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單守財就把家人都叫到堂屋里坐著,還特地讓單婆子關緊了門,落上閂,別讓單阿萍再借機進來。
單婆子也沒問緣由,顛顛地就跑去把門關嚴實了。
這些時日她實在是苦怕了,偏生閨女一心以為自己的娘家就要飛黃騰達了,軟磨硬泡地從家里往外拿東西。
不管單婆子怎麼打罵都不管用,單阿萍就是個滾刀肉,死活攆不走。
大伙兒見單守財滿臉紅光,信心滿滿,都是面面相覷,不知為何,心底猜測,難不成這官又有希望了?他們家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單婆子頓時歡喜起來,拽著單守財的手追問︰「守財啊,是不是有啥好事,你那官位要下來了嗎?」
單守財得意地模著下巴,應道︰「差不多吧。」
得了這句看似肯定的話,單婆子捂著胸口狠狠捶了兩下,而後又朝西拜了拜,「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我們家終于要苦盡甘來了。」
張氏自然也是高興的,也跟著雙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許久。
然而單老頭卻沒有那麼樂觀,畢竟他們家這些時日經歷了太多,每每說官位委任書要下來了,可最後證明都是虛的,這次別又是唬人玩的吧?
這麼想著,他木著臉問了一句,「財哥兒,你就別掩著了,有話就直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單婆子扭身狠狠瞪了老頭兒一眼,正想開口呵斥幾句,卻被單守財給打斷了。
「爹娘可還記得,當初那塊溫泉被賣了多少銀錢?」
大伙兒頓時愣住了,這好端端的,怎麼提起這事來?「你們怕是忘了吧?」單守財冷笑起來,「那塊地本來就是咱們的,偏偏爹非要給了那個死瘸子,讓他們白得了一千兩銀子,咱們家卻連一兩銀子都沒落下。」
听了這話,眾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單婆子又扭頭恨恨地瞪了單老頭一眼,也是滿臉的怨憤。
「說到底,那地本來就是咱們單家的,當初咱們去要,沒要到,但時至今日,咱們家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好說的?那個姓劉的就是個騙子,他騙走了咱們家的錢財,還被王爺趕出府,這會兒早跑個沒影了。」單守財越說越激動,不小心被口水嗆得咳嗽起來。
張氏趕忙上去給他拍背,帶著疑惑問道︰「可是這跟你的官位又有什麼干系?相公,你還沒說,你這官到底要不要得到呢。」
單守財惡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傻啊,姓劉的都跑了,這官我上哪兒要去?自然是先去找到那對賤人,把那筆錢要回來才是正經。」
張氏越听越迷糊,又怕丈夫嫌她笨,只能默默閉上嘴,忍著心中的疑惑。
單婆子也想不通,可提到要銀子,她可是一千個萬個願意,于是嚷道︰「對、對,咱們得去把銀子要回來。咱們家都被掏空了,田產也變賣了大半,如今正是要錢過日子的時候,那賤人雖說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好歹也養了他這麼些年,沒得平白便宜了他們。」
一旁默不吭聲的單老頭卻沒有他們這麼樂觀,但又不好打消了他們的志氣,因為他心底也抱著一絲希望,便垂著頭猛抽煙。
說定後,單家人就收拾好包袱和僅剩的首飾細軟,套了牛車,開始四處打听單守信他們的下落。
當初鬧得那麼難看,劉桂香夫妻倆恨不得跟單家人老死不相往來,又怎會留下只言片語?
因此單家人找起來費了不少勁,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們去了溪山村,就匆匆上了路,只是讓他們感到震驚的是,當他們找到那座氣派的衣莊大院時,全都傻了眼。
那對狗夫妻果然很有錢!
單家人是又歡喜又憤怒,畢竟在幾個月前,他們的境況還是相反的,這才過了多久,當初在他們眼里如同野狗般低賤的兩人,卻住上了這麼大的院子,買了這麼好的農莊,過著比他們當初還要富貴上許多倍的日子,這讓他們如何吞得下這口氣?
