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上竇府報到,今天當然不能浪費—— 姜苒想把正在做的鞋面繡好,有始有終。
沒想到才把繃子端到門口,遠遠又听見趙春桃的聲音,「苒姊姊,羊大娘!」
羊氏跟姜苒對看一眼,都忍不住笑,這趙春桃像小鞭炮似的一點小事就大聲響。
趙春桃氣喘吁吁奔過來,「我們家的雞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雞全跑光,我爹娘說來請羊大娘跟苒姊姊去幫忙找。」
姜苒跟羊氏一听,連忙放下繃子,交代姜蘭在家別亂跑,這便出門去找雞。
趙家除了孩子當然全家出動,附近鄰里听說趙家雞欄開了也都二話不說四散尋看,鄉下有種好習慣,一家出事,各家出手。
姜苒沒多久就在路邊找到一只,抓著翅膀繼續找,沒多久又找到兩只,手已經抓不住了才往回頭走。
趙婆子在雞欄邊,見狀一臉感謝,「苒兒,真謝謝妳。」
「趙婆婆,還剩多少?」
「已經找回一半了。」
「我走遠些找,綁雞的繩子給我幾條。」
趙婆子連忙遞上,姜苒拿起繩子便走。
雞雖然有翅膀,絕對不會找不到,只是要跟雞比靈巧而已,要不是她是籃球國手,大概也沒這等好身手跟雞斗。
路上看到一只,姜苒撲上去就揪住,綁好,提在手上。
還不到中午,又是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因此不用擔心走太遠會迷路。
不久,又抓到一只。
姜苒沒帶水壺,實在渴了就朝小溪流邊走去,拎在手上的雞叫得很慘,姜苒也不管,放在旁邊,洗了臉又喝了水。
雞的慘叫還在繼續。
姜苒突然覺得不對,怎麼有比較遠的聲音?抬頭定楮一看,哈,又一只!牠正繞著大樹邊繞邊跳,一直想往上撲騰。
笨雞,你的翅膀是裝飾用的,別想飛了,看姑娘怎麼拿下你。
那雞跳得很賣力,姜苒不由得奇怪,樹上有什麼吸引住牠?抬頭一看,忍不住錯愕——一個人。
一個青年站在樹枝上,穿得很好,長得很俊,此刻正一臉為難。
上去了然後下不來?
姜苒抬起頭,「你等等,我去找人搬梯子過來。」
那青年看到她,又高興又尷尬,「不,我自己能下去。」
「那你下來呀,都快中午了,你不吃飯嗎?」
這里離玉佛寺不遠,有些香客會隨著溪流散步過來,也曾經听過香客走得太遠,久久不歸,累得玉佛寺的和尚出來尋人。
那青年似乎有點難開口,過了一會才道︰「妳把雞綁起來吧。」
姜苒想了一下,怕雞?
不想還好,一想簡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那青年微怒,「這有什麼好笑,我小時候被雞咬過,看到便覺得不愉快,不行嗎?」
姜苒笑著說︰「行,你等等。」
憑著她在鄉下生活十年的手段,一下子就把雞制伏。
那青年卻指著不遠處,「那邊還有幾只。」
如果只有一只,他當然可以跑為上,但突然出現七八只,他根本無路可去啊,于是想也不想就上了樹,沒想到那些畜生就是不走開。
姜苒手腳利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便收拾起來,一下綁了一串。
「好了,你下來吧。」
那青年放身一縱,輕巧落下。
姜苒這才看清他的臉。哇喔,遠看不錯,近看更佳!冷眉,冷眼,冷鼻子,冷下巴,冷冷的表情,如果不是看到他被雞逼得爬樹,她應該會覺得他很高冷,很難親近,但現在她只想笑而已。
不行,姜苒,他有心靈創傷,這不能怪他,不準笑。
她強忍下來,問︰「你是玉佛山的香客嗎?」
青年點點頭。
「村子里有人的雞欄不知道怎麼開了,你回去路上指不定還會遇到,我送你回去吧。」
