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爭夫是什麼情況呢?
一早出門的于香檀不在府里,她去送即將上京的好友梅雙櫻,幾個好友在城門口話別,這次一分別,再見可能經年了,難舍之情溢于言表,好友的離開令人鼻酸。
她沒有落淚,只是不舍,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再好的姊妹終會分離,只能各自珍重。
不過她前腳剛一踏出大門,後腳挖牆角的人就來了,始終沒相中一門好親事的于香婕高不成、低不就,想以庶女之身嫁到好人家,近在咫尺的柳笑風不就是最好的人選。
出身好、人品佳、相貌堂堂,又是柳城少城主,錢財方面更是多得不在話下,若能得此乘龍快婿,她還用得著把小小的于家放在眼里嗎?早就提腳踹開。
她早忘了自己曾被柳笑風踢出門的事,一心想攀上這高枝,因此逮著機會就對寄居在此的柳笑風示好,偏偏嫡妹跟他身邊的下人防賊似的,今日她一見嫡妹離府,馬上涂脂抹粉,換上最艷的衣裙,發上插滿形形色色的簪子、銀釵,她認為好看的全插上了,還往大廚房走了一趟,看灶上炖了什麼便自行取走。
「站住。」
看到于大小姐出現,隱身暗處的戰五倏地現身。
「啊!你……你是誰,怎麼在二妹妹院子……」猛地一驚的于香婕瞪大眼,隨即又使壞想往嫡妹身上潑髒水,污蔑她偷人。
「于大小姐,我家公子正在休息,請你離開。」不講情面的戰五冷言相向,不肯放行。
「我煮了蔘芷紅棗炖乳鴿,想讓柳哥哥嘗嘗,你看這鴿子湯正熱著,得趕快給柳哥哥補補身……」她做勢要從戰五身側穿過,無視他的阻攔。
「不用。」戰五又上前一攔。
見到一尊門神似的大男人擋在面前,對自個容貌極有自信的于香婕十分不滿,但她表面上仍裝出羞怯賢淑的樣子,「通融一下嘛!這位大哥,這盅乳鴿我炖了好久,都入味了,湯汁鮮美肉女敕滑,柳哥哥一嘗味道肯定停不了口。」
「我家公子挑食。」意指主子不食鴿子湯。
「試試又如何,我又沒下毒……」喝口湯又怎樣,她想喝都喝不到,聞著發饞。
蔘芷紅棗炖乳鴿是于香檀一大清早命人炖的,給她娘補血用的,雖然于夫人年歲不大,但早年生孩子還是傷了身子,她特意讓林芷娘開了食補單子,每隔三日炖一回,固元補氣、氣血通暢。
「下毒?」一听到這敏感的兩個字,戰五立即抽劍一指。
「啊!你……你要干什麼?」被劍抵頸項,臉色一白的于香婕驚差點拿不穩手中的湯盅,她覺得離死不遠,兩腿打顫。
「你在湯里下毒?」哪來的天膽。
主子體內的毒尚未清完,他們當下屬的看他除毒所受的苦也十分難過,恨不得以身相替,替他受苦。
可這女人心懷不軌,居然又想來加害,她當他們戰字輩的護衛全死了不成,由著她添料下藥。
「沒……沒毒,我從廚房拿來的……」她唇瓣抖了一下,兩眼直盯著亮晃晃的長劍。
「沒毒?」戰五懷疑的問了一遍。
「真沒毒,我喝一口給你看。」蓋子一掀,她真喝了一口,還當戰五的面吃下一塊鴿子肉。
「看來真的沒毒。」他太大驚小怪、草木皆兵了。
看他把劍移開,收入劍鞘,于香婕松了一口氣,又回到先前的矯揉造作。「我炖得軟爛好入口,筷子一撥就骨肉分離,舌尖一抿肉就化開了,湯汁很甜……」
「你不是說從廚房拿出來的?」他記得她說過。
她一噎,嘴角笑得一抽一抽。「不就在廚房嗎?不然要在哪里炖湯,你在院子架爐子燒柴不成?」
說完,她又要向屋子走去,戰五再一次攔阻。
「還是不行。」
看他左阻右擋,原本脾氣就不是很好的于香婕忍不住露出本性。「為什麼不行,又沒下毒,我用了一上午炖湯的心意只有柳哥哥能體會,你只是下人,別在這狐假虎威。」
戰五面色冷肅。「我家公子有潔癖。」
下人?他官居六品,是虎威校尉,一個市井庶女也敢瞧不起他,太過狂妄了,戰五在心里諷笑,對她的客氣悉數收回。
「嗄?」什麼意思?
