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胭脂膏、芙蓉散之後,瑢瑢繼續把玉女霜完成,可惜桂花的量不多,全部做完,也就三十幾盒。
工作告一段落,雙面繡也完成了,她打算明天進京城,尋嬌容坊的文老板談談。
嬌容坊不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鋪子,最大的是蛾眉坊,他們的眉黛很有名,听說連宮里的娘娘都喜歡,只不過是真喜歡還是因為人情之故,就不確定了。
畢竟有傳言蛾眉坊的幕後老板是六皇子,產品能夠打進後宮,難免有仗勢背景、走後路的嫌疑。
而嬌容坊的文老板為人實誠,行事有度,與他打交道,不必擔心受騙。
在連敷七天的芙蓉霜後,神奇地,季珩傷口上的痂一片片掉下來,並且出現粉紅色的新肌膚。
在過去的舊經驗中,每回舊麻掉下來就會立刻出現血水、化膿、疼痛,必須迅速敷上李大夫的藥,讓傷口重新愈合、結痂,之後不斷重復同樣的過程。
這樣的復元過程讓人很灰心,但不敷藥,化膿的血水會散發惡臭,別說旁人不敢靠近,就是病人自己也會覺得痛苦、厭惡起自己。
因此看見新長出來的粉紅色肌膚,瑢瑢忍不住發出驚呼聲,她的驚呼引來田雷等人,他們沖進屋里看見這情形時,一個個拍手叫好,好像主子的病這樣就痊愈了。
這件事讓所有人的心情好到無以復加,于是瑢瑢進廚房,決定犒賞大家。
將曬干的核桃剝出果仁,炒熟,將杏仁和黑芝麻炒香,紅棗剪開去籽。
阿膠已經在黃酒里面泡過三天,取出,放在文火中慢慢燒開,加入冰糖,再依序加入紅棗、核桃、杏仁、黑芝麻、枸杞,最後在木頭模具底層放入細小的玫瑰花瓣,鋪平,放入炒好的阿膠,最後上面再放一層玫瑰花瓣,用木棍壓平,待冷卻成形後切成小塊,放入食盒。甜點完成,她打算做幾道功夫菜,犒賞大家這半個月來的辛勞。
她正在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時,家里來了客人,是田露應的門。
一進院子,美髯男就聞到菜肉香,他撫撫長須,得意地笑,自覺來得很是時候。
他被請進廳里,不久正在和鬼先生研習兵法的季珩被請出來。
看見美臂男,季衍微微一笑,「知聞先生來了。」
知聞先生看看站在季珩身後滿眼防備的四個人,村里百姓說了這家人的關系,但……不像啊,分明是主子與下人,還是一群氣勢洶洶、身懷武藝的高人,這樣的人,手上攤的人命肯定不少。
他到底是什麼身分?為何要帶屬下隱瞞身分、歸隱田林?又為何會……身中奇毒?
見知聞先生盯著田風等人看,季珩揮揮手,道︰「你們下去吧。」
田雷等人領命,帶著三人出屋,卻是一個個守在門口,不肯離去。
知聞先生看看門外四人,笑道︰「這些天怎麼沒去棋高八斗。」
「家里在忙,本打算明天過去一趟。」
「明天嗎?行,我等你,咱們再好好下一局。」
「是。」
「小子考過科舉嗎?」
「本打算今年初參加會試,沒想到……」他垂眉看看自己的雙腿道︰「出了點意外。」
「真是意外?」他勾眉一笑。
今天季珩沒戴人皮面具,臉上的傷疤清晰可見,第一次見面時,他心中就有猜測,如今一看,果然……
「不管是不是意外,總之,科舉這條路已經與我無緣。」
「不管有緣無緣,若有滿月復才華,一樣可以賣與帝王家。」
「先生莫說笑,我這副模樣,連進考場的資格都沒有。」
「明日我與你引薦幾人,若你有本事,自然會被瞧見。」
季珩微微一笑,沒接下這話。
見他不語,知聞先生與他談起今年科舉,「你可知道今年會試命題外泄一事?」
季珩聞言淡淡一笑,這是試探?想起鬼先生的囑咐,他不打算藏著掩著,「听說了。」
春闈期間,恰是他毒發之時,他根本無心關注這些事,此事是之後鬼先生告訴他的。起因在六皇子,六皇子本就是個圓融剔透之人,年紀越長、越見其野心,這些年他籠絡朝臣,與貴族世家走得很近,結交一派貴族子弟,他想借科舉將自己的人安插進朝廷,于是泄漏考題給自己人。