青年皺皺眉,讓一個少女送回去成什麼樣子,可是萬一路上又遇到這種畜生,可沒人會再來幫他了啊。
姜苒見他表情便知道意思,小屁孩自尊高,沒關系,她是穿越姊姊,她讓他。
把那串雞綁在樹上,拍拍手,「走吧,看你這身華貴肯定是貴客,中午不回去吃,和尚會著急的。」
那青年雖然別扭,但也知道自己現在是承了好意,于是點點頭。
姜苒帶頭走,「你住鎮上,還是住佛寺?」
「鎮上。」
「那就對了,玉佛寺什麼都好,就是東西難吃得很。」
青年大有遇到知音之感,雖然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重吃,可那味道實在難以下咽,此刻听她自然說起,居然覺得有點暢快,「玉佛寺吃食的確比較一般。」
「豈止一般,那是鍛煉忍耐力啊!我妹妹小時候不听話,我娘總說再不听話就把她送到玉佛寺吃三頓,妹妹馬上就乖了,你看看,那有多難吃。」
青年嘴角微微上揚,民以食為天,吃本來就是最重要的,只是他的身分怎能把吃的掛嘴上,就連端上的飯菜他都得平均起筷,不能讓下人看出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什麼,包含雞肉,他也會忍著吃上一塊。
「你回鎮上時,一定要找去聞香樓吃他們的豆腐鍋。」
青年被她挑起好奇心,「豆腐鍋有什麼好吃?」
「鍋底鋪白菜,然後一層片皮豬肉,一層大蔥,一層豆腐,那個湯啊,可不是白水,是豬牛大骨熬兩天的。然後重點來了,豬是溫體豬,白菜大蔥是當日新鮮割下,豆腐是清晨做的,老實說,皇宮都吃不到這麼新鮮的好東西。」
听起來不錯,他在心里記下來了,這小小地方的客棧也對吃食這樣講究,好,找機會一定要去試一試。
姜苒突然想起,「還有,萬客樓的鹵牛肉一定要去嘗一嘗,半筋半肉,端上桌的時候還有油光,魯汁中姜蔥蒜香,當然,重要的是肉香,用的是小肉牛,所以沒有騷味,味道可好了,鹵個一天一夜,筋軟,入口即化,肉有勁,口齒生香。」
牛肉,他最愛了,每次出牛肉他都恨不得吃完,牛肉汁拌飯簡直絕品,可是不行,這樣下人就會知道他的喜好,他一定要維持形象,不能有弱點,不能有愛好,他就是要高高在上,不能像普通人。
姜苒繼續說︰「如果去市集,一定要去買糖人吃。我們這里只有一個老伯在做糖人,用的可是蔗糖,你知道蔗糖怎麼做嗎?要先壓出甘蔗汁,純汁用小火燒滾,然後一直攪拌一直攪拌,攪拌的過程那蔗香可以傳一兩里,直到收了汁再曬,這才能拿去做糖人,濃縮的甘蔗還煮過曬過,甜而不膩,滿嘴生香。」
青年握緊拳頭,他一定要去吃。
他喜歡吃甜,這鄉下的糖人也這麼精細,他只有小時候吃過,後來長大知道自己身分不同,不好再吃那些小孩子家的東西,天知道他每次買給佷子佷女,自己都好想吃一口,但是不行。
就這樣她說他听,感覺路程也不遠,很快玉佛寺的大牌樓就在眼前了。
姜苒直送青年過了牌樓—— 如果雞跑到這地方,自然有大和尚會去抓。
青年有點不自在的道了謝,「多謝姑娘。」
「別客氣。」
「還……還請姑娘別對人說起。」
姜苒忍笑,小屁孩自尊心還挺高,于是寬慰他,「放心吧,誰沒幾項不喜歡的東西,我就怕猴子,覺得牠們在空中蕩來蕩去超可怕,這不丟臉,我不會到處說的。」
青年一拱手,表情松了一口氣。
姜苒擺擺手,沿著原路回去。
拖著那串雞回來,趙婆子看到,笑到眼楮都看不見,嘴里一陣夸,「苒兒太能干了,抓回了這麼多。」
「還有幾只沒抓到?」
「加上苒兒妳抓回來的,剩下二十四只。」趙婆子雖然沒讀過書,但說起財產卻十分精細。
「那好,我先回家吃午飯,下午再幫忙找。」
