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韜妹妹,你真的不恨你爹娘嗎?」
換成是他一定有埋怨,同樣是爹娘生的,為何厚此薄彼,像他姊姊過得多愜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想要什麼爹娘都會買給她,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戴不完的首飾、精致的吃食、婢僕成群。
娘說︰「兒女是父母心中寶,修了三生才有緣來做親,父母疼兒女是天生的,唯有惜福才能再得來世緣。」
即使他爹一心鑽營也沒忽略三個孩子,長子繼承家業,所以在教管上稍微嚴厲些,次子調皮,那就放任他好好的玩耍,反正不求他上進,只要他不闖禍、不惹事,平平安安長大,日後娶妻生子就成。對唯一的女兒他也是嬌養的,從不舍得讓她吃苦,錦衣玉食養得嬌女敕,即使凶名在外也盼她嫁得如意郎君。
反觀他的明韜妹妹,就像沒人要的小可憐一樣,他搬到溫家宅子隔壁已多時,卻一次也沒見著爹娘兄長回來探親,好似死在外地了,對女兒實在無情,生個女兒還不如一塊豬肉。
看著溫希忠掉頭就走,也沒想過請妹妹吃一頓飯的表現,向來話多的雷霆風沉默了許久,他原本就心疼溫明韜沒爹娘照顧,看到一家人的冷漠對待他心都痛了。
「有什麼好恨的,他們把我生下來就是最大的恩惠,讓我能看到天、瞧見水,聞到花香,听見蛙鳴鳥叫聲,吃到好吃的東西,遇見對我好的人……」她很滿足了,不再強求。
像她前一世的老媽什麼都管,太強勢了,從她剛上幼稚園穿的衣服、小背包、鞋子襪子,到了長大後的發型、化妝品、包包的顏色,連手機都不能鎖,方便她隨時查看,通訊軟體對話框里的一句話也要查問老半天。
不過在失去後她才想念老媽的嘮叨和她處理事情的明快簡潔,有虎媽在,當個媽寶也不錯,省事多了,得罪人的事有人做,她安心當大小姐。
「對對對……我就是對你很好的人,你要把我牢牢放在心里。」雷霆風點頭如搗蒜,直說自己是好人。
溫明韜露齒一笑,整個人神采飛揚,像山頂上的寶石閃著瑩光。「我會記得你。」
一听她會記住他,雷霆風又一番傻樂。「明韞妹妹,你這是要回去了還是再逛一逛,離城門關還有一段時間,我們讓馬車跑快些還能趕得上。」
看一看天色,又想起在城里的爹娘,她螓首一搖。「不了,抱了一疊銀票不安心,早早寄回了省得提心吊膽。」
「好,都听你的。長順,听見了沒,讓馬兒跑起。」他也不太放心,那麼多銀子。「是!公子。」代替車夫趕車的長順輕應了一聲,揚起馬鞭一揮,馬車動起來了。
馬頭一轉,是出城的方向,偏西的日頭讓雲彩染上一抹霞紅,成群的歸鳥掠過天空,飛向彩雲深處。
「對了,雷二哥……」
「是霆風哥哥,你又忘記了。」他不喜歡她的語氣太疏離,之前明明還好得很,是誰又說了閑話。
雷霆風心里憋悶著,他不覺得自己與她過于親近的行徑有多引人側目,反而認為身邊的長舌婦太多,放著自家的活不干專嚼人舌根,若讓他瞧見一個踹一個,瞧見兩個踹一雙,踹到沒臉開口。
「別老惦記著這些無所謂的稱謂,男兒當做大事,不記掛芝麻小事,你想一輩子無所事事嗎?」她希望他有自己的事做,而非靠著祖蔭坐吃山空。
雷霆鋒還是只惦記稱呼問題,「我還是喜歡你喊我霆風哥哥。」只有她才能喊的稱呼。
她沒順他意,只是直接說明請托。「我有件事要托你做,幫不幫?」
「幫。」他回答的很快。
「你不用考慮一下?」雖然她想來想去只有他的身分最合適,假使他拒絕,她也會想辦法說服他。
「不用。」他搖頭搖得更快,好像她不讓他幫忙就是對不起他。
「我想置地種藥材,但不能掛在我名下。」一旦用了她的名字就留不住,她爹會據為己有。
他想了一下,「多大?」