而當今太子並不蠢,約莫很早就知道這件事,卻刻意將此事壓下,直到考試結束才將事情抖出來。
皇帝震怒,許多高官權貴的孩子都被掃下來,還連累到家族,許多官員被降級革職,空出來的位置,讓太子一派順利上位,這次的事,六皇子賠了夫人又折兵,辛苦大半年卻是為太子作嫁。
靖國公府一向與六皇子走得近,而二房更是早早就投到六皇子那一邊。
幸而這次季珩沒參加科考,否則不管有沒有拿到試題,恐怕都會被一竿子給掃下來。
反觀季學恰恰是拿到命題的權貴之一,他被革除功名,終生不能出仕。
中毒一事,成了塞翁失馬,讓季珩免于波及。
「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科舉是為國家選才,應該慎而重之,本就不容有人為私心,以此作妖,皇上的處置並無不妥。」
「可當中有不少無辜者受害。」同一個家族出來的士子,並非人人都是六皇子要的人,也並非人人都拿到考題,無辜受累,頗教人覺得不平。
「皇上此舉是在敲打貴族世家,皇上正值英年,皇子們便蠢蠢欲動,若任由野心無限制擴大……朝廷黨爭于平民百姓並非好事。至于那些無辜受累者,也只能嘆運氣不好,不過就如先生所言,若有真本事,自然能被看到。」
「如果你是那些無辜者,會怎麼做?」
「投靠。」
「投靠?」
「投靠賢者,為他幕僚,為他所用。」季珩淡然一笑,對方想為他指的,不就是這樣一條明路。
季珩所言合他心意,知聞先生笑著轉移話題,「你可听說,今年朝廷撥了巨款到江南,大張旗鼓修築堤防?」
「是。」
「堤防年年修、年年崩,每年春澇秋汛總有百姓受害,這筆錢怕是要打水漂了。」知聞先生道。
「我倒不這麼認為。」
「哦,你覺得今年會有所不同?為什麼?」
「今年皇帝派的人是鄭裘。」「你這麼看好他?」
「鄭裘出身平民,自小便聰穎早慧,素有神童之稱,偏偏家逢大水,父母兄弟皆亡,幸得伯父垂憐,教養長大,還考取功名,他用了三十年的時間研究國內數條河川,興築水利沒有人比他更行。只不過……」
「不過什麼?」
「皇上命齊江民掌管銀子、輔佐鄭裘修堤,看重的是齊江民的商人背景,善于金銀之道,卻不知此人貪婪,連蚊子腿都能刮下一層油,金銀由他把關,鄭裘怕是要踫到不少難關,希望他有本事與齊江民周旋,將此事辦好。」
是嗎?齊江民性格如此?這倒是要讓人給查查。「你認識齊江民?」
「我與他的兒子曾是國子監的同學。」
齊江民當官的功夫,遠遠不及斂財本事,希望修堤的錢不會讓他拿去放利子錢,從中賺上幾筆,卻讓等著用錢的鄭裘苦等不到銀子。
兩人侃侃而談,他們聊經濟民生、談農業水利、說鹽稅、論邊關駐防……原本知聞先生只是想試探季珩肚子里有幾分墨水,殊不知話題一開,卻停不下來。
在下棋上頭,兩人棋逢對手,而在朝政議題上面,兩人也像找到知交好友般,他說一句、他很快接到下一句。
他們在許多看法上雷同,也有對立的部分,一番辯論後,都覺得酣暢淋灕。
除了和鬼先生之外,季珩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這一聊,兩人都沒發現金烏西沉,過了用飯時間。
一陣咕嚕聲從知聞先生肚子傳來,季珩失笑,「我欠先生一頓飯,不如話題先就此打住。」
「行,我這一生就喜歡兩件事,一是吃、一是下棋,那天在餛飩鋪子里饞蟲被你兩個下人給挑起,心癢難耐。」因此他才會對瑢瑢特別感興趣。
知聞先生講的是「下人」而非「兄弟」,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季珩沒打算瞞他,莞爾一笑,道︰「瑢瑢確實有幾分廚藝。」