單守財惡狠狠地上前叫門,不多時,里頭傳來一個年輕小子的聲音。
「誰敲門啊?」
單家人一听這聲音便知是不是啞叔和單守信,一時間有些納悶,單守財便粗著嗓子問︰「單守信呢?趕緊讓他出來,就說他爹娘和兄嫂都來了!」
「啊,沒听少爺說起過他還有長輩家人啊?少爺不在家,你們等一下,我去稟告少夫人。」
單守財小心眼一堆,這會兒轉了轉眼珠子,趕緊攔著,「慢著,你說單守信不在家?就只有劉桂香在家?」
躲在門後的春來眯著眼楮想了想,自家少夫人的確是叫桂香,難道他們真是少爺的家人?當下就趕緊撒腿往後邊跑去報信。
單家人听著里頭的動靜,互相瞧了瞧,琢磨了好一會兒才得出結論。
方才小廝說單守信不在家,只劉桂香一個女人當家,但單守信雖然身體不好,常年病懨懨,在老宅吃不飽穿不暖,可一直活著啊,這莊子哪里都好看著也富足,單守信不留下養病,怎麼可能出門,換了劉桂香當家?
難不成……劉桂香把單守信偷偷殺了,謊稱單守信出門,然後謀奪了這個莊子?
單家人越想越覺得是這樣,還沒等劉桂香得了消息過來開門,他們就一個個猛力捶著大門,大聲嚷嚷起來,「劉桂香,你這個殺千刀的,定是你殺了我家信哥兒才白得這個莊子,你快滾出來!」
「你唬得住旁人可唬不住我們,快滾出來,咱們上衙門見官,我要讓你這個黑心的賤人為信哥兒償命!」
單婆子一邊痛快地叫罵著,一邊彎腰撿起一塊大石頭,猛地往大門砸去。
正在此時,大門開啟,劉桂香剛好走在前頭,還沒來得及打照面就看到迎面飛來的一塊大石頭。
眼睜睜看著自己就要被砸到,可劉桂香卻根本反應不討來,只能慘白著臉,緊閉眼楮站在原地等著劇痛降臨,然而等了又等,她身上還好好的,原本就要砸到她身上的石頭,竟不知怎麼的落到了她腳前邊。
石頭是不可能自己停下來的,難道是有人在保護她?是慕容瀚的人?劉桂香心頭一緊,眼眶瞬間發熱。
單婆子也傻了眼,不敢置信地指著地上的石塊,嘴巴張張合合了好半天,卻都沒說出個囫圇話來。
不過單守財可不管那麼多,梗著脖子就惡狠狠地沖上前,但半路被春喜和春來姊弟攔了,他用力推著,瞪著眼大罵,「誰敢動我試試?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老爺!」
春喜姊弟一听這話便被噓住了,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向劉桂香。
這都欺上門來了,還能由著他們耍橫不成?劉桂香可不是會任由他人肆意欺侮的主兒,登時虎著臉一聲令下,「去喊趙虎和王三!」
「是,少夫人。」春來這會兒也看明白了,來人根本不是親人,是餓狼啊,他方才不小心說了少爺不在家,怕是給少夫人惹麻煩了。
這麼想著,春來趕緊撒腿就往外跑,單婆子伸手扯了一把,被他利落的躲了過去。
春來邊跑邊喊道︰「趙大哥、王三哥,你們快來!有人欺上門了,要打殺少夫人啊——」
莊戶們這會兒正在吃飯,听到這話聲,都抓著鋤頭鐮刀就跑了過來。
劉桂香也不解釋,直接就吩咐道,「把這些人『請』進院子說話。」
「是,少夫人。」
莊戶們得了令,也不管單守財他們如何咒罵,抓著他們的手臂拖了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單婆子素來不容人,哪里肯吃虧,早扯著嗓子叫罵起來,什麼難听話都說出來了,「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蹄子,殺人奪財還想堵我們的嘴,我呸!這青天百日、朗朗乾坤,我一定要上衙門告你,讓你這個賤蹄子一命償一命!」
「告我?」劉桂香冷笑道︰「別說這分明是你胡言亂語,便是你真去告,你又有什麼證據?我和守信平平順順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你上門就一頓辱罵還咒我夫君死掉,我還想告你誰謗誣之罪呢!也夠你在牢里蹲幾年了。」
