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沉浸在睡夢中的溪山村,萬籟俱寂。
這會兒天光破曉,雞鳴狗吠,村子里如往昔一般寧靜祥和,劉桂香慢慢止住了淚,扯著帕子狠狠抹了把臉,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雖然早就料想了離別的場面,可真到了這個時候,誰都控制不了自己。
劉桂香自認不是心軟的人,她自小孤身一人,學有所成後又回鄉下教書,做了個只有幾十來個孩子的小學校長,遇事也曾剽悍應對,天不怕地不怕,然而時至今日,她才算是明白了,她也是個軟弱的,軟弱到沒了一個人不能活。
與此同時,剛剛走出溪山村的慕容瀚正冷著臉接過下屬遞來的書信,他匆匆掃了一眼,便反手拿給了啞叔,沉聲道,「安護衛,派兩人回莊子去,務必保護好夫人,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必須速速呈報!」
「是!」站在他身旁的黑衣護衛抱拳應答,沒有絲毫猶豫就轉身安排人手去了。
啞叔卻眉頭緊皺,有些不喜,「哥兒,你不該如此!」
「啞叔!」慕容瀚微慍,臉上帶著少有的厲色,「若非娘子,我何以有今日?難不成你要我做個背信棄義之人?」
聞言,啞叔也有些無奈,沉沉一嘆,「並非讓你背棄她,而是此時,你該是快馬北上,須知你如今的身分雖然沒有太多人知曉,可若是讓人查著些許貓膩……只有做到不聞不問,才是真正的保護!」
慕容瀚緊緊握了韁繩,他如何不知這其中的厲害?可若是讓他全然不理,比要了他的命還難,這割心割肺般的苦楚,只得他一人慢慢品嘗。
好一會兒過去,慕容瀚到底沒有收回命令,回頭深深看了溪山村一眼,猛地一揮鞭子,大喝,「出發!」
溪山村里一如往昔,平靜無波,唯有不遠處的莊子里,變得越發冷寂起來。
大伙兒都知道,,男莊主外出行商了,怕是一年半載不得歸家,但女主人是個開朗的性子,不過傷心了兩日就又恢復了原狀,跟沒事人似的到處溜達,看看稻田和菜地,爬爬山釣釣魚什麼的,除了比平時更不愛說話,其他的也沒差,只是……
劉桂香真正的異狀卻不僅僅如此!
剛剛在稻田里帶著長工們一道拔野草,這會兒,她彎著腰,呼呼喘著粗氣,反著手給自己捶了捶背,仍覺得身子疲乏得很。
慕容瀚已經離開一個月了,這些時日,她總覺得身子重,飯也不想吃,還很容易犯困,可她素來不是嬌氣的,只以為是苦夏,或是慕容瀚突然的離開而傷心難過?
不過這個後遺癥怎麼這麼久,而且難以「痊愈」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家里新收的小丫頭燕子提著籃子快速跑了過來,給劉桂香遞了一碗涼茶,一邊打著扇子道︰「少夫人,春喜姊姊要我來問問您,庫房里的大豆沒剩多少了,還要不要去生子家買?」
劉桂香懶懶地「嗯」了一聲,直接坐在草地上休息。
「趙虎老娘方才過來了,說是想請您算一卦。」
燕子是莊戶家里的女兒,半個月前,劉桂香眼見春喜一人忙不過來,也是為了詳細了解各家莊戶的底細,所以才買了燕子進門做丫鬟。
她也是個話多的,這會兒就一件件報著莊里小事,盼著給少夫人解解悶。
「哦……」劉桂香漫不經心地點頭,繼續喝著涼茶。
燕子見她懨懨的樣子,便猜她怕是又犯了困,不由得有些發愁了,快嘴嚷道︰「少夫人,春喜姊早就說要請大夫來給您看看,您偏強著不看。」
「不過是苦夏罷了,沒那麼嚴重。」劉桂香頗有些無奈。
倒不是她諱疾忌醫,而是她自小苦慣了,平時有點小感冒什麼的,都是自己泡點生姜蔥根茶就是了,再不濟就自己找點草藥弄點土方子,否則一點小病痛就去看醫生,別到時候身體沒事,反倒亂吃藥吃壞了底子。
這段時間,劉桂香的確覺得身上不太舒服,不過如今正值三伏的初伏,人會犯懶倦總也是正常,所以她也沒往別的方面想,且如今田里稻子正是抽穗灌漿的時候,她得盯著些,免得讓野草搶了稻子的養分。
近來閑著無聊,劉桂香就拿出幾個銅錢,讓春喜去找了個龜殼,拿著慕容瀚房里的本書學卜卦。