廚房那邊早就開了一桌,唏哩呼嚕,田雷等人早就吃飽,季珩喊人,瑢瑢和田露忙著上菜,雖然沒有餛飩湯,但是有香辣肉干、東坡肉、四神湯、烤魚頭、雙色蛋卷,以及現炒的兩道蔬菜,上桌時還熱騰騰地冒著煙。
「小丫頭,坐下來一起吃。」看著笑容可掏的瑢瑢,知聞先生控不住滿心好感。
「不必了,廚房里留有飯菜,倒是大叔,你得勸勸我們家小少爺多吃點,他偏食得很。」
「他的偏食造就你的廚藝?」
瑢瑢眉頭一彎,咯咯笑道︰「不對,那是我天賦異稟。」
「真敢說。」季珩輕嗤一聲。
她沒理會他,笑盈盈道︰「大叔,今兒個晚上住下來吧,我做了點心,給您下棋時嘗嘗。」
「小姑娘盛情相邀,老夫自然要留下來。」
說定後,瑢瑢回廚房,扒幾口飯菜,打掃客房後,又一頭栽進後排屋子,將明天要送到嬌容坊的東西一一清點,連契約都事先擬出來,接連讀過幾遍,這才放下心。
而餐桌上,每吃一道菜,知聞先生就忍不住一回贊嘆。
這手藝比起御蔚半點不差,甚至要更好些,火候恰到好處、味道恰到好處,最好的是……御膳房的東西送到跟前,只剩下微溫,而這里端上來的每道菜都是熱騰騰的。
「我後悔了,當初應該逼你把丫頭給押上的。」
「先生喜歡她的廚藝,就常來家里住幾天,我讓她天天給先生備菜。」
「你舍得?」
「不過是個丫頭。」
「不過是個丫頭,怎不舍得送我?老夫可以為這個人情替你辦不少事。」他認定季珩背後有故事,而世間他幫不起的忙……屈指可數。
季珩但笑不語,擺明態度,而知聞先生也微微一笑,不再強人所難。
靖國公府。
屋里傳來女子的尖叫聲,她嘶喊著、哭叫著,一聲聲哀求、一句句饒命,听得屋外服侍的僕婦面有不忍。
自從一不乂女乃女乃過世後,這是第三個了,前面兩個不堪凌辱,一個上吊、一個撞牆,死狀淒慘。
直到現在,大家才發覺二少女乃女乃有多不容易,竟然能夠堅持三年,到最後亦不是自殺尋短,而是因為二少爺玩得太過火,血流不止才死于非命。
那得要有多堅定的意志才能活得下來。
「二少爺,饒了我吧……求求你……」女子滿面淚痕,蜷縮在床邊一角,苦苦哀求。
季學看著滿身是血的女子,心情更加激動澎湃,一股熱潮涌上,發覺身下那話兒似乎有了動靜,褲子一月兌,扒開女人雙腿,只不過還沒到達目的地又軟了下來,「可惡,誰讓你哭叫,你把爺的興致給敗壞了!」
怒意上升,他狠狠地一巴掌用上女人的臉,打得她耳朵嗡嗡鳴叫,恨不得就此死去。
他低頭再看一眼自己的二兩肉,越看越氣,抓起床邊的鐵耙子往女人身上一撩,頓時又是一陣呼天搶地。
鐵耙子是他特制的,小小一把,約掌心大,但每根耙釘都尖銳無比,他抓起耙子又往女人的大腿一壓一扯,她在放聲尖叫同時幾片血肉被耙釘給勾帶起來,一時間血流不止。
看著鮮紅色的血在床鋪間蔓延,隱藏在血液里的那股熱潮上升,他盼著它再次有動靜。
但是……並沒有。
不夠剌激?行!再一把釘,再一把釘,鐵靶子在女人手腳身子到處挖,女人的聲音漸漸沉了,血不斷從身體涌出,她的體溫越來越低,知覺越來越薄弱,當最後一分知覺抽離,她的眼楮睜得大大的,將他暴虐的身影烙在眼底。
她死了,身體逐漸僵硬,再也無法反抗、求饒或者喊叫。
可她的死非但沒有帶給他罪惡感,反而還讓他怨恨起她的敗興,大掌抓起她的脖子,連續抽她十幾個耳刮子,解了氣方才下床,離開屋子。
守在外頭的丫鬟,看見衣衫不整、滿手鮮血的二少爺,連忙低下頭不敢直視,直到二少爺走遠了,她們悄然走進屋里,低聲喚,「蓮花姑娘……」
下一刻,驚叫聲響起。
劉氏憤怒異常,她不懂,本該諸事順利的,怎會演變成今日局面?
去年冬天,老夫人病重、下不了床,劉氏心底暗自高興,只要老夫人和老太爺死去,府里再沒有人可以挾制自己,從此她可以當家作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想到該死的皇帝……與她是有多大的仇恨,為什麼不教她事事順心?