單婆子被嚇得梗住了話頭,一時沒接上話來,瞪著眼,氣得呼呼直喘氣。
一旁听著的單守財卻忽地笑了起來,極其自負地揚頭罵道︰「你當我們傻呢?你對外說我弟弟不在家,誰知道我弟弟被你打死埋哪里去了,這些莊戶都是你的幫凶吧?」說著,他又掃了劉桂香有些顯懷的肚子一眼,笑得惡毒,「要證據,自然是讓官府派遣捕快來搜,就憑你肚里懷著不知是誰的野種,也有膽子跟我堂堂秀才老爺較量!」
劉桂香頓時黑了臉,柳眉倒豎,指著他們怒罵,「放你娘的狗屁!有膽子你就去告,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還能被你一個裝腔作勢的窮酸秀才給嚇著不成?來人,給我轟出門去,天塌下來我撐著。」
莊戶們拿著掃把木棍將單家人好一頓打,才將他們趕出了院門,跌跌撞撞地摔了出去。
門外也聚了好多人,都不明白莊子出了什麼事。
單守財哪里受得了這種對待,氣得臉紅脖子粗,也顧不得什麼「讀書人的體面」了,捂著被打疼的腰,跳腳大罵起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賤人,謀殺親夫還嘴硬不承認,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你等著,我這就去衙門擊鼓鳴冤,狀告你人奪錢財、不敬官身!」
「哈!官身?」劉桂香被他這話給逗笑了,「你一個酸秀才,哪兒來的官身?你這個秀才功名也是買來的吧?這青天白日的,縣太爺還能容你隨便扣個帽子就胡亂冤枉人?你們最好給我滾遠些,要告就去告,我還想看看你們這群貪心的狗東西,真能把我怎麼著!」
說完,她一擺手,高聲道︰「來人,放狗!」話音一落,轉角處真的跑出好幾只凶猛的大狗,沖著單家人齜牙咧嘴,叫個不停。
這是莊子里平日巡夜的莊戶養著防身,也是作伴兒的,偶爾還帶上山打獵,見過血,也最是凶猛,若非有莊戶死死拉著繩子,怕是真的會撲過去撕咬。
單家人頓時嚇得肝膽但裂,跌跌撞撞地撒丫子狂奔而去。
這一次鬧劇,別說是莊戶們,就是附近溪山村的人都看了場熱鬧,雖然不知道打上門的這些人是不是單家人,但也夠鄰里街坊當做茶余飯後的談資了。
不過認真說起來,大伙兒還是不信這些人是這農莊莊主的親人,畢竟慕容瀚雖然不常在外邊走動,但教授孩子們讀書很是和氣細心,人又生得俊朗,怎麼會有這樣下三濫的親戚?
最重要的是,小夫妻倆舉案齊眉,濃情蜜意羨煞旁人,怎麼可能像這些人說的那般,妻子謀殺親夫,奪了財產?
可到底不是所有人都能明辨是非,有些人嫉妒劉桂香守著這麼大的農莊,嘴里也就沒有好話,一時之間,溪山村里議論紛紛,個個都觀望著農莊里的動靜。
且說單家人離開莊子後,都是氣得厲害,也沒顧得上搜集什麼證據,就直接去了縣城衙門告狀,只是他們沒想到,自己還在衙門外等衙役傳喚,就見劉桂香帶了幾個莊戶,還有幾樣文書信件也來了縣衙。
正好縣令升堂,他們雙方作為原告被告,都被傳了進去。
縣令是個五十幾歲的老者,神色嚴肅,但卻是個心善的,眼見劉桂香挺著肚子,就讓她先陳訴。
劉桂香利落地將那些文書信件呈了上去,這里不但有官府批注的買賣田地文書,還有慕容瀚留下的書信印鑒,都能證明單守信出門在外,家里托付她這個妻子主持,並非無故失蹤或者被害。
慕容瀚甚至還在信中寫道,可憐妻子獨身守家,他要北上營商尋醫,不能時刻保護愛妻,實在愧疚難當之類雲雲。
除此之外,劉桂香還請來了溪山村村長和莊戶們作證,徹底推翻單家人的誣陷。
單家人還沒等告狀呢,就被劉桂香堵死了所有的污蔑辱罵,他們哪能甘心?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折騰。
