我是她的媳婦,即使被她針對了,卻不能不明就里的就怨回去,她不喜歡我總有個原因,那麼我改了就是,總是會

改到她沒話說的,如果她始終不喜歡,那麼我遠著她就是了,總不能煽動你們兄弟去與她對立,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安槐想了一下,慚愧地點頭。「我明白了,我知道母親做錯了,該設法去導正,而不是心存怨念,一心想要反抗。我剛剛罵了母親,是我錯了,要不是嫂子明白事理,說不定還會被我影響,日後更加痛恨母親呢!」

「是啊!我看得出來娘不是不明事理的,如果你願意幫我開導她,我很高興,但可別與她對著干,那只會加深嫌隙罷了。」這句話才是唐汐知今日與他論學的真正用意。

「嫂子,你也讀過書嗎?你讀得比我好多了。」安槐有些欽佩地道。

「不過是瞎讀了一陣,比起你們這種以科考為目的的書生還差得遠。你會覺得我讀得比你好,是因為我多讀了旁人的注釋,而你只是照本宣科,但能有如今的理解也已經非常不錯了。」唐汐知察覺了安槐的天分,身為長嫂,她不忍心看這樣優秀的孩子埋沒在小南村,很有一種沖動要幫他出人頭地。

「這樣吧,那些注釋我都還記得,當年我讀的都是經學大家的手筆,改日我將它默寫出來給你,或許字句有些更動,但大體上意思是沒錯的。」

安槐聞言喜上眉梢,笑得眼楮都彎了。「謝謝嫂子,我們先去挑水吧!」

這一刻,他真真切切接納了這個美若天仙的長嫂,同時也佩服得五體投地。她不只長得漂亮,月復中才華更是一等一,他大哥真是撿到寶了,居然能娶回這麼美好的女子。

唐汐知淡淡一笑,倒沒有拒絕他的幫忙,一人拿著一個水桶往河邊去了。

接下來幾天,除了唐汐知因為動作慢被數落了幾次,之後安大娘便發現她交代的工作唐汐知都能順利完成,而且動作越來越利落,甚至她沒吩咐的,比如曬棉被、種菜苗、納鞋底等等,唐汐知都自己擔了下來,百忙之中還做出了一雙新鞋給她這個婆婆,讓安大娘想挑毛病都沒得挑。

于是,她的心虛日益加重,都不太敢再吩咐什麼,就連安槐有時候會幫唐汐知挑水,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日子就這麼順順地過了下去。

不過安大娘總覺得這個下馬威施得一點都不痛快,她的媳婦兒好像也沒有像趙秀秀說的那樣驕縱任性,所以她對于這樣的情況是否要繼續下去開始有些舉棋不定了。

這兩天應該是安碩從縣里回來的日子,安大娘從早上心情就很不錯,起床後梳洗一番來到廳里,一碗菜餡餛飩,還有一碗小米粥,一盤木耳炒山藥,一碟拍黃瓜拌腐乳已經放在桌上等著她了。

她知道這是唐汐知為她準備的,這個媳婦也不知道哪里學來的廚藝,明明是寒酸的材料,卻日日都能變出不同的花樣來,她吃了一口菜餡餛飩,餡料清甜香脆又飽滿,好吃得她一雙眼都眯了起來。

這時候住隔壁黃家的黃大嬸,也就是和唐汐知一起洗衣的黃嫂子她婆婆,拎著一把長豆子過來,逕自進了廳里,邊走邊說道︰「安大娘起這麼早啊?還以為會是你的媳婦兒在廳里,我還拿了些豆子來送她呢!她上回教我的醋溜土豆絲真是不錯,你呀,娶了這麼個賢慧又漂亮的兒媳婦,真是有福氣。」

家里的人被贊美,安大娘自然也是舒服的,只不過對象是唐汐知,她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哪里像你說的那麼好呢?」