季家在老太爺手里時只是個普通商戶,老太爺不喜歡讀書,卻有一手經營的好本事,季家在他手里成為大燕首富。
十八歲娶妻楊氏,生得長子季圖,可惜兒子呱呱墜地,楊氏卻死于血崩。
為照顧兒子,妻子死後來年,他娶吳氏作為續弦。
吳氏進門後,很快生下二子季懷,老太爺自己不樂意讀書,倒是想盡辦法栽培孩子。
長子季圖練得一身好武功,十五歲那年,國家征兵,他一舉考上武狀元,隨軍打仗,他奮力爭取軍功,最後為季家爭得靖國公爵位,可惜在四十歲那年,作戰失利,命喪沙場,消息傳回京,妻子不堪惡耗,半個月後也跟著死去。
因為忙著打仗,季圓娶妻晚,二十五歲才與江氏成親,近三十歲才生下長子季珩。
季珩從小就顯露出過人智慧,老太爺便砸銀子聘知名學儒教導孫子讀書,也因為丈夫打仗、長年不在家,江氏不願兒子像父親,用性命來博前程,便逼著兒子走科考仕途,但兒子肖父,自小對武功很喜歡,于是一面偷偷學武、一面念書,季家養出文武雙全的下一代。
然父親母親相繼死亡,季珩在短短一個月內失恃失怙,幸得祖父看重,在父親死後,皇帝親頒聖旨由他襲爵,但他並不以此自滿,十八歲就通過鄉試。
去年冬天,老夫人病重不治,今年春天,老太爺咽下最後一口氣,若不是季珩無故失蹤,今年初也該參加會試,準備出仕。
至于老太爺的二子季懷,他模樣肖母,連性子也和母親相似,不聰明,卻勝在苦干實干,他讀書認真,勤奮上進,在三十五歲那年終于考上進士,從一個小小七品官做起,再加上父兄的幫助,如今也當到五品官員。
至于季懷的妻子劉氏……也算一段佳話,季懷到蜀地游學,遇上姿容美艷的劉氏,他一眼就喜歡上對方,不管爹娘想法,也不管家中嬌妻,硬是生米煮成熟飯,把人給娶進門。
劉氏進門後,很快生下季學,而兩年不到,季懷的嫡妻嫡子死于疫疾。
季學長得像劉氏,男生女相,從小就迷倒不少人,可惜年少時期一場禍事壞了子孫根,到處吃藥尋醫,想盡辦法折騰都沒辦法改善。
而劉氏在生下季學時就傷了身子,為了不讓二房斷根,老夫人幫兒子納了不少女人進門,可不知道是季懷身子有恙,還是那些女人不行,總之二房再也沒有一兒半女出生。
二房的情況讓老太爺心急,既然二房已經無能為力,當然要讓季珩為季家開枝散葉。
可季珩身強體壯,資質穎慧,卻偏偏對這方面不開竅,老太爺、老夫人惱火,把事情交給劉氏去辦。
迎者為妻、奔者為妾,當年劉氏進門不光彩,幾十年來在老太爺、老夫人面前沒有地位,他們交代下來的事,她都得竭盡全力去做。
她買來好幾個通房丫頭,不管季珩樂不樂意,軟硬兼施,非要他給季家留種,她甚至在他的茶水里下藥,可惜……那次得逞之後,季珩防範得緊,她再沒有機會成事。
終于苦日子一日日熬,她將公爹婆母都給熬死了,這個家總算輪到她作主。
她作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掠奪季珩所有東西,她要兒子當靖國公,要季家的房產土地金銀財產,她要拿走屬于季珩的一切。
她行事順利,成功趕走季珩,她以為苦盡甘來,終于走入順境,沒想到……
季學除了房事不行、愛折騰女人之外,其他的都好得很。
他樣貌好,性子親切溫和,再加上會讀書,手指一勾,就會有一大堆的名門淑媛想嫁進國公府,但為了隱瞞兒子變態的行為,她只能為兒子娶來一個沒身分、沒娘家的女子為妻。
對外說是兩情相悅,事實卻是為著待哪日把人折騰沒了,也不會有娘家為其上門出頭。
沒想到,六皇子泄漏考題一事牽連到兒子身上,甭說考不了進士,現在連過去的功名都一並革除,此生再不能參加科舉,而丈夫也為此受累,官降兩級。
更教人咬牙的是,季珩已死,爵位就算沒有落在丈夫身上,至少也該給她兒子啊,可是奏折早早送上去,皇帝那里卻遲遲沒有回音。
花了大把銀子探听之下,皇帝的意思竟然是生不見人、死要見尸,他認定季珩不過是失蹤並非死亡,所以爵位仍然是他的。
她當然知道,當年若非季圖沖進敵營,將還是皇子的當今皇帝救出來便無今日的太平盛世,皇帝掛念季圖恩情,才會遲遲不肯下詔將季珩的爵位送到丈夫兒子頭上,可是……就算剌殺失敗,但季珩身中奇毒,再有本事也活不了,如今的他……大概已經化為一堆白骨了吧。只是她確定季珩已死,皇帝卻不肯相信,能怎麼辦?