「二十畝左右。」大了她沒法管。
「太小了,祖父給了我一塊兩百畝的田地,還附了莊子,我給你……」一想到他的田地歸她管,雷霆風忽地興奮莫名。
「不行,我不能要你的,而且太大了我無法管理。」她才一個人,不能旁的事都不做只管往地頭跑,她平日要上山采藥,看醫書、研究醫書上藥草的藥性,還要調配藥方,看看是否可用,接著是制作寄賣的藥丸,每個月固定的量不能少。
「我叫人幫你管,你出嘴不出力。」也才兩百畝而已,他在京城的田莊有兩倍大,外祖母還說小了些,日後他成親時送個更大的,讓他在里頭跑馬,和三、五好友吃喝玩樂。
她還是搖頭,「我沒那麼大的野心,二十畝足矣!」
他皺著眉頭,「小了點,要不一百畝,我悄悄的辦了,你契紙收了,自個兒藏好別讓人發現。」
「二十畝。」她堅持。
「明韜妹妹……」別太固執了,只听過嫌少的,還沒听過有人把銀子拒之門外。
「你若辦不好我請別人……」只是難保消息外流,管得住嘴的沒幾人,一旦說溜嘴就白費功夫了。
「不找別人,我來。」明韜妹妹太難搞定了,雷霆風心里雖有埋怨,可又沖勁十足地要將此事辦好。
她抿唇笑看他埋怨又忍耐的神情,難得的解釋幾句,「田地太大瞞不住,人多口雜,肯定會傳到我爹娘耳中,到時他們會理直氣壯收走或變賣,或給我兩個哥哥當娶親的聘禮,反正到最後不會是我的。」
這二十畝田她要做為實驗藥田,實驗栽培一些溫家藥田沒有的藥材,如果成功了,再大規模種植,供應藥草市場。
「明韞妹妹,你爹娘太不應該,明明是你辛苦所得他們憑什麼強取豪奪。」連買塊田也要細細斟酌,小心翼翼的藏好,明韜妹妹太辛苦了。這是什麼父母嘛!沒讓女兒過上好日子還要剝削她?簡直豬狗不如。
「不算太壞,本來父母在就不置私產,以免不公,是我起了私心,想把山上的藥草移至山下來,這樣我也不用爬大半天的山才摘得到。」以此為理由比較容易說服人。
她還是會上山,只是次數比以往少一些,畢竟有些藥草只適合在陰冷潮濕的山里生長,移至平地有可能一夕枯死,或是長得不好。
「好,我幫你辦,一定讓你滿意。」他暗暗添個幾畝地,她肯定看不出來,反正二十畝跟二十五畝差不多。
當時答應幫忙買地的雷霆風著實只想添幾畝地而已,可是一添再添,忍不住添到五十畝,還多了一個小莊子。
當溫明韜乘著雷家的馬車來到鎮外,看到三戶十五口人的佃農在田里栽種藥草苗時,她真的覺得自己眼花了,哭笑不得,她的實驗田呢!她本來要一畝一畝的細分,一畝地只種一種藥草,分批輪植,短期的先收成再種生長期長的……可是看到油綠綠的一片,她真狠不下心拔除,只好忍他一年了,至少這種上的藥草價值很高。
「先說一聲謝了,這銀票給你……」
看完了田地,幾人回到車上,她從雕花小木匣抽出五百兩的銀票,中等田一畝約七、八兩,好一點的九兩、十兩銀,這些應該是夠了。
「拿回去,我有。」他不收。
「你有是你的,親兄弟明算帳,如果你不拿銀子我就不要了。」這種便宜她不能佔。「明輟妹妹……」何必生分,他的就是她的。
「雷公子,不要隨便踫我家小姐。」春草用力一推。
雷霆風又要依以往的習慣去拉小姑娘的手,想把銀票塞回她手中,誰知尚未踫到手,一賽股重力推了他一下,他當下訝異得睜大眼,臉色鐵青。
「這是在干什麼,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明韞妹妹,我還會吃了她不成?」這丫頭太不識相了,他惱怒在心。
春草憤憤地道︰「你不會吃了小姐,但會害她名聲受損,外面都在傳……」
打從那天他們一起去縣城再回桃花鎮,鎮上就多了許多不堪入耳的流言。
「春草!」別人愛說由他們說,傷不了她。
「說,到底在傳什麼?」雷霆風看了欲言又止的春草,又盯著神色淡然的溫家妹妹,一雙黑陣變得又黑又沉,深不見底。