「這樣還不好啊?」黃大嬸可不是開玩笑,椅子一拉就在安大娘旁邊坐定,細細數來,「你那兒媳婦從早忙到晚,我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洗衣煮飯喂雞種菜一把抓,誰家的媳婦兒一天里能做那麼多事,從來不埋怨的?甚至她還要去河邊挑水,你也直(是的,挑水是男人的活,怎麼讓兒媳婦去做呢?雖然你家碩子去縣里工作了,但還有槐子啊!那孩子也十二歲了吧,你這做婆婆的連水都讓兒媳婦挑,自己兒子在家享福,就不怕你家槐子被人數落地脊梁骨都戳斷了啊?」

安大娘驚道︰「對啊,我沒想到那麼多!」

黃大嬸又瞄了眼安大娘只吃了一口的早膳。「你再瞧瞧你早上吃的,這餛飩是薺菜餡的吧?咱們家其實吃得和你家差不多,可是那薺菜是直接摻進粥里煮成一鍋,誰心思有那麼細還去包餛飩?剩下的菜色頂多弄些腌蘿卜將就吃吃,但你媳婦兒還炒了木耳和山藥,這味道聞了就香,肯定滴了麻油,麻油夏天吃燥熱,可是老人家不能不補,她這是為你著想才加了一點。連拍個黃瓜都拌了腐乳,口味不那麼膩,小米粥又香又濃還在冒著煙呢,那是掐準了你起身的時間呢!她對你那麼用心,你可別只顧著吃。」

「是這樣的嗎?」安大娘仔細一想,腆著臉說道︰「她每天做的菜確實都不一樣,倒是我忽略了……」

黃大嬸拍拍她的手。「光是每天不一樣這一點就很值得稱贊了!兒媳婦的孝心既然知道了,就對人家好一些。我看她雖然是千金小姐出身,但人家父母教得好,禮數周到,一點也不刁蠻,你家碩子也是個懂上進的孩子,你也希望以後孩子的家庭可以和和美美的吧?」

這般懇切地勸了一番之後,黃大嬸便離開了。

安大娘靜下心來,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著早膳,入口一樣美味,但在她心中的感受卻已不同了。

此時唐汐知剛喂完雞走了進來,意外見到安大娘還在用膳,便淺笑道︰「娘早啊,早膳可合口味?我衣服已經洗好了,等會兒就去巡菜地,娘你中午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菜,我從菜地里拔回來。」

安大娘靜靜地看著唐汐知,有些不懂她為什麼還能笑得這麼毫無芥蒂,甚至從進門後從來沒和她這個婆婆紅過臉。

「今兒個菜地我去巡吧,你在家里休息一下。」說完,安大娘也不好意思再看唐汐知,逕自將碗筷收拾進了屋後,弄得唐汐知一頭霧水。

洗完了碗,安大娘當真扎了褲腿就往菜地去了。這塊地開在山腳下,是安家茶園租給別人後,安碩和里正林大爺商議買下的,是怕安大娘在家太無聊能有些事做,反正只是種些菜供家里吃用,規模也不大。

安大娘來到菜地後,看到一片郁郁蔥蔥,茄子壯實,菜瓜碩大,辣椒紅艷,青菜嬌女敕,南瓜叢里還藏著幾顆綠實,可預見下季的豐收。唐汐知著實將菜地打理得很好,讓人看了滿心歡喜。

安大娘眼看沒什麼事可做,象征性地拔了幾根雜草,巡了巡沒有蟲子後,就開始采摘一些成熟的蔬果,想著早上黃大嬸才來送過豆子,等會兒回送給她些茄子和菜瓜。

安家菜地不遠處就是趙家,趙秀秀每日看到唐汐知來巡菜地,都是邊看著邊怨恨地咒,今日意外發現來的不是唐汐知,而是安大娘,不由拎起裙擺,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

「安大娘!」她遠遠地喚著。

「欸,是秀秀啊。」不知為什麼,安大娘一看到趙秀秀,原本很好的心情就壞了一大半,深怕趙秀秀又編派兒媳婦什麼話。

她是按了趙秀秀的話去打壓媳婦,可是打壓了這麼幾日,她發現自己快做不下去了,萬一趙秀秀來問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知道會不被個小輩看輕,連拿捏媳婦的手段都做不好。