「夫人。」徐嬤嬤快步走進廳里,眼底驚疑不定。
「發生什麼事?」見她眼神閃爍,劉氏心頭一驚,不會又……她揮退身邊下人。
徐嬤嬤將門緊閉後,低聲在劉氏耳邊說︰「蓮花姑娘沒了。」
又一個?劉氏眉心緊皺,死命握住拳頭,學兒怎麼就不消停一點,年初考題之事已經讓他的名聲有損,若是那些女人的事情傳揚出去,日後……
就算六皇子順利坐上大位,也不知道肯不肯重用壞了名聲的人。
「沒了就沒了,大驚小怪作什麼?」她怒瞪徐嬤嬤。
「夫人,蓮花姑娘不比其他人,那是老爺身邊林管事的女兒。」
雖說夫人下了死令,二少爺房里的事不得外傳,但蓮花姑娘這一死,林管事能不懷疑、不追究?就怕……
早就提醒過夫人,二少爺不該招惹府里的家生子,要女人直接到外頭買就是,如今搞成這樣,怕是難以收拾。
「林管事就林管事,他一家人還想傍著國公府生活,就得乖乖把嘴閉上。」劉氏沒把林管事看在眼里,不屑低哼一聲。
現在讓她頭痛的是皇帝,爵位遲遲不肯下來,不知還會有多少變量。
「夫人,蓮花姑娘要怎麼處理?」
「既然是府里的家生子,就送上一口薄棺,不丟亂葬尚了吧。」
「夫人,蓮花姑娘身上的傷怕是不好遮掩。」
又是……劉氏一個頭雨個大,心煩得緊,「那還是扔亂葬崗吧,就告訴林管事,蓮花犯了事送到莊子里,到時再報個病歿就行了。」
「是,夫人。」
「務必把事情處理好,不得泄漏。」
「是。」
這種骯髒事她已經做過太多回,都熟能生巧了,只不過……這樣下去,死後她會不會下地獄?徐嬤嬤苦著臉,往二少爺院子里走去。
這時,後院管事張璧走進來,上前兩步低聲道︰「奴才有事稟告。」
張璧是四十幾歲的男人,卻面白無須,聲音有點細,當初他是以劉氏的哥哥身分進靖國公府,這些年隨著劉氏在國公府內的腳步站穩才將他提起來,成為後院管事。
劉氏心情煩得緊,看見他也沒好口氣,「有什麼事?」
「稟夫人,查到老爺的外室了,對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劉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抓起茶盞,用力往地上一擲。
當年婆婆塞多少人進來,她手段用盡,一個孩子都沒讓生下,沒想到公婆才過世多久,他便明目張膽養起外室來了。
她做這麼多事,可不是要為他人作嫁,誰想要從她手里分一杯羹,就得拿命來換!
咬緊牙關,她道︰「人在哪里?」
瑢瑢用二十文錢雇了里正家的牛車,送他們進城。
這是知聞先生頭一次坐牛車,速度很慢,頗為顛簸,幸而一路上和珩老弟高談闊論,倒也不覺得太難受。
車上坐著知聞先生、季珩、瑢瑢以及一個大籮筐,田風推著輪椅在一旁走著,田雨坐在駕駛牛車的里正身邊。
听著兩人對話,瑢瑢頭一點一點的打起瞌睡,見狀,季珩伸手將她的頭攬到自己肩上。昨天他在門外叨念半天,她才把數過一次又一次的瓷瓶收妥。
忙過大半個月,她的眼楮底下有了青黑,臨睡前又把雙面繡給檢查兩遍後才肯罷手。他沒睡,從頭到尾陪著,臨睡前讓田露給她送一碗牛乳,盯著她喝下去,才讓她上了那張小床。
她很累,但累得很興奮,蠟燭熄滅後,還叨叨說個不停。
「明兒個如果一切順利,日後生活都不需要擔心啦,我在想啊,如果胭脂賣得好,得雇兩個人回來幫忙……」她的計劃很完美,不知道已經在腦袋里面繞過幾百回,但季珩一句話像冰水似的兜頭澆下。
他說︰「如果不順利的話呢?那些胭脂可以涂到你入土。」
看看、看看,他的嘴巴多不討喜,但她沒有生氣,好脾氣地咯咯笑著,也不說為什麼。他忍不住問︰「高興啥?」
「高興有銀子,有銀子就覺得日子有了盼頭。」這是娘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以前你家里很窮?」他問。
「我也過過錦衣玉食的日子。」
「所以很高興、很有盼頭?」
她皺起鼻子搖搖頭,說︰「我寧可日子踏踏實實的過,靠自己的雙手掙回每一分錢,雖苦,但苦得有目標有意義。」
「意思是錦衣玉食于你……沒有意義。」既然如此又非要掙大錢?矛盾!
