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經過數日的休養，龍若謙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這天，按照往例，李若曦又帶著魚湯來看他。
「這是我煮的鱸魚湯，你多吃一點，對傷口很好。」她邊說邊將魚湯盛到碗里，遞到龍若謙的面前。
「若曦，你已經有大廚的手藝了。」他很喜歡吃她煲煮的魚湯，味美湯鮮，滋味可口。
「如果你喜歡吃，這幾天我會天天煮給你吃。」她語帶保留，只因為龍國平已經對她下通牒，希望她不要再來見龍若謙，可是在他的傷勢痊愈之前，她根本還不想離開他。
「若曦，等我的傷好了，我們結婚好不好？」
住院的這段期間，他想了很多，如果他們都可以在分開十多年之後重逢，這代表他們兩人有緣分，如果他還錯過這樣的機會，他龍若謙可就真的是笨蛋了。
听到他提起結婚，李若曦的心口抽緊了下，雖然她也很想，可是她知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阻礙，不是輕易就能解決的。
「一切等你的傷好了再說吧！」她不願意給他空幻不實的未來，也不願意當面拒絕他，畢竟跟他在一起，也是她心底的渴望。
瞥了眼她白淨的臉蛋，他似乎感覺到，她又封鎖在自己內心的象牙塔里了，嘆了口氣，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那條十字項鏈上，他伸出手，作勢想要看，她將項鏈遞給他。
「還記得我們在薩爾斯堡的廣場上跳舞的事嗎？那個時候因為我強吻了你，被你賞了記鍋貼，而你的項鏈也因此差點遺失，還好是被我撿到，不過我記得當我們第二次見面時，你卻誣指是我拿了你的項鏈，後來我們之間的相遇，也是再次靠著這條項鏈聯系，你覺不覺得，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有無形的力量在牽引著我們？」
「我只能說，一切都是巧合吧！」她不相信這個世界有神靈的存在，因為如果真的有上帝，那麼當初媽媽過世的時候，她哭著乞求，早該听到了。
「不！我不覺得只是巧合而已，我還覺得這是難求的緣分。」
「所謂的緣分，不過是機率的問題。」她不是存心要潑他冷水，而是實事求是。
「既然你都講到機率問題了，那麼我問你，你知道全球目前的總人口數約有多少？是將近六十六億人，換句話說，我們相愛的機率也只有六十六億分之一，你說，這樣的緣分是不是很難得？」
「謙哥哥，你……你在知道我是虎嘯堂的殺手後，還是想跟我結婚嗎？」李若曦終究還是問出心底的在乎。
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龍若謙的神情里有著堅定不移的情感，「若曦，不管你是什麼身分，對我而言，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若曦。」
「謙哥哥……」她覺得眼眶一陣濕熱。
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她知道有訪客，趕緊吸了吸鼻子，等門被打開來，看到來人時，她的臉色又微微一變，不安的從床畔的椅子上站起身。
龍國平走在前頭，冷明杰緊跟在後，他們是來探望龍若謙的。
看見李若曦時，龍國平的目光變得不善，一向嚴肅的臉孔稍微震動了下，然後徑自走到床畔。
「你回去吧！我還沒有死。」龍若謙冷冷的下逐客令，他不會忘記爸爸在他醒來之後，罵他的第一句是「禍害」。
面對兒子的反應，龍國平淡淡的說︰「我知道，不過我今天不是來看你，而是想把非屬我龍門的人趕出去。」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李若曦。
龍若謙、李若曦，甚至是冷明杰，臉色皆是瞬間大變。
「誰是非屬龍門的人？你有什麼權利在我這里趕人？」龍若謙被氣到臉色鐵青，怒目瞪視著老爸。
每次都這樣，只要他稍有不順老爸的意思，老爸就會用充滿權威的語言逼他就範。
「這里誰是非屬龍門的人，你這個身為龍門集團總經理的人會不知道嗎？」龍國平無視兒子厭惡的目光，大方的坐在李若曦讓出的位子。
「我就是不知道，你這個老……」要不是他受傷住院，也不會可憐兮兮的不定時接受龍國平的「精神虐待」。
李若曦伸出手，輕扯了下龍若謙的被單，希望他不要為了她的事而跟龍國平斗嘴，鬧得不愉快。
接收到她關愛的眼神，龍若謙收斂了點，將本來要月兌口說出的「老頭子」三個字吞回肚子里。
「老爸，拜托你，我現在是病人、是傷員，請你多點愛心，不要來刺激我好嗎？」
冷冷的掃了下龍若謙略微漲紅的臉龐，龍國平掀了掀唇，冷淡的說︰「可是我看你的氣色不錯，精神好到可以用眼神射飛鏢了。」他是有老花眼沒錯，可是不代表他會看不見兒子瞪人的眼神。
「你……今天是來找碴的嗎？」龍若謙氣到嘴角隱隱抽搐。
所以說，他最討厭看到老爸了，每次見面講話，要不是夾槍帶棒，就是話中有刺，煩不煩啊！
龍國平看著兒子氣煩的模樣，氣定神閑的說︰「沒辦法，誰教我有你這個不務正業又愛推卸責任的兒子，既然你懶得管事，我只好撐著這把老骨頭，出來替你管一管。」