「今天怎麼是安大娘來?你兒媳婦呢?」趙秀秀假意問道。

「她也累了這麼多天,我讓她歇一天。」安大娘如實回答。

趙秀秀一臉驚訝,眼楮都睜大了。「這麼快就偷懶了,那唐汐知果然是個懶惰的性子!安大娘啊,你好不容易訓練得兒媳婦勤快些,可別被她給糊弄過去,那些縣里的人心眼可多著呢!」

「也不是這麼說。」安大娘皺起了眉,「我這些日子全照你說的,什麼事都丟給她。三餐讓她做了,早上她要喂雞洗衣巡菜地,下午還要挑水放鴨燒水,甚至她自個兒都還能找空檔做做針線,做得又快又好,我是沒得嫌了,反而弄得我自個兒都沒事做,一身老骨頭怕都硬了,才想著自己來巡巡菜地。」

趙秀秀卻是嘖嘖有聲地搖了搖頭。「你兒媳婦還有空做針線,那就代表給她的工作不夠多,太閑著她了。既然如此,安大娘你以後就加她的工作,叫她去撿柴劈柴打獵釣魚什麼的,也算是幫家里加加菜啊。」

安大娘听得面有難色。「這樣好嗎?那些可都是男人的工作,村子里的女人沒人在做那些的。」

「怎麼做不得了?安大娘你就是心腸太好,你越能狠下心去使指你兒媳婦,她才越會怕你,以後你說一她不敢說二,等你老了才不會反過來折磨你。听我的沒錯,安大娘你等會回去就叫她去撿柴火!」

「可是我們碩子這兩天就要回來了……」

「難道她還敢告狀不成?」趙秀秀冷笑著,事實上她恨不得唐汐知告狀,鬧得安家家宅不寧那才好,「不然碩子哥回來之後你就消停著點,給唐汐知幾天好日子過,如果她敢告狀,等碩子哥回縣里了,你再好好教訓她,如果你怕打不過,可以叫我過去幫忙……」

「誰敢動我媳婦?」

突然,安碩的聲音由兩個女人身後傳來,嚇得她們跳了開來,齊齊往後一看,就見安碩黑著臉站在身後,她們的對話都不知道听多久了。

趙秀秀臉色有些發白,暗自祈禱著安碩沒听到太多,安大娘更是手足無措,不曉得兒子知道自己這樣對待兒媳婦,會發多大的脾氣。

「娘,你真的那樣對待汐兒?」安碩一想到方才安大娘說的情況,心都忍不住痛了起來。「你把所有家事讓汐兒做,從早做到晚,甚至叫她去挑水?」

他娶了心目中的仙女回家是讓她避禍,讓她享福的,可是看看他的母親做了什麼?在他的疏忽之下,唐汐知過得甚至比一般人還差!

「我……」安大娘慚愧地低下頭,默認了這一切。

趙秀秀看到安碩竟為了唐汐知責怪母親,心中又嫉又恨,不由又想挑撥,忍不住開口說道︰「碩子哥,還不是你那媳婦又懶又蠢……」

「趙秀秀,你給我滾!以後不許你再與我娘說話!」安碩死死瞪著她,他將她與母親的對話听了個全,哪里听不出耳根軟的母親會虧待唐汐知是受了誰的唆使。

「碩子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趙秀秀嚇到了,她從沒見過他這麼生氣,眼神更是冷厲無情,和她認識的溫柔木訥的碩子哥一點都不一樣。

「不要逼我動手揍你,你要繼續在我娘面前挑撥一句,我安家與你趙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滾!」安碩鐵青著臉,順手拔起了菜瓜架的竹子,輕易地折成了兩段,作勢朝她揮去。