她輕哼一聲,不再說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低聲道︰「于我,那里是地獄。」說完這句她不開口了,拉攏棉被,把頭整個埋進去,也不怕喘不過氣。
經過許久,她的呼吸沉了,他下床,支著牆壁,緩步到她床邊。
夜里季珩不再燃蠟燭入睡,好像是……有了她、有了安心,那一夜的惡夢不再困擾他。輕輕拉下她的棉被,借著皎潔月光看見她眉心緊皺,他緩緩嘆息,用手指抹開她的眉心。
「你心里到底藏著多少心事才會這麼矛盾,又這麼……誘惑人?」輕嘆,好半晌他才為她拉攏棉被,轉身回床。
這幕竟落在坐在屋頂上的知聞先生眼底,他輕輕一笑,明白瑢瑢于他,不僅僅是個丫頭而已。
牛車壓到石頭,一陣晃動,瑢瑢的頭掉下季珩的肩頭,厲害的是,這樣她還能睡,可見得這陣子她有多累。
可是再累她沒歇過他的三餐,沒有少服侍他的日常生活,也沒有讓時刻在臉上展現的笑容消失過。
輕喟,季珩將她攬進懷里,抱著她,與她體溫相依。
知聞先生見狀,刻意道︰「這丫頭有個好主子。」
他是個好主子嗎?過去或許是的,直到被最親近、被貼身的人出賣,他再也不信任他人,他對誰都不好、對誰都糟,包括……他看一眼懷里的瑢瑢。
然後,他突然笑了。
他當然不是好主子,因為不打算了,不打算拿她當丫頭。
他把身邊的包袱推到知聞先生身邊道︰「瑢瑢知道先生喜歡肉干,給先生備上一些。」
「是個細心丫頭,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喜歡什麼?」
她喜歡……季珩笑開,他沒有回答反問︰「听說若有人想挑戰手執玉牌之人,必先備下百兩銀子作為束修?」
「是,前半個月你沒進棋高八斗,有不少人捧著銀子想來試試你的深淺。」
他是今年唯一解開棋局、奪得玉牌之人,當然他最轟動的事跡除了奪得玉牌之外,還有從名滿京城的符(富)公子手里奪得六十六面銀牌。
比起玉牌,富公子的落敗,成仇富的平頭百姓嘴里最好的談資。
季衍今天又戴上面具,听說京城有不少女子對他面具底下的容貌頗感興趣,還有人繪聲繪影說他面如冠玉、風流倜儻、俊美無雙。
「先生能為我安排幾個人對弈嗎?」他低下頭將她頰邊碎發攏到耳後,露出清麗嬌艷的臉龐。
「為什麼?」
「因為這丫頭旁的不喜歡,就喜歡金銀阿堵物。」
「听起來是俗人?」知聞先生噗嗤一笑。
「確實是個俗人。」季珩同意他的看法。
偏偏一個再雅不過的男人就喜歡上這麼一個俗人?人生啊、緣分吶,多麼難解。
再次進到嬌容坊,瑢瑢說不出心中滋味。
前世娘與文夫人是熟識的,剛開始只是老板與顧客的關系,後來在從青雲寺返家途中,遇見馬車壞掉的文夫人,她們順道送文夫人一程,在車上,娘與文夫人相談甚歡,從此結為好友。
父親尚未得罪宣武侯之前,她和娘曾經做出同樣的三款產品,與文老板擬下契約,她們決定把東西賣給嬌容坊,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轉眼間項家就垮了。
深吸氣,她背起籮筐,田風跟著她,一前一後進入嬌容坊。
她有一張教人為之驚艷的臉龐,因此甫進到鋪子里就引來許多目光。
小伙計趕緊上前打招呼,「小姑娘想要買些什麼?需要我介紹嗎?」
瑢瑢看一眼鋪子里的幾位姑娘們,刻意揚聲道︰「我今兒個是來賣胭脂的。」
聞言,有人輕笑,「姑娘傻了吧,這里是買胭脂的地方,不是賣胭脂的地方。」