趙婆子千恩萬謝,姜苒笑說不用客氣,這才回到自己住處。
下午在鄰里的幫忙下又抓回十幾只,剩下的趙家也知道是抓不回來了,晚上揀了一些雞蛋去各家道謝。
晚上姜家就吃饅頭夾蛋,姜苒心想,等拿了月銀就帶母親跟弟妹上館子吃一次,豆腐鍋,鹵牛肉,看想吃哪一道都行—— 姜家雖貧,但一年也會上館子外吃一次,就是姜和姜蘭生日的時候。
姜苒沒怪過羊氏偏心,好歹自己還過了六年富貴歲月,弟弟妹妹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生日吃點好吃的也不算過分。
不知道那竇九爺會在這小地方待多久,雖然有點不象話,她還是希望竇九爺最好被祈瑞大師的學問迷得死去活來,待得越久越好,一個月二兩可不是開玩笑,她跟娘親辛苦刺繡一個月,兩人也賺不到一兩。
少爺又比小姐好。
姜苒以前待侯府,自是知道姊姊妹妹都麻煩得很,有時候打扮被比下去就打丫頭出氣,說是丫頭沒挑好首飾。哎唷,自己就那點東西要丫頭怎麼挑?只有金釵的抽斗難道要丫頭挑出個東珠來嗎?倒是少爺就好多了,還沒听過哪個少爺因為衣服被比下去而打丫頭的。
而且會雲游四方,代表心胸開闊,會想跟祈瑞大師討論學問,代表也有心向上,這樣的人不會難伺候。
相較于羊氏的忐忑不安,姜苒倒是放心得很。
船到橋頭自然直,安啦。
「這里就是妳的房間了。」黃嬤嬤帶著姜苒到後院的罩房,「已經有兩個丫頭住了進來,床還空著兩張,妳想睡哪張都行。」
姜苒心想,睡哪邊都一樣啊,于是隨便挑了一張,又把衣服放好。
竇九爺不愧是貴妃娘娘的佷子,雖然是臨時居所,依然弄得十分豪華,丫頭房都比姜家還要舒服許多。
她已經多久沒睡絲床了啊,還有那枕頭,里面是真的棉花吧,丫頭都睡得起棉花枕——這竇家,有錢!
黃嬤嬤說著規矩,「四個丫頭,兩人兩人輪值,一組早起,一組晚睡。竇九爺晚上睡覺不用守房,可以各自回房間,雖然妳是侯府的小姐,但我丑話先說在前面,我家九爺不是鄉下地方的丫頭可以高攀得起的。」
姜苒一笑,大大方方的回答,「嬤嬤放心,小女子有分寸。」
爬床容易,名分難。
有些人腦子比較不好,覺得我女兒都被你破了身子自然要給名分,若對象是普通人還可以告官,但這家主人是誰,是竇貴妃的娘家佷子啊!誰敢告竇貴妃的娘家人?就算是皇後的佷女吃了虧,鬧事之前恐怕都還要想一想,何況是鄉下地方—— 了不起收為通房,然後把人留在這邊不帶回京城,能拿人家怎麼辦。
傻子才爬床。
想想又補充,「黃嬤嬤,小女子只想賺點銀子給妹妹當嫁妝,其他的沒想。」
黃嬤嬤見她態度光明磊落,忍不住點頭,真沒多想才能這樣大方。
不是她針對姜苒,只是昨天也有一個丫頭來報到,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听說還是里正的女兒,沒想到晚上九爺沐浴時,她自己在外頭月兌了衣裳跑進浴間說要比翼雙飛,九爺把那丫頭當場扔了出來。
黃嬤嬤覺得很丟人,當了三十年的管事嬤嬤還看走了眼,那麼乖巧的女孩子居然如此大膽,九爺雖然沒有責備她,她這老臉還是抬不起頭,所以早上把兩個新丫頭喜逢、夏居都叫來耳提面命了一次,姜苒在中午前到,也要交代一番。
喜逢跟夏居都漲紅著臉听完,然後一聲不吭,只有姜苒直白回復說自己不會那麼做。
黃嬤嬤只希望這三個丫頭好好服侍九爺,不要再讓她失望。
「這院的主人家就是竇九爺,褚表少爺,目前是我在管事。另外還有幾個武師隨行,首領叫做孔松,那兩個新丫頭本名都不太好听,我另外給她們起名喜逢跟夏居,妳的名字還行倒不用改太多,就叫苒兒吧。」
「是,謝黃嬤嬤。」
這時一個穿黃櫨色衣服的少女進來,姜苒一驚,這不是莊老板的女兒,莊招弟嗎?