原本只是鬧著玩,沒想到,好幾次給家里的長工算過之後,都一一應驗了,于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找她卜卦,就連起了新房的人家,都要來找她看看上梁的吉時。
這不,她才剛回了莊子,趙虎的娘柳氏就急勿匆迎了上來,諂笑著道︰「少夫人,您總算回來了。」
劉桂香提了提嘴角,抬手掩住嘴打了個呵欠,「嬸子來啦,是有何事?」
柳氏搓了搓手,支支吾吾了好久,方才悄悄地說︰「我家那個小兒媳最近有喜了,我就想過來問問,您能不能幫我算算,她肚里懷的是不是小子……」
「打住!」劉桂香揚手打斷了她的話,面色有些惱怒,「您可別讓我算那個,我不能算,也不會算。生男生女那都是上天注定的,怨不得任何人,您要是想抱孫子,多做好事,多對兒媳好一些就是了。」
這話堵得柳氏臉都紅了,半晌接不上話來。
劉桂香也懶得理會她,起身拖著疲乏的身子回了屋。
柳氏在後頭叫了幾聲又不敢進去攔,只好怏怏不樂地離開莊子,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燕子听了一耳朵,關了院門就撒丫子跑進去學話,把柳氏私下說的話都說給正靠著搖椅打盹的劉桂香听。
「您是不知道柳姨子有多偏心,她小兒媳就因為第一胎生了閨女,整日在家一苛待,雖說我們莊稼人都是苦著過日子,可誰家不想和和樂樂的?偏就他們家,成日里總是找碴,使著勁磋磨她兒媳。夫人,您別再給他們家算了,白費功夫還不落好。」
燕子氣哼哼地噘著嘴,顯然是對柳氏平日的作為很不滿。
劉桂香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你那麼生氣做什麼?左右不過是些小事,趙虎的弟弟也不是愚孝的傻子,過不久興許就要分家,待分了家,各自過日子相干,柳氏偏心大兒子家,就讓他們偏心去吧,也礙不著旁人什麼事。」
燕子頓時有些急了,不贊同的嘟囔道︰「但柳嬸子太會裝可憐了,她小兒子肯定會心軟,前些日子您賞給趙家那十斤豬肉,就被柳嬸子拿走了,听說全家十幾囗就吃了不到一斤,其余……」
「燕子,住口!」春喜端著水盆掀了簾子進來,瞪了燕子一眼,把水盆擱在盥洗架上,打濕了面巾給劉桂香擦洗手臉。
「別總是在少夫人跟前說些有的沒的,你沒瞧見少夫人困倦得厲害嗎?」啞叔不在家,春喜越發有女管家的派頭,三言兩語就把燕子給鎮住了。
雖然燕子和春喜的年紀相差不大,但春喜先進門,又比燕子要沉穩懂事許多,倒是省了劉桂香許多事,這不,春喜成功地讓屋里變得安靜起來,正是好眠。
等劉桂香睡醒了一覺,已經過了未時了,日頭偏向了西山,帶走了些許悶熱。
春喜正給她打著扇,瞧見她醒來趕忙扶她起身,擰了早已備好的濕帕子,備著主子擦臉醒神。
劉桂香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打了個呵欠,「什麼時辰了?怎麼好像我睡了很久?」
春喜笑道︰「是有些久,少夫人要吃些什麼?灶下備了紅豆粥和涼拌蒿筍、冰鎮梅子酒,還有涼粉。」
「唔……紅豆粥和涼粉吧。」劉桂香撓了撓後腦杓,總覺得身子沉得厲害,胸還發悶,肚子里難受得緊。
見她神色不對,春喜忙問道︰「少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劉桂香點了點頭,「嗯,是有些不舒服,你去吩咐廚房給我弄些姜茶過來,要搗出汁來再倒滾水泡泡。」
「是!」春喜矮身應道,收拾了水盆面巾,就端著出了口去,讓燕子過來伺候。
得知劉桂香醒了,廚房很快就把紅豆粥和姜茶送了來過去,只是不知怎麼的,還沒來得及入口,月復中便一陣翻騰,她扭頭「哇」的一聲就吐了起來,好一會兒過去,只覺得自己腸子都要吐來了,這才算是止住了,只是喉嚨眼里火燒似的難受,一股子酸味,她趕緊讓燕子倒些茶水來漱漱口,好讓嘴里清爽些。
可不知怎麼回事,明明覺得肚子里空空如也,才吃了一口紅豆粥,立馬又張嘴吐了。