他在王府當侍衛也幾個月了,比起尋常百姓多了一股威儀,趙秀秀被他嚇得哭了出來,拔腿就往家中跑去。

安碩趕走了趙秀秀,冷冷的目光回到母親身上,見安大娘瑟縮了一下,他才收了點戾氣,只是語氣一下子還無法平緩。

「娘,我們回家。」

安大娘急急點頭,在兒子的憤怒之下,她一直以來的迷障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回想起這陣子對兒媳婦說是下馬威實則是折磨的手段,她終于領悟到自己做了蠢事,看來兒子的怒氣是避免不了了。

回到家中,安碩並沒有立刻與安大娘大吵,而是急著找唐汐知。

可是他左尋右找,翻遍了整個家,都找不到唐汐知的蹤影,等看到屋後快空了的水缸,他若有所思地往河邊行去,果然在半路就看到唐汐知遠遠的挑了水回來。

雖然安大娘叫她今天休息,唐汐知可沒真的就打算在家里懶一天,不管安大娘幫她做了什麼,總不可能替她挑水,所以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將水缸填滿。

經過這些日子的訓練,挑水的樣子是有了,不過氣力畢竟不是幾天就能練出來的,兩桶水各只裝了一半,她還是挑得很吃力。那一張國色天香的臉被她逼得忽白忽紅,腳步也踉蹌,像是下一瞬就會直接撲倒在地似的。

安碩覺得自己眼眶都要紅了,不知是因為生氣多些,還是自責多些,他腳步快速地朝她行去,直到在她身邊站定,那疼惜的目光鎖定在她身上,久久無法移開。

唐汐知咬牙低著頭挑水,忽然覺得一龐然大物遮去了頭頂的陽光,她抬起頭眯眼一看,不由驚喜地道︰「安碩,你回來啦!」

安碩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接過她挑的水,放到了旁邊,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自從兩人認識到現在,他還沒對她做過這麼逾矩的動作,唐汐知嚇了一跳,「你……」

她隨即感受到他渾身肌肉緊繃著,還有他雖然面無表情,但骨子里隱隱透出的怒氣,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沉默著被他抱回了家里。

安碩回房後,將她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唐汐知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眼前的莽漢居然開始解她胸前的盤扣,她緊張地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更不知該不該拒絕。

他只解了兩顆扣子,就將衣服往旁一拉,露出了她的肩,不出所料,她的肩膀又青又紫,映襯著旁邊白皙的肌膚,是那麼怵目驚心,那麼慘不忍睹。

唐汐知由他眼中的不舍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拍了拍他的肩。「沒關系的,久了就習慣了,也並不是很痛。」

然而,安碩卻抓住了她拍在他肩上的手,他還記得她細白的小手如青蔥般水靈滑女敕,可是如今卻傷痕累累,有的地方還沾了泥土。

這都是因為嫁了他,因為嫁了他啊!

安碩簡直自責得想掉淚,好半晌,他才握著她的手,沉痛地道︰「對不起,這是我的錯,是我疏忽了,讓娘這麼糟蹋你。」

「你不該這麼想,你娶了媳婦,家里的事情我不做,難道真要娘來侍候我?當初選擇嫁給你,嫁入一戶農家,我就有心理準備了。」唐汐知能體會到他的心疼,這陣子受的委屈忽然不再那麼沉重了。

「但也不該全壓在你身上。我本來是想家里的事其實不多,我每個月從縣里回來一次,在家的這幾天就可以做完大部分,其他的你可以依著自己的意願去幫娘分擔一些,剩下的粗活至少還有安槐在,挑點水燒個火也不會影響他讀書。」安碩皺著眉,輕揉著她的手。

這會兒也顧不得剝她衣服、牽她小手這些事是不是輕慢了,他只想著這是他的媳婦兒,他必須疼惜她,可一朵嬌花差點硬生生折在了他安家,叫他情何以堪?