單婆子直接就躺倒在地,哀哭兒子冤死,「守信啊,娘對不起你啊,你被這個毒婦害死了,娘卻不能為你報仇。」
單守財也高喊弟弟死得不值得,「守信,你在天有靈就說說話吧,你死的冤枉啊——」
縣令听得惱怒,正要拍下驚堂木,外頭卻又有人趕了過來,來人竟是大柳樹村的村民們聚在衙門外嚷著也要來告狀。
縣令方才听說單家人來自大柳樹村,這會兒听說又來了一群大柳樹村的村民,怎麼會猜不出這其中定然有牽連,于是沖著師爺點了點頭。
師爺同樣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一把山羊胡,很是精明的模樣,他吩咐衙役傳話,「老爺有令,準他們進堂。」
「是。」
衙役快步轉身出了門,讓那些被攔在堂外的鄉親進來了。
一時之間,公堂之上擠滿了人,鄉親們紛紛跪拜在地,等著縣令問話。「堂下所跪何人?」
「回青天大老爺,草民們是大柳樹村的村民。」
「所為何事?」
村民們戰戰兢兢地拜倒,推搡著為首的劉大壯回話。
劉大壯是個三十歲的漢子,會幾下功夫,平日常去山上打獵,偶爾誰家有個大事小情,他也熱心幫忙,所以在村中很有幾分威望。
這會兒他也沒推辭,開口就道︰「回稟大人,小人听聞單家老宅的人上衙門來狀告劉桂香,便也想要來此告狀。」
聞言,縣令眯了眯眼,手里把玩兒著驚堂木問道︰「你們有事就大膽說,若是真如你們所說,不管誰有冤情,本縣令自當為你們做主。」
「謝大人!」劉大壯俯身長拜,咽了口口水,便開始細細說來。
原來自從單守財把趙王府的劉管事帶到村里後,村民們就開始倒霉了。
先是建那什麼溫泉山莊,劉管事打著找工匠干活的名頭,日日在村子里閑逛,每過之處必要被他搜刮掉一層油皮。
這也就罷了,偏生劉管事還打著「趙王府」的旗號,光讓人干活卻不發工錢,眾人討要,他還說他們這些賤民替王爺做事是他們的榮幸,王爺能容他們這些賤民在山莊旁邊住,已經是王爺仁慈心善了,他們自該一心一意為王爺做事,不能有半分怨言。
村民們被壓榨得苦不堪言,怨聲載道,卻又恐懼王爺之「威名」,不敢反抗,只能默默隱忍,打落牙齒和血吞。
可近來,他們听說劉管事被王府趕出去了,單家人又跑去找單守信訛詐,便鼓著勁兒來了縣衙。
這次前來,大伙有兩件事,一是狀告單家心術不正,引狼入室,還肆意攀誣良民;二是狀告劉管事誆騙欺詐,橫行鄉里、為非作歹,仗著王府的威名肆意踐踏百姓。
這些訴狀,可是聲聲真心,句句血淚,就連劉桂香听了也忍不住皺眉,原來王府不但強買了她的溫泉,還如此禍害鄉親。
單婆子等人都傻了眼,不明白好端端的,他們怎麼就從原告變成了被告?偏偏前來告狀的那些人,都是村里說得上話的,還有村長在一旁站著。
單守財的腦子里也亂成了一鍋粥,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更加讓他想不到的是,縣令听完這些訴狀後,全然不顧他的秀才身分,竟命人押著他跪下。
驚堂木「砰」的一聲響,縣令原本就嚴肅的臉色更黑了三分,高聲喝問︰「堂下所言可否屬實?」
「句句屬實。」村長連同其他村民們拜倒,滿臉悲傷惱怒,「求青天大老爺做主!」
縣令朝師爺招了招手,師爺湊過去,兩人嘀咕了一會兒,就派衙役去傳喚王府管事。
沒人會問為什麼不是傳喚王爺,一來王爺根本不在,二來王爺身分尊貴,就是殺人放火也只能由皇上定奪,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可沒有那個權力。
沒多久,王府還真的來了人,名頭也不小,是王府的大管家。
大管家自然不能給主子臉上抹黑,一句話就把所有事都推到劉管事身上,同王府沒有任何干系。
大管家的話落到公堂上,大伙兒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單守財卻變了臉色,正準備分辯幾句的時候,又有人進來傳話。