這一吐可不得了,恨不得苦膽都吐出來了,還是沒能控制住。
燕子嚇得不行,帶著哭腔跑去找人。
得知劉桂香吐得厲害,兩個小姑娘都慌得不行,即便春喜再老持穩重,這會兒也顧不得了,著急忙慌就跑去前院,讓春來套了牛車去請大夫。
廚房里幫廚的老婦人也是莊戶家里的,叫錢嬸,她琢來琢磨去,總覺得這「病」有些眼熟,于是拽著春喜過去說話。
春喜本就為了劉桂香的病急的不行,這會兒哪還有耐心听她說閑話。
「嬸子,你這是做什麼?沒听說少夫人身子不爽利嗎?有什麼話一會兒忙完再說,我得去伺候主子!」
見她又要走,錢嬸趕忙拽住,笑著說︰「不急不急,春喜姑娘您就耐著性子听老婆子說一嘴吧,少夫人不妨事的。」
「你渾說什麼呢?少夫人都吐成那樣了你還說不妨事?別是你們在飯食里放了什麼沖脾胃的東西吧?」春喜怒氣沖沖地質問起來,心里越發地急了。
春喜到底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平日里的穩重,可遇到這種狀況,早就端不住了。
錢嬸卻是半點不惱,仍軟言軟語地安慰︰「別急別急,我們怎能在飯食里作手腳?春喜姑娘便是信不過我們,也該信自己的眼楮才是。」
「哼,諒你也不敢!」春喜冷哼了一聲,這會兒算是平靜了些許,索性听她說說看,便道︰「說吧,你怎麼就覺得少夫人這病無礙了,難不成你學了岐黃之術?」
「哪兒的話。」錢嬸嗔笑著擺手,「我不過是些普通農婦,沒那本事。只是我瞧著少夫人近來是不是覺得身子沉,還時常犯困,不思飲食?」
春喜茫然地點頭,不解其意。
「今兒個聞見姜味就吐了?」錢嬸再問。
春喜用力點頭,「嗯嗯,一聞就吐,吐得可厲害了。」
「這會兒還吐嗎?」
春喜蹙著眉想了想,「倒是不吐了,就是整個人懨懨的,總說屋里有股怪味,可是我們早就清理干淨了,怕味道沖了少夫人,還特地焚了香,哪還有什麼怪味。」
鈸嬸樂得直拍手,笑得一臉喜慶,「那就對了,這八成啊,是少夫人害喜了。」
「害喜?這是什麼病?您怎麼還樂了呢?」春喜頓時急得直冒眼淚,心里怨怪這個老婆子竟然幸災樂禍。
然而,錢嬸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徹底怔住,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少夫人不是生病,是肚里有了小女圭女圭,正害喜呢!」
這句話在春喜腦子里不斷回響,直到大夫被請來了,給劉桂香探了脈,確認的確是懷孕了,春喜才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難怪少夫人這些日子這麼奇怪,她還說呢,這病怎麼這麼像當初她嬸子懷弟弟時的模樣,原來少夫人是有喜了。
一想通了這事,春喜就樂得合不攏嘴,慌手慌腳地到處忙活,纏著大夫把孕婦的禁忌事項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大夫都不耐煩了才作罷。
只是等大伙兒忙過勁兒來,院子里清靜了,劉桂香也困得睡著了,春喜卻愁眉苦臉地坐在石階上唉聲嘆氣。
燕子拍著身上的灰塵走了過來,見她這樣,便有些疑惑,「春喜姊姊這是怎麼了,方才不還高興著嗎?」
春喜搖頭,「少夫人有喜是好事,可是少爺才剛走不久,這家里家外的,還不是要少夫人去操持?原本有孕的人就該好生休養才是,這不得讓夫人受累了。」
燕子很是不以為然地拍了拍腿,「那咱們多勤快些,好好幫襯少夫人不就成了嗎?難不成咱們這滿院子的人,還抵不過少爺一人?」
這話說的著實沒規矩,春喜忍不住朝她翻了個白眼,瞪眼道︰「少胡說!你這張嘴,日後不收斂些,定會給少夫人招惹許多麻煩。」
燕子頓時有些氣弱地嘴,伸手撓了撓後腦杓,不敢吭聲了。
雖然她現在不明白春喜為什麼這麼說,可春喜人聰明,听她的總歸是沒錯的,況且春喜本就是少夫人身邊的老人,自然最懂少夫人的心思。