唐汐知看他揉著自己的手,她潔白的小手在他黝黑的大手中翻來翻去,形成強烈的對比,讓她感受到了自己被保護著,于是她淺淺地笑了。「你應該知道,娘耳根子軟,本來就容易受到煽動,她今日會變得如此並不是她的本性,她只是對我的到來感到緊張,甚至還有點害怕罷了。」

安碩點了點頭,沉聲道︰「我知道是誰唆使的。」

「是個年輕姑娘吧?看來我夫君的行情可是比想象中好很多啊……」唐汐知有些促狹地靠近了他的臉。

安碩原就顯黑的臉上隱約浮現了一層赭色,支支吾吾地道︰「那個趙秀秀我只當她是妹妹……不,甚至連妹妹都稱不上,就只是鄰居家的女兒,我已經叫她不準再接近娘,不準再造謠了。」

瞧他緊張的,唐汐知低頭悶笑,笑得安碩尷尬不已,卻也拿她沒轍,只好就這麼呆呆地坐著等她笑完,不過他手上的動作可沒停,甚至不知道哪里生出一小瓶帶著花香的油膏擦在她手上。

看她一臉茫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是王妃……王妃賞賜的雪花膏,說抹在手上會讓手細一些,每個丫鬟都有的,給侍衛的是金創藥。我想你可能會喜歡,就拿金創藥去和個丫鬟換來了。」

「你這傻瓜。」唐汐知哪里不知金創藥是更實用的東西,他一個大男人拿去換了這雪花膏,簡直不倫不類,可是因為想著她會喜歡,他便毫不考慮的換來了。

她挑著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剛才你把我的水桶落在半路了,等會兒記得替我撿回來。」

「好。」

「還有啊,你得替我將水缸打滿,晚上還要替我燒水。」

「好。」

「我現在有點困了……」

「你睡一下,晚膳我來做,做好叫你起來。」

他幾乎是有求必應,毫不遲疑,連廢話都不多帶一句,短短幾句對話,唐汐知只覺心頭甜了起來,這男人一句好听話都不會說,但是對她的疼惜倒是實實在在的。

這些日子她不吵不鬧,就是知道他不可能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等他回來一切就能解決,她不想鬧得家中雞飛狗跳,這樣等于是遂了那個唆使者的意,如今安碩的表現,她相當的滿意。

「安碩,等會兒你出去見了娘,可別和她吵架啊,好好說就好,她會听進去的。」唐汐知提醒著他。

安大娘之所以這麼容易被煽動,說穿了還不就是不安,怕兒子被媳婦拐了不認老母,怕媳婦坐大,這時候安碩的態度特別重要。

安碩原本胸里悶著一股怒氣,但唐汐知的柔情如風一般吹拂過後,他也慢慢冷靜下來。

「我知道,這件事我會好好處理。」

「好,那我真睡了啊。」她拉好自己的衣服,突然抬起頭,在他臉頰親了一下,「你去找娘吧。」

安碩震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但那始作俑者已經躺了下去,翻身不看他準備睡了。

他模了模臉,傻兮兮地露出了個微笑,接著替她蓋好被子,便走出了房間,卻是錯過了房里的人兒那銀鈴般的笑聲。

安碩才走出房門,便遇到了安槐。

安槐一臉古怪地將安碩拉到了自己的西廂,中間越過正廳時還小心翼翼的怕被安大娘看到,一直到進房關上門後,他才長吁了口氣。

「哥,你可真要替嫂子說幾句話,她這陣子過得實在太辛苦了,但她又不讓我去和娘爭辯……」

不待安碩反應,安槐已然開始細數起唐汐知每天要做多少事,甚至還額外多做了多少事,由不熟練到利落得安大娘都挑不出毛病,這期間她花了多少心力去學,說得比安碩在菜地里听到的更詳細,讓安碩原本就鈍痛著的內心更加歉疚。「……你是沒看到,嫂子那點力氣,光是挑水就摔了幾次;她剛來時還不會生火,被燙了幾下,還是我看不過去教她,她才學會的,可是後來她卻不讓我幫忙了,說什麼君子遠庖廚。娘以前不是那樣的,明明對別人都和和氣氣的,連和人吵架都不太敢,不知道為什麼就單單欺負嫂子一個人。」安槐說得氣呼呼的,或許也有很大原因是氣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使不上力。