「你喝過了公子不會踫。」戰五眼中一閃譏誚。
于香婕一听,臉黑了一半,幾乎要將手中的湯盅往地上砸去。「你為什麼不早說!」
「早說晚說都一樣。」主子不用來路不明的飯食。
「你……你……」他居然耍弄她,讓她白白浪費時間和他耗。「不喝也能聊聊天,我們天水城有不少好玩的地方,開春的融冰像打雷似的,轟隆隆的很好看。」
不知不覺中,柳笑風已在于府待了快四個月,從秋末到初冬,又說冰天雪地便賴著不走,在別人家度過一個沒有年味的年節,轉眼上元節過了,如今已是二月二,龍抬頭。
因為他長期滯留不走,把于香婕萌發的芳心撓得心瘸難耐,由痴生臆,臆生妄想,認為她是于府長女,這門貴親應該是她的,當初說媒的肯定找錯人,長姊未說親哪有妹妹先訂親的道理。
不知天高地厚的于香婕把柳笑風當囊中物看待,不止一次想利用美色將人勾搭到手,可是她用盡心機仍不得其門而入,懊惱地把于香檀給怨上了,怪她阻攔自己的好姻緣。
只是她若曉得嫡妹百般辛苦地推掉她求之不得的婚事,不知會做何感受,怕是會直接恨上。
「不用。」主子有他的未婚妻陪,她算哪根蔥、哪根蒜,也敢厚著臉皮纏上來。
又一句不用,她真的忍不了,一開口就火氣十足。「你是柳哥哥嗎?憑什麼替他回絕,來者是客,我盡地主之誼招待他有什麼不對,你一個奴才竟敢代主子做主,你的心有多大,不怕掉腦袋?」
「不勞費心。」同是于家女兒,差別竟如此之大。
「你給我讓開,我要過去,這里是我家,我才是主人,你有什麼資格不讓我在自己家走動,你是土匪還是流寇,撒潑到我家後院,你要再不讓路我就大聲喊人了!」她想做的事沒人檔得住。
「……」潑婦。
其他沒露面的戰字輩十分同情戰五,撒撥耍賴的女人最難纏,他們寧可面對一百個殺手也不願和有理三扁擔、無理三扁擔的悍婦對上,女桿如虎,咆哮百萬雄兵。
「來人呀!有賊,快來捉賊,他有刀,要殺人……呃!唔、唔……」她為什麼發不出聲音。
戰五身形如風,往于香婕咽喉處輕輕一點,她頓時啞了,驚慌不己的無聲啊啊啊,不過沒人知道她在說什麼,嘴巴開開闔闔嗚嗚啊啊。
「發生什麼事?」他好像听見女子的喊叫聲。
正在研究兵書的柳笑風從屋里走出,早春的風還有些寒意,他披著紫貂大氅,顯得貴氣清俊。
看傻眼的于香婕眼露迷戀,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走,忘了不能說話的事,笑著擺弄姿勢,但是……
「公子,少夫人曾吩咐過,除了她院子里的人,其余閑雜人等不得入內。」他依令行事。
「既然如此,她是怎麼回事?」太髒了,口水都流下來了,沒听說于府有傻子。
「屬下攔過她,但她非要進來,還說她才是主人,屬下是奴才,屬下沒法子攔。」她的確是主人,他再蠻橫也不能喧賓奪主。
「奴才?」柳笑風勾著唇,笑得極冷。「這個奴才七品縣令見了都要行禮巴結,本公子的奴才可不是你一個不入流的庶女能輕慢,他領的是官俸,身有官職。」
啊……啊……啊……我不知道呀!我沒對他不敬,只是當柳哥哥你的下人……
說不出話的于香婕啊啊不停,一雙手比來又劃去,還想拉柳笑風的手告狀,讓他為她做主。
但是她還沒踫到人,紫色大氅一晃,頎長的身影已在幾步之外,她心急地又想追上去。
「于大小姐請留步。」沒看見主子眼中的厭惡嗎?她是哪來的勇氣敢一再的冒犯。
又來擋我,你陰魂不散嗎?于香婕氣憤地伸手一推,想把戰五推開,但他動也不動地運氣將人彈開。
「把她的啞穴解了。」啞巴也挺鬧騰,沒有聲音更吵鬧,瘋猴似的亂闖。
看到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柳笑風想到未婚妻對這些花木的寶貝程度,不由得會心一笑。他不想讓一個瘋女人因一時的氣惱而破壞她精心照料的花草,若讓于香檀瞧見一地的落葉殘花,說不定會氣急敗壞的怪罪他沒護好她的花,拿起板子想抽他。
「是。」
戰五一出手,于香婕又能說話了,她根本沒記取教訓的數落起柳笑風身邊的人,還要他重重處罰。