「小姐你不難過,但奴婢替你抱屈,那些人什麼有的沒的亂傳一通,這事不能瞞著雷二公子,他也有責任!」春草氣憤地揮著拳頭。
真的不在意的溫明韜無奈的笑笑,她鮮少出門,只在後院里制藥,別人說什麼與她何干,嘴生在別人臉上,捂也捂不住,還不如任其說到累了,她不回應自然煙消雲散。
可看她的丫頭為她抱不平,好笑之余也有些感動,當初是看春草吃得多沒人敢買才買下她,比一般丫頭便宜了一半價,沒想到撿到個忠心為主的,她的運氣不錯。
「雷二公子,你真該去听听那話傳得多惡毒,說小姐佔了一牆之隔的便利勾搭上你,不僅半夜翻牆過去私會,還把你迷得色令智昏、暈頭轉向,把個爛山芋當香餑脖,聞著香、吃得臭……」有些話她實在說不出口,太污耳朵了。
「是誰先傳出來的?」他臉色鐵青。
「還不是唐青青……」
「唐青青是誰?」
春草氣惱地說︰「鎮長的女兒。」仗著她爹那點勢,整日像蝴蝶似的飛來飛去,這邊沾點蜜,那邊說兩句閑話,好人都被她說臭了。
「是她!」老在他面前轉來轉去,故意等在橋頭上和他偶遇,他避開了,她又從後頭追上來,邀他花前月下。
「她真的很不要臉,還跑到我家小姐面前叫小姐不要勾引她的未婚夫,天曉得她的未婚夫是誰,根本沒听過她訂親了,結果她說雷二公子你是她看上的夫婿,別人都配不上你,只有她這個鎮長千金才與你是天生一對,你們很快就要結親了。」春草越說越氣,氣到往車壁上一捶,竟把車壁捶凹了。
「鎮長千金?哼!等她爹不是鎮長,看她還憑什麼大放厥詞!」養出個仗勢欺人的女兒,鎮長這位置也做到頭了。
「鎮長人還不錯,就是有一點不好,怕老婆。」溫明韜嘴角微揚,鎮長是真怕老婆,鎮長夫人一聲「站住」,他整個人僵住不動,乖乖等她沖上來往他背上敲一棍。
而這個老婆萬分寵女,自然唐青青也是個霸道性格。
「人再好有什麼用,沒教好女兒就是他的錯。」雷霆風沉著臉說。
明天一早就跟祖父提一聲,把鎮長換了,要比權勢,前首輔大人隨便拉一個學生出來都比鎮長官大。
「希望鎮上能安靜幾天……」她也不想被人指著鼻頭罵,尤其連祖父都被牽連了。
「明韜妹妹盡管高枕無憂,這件事我擺平,保管明天起什麼雜音也沒有。」敢多嘴多舌就全部捉起來,關上十天半個月再放出來,讓他們反省反省舌頭太長的下場。
她一笑,未再說什麼,將頭靠在春草肩頭,這一幕落在雷霆風眼里,只覺得她小小的身子顯得好瘦小,彷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他想要好好地把她護在身邊……
說話間,馬車已經回到家門口,健壯的寶馬狂馳撒歡,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好馬用來拉馬車可惜了。
「明韜妹妹,我送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雷霆風跟著下車,若非春草站在門口一擋,他都要跟進去了。
「不用了,幾步路而已,我還認識自家門。」溫明韜沒回頭的走進家門。
隨後防賊似的春草趕緊關上門。
看著闔上的門板,目光中多了一絲冷意的雷二公子快步走向自家府邸,眼底有著戾色。但他沒發現天都暗了,屋內卻還沒點起一盞燈,雷老爺子眼神深沉的盯著窗外,似乎在遙望著什麼。
「祖父,桃花鎮鎮長該換人了。」
「換了又該怎麼做?」聲音一出,竟有些沙啞。
「推新鎮長上任。」
「你跟照舟說一聲,讓他來辦。」縣官出面名正言順。
雷霆風一听,面露小小的不自在,「我不太想見他,可不可以換別人去?」雷老爺子回過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底發毛。
「你說要換的,自是由你去說明。」
「祖父……」他的語氣為何有點沉重?