安碩沉著臉道︰「你說的我都清楚,明天我便找人來挖個井,以後誰也不用去河邊挑水了。還有汐兒受到的那些委屈,我已經知道是誰在煽動娘,那個趙秀秀我警告過她了,以後我若在王府當值,你在家看到她來就趕出去,出了什麼事我負責。」

安槐一听,立刻恍然大悟。「原來是趙秀秀,她一直都喜歡你,大概是得不到你才會想這種方法欺負嫂子。」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拿這個打趣,上一個還是他媳婦……安碩不由有些訕然。「趙秀秀喜歡誰都不干我的事,我不喜歡她就是了。」

「這你不用解釋,你喜歡嫂子嘛!光你一看見嫂子那魂不守舍的模樣,誰看不出來?」安槐毫不客氣地先取笑了他一番。

安碩模了模自己的臉,他有嗎?他只是覺得自己媳婦真是漂亮,真是聰明,美好的一點缺點都沒有,他好像……好像只能仰視著她。

安槐接著說道︰「大哥,嫂子考校過我的學問,也教了我很多東西,甚至默寫出了四書注解給我,她書讀得比我好多了,她說我有天分,如果有機會,希望能讓我到縣學里讀書。我知道現階段家里的情況還辦不到,但總不能這件事還得靠嫂子才能實現,所以我只能拜托哥哥你了,可別丟了我們男人的臉,以後我會還你的。」

安碩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件事不用你還,我也會記著的。」

兄弟間這麼一陣談話,安碩卻是知道了唐汐知對他的母親和弟弟是多麼用心,她嫁給他只是為了逃離郝富貴,其實根本不用做那麼多的,說來說去還是他虧欠了她。

此時他心中不禁生起一股雄心壯志,希望以後能將她納在他的羽翼下,讓她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事,不再受到錯待與束縛,然而現在的他還不夠強大,他需要更努力。

離開了西廂,安碩深吸了口氣,步入了主屋,準備與安大娘好好談談。

當他進入正廳時,安大娘早已一臉忐忑地坐在那兒,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幾歲,安碩心頭不忍,原本準備好的嚴厲詞句也說不出來了。

他收斂了些許不悅的神情,淡然地道︰「娘,在來之前我先見過汐兒了,你知道她和我說了什麼嗎?」

安大娘表情有些難看。「她向你告狀了?」

「她不需要告狀,你和趙秀秀已經在菜地里把對她的所作所為告訴我了。」安碩很是無奈,「汐兒她沒有說你任何一句不好,還怕你心里過不去,以為我娶了媳婦就會對娘不好,叫我好好跟你說,別和你吵架。」

安大娘心頭一跳。「她真這麼說?」

「沒錯,而且你知道嗎,汐兒飽讀詩書,在你拼命叫她做事的空檔,她還抽空去指導了槐子。你也知道槐子沒有夫子,都是自己學的,汐兒知道我們家買不起那麼多書,便把書默寫出來給他,寫一本書要多久?她這是連覺也不睡了啊!可是她和娘抱怨過嗎?」

她的兒媳婦竟對槐子也這麼用心?安大娘真的震驚了,訥訥地道︰「沒……沒有,她什麼都沒和我說過……」

「所以我也不需要和娘吵架,娘應該知道你的兒媳婦有多好了,貌美賢慧,逆來順受。她其實根本可以不用理你,讓你去窮折騰的,可是她卻硬生生受了,只因為我幫過她。」安碩索性把話說開,「娘,汐兒其實是受到歹人逼迫,要強納她為妾,不得已急著嫁人,王妃才把她許配給我,否則你以為憑你兒子這塊料,能娶得到汐兒這麼好的妻子?」