「柳哥哥人太好了,那些眼高于頂的下人才會不把你放在眼里,不知尊卑、自做主張,連我都敢拒于門外,也不想想我是你什麼人,他好大的膽子……」哼!一旦她成了少城主夫人,得罪過她的人她一個也不放過。
終于能靠近柳笑風讓她什麼都管不了了,腦袋發熱心兒枰枰跳,想也不想有話直說。
「吵。」
她一滯,以為听錯了,又滔滔不絕的自吹自擂,搔首弄姿。「柳哥哥,二妹妹這院子太偏僻了,又有點陰冷,煞氣重,你不妨移到我的院子,我好細心的侍候你,二妹妹太冷了,活像個冰人,哪有我知情知趣、善解人意,我和你真是天生一對……」
「丟出去。」這麼大的臉她爹娘沒發現嗎?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相較于于家庶長女的自我澎漲,寡廉鮮恥,一見到高門公子就想整個人貼上去的樣子,于香檀可人多了,也沒那麼勢利,她只是個性使然,不喜「活人」。
在這段日子的朝夕相處下,柳笑風發現自己對于香檀的認知是錯的,帶了太多偏見,他以為的貪婪、自私、狂妄是不存在的,事實上她是很在意朋友的人,心善、人美、有慈悲之心,待人以誠。
他看過她一把抓起匣子里的銀票數都不數,眼楮不眨一下的塞給有急用的小神醫,一句也不問她要用在何處,全然信任,而且給了就給了,根本不指望借的人還錢,還說銀子是身外物,千金散盡還復來。
「啊——你想干什麼,敢踫我,我是柳哥哥的人,誰踫我一下叫他活活打死你!」不肯走的于香婕滿院子撒潑,又叫又踢地還咬人,捉著戰五的衣服不放手。
「你是我的人?」人無腦膽子就大。
她點頭如搗蒜,眼尾勾呀勾的頻送秋波。「是呀是呀!我是你的人,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給你鋪床、打傘、紅袖添香,陪你夜半彈琴訴情衷。」
「爬出去。」
嗄,他在說什麼?「柳哥哥……」
「像狗一樣的爬出去。」他指著離開清凌院的垂花門,面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跡象。
「可我是人……」又不是四足畜生。
「你不是說我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剛說過的話就反悔了?」柳笑風眸色深沉。
「但是……」她才不做那麼丟臉的事,柳哥哥一定在考驗她,她多使點勁他必會為她傾倒。
「爬出去,還是打斷你的雙腿扔出去,任擇其一。」他最近果然變得善良多了,還能給人選擇的機會。
「我都不要,柳哥哥真愛嚇唬人……」她掩嘴咯咯笑,扭著小蠻腰向柳笑風撲去。
「打斷她的腿。」省得禍害他人。
「是。」
一見戰五走近,真要朝她兩腿下手,嚇得腿軟的于香婕當場像死了爹娘似的哭聲震天。
「我爬、我爬,不要打斷我的腿……嗚嗚……柳哥哥好狠的心吶,我也不過迷戀你絕世容顏而已,你竟然不念舊情……」嗚,他的眼神好可怕,像要挖出她的心……
她和他之間有舊情?盡往臉上貼金。「看來你的腿是不要了,燒烤人腿肉應是一道不錯的佳肴。」
「啊——我走、我走,不要吃我,我就要走了!」她嚇得走不動,臉白如紙,連滾帶爬地遠離修羅殿,恍若有百鬼千鬼在後頭追著。
風很輕,枝頭的女敕芽冒出一點翠綠,小小的女敕色結成一粒粒的小球,看似果實,卻許久之後才綻放。
在院子里逛了一的柳笑風又回到屋里,他抬頭看看珠串玉的垂簾,听著掛在窗戶外清脆的風鈴踫撞聲。
突然間,他有種風平浪靜的感覺,不去想、不去爭,浸婬在歲月靜好、安逸自在中,就當個富貴閑人。
「公子,那邊開始找人了。」
戰一的聲音一出,先前面色閑適的柳笑風雙目一利,射出冷厲的寒色。「還能拖多久?」
「最多兩個月。」遲恐生變。