瑢瑢睜大雙眼道︰「我家里有幾張不外傳的祖上秘方,姊妹們長期用自己做的胭脂,皮膚都水女敕潤滑得很,就是六十歲的老女乃女乃臉上也不見多少皺紋,我想老板或許會對我家的胭脂感興趣。」
听她這麼一說,幾個姑娘靠上前,細細看著她的皮膚,雖然一身村姑打扮,白日里定是要下田做事的,可這樣的姑娘竟有一身吹彈可破的肌膚,確實匪夷所思。
「我能模模你的臉嗎?」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沖著她笑問。
「可以啊。」瑢瑢把臉偏向她。
小姑娘輕觸她的臉頰,驚呼一聲,「真的很女敕呢,和我家的胖小弟有得比。」
「真的嗎?我也要模模。」說著幾只手同時湊上來。
有那一、兩個心里埋嫉妒的,刻意用力掐了下,瑢瑢吃痛,臉上卻依然笑咪咪的。
「天,才輕輕模兩下臉就紅了,這是有多女敕啊。」第一個模她的小姑娘驚呼。
她這一喊,讓暗暗掐她的姑娘們低頭羞愧了。
「是不是我們抹你的東西,皮膚也能這樣好?」
「可以試試啊。」她從籮筐里面拿出胭脂膏、芙蓉散和玉女霜,一一介紹,「這是芙蓉散,潔面後取兩小匙和水,敷在臉上一刻鐘,清洗後,就能立即感受到皮膚變得比平常潔淨柔女敕,不需要太多脂粉,只要抹一點玉女霜,點上胭脂膏,就很美了。」
「真的假的?」
「經常上妝的姑娘,若是細心點,會發現臉頰兩處常常會出現斑點,那是因為多數的脂粉里面加入鉛粉,會暫時讓姑娘的肌膚看起來柔亮美麗,但長期使用之後鉛粉滲入皮膚,反倒會出現除不掉的斑點,我們的玉女霜不但沒有鉛粉,還加入能讓肌膚美白的珍珠粉。」
她的說法鼓吹了大家的興趣,只是……新東西,真能比往常用的更好?
見大家尚有些疑慮,瑢瑢向伙計要來一盆清水,伙計到後頭拿來了,隨著他出來的還有文老板和文夫人。
看見昔日舊人,瑢瑢心情有點激動,只是強撐著不教自己表現出來。
她朝兩人點點頭後,問︰「有人想要現場試試的嗎?」
文夫人見無人願意嘗試,道︰「我來吧。」
文夫人果然還是像過去那般豪爽,這東西還不是他們家的呢,若是買賣不成,說不定兩人會成為生意上的對手,她竟連多余心思都沒有,就願意當場示範。
心微暖,那依舊是她認識的文夫人。「是,夫人,這邊請。」
瑢瑢找了張椅子讓她坐下來,先為她淨過臉後,再將芙蓉散舀出兩匙加上水,她一面做一面解釋——
「如果夫人喜歡的話,加上蜂蜜或蛋清也是可以的,唯要注意的是,當面膜敷上時就不要說話、笑或做表情,還有敷的時候避開眼角處……」
她一面解說一面操作,一刻鐘過去,她請伙計取來溫水,將溫熱的帕子敷在文夫人臉上,再輕輕將面膜擦淨。
有姑娘迫不及待動手模,「真的,好滑呢。」
「看起來比剛才還要白女敕。」小姑娘嘰嘰喳喳討論不停,臉上滿是興奮。
瑢瑢笑著為文夫人涂上玉女霜,再在她的唇間點上胭脂膏,看起來不像畫過妝,但整個人神清氣爽、臉色紅潤,硬是比方才的妝容看起來年輕幾歲。
「姑娘,你這東西怎麼賣?」終于有姑娘忍不住問。
「這不是我要賣的,是老板要賣的,價錢得听老板怎麼開。」瑢瑢笑著把目光一轉,落在文老板身上。
文老板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見小姑娘,他滿腦子想的是項家夫人和她的女兒,當年若不是項家出了意外,項舉人和夫人死于非命,女兒不知淪落何方,這幾樣東西早就在嬌容坊開賣了。
只是這丫頭怎會有這些配方?當年項夫人明明說是家傳,莫非這小姑娘與項家有關系?