莊老板的鋪子專門賣針線花樣,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可也是一日三頓的安泰之家,家事雖然要自己動手但不愁吃穿,黃招弟是大女兒,姜苒跟羊氏去買繡線跟花樣時偶爾會看見,因此認得。
听說莊老板的續弦對前妻女兒不好,原來是真的,不然堂堂一個小康嫡女又不是缺衣少食,何必來這邊當丫頭。
黃嬤嬤道︰「夏居,這是新來的丫頭,叫做苒兒。妳們認識認識,以後中午開始當職,到晚上九爺休息為止。」
黃嬤嬤說完這些便出去了,姜苒想著自己晚到,禮貌上還是先開口比較好,于是笑著走過去,「我叫姜苒,黃嬤嬤說我在這里就叫苒兒。」
夏居有點局促,「我,我認得妳,妳來過我們店里買繡線。」
「妳記憶真好。」姜苒笑笑,「以後就請多多指教啦。」
夏居一笑,似乎有點怕生,但又有點高興的樣子。
姜苒繼續說︰「妳昨天都做了些什麼,可以跟我說說嗎?好讓我心里有個底。」
「九爺昨天下午回來說要沐浴,就幫忙準備了衣服鞋襪,晚上九爺跟褚表少爺吃飯的時候幫忙搧涼,收拾桌子。也不難,只是沒做習慣,手腳慢了些,九爺不是很高興,不過也沒罵人,褚少爺說我還行,賞了一個荷包,黃嬤嬤也沒太多責備,說過幾天就會順手了,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待得下去。」
姜苒點點頭,她自己是當過大小姐,但沒當過少爺,原來少爺讓人伺候只有這點項目啊,那倒是還好。
伺候人不難,難的是彎腰,不過自己既然圖月銀,腰自然彎得下去。
還有,夏居長得滿美的也沒被調戲,可見竇九爺跟褚表少爺的人品不錯,血氣方剛的年紀還能尊重一個美貌婢女。
她有想過,萬一主人家豬哥怎麼辦,就是跑!就算二兩銀子月銀很迷人,也是得跑,可根據夏居所說,看來是不用跑了。
夏居道︰「是不難學,只是沒做過難免手生。」
姜苒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夏居好相處—— 同事之間比起壞老板,更讓人不舒服的是會挖坑的那種同事,好像不害人全身很難過一樣。
她以前讀大學時做報告要分組,因為是選修課,大家都不熟,于是抽簽分,他們組上就是有一個特別麻煩,大家分工也是抽簽,你做第一章,我做第二章,有人抽到總整理,那個害人精就抽到上台報告這項。
那次期中成績很低,才六十整,全組都很錯愕,他們的報告明明做得很好啊,報告完整,各種圖表,各種數據都有,怎麼可能才六十,後來組長去跟老師問這件事情,原來那個害人精事後跟老師說同組很懶,報告都是她一個人辛苦做的,所以才會由她上台講,因為組員對這份報告都不了解,要求老師不要給其他人太高分數。
組員們簡直要吐血身亡,他們查了多少數據,在群組里反復討論,嫌PPT的模版不夠用還花錢買了一組商業模版就是為了讓報告更漂亮,然後那個抽到上台,從頭到尾在群組連個屁都沒放的人,居然跑去跟老師黑了他們一把。
但是要改成績對老師來說很麻煩,老師只同意把平時成績給高一點,期末給高一點,如此補回期中的低分,後來他們集體到教務處抗議,成績才修改過來。