原來不知道是誰抓了個賭棍扔到縣衙門前,衙役上前問詢,那賭棍居然喊著自己是王府管事,再一問,正是堂上審案中的關鍵人物,衙役來不及懷疑事情為何如此湊巧,趕緊上報,把人提到了公堂之上。
單婆子不像單守財還要端著秀才的架子,她早就對劉管事不滿至極,這會兒見到本人,當初被騙家財的氣瞬間蒙蔽了她所有的理智,哪里還記得守財叮囑過的事,直接沖了上去,好一番廝打。
「你這個黑心肝的爛東西,還老娘的銀子來!」
若非有衙役攔著,又是在這明鏡高懸的牌匾之下,單婆子怕是連殺人的心都會有。
劉管事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頭,被王府趕出去後,原對他客客氣氣的人全都翻了臉,家里蓄養的丫鬟、小妾、花娘之類的,也都偷偷卷了金銀跑了。
他這些年仗著王府的臉面作威作福,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連番打擊下來,讓他幾乎一夜白頭,纏綿病榻多日,好不容易緩過些勁來,他就想到賭坊去踫踫運氣,卻又倒霉地把自己僅剩的一些銀錢都送進那無底洞中。
這不,剛被賭坊的人驅趕出來,就被人直接套了布袋,打個半死,扔來了衙門。
縣令例行問了幾句,「劉大海,你可是收了單家的銀子,答應給單守財捐官,克扣村民工錢?」
劉管事也是難得犯蠢,眼見王府大管家在一旁,還以為大管家是來保他的,梗著脖子辯解道︰「是單家主動給我銀子,可不是我要的,我也沒答應幫單守財捐官,我只是個王府的管事,可沒這個權利。還有這些泥腿子,他們給王爺建別莊,是他們的榮幸,居然還想要工錢!」
不必說,這一席話交代得清清楚楚,王府的大管家恨不得把劉管事的嘴巴縫上,哪里會替他求情,于是縣令當堂判了劉管事一個欺壓百姓的罪名,服苦役十年。
劉管事變賣宅院,得銀返還大柳樹村村民的工錢。
單家錯信了劉管事,損失銀錢,後果自負。
而劉桂香被冤殺夫謀財事,純屬無稽之談,念在單家人蠢事多,被劉管事騙慘,不予追究單家誣陷之罪。
單家人听了半晌,眼見村人都得了銀子,而他們不但拿不回銀子,還差點被治罪,都覺得惱怒不已,但王府得罪不起,縣令也不是好惹的,到底又沖著劉桂香去了。
單婆子忽地站起身來指著劉桂香大罵,「你個賤蹄子,不要臉的騷貨,分明是你殺了信哥兒侵佔我家財產,如今竟然還伙同這個騙子來蠱惑青天老爺。」說到這,她忽然怔住了,像是想到了什麼拍手道,「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私底下使了什麼狐媚手段,勾搭了縣太爺,才讓縣大爺替說話,你這個不要臉的……」
「住口!」單守財沒想到老娘開口就潑了縣令一盆髒水,嚇得手都哆嗦了,高聲喝止老娘,可惜還是晚了。
縣令臉色黑得鍋底一樣,從來就沒見過這麼膽大的蠢婦,他直接一拍驚堂木,抬手擲了令簽,冷聲道︰「堂下單馮氏出言不孫,肆意攀誣,藐視公堂,犯上作亂,判二十大板!」
話音一落,拄著水火棍的衙役們齊聲「威武」兩聲,余下兩人押著單婆子左右開弓,就掄起了板子。
單婆子作威作福慣了,什麼時候受過這個罪,一時被打得鼻涕眼淚橫流,又哭又鬧又求饒,吵得公堂同菜市場一般。
單守財想要替老娘求情,手里撿起令簽送上前,但不知道怎麼,膝蓋一軟,手里的令簽居然直直奔著縣令的喉嚨而去。
縣令倒是機靈,一歪頭,沒被扎到,但嚇了一身冷汗。
雖然人人都瞧出是意外,但縣令差點兒被扎死這是事實,縣令徹底惱了,把令簽一股腦全扔出去,單家老少,別管是單老頭還是單阿萍或張氏,一人判了二十大板,單守財更是加了十板子。
單守財也傻了眼,可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麼?