「我的毒尚未清完。」他要做七次九針透穴,如今只做了三次,還差四次……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看能不能請求林姑娘開藥,公子遲遲未歸,連老夫人都著急了,唯恐公子出事,正派人暗中尋找。」連年節都沒回城過年,不免讓人多想。
「那女人呢?」她大概盼著他的死訊。
「城主夫人很沉得住氣,按兵不動,不過她讓人偷偷跟著老夫人的人,若有消息立即回報。」
想不勞而獲的行徑實為可恥,她只不過想等一個結果,好看看能否如願以償。
「她肯定想著柳城是她兒子的,我是半個死人了,不足為懼。」但她太得意忘形,以至于忘了一件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左氏所生的柳默風正伺機而動,他身為庶子,排行為二,對城主之位頗有想法,若自己不在了,必有一爭的野心。
別看他平時悶不吭聲,好像已接受庶子的身分,默默甘于輔佐之位,一旦凶狠起來可是如狼似虎。
能先于顧雲煙生下二公子,在善妒的她狠厲的手段下坐穩側夫人的位置,左氏絕非愚昧之人,她所生之子更非池中物,母子倆都擅于利用形勢,坐收漁翁之利。
他們什麼也不用做,等著兩名嫡子自相殘殺,一旦一方落敗或是兩敗傷,兩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拾得好處。
其實也是他爹放縱的緣故,不想顧雲煙得意猖狂,以為未來城主之位如囊中取物,又擔心長子真的活不過十五,早夭而亡,因此默許另一個兒子悄然壯大,起制衡作用。
「公子,還要繼續盯著夫人嗎?」她看來胸有成竹,四下攏絡城主手下的幕僚,想為己所用。
「讓十三、十四他們盯著,她不可能沒有一絲行動,如果她知道我還活著。」此時的安逸維持不了多久。
「公子連老夫人也瞞著嗎?」戰一原先是老夫人親衛,後來老夫人將自己給了主子,在他心中兩人皆為主。
「瞞。」非常時期不得不瞞,若是瞞不了,整個于府會卷入風波之中,誓必成為顧雲煙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平白遭受無妄之災。
不知不覺,柳笑風已將向來避之唯恐不及的于香檀放入心中,即使他不願承認,但是早已有跡象,早些年他便把于府當成岳家,不自覺中常有往來,從未正面決裂。
若是他真有心退婚,只需把惡人做足了,也不去管祖母如何想及阻止,只要對于父不給臉面,多番折辱,以權勢逼迫于府退讓,再惡意對待小舅子,惡言折辱岳母,奪一府生計,人在走投無路之際還能不屈從嗎。
可他什麼也沒做,以禮相待,只單單針對想做寡婦的未婚妻,因她誠實的態度激怒了他,讓他惱怒之下生出惡感,繼而想毀掉她的信念,讓她無法如願以償。
也許他自己也沒察覺到心里有她了,當初從鬼門關走過一回後,兩小無猜初見之時,他訝于她的嬌小柔弱,小臉白淨如雪花,讓人心生憐惜,他並不反對這樁婚事,還有些少年意動,心想著是她也好。
只可惜兩人之間始終隔了一條鴻溝,不想他活的繼母從中作梗,暗中使人散布不利于她的言論,當時的他信以為真,再加上她孤冷的性情,直來直往的言行,那份好感逐漸被消磨了,取而代之是針鋒相對、舌槍唇劍。
他是天之驕子,怎麼就入不了一名身分低下的商家女的眼,在她眼中他與尋常人無異,他來不見喜色,他走亦不相送,彷佛他來來去去有如過路人,不留下半絲影子。
「還有兩個月……」柳笑風輕聲低語。
「公子……」是還有兩個月,主子要盡快清毒回到柳城,不然他身子骨逐漸康復的事絕對瞞不住。
「我知道,我不會毫無防備的。」他不能連累于府,所以時間一到必須離開,否則會為他們招來滅門之禍。
「公子,屬下去準備一下。」他跟兄弟去掃尾,把主子長期滯留天水城的痕跡掃除,只留下他偶爾來探視未婚妻的消息。
要不是于香婕突然闖入,誰也不曉得柳城少主此時在于府做客,他的行蹤是隱密的,不向外透露。
「嗯,去吧!順便把我在天水城買的幾個鋪子歸于少夫人名下,她也該置辦嫁妝了。」
呵,他想娶她了!