黑他們對害人精沒有好處,但害人精就是想這麼做。有些人天性惡劣,不害人全身會長蟲似的不安。
姜苒自己雖然是穿越人士,有成年人的心智成熟度,但還是會擔心同事好不好相處,見夏居這樣有點老實又害羞的,心里默默感恩了一下,老天爺對她還不算太壞。
姜苒到屏風後面換上了新買的好衣服,又把木釵取下,換上金釵,耳環也是一對小珍珠,然後抿了胭脂,看著鏡中的自己,還是有點滿意的,然後感觸了一下,竇家真有錢,丫頭房中的銅鏡居然也用到這麼大面的,不是手掌大小的立鏡,而是一個大大的鏡台,可以照半身的那種,銅面黃澄淨亮,照得清清楚楚。
她覺得竇九爺是好「眼色」的,就是他喜歡看漂亮的人,漂亮的東西,所以黃嬤嬤會要她們打扮,但是他很規矩,並不會手來腳來。
喜歡看沒關系,不亂來就好。
梳妝完畢,姜苒覺得自己真的精神很多,果然人要衣裝,這麼一打扮就從村姑變成小美人。噗,說自己是美人真有點害羞,不過真的不差啊,她承襲母親羊氏的容貌,羊氏若是不美,蔡菊芳怎麼會把她當成眼中釘,千方百計要弄出府。
「苒兒,妳這一身竹綠色配上杏黃腰帶真好看。」
「又要精神,又不能夸張,綠色最好,不過夏居妳皮膚白,穿黃櫨色真好看。」
夏居害羞,「我把黃嬤嬤給的買衣服銀子都存起來了,這是我在家的舊衣服,不過也很新,去年夏天才做的,只穿了幾次,漿過後跟新的一樣。」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穿著妃紅的少女進來,眼楮紅紅的,一進門就撲在床鋪上哭。
夏居一臉擔心的過去,「喜逢,妳怎麼了?」
叫喜逢的少女整個臉埋在枕頭,嗚咽道︰「我不想講,嗚嗚。」
姜苒想,戲精,不想人家問不會去沒人的地方哭?
會進到丫頭房的就是丫頭吧,一個丫頭穿著妃紅色?腦子進水嗎?這宅子就算是竇九爺暫住的,沒有女主人,但一個丫頭也不能這樣張揚。
夏居被一凶,果然沒問了。
姜苒想,這跟戲精預想的不同,戲精一定會自己講的。
果不其然,才一下子喜逢就從床上爬起,一臉委屈的說︰「夏居,妳一定要幫我這個忙,不然我可沒辦法了。」
「妳說說,我盡力。」
「不是盡力,妳一定要。」
姜苒在一旁,忍不住內心哇了一下,這不是戲精了,這是無理人,顧名思義,就是不講道理。
無理人的特點之一—— 全世界都欠我。
特點之二—— 你必須幫我。
特點三—— 我最無辜,所以我做什麼事情都應該被原諒。
就見喜逢一邊落淚一邊說︰「我早上當值,見書房有幾卷畫像,想著畫像卷著會受潮就拿去曬曬太陽,沒想到那畫像經不起曬,我剛才去收,好幾幅都裂了,我心里緊張,只想著拖延便把畫像放回房里去,但這只能擋一時,擋不了一世,竇九爺遲早會發現,等他發現,我一定會被趕出去的。」
夏居安慰她,「那我要怎麼幫妳?我不會修畫啊……啊,我想起來了,老街有一間字畫店,我們請人去問問能不能修畫。」
喜逢馬上止住哭泣,「妳不用修畫,妳去跟黃嬤嬤說,那畫是妳拿出去曬太陽的,是妳的錯,這樣就可以了。」
姜苒傻眼,這是把別人當傻子嗎?自己有錯要別人擔,那自己的月銀怎麼不拿出來給人花?