劈里啪啦的板子挨肉,打得單家人是鬼哭狼嚎,但卻沒一個人出頭幫忙求情。
劉桂香是恨不得他們從人間消失,大柳樹村村民這些年也沒少受單家的氣,更是不可能開口求情。
單家老少被打得皮開肉綻後扔出縣衙,任由外頭看熱鬧的閑人們指指點點。
從小活在吹捧中長大的單守財,他素來自詡功名在身,日後是要做官的,如今官沒做成,又沒了家財,還被這樣毫無臉面地驅趕,哪里受得住這樣的屈辱?但不受又能怎樣,方才的事,人人長了眼楮,縣令只打了板子,沒治他一個謀殺朝廷命官的罪就是相當仁慈了。
單家人罪有應得,實在大快人心,劉桂香當堂拜謝,縣令也沒說什麼,只下令疏散了縣衙外的人群,然後回後衙壓驚去了。
劉桂香同大柳樹村的鄉親們敘舊寒喧幾句,這才捧著肚子出了衙門。
等上了馬車,劉桂香讓人把車趕去縣衙最好的酒樓一品樓,選了三樓的包廂,帶著跟隨她過來的莊戶們好好吃了一桌酒席。
莊戶們歡喜壞了,紛紛道謝。
待點好了酒菜,劉桂香讓春喜留下照看,她單獨開了一個包廂坐著,窗外陣陣涼風襲來,驅散了些許悶熱,市井之聲時不時飄進來,反倒襯得此處越發僻靜。
「請出來吧。」劉桂香忽地揚聲,面上帶了幾分笑意,「我知道你們就在這附近看著,你們都是我夫君派來保護我的嗎?」
話音剛落,窗外快速飛入兩道黑影,皆是一身黑色勁裝,身形不高,但站姿卻很穩。
桂香看得心口怦怦直跳,雖然早料到是慕容瀚留下的人,但真的親眼看到,還是會忍不住激動。
「多謝二位,請坐下說話。」
兩個黑衣人抱拳,「不必,我二人皆是按少主命令行事,當不得少夫人的謝。」
劉桂香笑了,倒了兩杯酒放在自己對面,「便是如此,你們總歸是保護了我,這杯酒敬二位,以後就別躲在暗處了,住在莊子里吧。」
兩個黑衣人都是一愣,慌忙擺手,「使不得,少夫人。」
劉桂香皺眉,問道︰「如何使不得?你們是慕容瀚的屬下,我既已知道你們的存在,自然不能如此苛待,讓你們每日風餐露宿,吃些不必要的辛苦,這麼說定了,你們就以護院之名,在家里前院住下,平日幫我守著門戶,防備單家人再來尋事,我若出門再辛苦你們跟隨,如何?」
兩個黑衣人這些日子也的確受了不少累,這會兒眼見主母如此誠心體恤,他們對視一眼,也就應下了。
兩位暗衛由暗轉明,以後要在主母手下听吩咐,也就沒什麼好藏著掖著了,當即坦白自己的來歷。
他們瀚海王當年收留的孤兒,原本就是備著給王府的少主們做護衛或者暗衛培養,不料瀚海王被皇上滅門,他們這些年隱藏在暗處,就是為了等待替王爺復仇,後來聯系上王爺的唯一血脈慕容瀚,這才算有了歸宿,死心塌地地听從主子差遣。
方才,劉管事是他們特意抓到丟來的,單守財刺殺縣令也是他們暗中「相助」。
劉桂香真心謝了又謝,惹得兩人很是不好意思。
待吃過飯,閑著無事,劉桂香也沒急著趕回家去,先送了莊戶們,然後扶著春喜的手,在集鎮上四處逛逛,打算給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兒張羅些用物。
不過逛了一大圈後,劉桂香才無奈地發現這里只有布料針線、簡單的撥浪鼓玩具,再也沒了其他。
她總算是明白了,古裝電視劇里為什麼都是母親給孩子繡小衣服了,原來是因為這里壓根兒就沒有人做小女圭女圭的成衣。
讓她上山打獵估計沒問題,但要拿針線:……
還是買了衣料繡線請人動手吧,左不過多花些銀錢,不過她倒是可以親自設計一下衣服的式樣。
就是不知道她肚子的孩兒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劉桂香神思漸漸飄忽起來,幻想著孩子若是男孩,該會像誰多一點,若是女孩,又要如何給孩子裝扮,她越想越高興,臉上涌上了一抹幸福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