「是。」戰一應聲。
「找到少城主了嗎?」
在柳城這邊,也有人關心著柳笑風的死活,那人在意的不是他的生,而是何時死,才有舉城縞素,為他舉辦轟轟烈烈、盛況空前的葬禮,有一城的百姓哭行送葬。
實在拖太久了,居然還不死。
她等這一天一等就是十九年,那個賤人的兒子雖然不久于世,可依然在她眼皮底下蹦,叫她等得好恨。
一切都是她的、她的!是她先遇上那個人的,芳心暗許,一見鐘情,他原該是她的男人。
誰知竟是一眼相誤,錯付真心,在她滿心歡悅等著他來迎娶時,他卻娶走了她的姊姊,宣稱此姝為他心悅之人。
呵!好大的錯愕生生打臉,將她打得潰不成軍,幾乎瘋癲,怎麼也不敢相信日夜的期盼成了自做多情。
奪夫之恨、奪夫之恨……
容貌依舊,但眼角多了幾條細紋的顧雲煙仍美得驚人,由她細致光滑的面皮看來,可見十余年前是多麼風華絕代、美艷嬌俏,是顧府二房最為驕傲的一朵嬌花。
當年她艷冠群芳,無人能出其右,十一、二歲起便求親者眾,她眾星拱月,如星子般閃爍,美貌成佳話,為顧府帶來無上光采和榮耀,幾乎一枝獨秀,美名遠播。
但是沒人知道顧府長房更深藏一朵遺世獨立的幽蘭,如果顧雲煙的美是張狂外放的,如同開得極艷的牡丹,顧雲霞便是養在空谷中的潔白小花,不沾染塵土,清靈出塵。
她們的美各有千秋、不分上下,都是令人目光一亮的絕色美女,只是顧雲霞生性靦腆,不愛出風頭,又被爹娘嬌養著,不喜成為他人注目的對象,故而少有人知曉她的美貌不輸柳城第一美人的隔房妹妹。
然而美得過于自信便是自大了,在眾多吹捧中長大的顧雲煙以自身的美麗為傲,她認為這世間容貌出眾的男人都屬于她,只有她挑他們的分,沒有一人能逃過她的美、不為她傾倒,她是男人都想得到的傾城佳人。
可是柳向天卻舍她而就顧雲霞,無異是往她臉上打了一巴掌,讓她痛得不能醒,以為在夢中。
她不恨柳向天,對他愛到深處無怨尤,卻恨極了從中作梗的姊姊,連帶著也容不下姊姊所生之子。
「還沒消息,不過傳出有人在天水城附近看見他的身影。」一名婆子上前回話,那人是城主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心月復,二房的人,姓牛。
「又去見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了。」顧雲煙掩嘴輕笑,但笑意不達眼,帶了一絲凌厲的冷意。
「八成是,他每年都會去一趟,停留個三、五天,然後又體力不支,灰溜溜的回來。」幾乎沒變過,每一回都是被扛著回來,而後至少臥床月余才又緩過氣來。
「這次時間有點久。」她以拇指指甲剔著中指指甲,莫名地感到煩躁和不耐。
「是久了些,不過想是時候不多了,想多聚一聚吧!」再不相好一番就沒機會了。
「就他們兩個?」她仰頭大笑,笑得發間的珠釵、金步搖為之顫動,好像听了令人捧月復的笑話。
「姑娘,您別看他們表面不和,誰知道是不是暗通款曲已久,您看少城主每回都吵著老夫人要退婚,可哪一回成了?不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牛婆子一雙老眼看得準,沒點什麼怎麼老往那兒跑,節禮也從不曾少。
少年情思模不透,反反復覆費疑猜。
顧氏撫著鬢間細發,笑得有如小姑娘。「牛妞,我已經不是姑娘了,乘風都長得比我高了。」
「在奴婢心中,您還是那個高不可攀的烈焰女子,奴婢的姑娘。」牛婆子本名牛妞,是顧府的家生子,比顧氏大三歲,早年是服侍她的大丫頭,後來嫁給府里的管事,之後兩夫妻一起陪嫁過來,丈夫管著主子的嫁妝鋪子。