夏居為難,「那,那我會被罵的……」
「不會的,褚表少爺不是還賞了妳荷包嗎?妳做得好,犯一次錯不會怎麼樣,哪,這樣吧,如果黃嬤嬤要趕妳出去,我再幫妳求情?妳就去認了錯,一定沒問題的。」
姜苒想,這什麼跟什麼,喜逢好不要臉,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夏居搖頭,「不行的,我好不容易才進來當丫頭,萬一被趕出去,我要被舅舅罵的。」
喜逢又哭了起來,「妳不肯幫我,妳怎麼能這樣,我們這麼多年好姊妹,現在有事情求妳卻不肯幫手,妳真自私,莊招弟,妳自私。」
夏居不善言詞,聞言氣紅了臉,卻不知道怎麼替自己辯解。
姜苒看不下去,「是,人家都自私,妳最無辜了,把事情推到別人身上,妳最無辜,妳好棒棒。」
喜逢一怔,她跟莊招弟自小認識,吃定了她這軟性子,原想逼得她去認錯就好,自己還是有機會攀上富貴,沒想到中途殺出一人替莊招弟說話,于是生氣了,「我跟她在說話,關妳什麼事情?多嘴。」
「多嘴又不害人,不像有的人啊,自作聰明惹了禍事還想賴在別人身上,妳說說,怎麼會有人臉皮這麼厚,比豬皮還厚。」
喜逢自認貌美,見到有人居然把她跟豬皮比,氣炸了,「妳胡說八道些什麼?豬,豬皮!豬皮怎麼跟我比?」
姜苒卻是不理她,轉頭對夏居說︰「跟自私的人當朋友,就算妳賠上性命,她也會覺得那是妳應該做的,不要這麼傻,也不要因為她說妳自私,妳就傻傻的去認,自私的是她不是妳,一個要妳幫忙頂罪的人,妳覺得她是把妳當真朋友,還是把妳當真傻子?」
喜逢大怒,「我要去跟黃嬤嬤說,我親眼看著妳把畫拿出來曬,黃嬤嬤會相信我的!莊招弟,妳別怪我,是妳逼我的!」
姜苒一臉同情,「是是是,快點去,黃嬤嬤一定會信妳,快去,快去。」
黃嬤嬤會信她才有鬼,那種內宅嬤嬤都幾歲的人了,怎麼可能會被這種小手段騙去,一個穿妃紅色的囂張丫頭,一個穿黃櫨色的普通丫頭,要相信誰是老實的,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麼選。
喜逢果真下床穿了鞋,飛也似的跑去了。
夏居生氣,又有點不安,「黃嬤嬤會不會真信了她?」
「不會,她傻,黃嬤嬤又不傻,別說今天出了這件事情,就算沒有,一個會穿妃紅色衣服的丫頭也不能留。」
「紅色不好嗎?」
「丫頭有丫頭的本分,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就是本分,但要是裝飾得太過艷麗,人品不端的主人會怎麼想?不過我看黃嬤嬤嚴厲,竇家應該不是那樣的門戶。」姜苒頓了頓,知道自己是多話了,但看到一個小姑娘性子軟成這樣也有幾分不忍,「妳啊,不要怕別人不喜歡自己,妳在意的人喜歡妳就夠了,天下不可能人人喜歡妳,要討得每個人歡心太累了。遇上喜逢那種人,就算妳把心掏出來都沒用,多替自己想一點,這樣才能活得自在些。」
黃嬤嬤並沒有讓姜苒失望,果然識破喜逢的謊言,喜逢晚上就被打包丟回家了,然後黃嬤嬤又給她們兩人耳提面命一番,老實!老實!