「霆風,你十五歲了,有些該負的責任還是逃避不了。」真快,孩子都長大了,快超過他的個頭了。
「你是說……」雷霆風眉一蹙,以為父親又來逼他了,想讓他用聯姻的方式拉攏朝臣。
「太子沒了。」雷老爺子輕輕一嘆。
他背脊一僵,雙陣慢慢睜大,「祖父,我是不是听錯了,你……你別開玩笑嚇我……」太子怎麼會沒了,不可能!
「我也希望是一場笑話,但三天前在皇家馬場上,太子與眾皇子騎馬玩樂,誰知馬場上竟出現一條手臂粗的赤煉蛇,一口咬在馬腿上,驚了馬,太子從馬背上摔下來……」他說得哽咽,老淚縱橫。
「這樣就死了?」太子又不是紙做的,一戳即破。
「他當場摔斷頸子,太醫到時早已斷氣。」那麼年輕的生命呀,斷送在爭位的惡斗中。
「那些狗娘養的,連太子也敢謀害……」那麼好的人居然還是逃不掉有心人的殘害。
「霆風,不得胡言。」明知道的事也不能說出口,那是皇室的內斗,臣子管不著,只能三緘其口。
眼眶泛紅的雷霆風憋著怒氣,卻憋不住眼底閃動的淚光,「太子還說要等我回去,他讓我做先鋒官,我們一起將北虜搶去的土地奪回來,他說過的,我……」他泣不成聲,雙膝跪地。
雷老爺子另一個身分是太子的太傅,他教了太子五年,在他還不是太子時,當時雷霆風年紀雖小卻也當過兩年伴讀,在皇宮內帶著年長數歲的皇子調皮搗亂,還曾把皇後的鳳袍當畫布,畫出不成樣的錦繡山河。
太子就像雷霆風另一個大哥,兩人可說是打小玩到大的玩伴,他們以為這份情誼會延續很長很長,可是……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更重要的是你爹打算讓你回京,進京畿營……」那個被權勢迷紅眼的兒子,他太急功近利了,眼前看到的是封侯立爵,卻瞧不見一地荊棘。
「他瘋了嗎?那是四皇子的地盤,他的野心眾所皆知,害死太子的人一定是他。」雷霆風震驚地止住了眼淚,連他都知道四皇子不可信,而他爹居然向敵對陣營靠攏。
四皇子的母妃周貴妃乃當朝寵妃,在後宮的地位不亞于皇後,兩人平分秋色,一度差點拿了鳳印代管後宮,若非皇後的娘家是開國功臣,硬將此事壓下,周貴妃早已是後宮最尊榮的女人。
「他的確是瘋了,我便是看出他向四皇子賣好的跡象,才毅然辭去首輔之位,看能不能敲打敲打他。」誰知卻是執迷不悟,越走越遠。
「祖父,我要回京送太子一程,我不能讓他孤零零的走。」皇子沒有朋友,只有為利益聚合的幕僚,如今太子一死,那些人也就不會管他了。
「不行。」
「祖父……」他眼露懇求。
「你爹正等著你自投羅網,他不只要讓你進京畿營,還為你安排了一門親事。」他在京中留有人,他的眼線定時送來密信,告知他京里發生的任何事,他也才會這麼快得知太子死亡的消息。
「什麼!」他愕然,緊接著怒氣升起,為父親的無恥感到痛心。
「因為太子的緣故,民間一年禁笙樂喜慶,因此你大哥的婚事將往後推一年,你暫時不會定下婚事,至少能拖上一年半,不過年後你就走,我讓陳將軍帶你。」跟在將領身邊才能學到真正的行軍布陣,而放眼目前有能耐的將領,也只有陳將軍合適,其他人他不相信。
「西南軍?」為何不是西北軍?