「烈焰嗎?過去的事我都記不得了……」她陷入回想,嘴角一抹酸到叫人心疼的苦澀。
「姑娘……」她太委屈了,為了一個男人舍棄滿身光華,那人還不知珍惜手中至寶。
她一嘆。「還是喊我夫人吧!」
「是的,夫人。」牛婆子從善如流,姑娘怎麼說怎麼是。
「你說那死崽子會在哪里?」居然連柳老夫人出動暗衛也找不到,實在太怪異了。難道真死在外面了,死得無聲無息?
此時的顧雲煙一臉深思,她不以繼子的死為樂,也不樂見他的快活,在即將得償所願的同時,她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好像自己輸了。
說不上來,卻有種被打敗了的感覺,明明她才是笑到最後的人,為什麼感受不到半絲喜悅?
因為她得不到那個男人的心嗎?
顧雲霞死了快二十年,他還是放不下她,連她生前所住的雲霞小築也不準人去,仍然保留著,未有過任何變動,時時緬懷,無法忘記,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
有那麼深情嗎?為什麼是顧雲霞?
不能是她嗎?她比姊姊更愛他,與他更相配,為何他眼中沒有她,始終留戀早已逝去的芳魂?
她恨,她能不恨嗎?
活著的人竟然比不上死去多年的一堆白骨,叫她如何不怨、不恨,就算表面處之泰然,她的傷在心底,永難抹滅。
「除了天水城還能去哪里,他那身子骨可走不遠,天水城已是極限了。」別人十日的車程,他至少要走二十天到一個月,走走停停,還得不時下車看診吃藥,調養身子。
「也是,這些年也沒看他去過哪兒,他連顧府都不去。」她指的是她的娘家。
因為沒有兒子,顧府長房已搬去別院居住,由二房老爺接掌家主之位,雖未分家也形同分家,兩兄弟間感情不和睦,有著老死不相往來的意味,各有解不開的心結。
顧二老爺氣惱兄長的女兒奪走他相中的女婿,讓他心肝寶貝傷心欲絕,即便小女兒最終還是嫁入城主府,卻由元配淪為繼室,逢年過節的祭祀都得在正妻牌位前執妾禮。
顧大老爺則過不了心里的坎,覺得二弟私心太重,同是顧家女兒,誰嫁不都一樣,為什麼凡事二房都要搶在前頭,不顧兄弟之情。
最後的導火線卻是顧雲霞的死,長房二老懷抱喪女之痛時,二房卻處心積慮想把女兒送進城主府,而在卑劣的手段下居然也成功了,姊妹先後同嫁一人,長房自然無法接受,他們覺得太不知羞恥了。
後來隔閡日漸加深,顧大老爺毅然決然的決定離開,幾乎是被淨身出戶,沒分走顧府的家產,只帶走長房的東西。
所幸妻子的嫁妝還算豐富,給了女兒大半陪嫁後還有不少私房,兩口子花用不多,還有富余,靠著莊子的出產和鋪子的租金也過上不錯的日子,甚至比在顧府還好。
不過因為長房的離開,顧老太爺很不高興,因為他認為長房的私房是顧府的,兩夫妻如今無兒無女,死後的銀錢還不是歸顧府所有,他倆這一走,銀子還拿得回來嗎?不曉得要便宜了誰。
顧老太爺是擔心媳婦的嫁妝被她娘家拿回去,顧府不得半點好處還落得棄子逼媳的壞名聲,令二房在人際往來中遭受白眼、人脈盡失。
「夫人,少城主也太看重于府那小丫頭了,像是被她迷了魂似的。」別人不清楚,她可明白,少城主平日看誰都不搭理,眼楮都長在頭頂了,唯獨他的小未婚妻還能親近幾分。
聞言,顧雲煙不以為然的揮手。「他能著迷多久,能不能過門還難說呢,也就此時還能歡喜幾日。」
「可是清涼寺的定一大師是得道高僧,他說續命再生的人能幫少城主度過死劫,您看我們該不該防一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或許有意外,不可過于篤定。
「這……」柳笑風那身子骨還好得起來?