黃嬤嬤非常生氣,「真是找死,九爺書房的畫也敢動,妳們兩個給我听清楚,該做的要靈巧,沒吩咐的不要多事,九爺的畫在京中那可是千金難求,被一個死丫頭給弄壞了,那損失該找誰賠?我這管家嬤嬤的老臉都快讓妳們這些小丫頭給丟光了!」
姜苒知道黃嬤嬤一肚子氣沒地方撒,于是陪笑說︰「嬤嬤您放心,苒兒跟夏居都是奔著銀子來的,一定老老實實,不會再讓嬤嬤丟人了。」
「我也知道這不關妳倆的事情,不過還是老話一句,別讓嬤嬤失望,竇家有的是錢,服侍得好,不會虧待妳們的。」
「是,嬤嬤寬心回房吧,我去廚房要一點寧神湯來煮給嬤嬤喝,晚上就好睡了。」
黃嬤嬤嘆口氣,「算妳還受教。」
姜苒哄著老人家,「嬤嬤別氣了,我們都會乖乖的。」
黃嬤嬤又念了幾句,這才離開丫頭罩房。
夏居長吁一口氣,「苒兒,妳膽子真大,我看到黃嬤嬤的臉總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妳還能勸得她老人家不生氣。」
「黃嬤嬤也是為了我們好,她老人家刀子口,豆腐心,其實不凶,妳不用怕。」
「那個寧神湯是什麼?」
是京城才有的東西,而且是官戶才能用的,貴人出游一定會帶上一些,心情煩悶睡不好,喝一碗就好了。
姜苒笑笑簡單解釋,這好東西可是太醫院放出來的單方,民間沒有。
她在侯府听過,自己倒是沒喝過,不過老太太很常喝,總是在早上時說起,听多了便有了印象。
說完便去廚房領了藥,在小爐子上炖了半個時辰才給黃嬤嬤送去。
晚上竇九爺跟褚表少爺有飯局,不會回來吃,姜苒樂得輕松,跟夏居把晚飯端到外頭,听著鳥叫蟬鳴,吹著夏日晚風,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姜苒快要入睡時,突然听得夏居一聲嘆息——
「苒兒,妳真好,我們才認識一天,妳就替我說了好多話。」
夏居只是不善言詞,又不傻,姜苒跟黃嬤嬤討好時,說的都是「我們會乖」,不是「我會乖」,好話都帶上自己了,下午也是,要不是姜苒幫忙,她一定又被喜逢吃得死死的,去跟黃嬤嬤認了錯。
姜苒翻了個身,「我們都是丫頭,應該彼此幫忙的,妳幫幫我,我幫幫妳。」
不像喜逢,妳幫幫我,我害害妳。
一會,姜苒又快睡著時,夏居又道——
「我爹以前很疼我,可是自從母親過世,娶了新母親後,個性大變,我之所以會來當丫頭是因為弟弟听到母親想把我嫁給白老員外當續弦,貪圖那五百兩的聘金。」
姜苒大驚,「那個白老員外……不是五十幾了?」
果然,有了後娘,就會有後爹,這句話一點都沒錯。為了五百兩,從小養大的親閨女也能賣。
夏居低聲說︰「我舅舅在府衙做事,隨著知府大人接待過竇九爺,見到他帶來的幾個侍衛都年輕有為,而且大多未婚配,若我能有那個緣分……只要竇九爺開口,我爹跟後娘絕對不敢說第二句話,到時候我隨夫婿回京,就當做自己沒了娘家,好好經營夫妻生活,養兒育女就好。舅舅說,這樣我娘知道也會替我高興。我……我這樣臉皮會不會太厚?」
「才不會呢,能當上竇九爺的隨身侍從,人品不會太差,總比賣給白老頭好!夏居,妳加油點,能當侍從,必定從小習武沒見過什麼女性,更少接觸,只要妳主動一點點,機率就很大,事關妳一輩子,膽子要放開。」
夏居害羞一笑,「不知道怎麼著,每次听妳說話我都覺得好舒服,好像說進我心里一樣,不過這樣可對不起黃嬤嬤了。」
「哪里,我們是保證不對竇九爺起心,可沒保證不對侍從起心啊,這不算欺騙。總之,妳好好努力,將來見到妳親娘,至少也能跟她說沒辜負她把妳生下來,妳好好的過了這一輩子。」
夏居眼眶頓時紅了,「是,我娘不能白生我……我得過得幸福才對得起她……苒兒,妳真好。」
姜苒拉住她的手,「我們是自己人,要互相幫忙。」
夏居用力點頭,「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