「老板,你這東西要怎麼賣啊?」小姑娘的聲音揚起,把文老板的魂給拉回來。
文夫人接話,「胭脂膏五兩銀子一盒,玉女霜和芙蓉散要六兩銀子一盒。」
當初項夫人留下來的幾盒她試用一個月,效果好得很,今天再用,感覺一模一樣,這肯定是當年那些東西。
文夫人激動不已,不自覺地緊緊拉住瑢瑢不放。
「這麼貴?嬌容坊還沒賣過這麼貴的東西呢。」
「是啊,咱們嬌容坊還沒有賣過這麼好又這麼貴的東西,往後姑娘們要是有朋友喜歡,就介紹大家過來,今天是第一天賣,恰恰踫到姑娘們在,如果有人想要,可以打個折扣,每一種都便宜五百錢。」
听文夫人這麼說,有人猶豫、有人歡喜,也有人立刻拿出銀子來買。
就這樣,契約還沒寫呢,東西已經賣掉一些。
等把客人都送走了,文老板吩咐伙計看好店,把東西放上架子,就與文夫人把瑢瑢拉到後頭屋子。
尚未坐定,文夫人立刻問︰「你認識項家人對不對?還是認識項大姑娘?听說她嫁進靖國公府,是真是假?她在里頭過得好嗎?項家叔嬸說她高嫁,可一個孤女與國公府……我怎麼都不相信,就怕是被賣進府里為妾為婢,我們遞拜帖想上門求見,卻每次都被打回票。」
聞言,瑢瑢滿月復感激,還以為禍事起,自己就被這個世界給遺棄,原來還有人在乎她。
「瑾瑢姊死了,死前把這門手藝教給我,她讓我有機會就做出來,送到嬌容坊,她說文老板、文夫人都是實誠的大好人。」
「瑾瑢死了?怎麼會……她怎麼死的?」文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底泛出淚光。
她沒說實話,只低眉道︰「是病死的。」
「病死?難道偌大的國公府還請不起大夫給她治病?」
她不願他們招惹季家,低聲說︰「瑾瑢姊並沒有嫁進國公府。」
「果然,我就說那對叔嬸說謊,他們肯定把瑾瑢給賣了。」文老板說。
「你和瑾瑢是什麼關系?」文夫人忙問。
「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在破廟里與瑾瑢姊相遇,那時她已經病得很重,我照顧她最後一段日子,她把方子給了我、也把她的名字給了我,讓我幫她繼續活下去。」
文夫人聞言垂眉無聲哭泣,她不懂,這麼好的人家怎麼會遭遇橫禍?
瑢瑢攬住文夫人肩膀,輕輕拍著,低聲道︰「別傷心,他們在天上會過得很好的。」
爹、娘、弟弟一定會過得很好,她必須這樣相信。
「沒錯,這麼好的人一定會被神仙接引到西方極樂世界。」
瑢瑢吸吸鼻子道︰「文夫人,我們來談談契約吧。」
「不瞞你說,當年我曾經和項夫人定過契約,不管賣價多少,每一盒我都給二兩銀子,當時我定的賣價是四兩銀子,但試用過後我覺得太便宜了,才決定用方才那個價錢,所以現在胭脂膏每盒我給你二兩半,其他兩種三兩,你覺得好不好?」
果真是實誠人,文夫人大可以不必跟她說這些的。
「文夫人大方,我便也不吝嗇,實話說,我手上還有不少方子,每隔兩個月,我會做出新的胭脂、護膚品,不管我做什麼,都會送到嬌容坊,若文老板有意思的話,可以試著往上頭賣,若得機緣,或許有機會成為皇商。」
過去為了做這門生意,她和娘踏遍京城每一家胭脂鋪子,她對自己的東西信心滿滿。瑢瑢說得文老板夫婦心肝兒發顫,皇商……那是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不過在這一行多年,他們何嘗不知這是多好的東西。
立下契約,文老板和文夫人送瑢瑢出來時,發現鋪子里又進來幾位姑娘,有人對著剛擺上去的脂粉價位驚訝不已,過去嬌容坊賣的都是平價商品,顧客群多是小商戶里的婦女或高門大戶里的丫頭,這五、六兩的東西往上一擺,大家眼楮都直了。
小伙計正在大力鼓吹,見老板、老板娘和瑢瑢出來,眾人的目光全轉過來。
而當中一個穿著月湖色衫子、青色比甲的姑娘乍一見到瑢瑢,眼珠子急遽收縮,灼灼目光盯著她,不敢置信。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還活著?明明探過她的鼻息,確定人已經死去,為什麼……是孿生子嗎?她試圖安慰自己,卻悄悄挪動腳步,走到瑢瑢身側,直到看見她耳垂上和耳垂後頭一大一小的朱砂痣……
真的是她?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她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