顧雲煙是親眼目睹過繼子發病時的危急,平日看來與常人無異,可一發作幾乎喪命,好幾回都快斷氣了,命懸一線,是靠老夫人用宮中秘藥,千年人蔘、靈芝什麼的硬是救回來。
天生短命的人怎麼可能因與另一個人結親而轉換命格,原則上她是不信的,但出自定一大師之口,她又有些不確定。
「牛婆子,我看也沒你說得那麼玄,誰知道續命再生的人是不是于府二小姐,也一錯了,根本不是她,當年人家只是溺水而已,也不知道有沒有斷氣,怕是有人想邀功報上去,以假亂真省得再胡亂找人。」旁邊一個嬤嬤反駁道。
「楊姊姊,定一大師可不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他說過的話都很靈驗,當初每個太醫診脈後都搖頭,說少城主拖不過十五,你看現在少城主都十九了,很快就二十了,難道又要改口說他拖不到弱冠嗎?」沒人發覺他幾回瀕死最後都安然無恙嗎?
頭上插了一支亮晶晶的金簪,楊嬤嬤吸口氣的揚高聲音,「那就把人娶回來,放在眼皮底下盯著,入了咱們城主府還不是插翅難飛,夫人說什麼是什麼,任由您擺布。」
顧雲煙一听,有點意動了。「听來似乎不錯,她的死活拿捏在我手上,婆婆磋磨媳婦是家常便飯。」
「會不會弄巧成拙?」牛婆子添了一句。
「一個小丫頭還值得你擔心呀!她今年也才十六歲,我們幾個見過世面的還弄不死她?」楊嬤嬤說得兩眼發光,好像要大展手腳,把人整得死去活來。
「可是……」牛婆子還是不放心,有引狼入室的感覺。
「別可是了,以少城主那身子成得了事嗎?日後那位還不是當小寡婦的命,一旦……呃,那個了,有個人守著也不墮夫人的好名聲,善待一兩分也就得了,難道還要供起來?」
楊嬤嬤舌粲蓮花,說得頭頭是道。
「唉,別沒事找事才好。」
楊嬤嬤睨了牛婆子一眼,取笑她心思重。「夫人,听老奴的不會錯,咱們城主還惦記那一位,愛屋及烏,連她兒子也顧惜有加,您若把此事辦成了,他還不高看您一眼,認為您是好後娘,並無私心,說不定因為這件事還多來您屋子幾回,商量兒子的婚事。」
一提到心尖上的那個人,顧雲煙竟把楊嬤嬤的話听進去,她頻頻模著腕上三兩重的金鐲子和發上嵌五色寶石的祥雲餃雀金簪。「找個人去問問,少城主是不是在于府。」
「這事老奴去辦就好,夫人不用操心,若是人真在天水城,要不要順便提親,定下日子?」打鐵要趁熱,順竿子往上爬,機會錯過不再來。
「有必要那麼急嗎?」她還在考慮。
「夫人,別猶豫了,您等得了,少城主等不了呀!要是一拖再拖拖出了事,您說要掛白還是要掛紅,于家二小姐是過門還不過門?她這寡是守定了,但夫人的名聲就說不得了,人家會以為您故意不給繼子娶媳婦,讓他九泉之下無人祭拜……」呵呵,五百兩銀票就要到手了,還有一匣子珠寶首飾。
「夫人,三思而行。」牛婆子提醒。
「思什麼思,再思就是一口棺了,夫人想想城主的想法,他是希望您賢良呢,還是當個
惡婦,等了二十年總要豁出去一搏,我楊柳從小侍候您到大,還會害您不成?您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不就是讓城主心中有您?」
楊嬤嬤這一番話,頓時讓顧雲煙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