看出他眼中的疑惑,雷老爺子苦笑的拍拍他的肩膀。「西北太苦了,風沙太大又少雨,夏天高溫會熱死人,冬季一到凍死無數人,糧食短缺,軍衣供不上,物資艱難……」他心疼。
「祖父,我不怕吃苦。」他得替太子戍守邊疆。
「吃不吃苦固然是我擔憂的,更要緊的是西北軍已在燕家人手上,那是六皇子的舅家。」
雷老爺子的意思是,西北軍容不下前太子黨的人。曾經身為太子的太傅,雷霆風又跟太子交好,落在那些人眼里,他們就是太子黨。
「這些皇子手伸得真長,難怪太子斗不過他們。」雷霆風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心里難受得要命。
「只有西南軍信得過,陳將軍是忠于皇上,沒人收買得了,碧血丹心,鐵錚錚的漢子……」
听祖父這麼說,雷霆風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祖父的話。
雷老爺子看孫子堅定的神色很是欣慰,但想想孫子此去怕就是要花幾年的時間,心中又冒出一點擔憂,他決定下帖猛藥。
「說起來你去了西南也好,流言可以消停一些,為了這個流言,老溫已經在替孫女相看親事了。」雷老爺子撫了撫胡須說。
「明韞妹妹要嫁人?」
雖然不是現在,可是一听到有這個可能性,大驚失色的雷霆風內心有如烈火灼燒,痛得他背都挺不直,形同老叟般屈著身,茫然的按著胸口不知所措。
一別經年,這一去不是一年、兩年的事,至少要三年以上他才能從西南回轉,在軍中尋一適當位置。
而三年後,溫明韜已十五了,正是議親年歲,到了那時即使尚未成親,只怕也定下人家了,只等過門。
思及此,雷霆風的牙都快咬崩了,他沒有辦法想象她成為別人的媳婦兒,感覺有人從心頭挖去一塊肉,心口空落落的,痛到麻木而失去一切知覺。
到此刻,他要是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就太蠢了,早在江照舟出現時,他的心其實就已經提醒了他,只是兩人走得太近,始終在身邊,他竟然沒有立刻領會……
「人家有爹有娘,時候到了不就要上花轎,不知道這杯喜酒你能不能喝到。」雷老爺子一臉笑呵呵,有意無意地朝孫兒胸上扎針,誰叫他太遲鈍了,不扎上兩針哪會醒悟。
「不成,明韜妹妹不嫁人,她是我的!」奮力一喊,雷霆風心中豁然開朗,沒錯,這就是他要的。
「哼!臭小子,開竅了。」分明天天繞著溫老頭的孫女打轉,卻只會做些傻事,一點也不曉得把握機會獻殷勤。
「祖父,這事你得攔著,不能讓明韞妹妹許人。」他急了,苦著臉求人,就怕擱在心上的人兒飛走了。
「怎麼攔,我還仗勢欺人不讓人嫁不成。」
「要不然你先上門提親定下這門親事,等我回來再行六禮迎娶。」人是他的就不怕被搶走了。
「呸!你想得美了,三年不是三天,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變,要是你變心了,和個西南美人好上了,我拿什麼臉面向溫家老兄弟交代。」
這世上最不能信賴的是人心,他不能拿一個小姑娘的終身開玩笑,還是最得他歡心的小姑娘,萬一出了差錯,定下親事就不是結親,而是害人。
孫兒的品性他是相信的,三歲看老,不會變到哪去,他一認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動。可是世事難料,誰敢賭那個萬一,就算他無心也止不住別人的有心算計,西南多夷人,夷女多情、善養蠱,要是遇到看上眼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兩情相悅,先回家再說。
「我不會變的,祖父,你要幫我這個忙,別讓你的孫媳婦花落他家。」已經十五歲的雷霆風更為俊逸了,高大的身板足以和祖父比肩,卻做小兒態拉著祖父袖子不放。
聞言,他氣笑了,手指往孫子眉心一戳,「還孫媳婦呢!你要不要臉,連八字都還沒一撇就白日作夢了。」
「臉不要了,能討到老婆我連里子都扔了,是你說的,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我可是牢牢記住了。」他拿祖父說過的話說嘴,十足十的耍賴到底。