不過……少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偏偏夫君又遠行在外,確實會有諸務不便之處,想到這里,燕子也不再糾結春喜說過的話了,又樂顛顛地去幫春來收拾柴垛。
連著幾日,莊子里都分外熱鬧,大伙兒干起活來分外有力氣,但說話行事卻都小心翼翼,生怕沖撞了少夫人,家里的小娃晚上去學寫字,都被拎著耳朵囑咐了無數遍,絕對不能讓少夫人受累,絕對不能踫到少夫人。
劉桂香吃了幾服安胎藥,總算緩過動兒來,只是房里實在悶熱,便趁著精神好,由春喜作陪,去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鮭空氣。
前幾日她實在吐得厲害,春喜死活不讓她下床,非得讓她躺床上養胎,可把她給憋壞了。
院里,開得如火如荼毒的石榴花在陽光下得分外熱鬧,劉桂香忍不住勾起唇角,大力呼吸了一口,說道︰「今天天氣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稻田里怎麼樣了。」
春喜一听這話,頓時猶如驚弓之鳥,慌忙拽住她的胳膊,急道︰「少夫人,您實在悶得慌,就在院子里走走,可千萬不能下田,會滑倒的。外頭有趙大哥和王三哥,還有好些莊戶在照料,田里好著呢,您就別瞎擔心了。」
劉桂香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春喜,我又不是要下地干農活,用不著這麼緊張,你看村里那些婦人,不都是有孕在身還操持著家中活計嗎?」
「您怎麼能跟她們比呢?您是矜貴人兒。」春喜頗為不滿,覺得少夫人真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劉桂香無奈,輕輕扯了扯唇角,拉著春喜坐在石榴樹下的石墩子上。
春喜卻輕輕躲開了,又拉著劉桂香,囑咐道︰「少夫人,您先別坐,我進去拿個墊子過來。錢嬸說過了,有孕的人受不得涼,這石凳沁涼沁涼的,不能直接坐。」
說完,也沒等劉桂香拒絕,她就飛快地跑進屋里,不多時就抱著個棉墊子出來,整齊放在石墩子上,這才小心翼翼地扶著劉桂香坐下。
雖然麻煩,可春喜是出于對她的關心,便是麻煩也忍忍,總歸是對她和孩子好。
伸手模了模仍舊平坦的小月復,劉桂香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來這不過快一年,她竟就嫁了人,如今還懷了孩子,這一切都跟作夢似的。
還記得她剛來這兒的時候,舉目無親,被人輕賤辱罵,是慕容瀚給了她溫暖,讓她不至于孤立無援,之後,她和慕容瀚成了真正的夫妻,還過上了這麼安寧美好的日子。
沒有單家人的打擾,沒有鄰里異樣的眼光,更沒有從前缺衣少食的窘迫,上天算是待她不薄了。
只是可惜……慕容瀚不在她身邊,興許等他回來,孩子都會叫爹了,這樣想想也好,如今她有孕,樣子實在難看,待他歸來,她肯定早就徹底恢復了。
話雖如此,劉桂香臉上還是掛上幾分落寞,說一千道一萬,她還是希望他陪在身邊,一起盼著孩兒出生。
春喜見少夫人許久不說話,有些郁郁寡歡,她便有些後悔,趕緊找補道︰「少夫人,您別不高興,我這也是怕您累到了。大夫說了,頭三個月都要小心些,胎兒女敕,禁不得嚇,您如今有兩月余了,再忍些日子就能出門走走了。」
听得這話,桂香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自然知道春喜為什麼會這樣,這會兒瞧她這麼緊張兮兮,倒覺得分外可愛。
「好了,別急,我不出去就是了,等足了三個月,我再出門。」
劉桂香望著院牆外蔚藍的天空,輕輕說道︰「我答應他了,要好好的等他回來,自然是要說到做到的。」
自從慕容瀚離開,她就沒了笑顏,原本以為她會一直帶著這份相思就這麼挨下去,如今有了孩子,她才算是看開了些。
萬事以孩子為先。
就是不知他是喜歡兒子還是女兒?他這麼好,一定不會有那種重男輕女觀念吧?可萬一她生了女兒,他真的不喜歡呢?