「我不就是怕她太好,會瞧不起咱們家,所以才想施點下馬威……」安大娘越說越小聲。

「趙秀秀的話哪能听,姓趙的一家在村里的名聲原本就不太好,只會佔鄰居便宜,長大後我和槐子就不太理她了,偏偏她還不知好歹地一直湊過來,顯然別有居心,也只有娘會去信她的話。」安碩這是想將趙秀秀永遠與母親隔離,才說得這麼明白,否則一般他根本不會去提及鄰里間的小話,通常都是听過就算了。

「那我以後別理她了。」安大娘後悔不已,她那時也是心里頭慌,才會偏听偏信,現在一切說開了,唐汐知的好她也是看在眼中,如果還要繼續施什麼下馬威,那真是沒良心了,「不過……不過你媳婦兒怎麼辦?她會不會還在生我的氣?」

「就說她沒有生氣了。」安碩正色道︰「娘,汐兒雖然學東西很快,但那是因為她聰慧,不過將她局限在家里的柴米油鹽之中就是大材小用了。咱們家的茶園不是租給歙縣里的李員外嗎?李員外前幾天命人到王府和我說,他明年不準備租了,所以咱們家明年就少了一筆收入。汐兒精于數算,以前又是跟著她爹管事的,我想帶她去茶園里看看以後咱們該怎麼辦。」

「什麼?」安大娘有些無法接受,心里撲通撲通直跳,「你說那李員外不租了?怎麼能說不租就不租呢?」

「當初我們簽的是五年約,今年租約到期,他不想繼續租,我們能有什麼辦法?畢竟我們村子里的茶園種的都不是什麼好茶,制出來的茶也不好喝,當初咱們家的茶園子能租出去已經是萬幸了。」安碩理智地道。

少了一筆進項,那是在剜她的心啊!安大娘氣都不順暢了,急急忙忙地道︰「你說你媳婦有辦法?那你快帶她去,家里的事不用她做了,先把茶園的事弄好比較重要。」

安碩卻是搖搖頭。「汐兒未必能替我們解決,不過我相信她有辦法能讓我們減少一點損失。我听那李員外派來的人的言下之意,似乎新租約也不是不能談,如果汐兒願意幫忙,那是最好了。」

「沒關系沒關系,反正……」安大娘想了一想,有些頹喪地道︰「反正李員外不租已經是最糟的情況了,你媳婦兒能談出什麼都是好的。」

「你明白就好,娘,那我明天便帶她上山去。」安碩說完,便退出了正廳。

只不過他才剛踏出門,便看到唐汐知站在窗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壓根沒有在睡覺。

「你怎麼在這里?」安碩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不自在地說道︰「你怕我和娘吵架?」

「是啊,不過看來我還是不太了解你,听起來你處理得很好。」唐汐知饒有興致地盯著他,「找個去茶園的借口,就能把我從繁瑣的家事里解月兌出來。」

被她這麼一看,在旁人眼中還算鎮定的安碩,立刻不鎮定了。「那個……我沒有騙娘,我明天確實會帶你去茶園……」

「所以你說的那個李員外明年不租茶園了是真的?」唐汐知若有所思地道。

「是真的。」安碩在她面前總是要加倍集中精神才能把話說好,否則一個不注意就會被她迷住,「我、我明天帶你去茶園,只是讓你去逛逛,看看我們安家的山頭,其他、其他的事我會處理的,你……你好好玩就好。」

「那可不成。」唐汐知認真地看著他,「你對我那麼好,我會盡力幫你的。」

「不用不用……」

「你不讓我幫你,是不打算對我好了?」

「沒有沒有……」

「那你讓不讓我幫你?」

安碩傻眼地望著她,被她幾句話繞得腦袋打結。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來,踮起腳尖在他額頭輕點一下,便轉身到後頭煮午膳了。安大娘說她不必再理家事,但她哪里能都不管呢?何況她覺得,以安大娘如今的心情,應該沒空去張羅吃食了。

而此時在西廂里的安槐雖然听不到他們的對話,卻能透過窗口看著哥哥就這麼呆站在正廳之外,不由無言地搖了搖頭。

「真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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