「嘖嘖嘖!我還教出了個無賴不成。」他哈哈大笑,他的原意是成大事者能舍得下顏面,不管是求或是鬧,能達到目的便是本事,管旁人怎麼議論,沒想到這句話會被孫兒用在這里,真是急得失了分寸,病急亂投醫,把平日說的玩笑話當真。
「祖父,你想我在西南都不安心嗎?我要是相思難耐跑回來你可怨不得我。」雷霆風半帶威脅的說著。
雷老爺子一听,吹胡子瞪眼,「真長進了,連逃兵這種事你也說的出口,真給我長臉。」
「祖父……」他還想求一求。
雷老爺子手一揮,神色肅然,「罷了、罷了,我先和老兄弟談一談,定下口頭婚約,以三年為限,若是你不能及時回來或傳來音訊,婚事就做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好,謝謝祖父。」得償所願的雷霆風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後了。
「別急著謝,人家尚未點頭呢!老兄弟也是疼孫女的人,也不知看不看得上你。」
這小子平日太渾了,正經事也沒干上一樁,他自個看了都嫌棄,何況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大夫,一生閱人無數。
「祖父出馬哪有不成的道理,你可是舌戰百官的老首輔,平民百姓哪是你的對手。」他拍起馬屁來有模有樣,為定下小未婚妻不遺余力,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
「少貧嘴,你爹那邊還不知要出什麼爛招呢!咱們得防著,要記住一件事,能力高的人才有說話權,連自己都無能保護又如何護住別人,只能任人擺布。」他語重心長地叮囑孫子,又在心中希望兒子不會先斬後奏,為從龍之功而不管不顧。
「是的,祖父,我知道。」他爹跟沙築的堤防一樣不可靠,水一漫上來就散了。
「還有,不要常常往溫家跑,現在已經有流言傳出,你也該謹慎些保護人家的名節……等等,你要去哪里?」這小子不能安分一時片刻嗎,他話還沒說完呢!
「我去找明韜妹妹。」見一次,少一次,他得趕緊攏住她的心,別被野小子拐跑了。雷老爺子一听,氣得都想打人了,怒喝,「回來。」
雷霆風臭著一張臉,不甘心地往回走。
「我剛說過的話你就拋在腦後了,先不踫面,等我明日過去和老兄弟說說,成與不成都不能失了和氣,結親不是結仇,要人順了心意才是……」
「……是。」他垂著腦袋答應。
能不見面嗎?對雷霆風而言當然不行。
不過才三天,在雷老爺子提過兩家的親事隔日,笑容滿面的雷霆風又爬上牆頭,沖著背對他磨藥的小人兒直喊——
「明韜妹妹、明韜妹妹,我來看你了,你好嗎?」她連背影都好看,真不愧是他的明韞妹妹,她是他的、是他的了,溫爺爺答應祖父的口頭之約,三年內不與人議親,等著他抬聘禮上門。
沒病沒災能不好嗎?頭也不回的溫明韜在心里嘆息。
「下次你干脆在這里開道門,省得爬上爬下。」
她是在嘲諷他三天兩頭翻牆,沒半點規矩,可沒听出深意的雷霆風卻是雙眼一亮,眯著眼楮笑。
「一會兒我叫人來敲牆,在這里弄個月洞門,門邊種上你愛吃的葡萄,每回從底下走過時隨手摘下一串,你肯定喜歡。」
聞言,她僵直著頸肩緩緩轉頭,狠瞪他,「你敢敲牆,我把你腦袋敲成篩子!」他當真無法無天,全然無視禮法。
「是你說的,我照做還不成。」他說得委屈,可澄澈眼眸可看出他的蠢蠢欲動,他真的覺得那面牆很礙事,讓他不能時時刻刻瞧見明韜妹妹的身影。
「用耳朵听,用腦子思考該不該做,三思而行,凡事不一定能隨心所欲,做事要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自己。」他不笨,只是少了磨練的機會,雷府這柄大傘把他保護得太好了。
「明韜妹妹,我祖父前幾日來過了。」雷霆風一躍而下,一堵牆擋不了他,自個兒拉了張藤編小圓凳坐在她身側。
「你祖父哪天不來。」一得空就往溫家來,有時拉著祖父下棋,有時討教醫道,都當自個兒宅子了。
他歡喜又帶了一絲緊張地踫踫她手臂,「我祖父是來說你和我的事,他是笑著回去的。」
「你和我?」溫明韜腦海中空白了一下,隨即听出他話中的意思,兩家人坐談小兒女之事,而且是笑著回去,結果如何還有什麼猜不著呢!