他此番北上就是為了恢復身分做準備的,日後他成了大事,榮光加身,還會認她們母女嗎?
當劉桂香發覺自己陷入一個自我糾結的思緒里時,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只是笑著笑著,她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漸漸的,劉桂香慢慢習慣了一個人,又分心顧著自己的肚子,倒是少了幾分思念苦,吃飯多了,睡覺也好了。
但遠在大柳樹村的單家老宅,卻全然沒了當初的得意勁。
當初單家人攛掇著單守財讓趙王府的劉管事強買了那塊地,原以為就此一朝攀上皇親貴冑的高枝,藉此討個官半職。
沒想到單守財每每去催問,劉管事都要他拿出些孝敬銀子來表表忠心,可這一回回的,都沒能得出什麼結果。
單婆子也為了這事急得嘴角起了好幾個燎泡,好些日子都沒能睡個囫圇覺。
她最是緊張銀錢,這會兒更是為了大兒子的前程,將家里的存銀都拿出來墊了。
原本說好了溫泉地的別院一蓋好,就給守財安排個府衙知事的差事,可這都好幾個月了,說好的任命書卻都沒送來,家里已經把能拿來的銀錢都拿出來了,劉管事卻推了一次又一次,單婆子他們氣得不行,卻又不敢去跟劉管事硬扛。
這會兒,單婆子見屋里什麼都沒收拾,單守財又沒了人影兒,偏偏大兒媳婦還瘸著腿,躺在李子樹下躲懶,氣得她直跺腳。
「這天殺的,屋里這麼亂都不知道收拾收拾,懶得出奇了,還真拿自個兒當官太太呢!」往常顧忌著單守財,單婆子還隱忍著,沒罵得太難听,這會兒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張氏卻依舊如此憊賴,她哪里還忍得住?
見張氏好似一句都沒听到,一瘸一拐地回屋里去。
單婆子見狀,氣得叉著腰大聲咒罵起來,「賤蹄子、下賤貨,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了就不用干活嗎?還要我這麼個身子入了半截黃土的婆子伺候,當心天打雷劈!財哥兒又上哪兒去了?怎麼也不管管?哎喲,老頭子欸,我快要被這個家給磋磨死啦!
「這些個沒良心的下爛貨,淨差使我來干活,虧得我吃盡了苦頭把他們拉扯大,供他們吃喝拉撒住,卻被他們掏空了家底,臨了卻還要我來伺候,老天爺啊,禰開開眼吧,劈死那幫沒良心的吧。」
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的單老頭遠遠就听到自家老婆子的叫罵聲,忍不住皺著眉,搖頭嘆氣,他隨手把鋤頭擱牆角,掀了簾子跨進去,沉聲喝道︰「瞎嚎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吧,還不快點兒做飯?這都忙活一天了,回來連半口茶水都沒有,就听你在這撒潑叫罵。」
「喲,倒怪起我來了?」單婆子越發惱恨,惡聲惡氣地說︰「當初我就說那個劉管事不靠譜,哪有這樣給人辦事的?三天兩頭讓人塞銀子,咱們家又是銀樓當鋪,哪來那麼多錢!我看啊,這事怕是沒譜了,那劉管事恐怕就是個混子,故意哄騙著咱們的錢。」
單老頭听得一怔,心里也覺得這事怕是真的沒戲了,否則都過了這麼久,那姓劉的一直讓他們拿錢,卻半點兒沒瞧見辦實事,他真要是在王爺跟前說得上話,又豈會這麼久都沒辦成事?
如今他們為了湊銀子,還變賣了些許田地,家里的存銀都拿出來了,這要是真的弄著了官印還好說,若是沒弄著,先前那些銀子豈不是打水漂了?
單老頭夫妻倆越想越覺得可怕,兩人唉聲嘆氣地坐在堂屋里,一個垂著頭默默抽水煙,一個則哭天抹淚的沒停。
家里的氣氛變得越發低迷,就連張氏在房听見,也忍不住咬牙暗罵劉管事黑心。
眼見著溫泉山莊的宅子已經建起了,就差內里的裝潢,單守財厚著臉皮又去問,卻被管事的趕了出來。
說是劉管事早就因為貪墨王府外院采買的銀子,被王爺一頓板子轟出了王府,這會兒跑得遠遠的了,讓他們自個兒找原主去訴狀。
單守財一听,頓時傻了眼,猶如被雷劈了一般,杵在原地半晌沒動靜。
他這官還沒做,錢財也沒了,怎麼人就跑了呢?
單守財不相信,上前去和人理論,奈何對方人多勢眾,單守財又是個只知混吃等死的酸腐秀才,沒兩下就被人打得趴在地上。
為首的管事指著他惡狠狠地怒罵,「這院子是大管家要獻給王爺的別莊,你一個窮酸秀才竟然也敢來撒野?滾!再不滾就送你去縣衙吃板子!」
說完,那管事又朝他啐了口唾沫,這才轉身回了別院,命人把門關上,派人看好了門戶,百丈內都不許任何閑雜人等上前。
單守財都被打懵了,等他回過神,見附近的鄉親們都對著他指指點點,這才捂著傷處爬起來,恨恨地瞪了宅子一眼,一瘸一拐地往家里去。
他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罷休的,那個姓劉的,竟敢騙他!他可是堂堂秀才,有功名在身,那些個下賤的奴僕竟敢這樣對他……
單守財扭頭吐了口血,捂著火辣辣疼的嘴角暗罵道︰「這些個不分尊卑的賤奴,我一定要上告衙門,判告你們不敬之罪,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話雖如此,可到了家,單守財就忍不住躲進房里藏了起來。
單婆子尋來詢問,單守財還沒來得及哭訴兩句,就被老娘好一頓數落。
可瞧見他身上的傷,單婆子又氣憤又心疼,忽然間捂著頭「哎喲」兩聲,倒在了地上。
家里一下子亂了套,偏偏張氏又斷了眼,行走不便,單守財也傷了,夫妻倆便一起躲屋里裝死,一時之間,單家竟找不著個人去請大來看診,單老頭又急又怒,血氣一上來,眼前就一陣發黑。
在屋里裝死的單守財越想越覺得恨意難平,怒氣沖沖地踹了躺在床上的張氏一腳,又捂著肚子爬下床,翻箱倒櫃地找藥膏。
那些家奴再囂張,也是仗著趙王爺的勢,他若真去衙門告了,才是真的給王爺沒臉,萬一王爺追究起來,別說官位了,就是這來之不易的功名,只怕也要被革了去。
一想到這,單守財就恨得牙癢癢的,都怪劉桂香那個傻子和那個沒用的瘸子,若不是他們死活不肯把地還回來,他哪里用得著去找劉管事?如今好了,鈸財沒了、官沒了,就連他自個兒……也被一屋子賤奴欺侮至此!
當初那對傻子夫婦可是白得了姓劉的癩子一千兩銀子,這筆銀子合該屬于他才是!他得要回來,必須得要回來,這口惡氣,他非得出在那對狗夫妻身上不可!
院子里,單阿萍打著回來探望爹娘的名頭,其實根本就沒進屋看過一眼,只在灶間尋了些吃食就撒腿跑了,惹得好不容易醒過來的單婆子又罵了起來。
這些時日,家里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偏偏單阿萍又時常來打秋風,增添了單家不少負擔,早就讓單守財不滿了,此番若是能拿回那筆銀錢,還用得讓家里這麼雞飛狗跳的嗎?
想到這,單守財咬了咬牙,微眯起雙眼,神色里滿滿都是算計和陰毒。
張氏被他踹得動彈不得,再想要撒潑吵鬧,可一听到他的笑聲,心里一緊,暗道丈夫怕是瘋了,這大晚上的,竟然笑得這麼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