看著笑得讓人沒法說他一句不好的少年,溫明韜心里泛起小小的漣漪,雖然很輕、很淡,幾無波紋,卻是她老靈魂中久違的一抹悸動。
「你等我好嗎?最多三年我就回來。」他一臉期盼,又有些叫人心疼的不安,不確定她是否願意。
「你要去哪里?」
「西南。」他勉強的勾唇。
「去干什麼?」一听西南,她蛾眉不自覺一蹙。
「參軍。」這句話他說得有力多了,他確實懷著保家衛國的雄心壯志。
「參軍?」她訝然,文官之首的孫子去參軍?這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他應該去考科舉,為何雷老爺子會這樣安排?
「參軍沒什麼呀!你也曉得我平時就好動,又跟著盧教頭學了一身功夫,不去陣前殺幾個敵人祭旗太可惜。」他說得眉飛色舞,好像真砍下無數顆腦袋,正朝她炫耀輝煌戰績。
「我要听實話。」他的神情太假。
口沫橫飛的雷霆風驀地一頓,眼角抽了抽,但看她繃著小臉,終究不敢隱瞞,「因為我爹要安排我的婚事,我得跑遠點讓他逮不到,我爹是戶部的,管不到兵部,一旦我入了軍營他就沒法把我撈出來。」
這理由听來很合理,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似乎有皇家二三不能說的事,如果他祖父不曾為首輔她會信,但只要牽扯到皇家就一筆爛帳,但這件事他既然不想說,她也沒必要多問,再說了,多問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你知道西南有多遠嗎?」
他取過藥材幫著切藥,動作有模有樣地,可見沒少做,不知不覺中他成了溫家一員。一邊切藥他一邊說︰「就是遠才要去,要不然我爹三天兩頭派人去騷擾,借故把我綁回去拜堂成親我多冤呀!」
想象他說的那情景,溫明韜都要同意這挺悲慘,為了利益,他都成了祭品。
「西南蟲多、蛇多、瘴氣多,他們當地以吃蟲子居多,你能接受?」
「吃……吃蟲子?」他臉色發白。
「對,吃蟲子,竹蟲、蠍子、蜂蛹……你知道的蟲子都能吃,或烤、或炸、或炒,西南多澤地,耕地不多,糧食不足就用蟲子代替……」其實不難吃,她喜歡吃炸得酥酥的,會爆漿的則敬謝不敏。
前一世的她曾跟同學進原始森林采集植物,在當地的村莊過夜,人家請他們吃蟲子大餐,她是少數吃得津津有味的人,其他人的反應就像他……他這樣去得了西南嗎?
「不要說了,我……我要吐了……」太惡心了,蟲子怎麼能吃。
「你還去嗎?」光听就受不了,他哪能去。
「……去。」他白著臉,眼神堅毅,「但是……明韜妹妹,你那些一撒就讓動物倒成一片的驅獸散多給我一些,還有防蛇防蟲、防水土不服,應急治療疫病的藥丸多準備些……不行,我回去開個單子,你什麼藥都要給我。」他扳著指頭數,幾乎想得到的藥他都想帶上。「西南也有大夫,還有巫醫。」
他倏地臉色驚恐,「難道會用蟲子做藥?」
溫明韜差點笑出聲,「或許會。」
听了之後他面上慘白無血色,「明韜妹妹,我能不能活著回來就靠你了,我還要娶你,不能死……」
她一听,嗔瞪他一眼,不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