「你如果真的這麼愛管，當初就不會逼我接下你的事業。」顧不得冷明杰和李若曦在場，龍若謙大聲吼回去。
「你哪算是接下我的事業？！根本就是『不務正業』。」當初他打下的是黑道幫派中最響亮名號的龍門幫，哪知道龍若謙才一接手，就馬上轉型成為龍門商業集團，要不是他這個做老爸的心胸寬大，又怎麼會甘心自己的心血幾近全毀？
「對，我就是不務正業，我不像你，滿腦子除了工作，對于親人總是漠不關心。」就因為老爸熱中工作，所以才會疏于對母親的關心，龍若謙的心里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我沒見過知道自己不務正業，還把話說得這麼振振有詞的人。」龍國平怎麼會不曉得兒子在想什麼，只是不管是誤會也好，成見也罷，反正將龍門交付給兒子，是他的心願。
打從若謙的媽媽病逝之後，若謙對他的態度一直是這樣，其實他知道自己也有錯，為了想從妻子病故的傷痛中解月兌，他變得更加忙于工作，以至于他們這對父子的感情愈來愈疏遠，甚至龍國平也不諱言，他之所以故意對兒子冷言冷語，也是「另類」的溝通。
「爸……」龍若謙對于老爸咄咄逼人的話語十分難以理解，氣短的喊了聲。
「老幫主，自從龍門轉型之後，總經理一直很用心的在經營公司，說他不務正業，實在是把話說重了。」冷明杰客觀的說。
「龍先生，我知道我沒什麼立場管龍門的事，可是我希望你明白，若謙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的接下龍門，他對于任何事情都是很認真的。」不管是音樂還是工作，在李若曦的眼中，她的謙哥哥永遠都是最優秀的人。
龍國平輕扯嘴角，略微偏臉，看向面貌清秀的李若曦，心里微微的震蕩。
小女孩真的長大了，她現在的模樣，就跟明慧當年相差無幾。
不同于內心的念舊，龍國平口氣嚴厲的說︰「這位……嗯，不好意思，容我冒昧的問一句，請問我該稱呼你為李小姐還是冷小姐？」
忽然听到如此尖銳的問話，李若曦不禁怔住，定定的看著龍國平，注意到他眸底的精光，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將有可能掉入他問話的陷阱里，但……
「我姓李。」
「喔！李小姐，請問一下，你對于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有要反駁的地方？你既不是我們龍門集團的員工，也不是員工親屬，請問這樣的你，還是不是龍門的人？」
「老爸，她是若曦。」龍若謙忍不住插話。
「你閉嘴。」龍國平擺明了不理會兒子的幫腔，炮火對準李若曦，「李小姐，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應該有告訴過你，我們龍門並不歡迎『陌生人』，尤其是像你身分如此特殊的人，我們更是招待不起。」
龍國平雙目炯炯有神的盯視著離他不遠的李若曦，見她繃緊身體，淚光閃爍的模樣，知道他所說的話，在她的心里已經造成相當程度的震撼。
「爸，你不要這樣。」龍若謙真的很舍不得她挨罵，甚至有股沖動，很想馬上拉著她離開這里。
「你閉嘴！你不是不愛管事嗎？現在我正在處理事情，你不要插嘴。」龍國平決心給小兩口一個小小的教訓，否則真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糾紛到底要纏到什麼時候！
「爸，若曦的事情不用你管。」龍若謙動了動身體，想要下床。
龍國平轉頭，以眼神示意他躺好。
「什麼叫做不用我管？你知道站在幫里的角度，她是虎嘯堂的殺手，當初也是她約你出去，所以讓黃雄升有機會對你下手，你會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爸，我受傷的事情，跟若曦沒有關系，一切都是黃雄升搞的鬼。」
「騙鬼！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如果沒有她開口約你，你會赴約嗎？再說，如果她剛才說她姓冷，我也許還能念在她是明杰的女兒的份上，把她當成我們龍門的一分子，可是剛才你們大家也都听到了，她說她姓李。」
「爸，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龍若謙真的生氣了，欲起身下床，帶著她離開。
李若曦婉轉的拒絕了，直直的看著龍國平，「伯父，我知道你一直很在意我讓謙哥哥受傷的事情，可是請相信我，等確定黃雄升的存在不會威脅到謙哥哥的安全的時候，我一定會自動離開，絕對不會再留在龍門。」
「若曦……」龍若謙皺起眉頭。
「若曦，你不要隨便做下承諾。」冷明杰深知龍國平的個性，很怕她意氣用事。
「關于你所說的這點，我得到消息，劉軒宇已將黃雄升逼出台灣，所以你可以不用再擔無謂的心。」
龍國平的話顯然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不過轉念一想，劉軒宇一向是個辦事能力很強的人，所以會有這種發展，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是……是嗎？」李若曦訥訥的說。
不忍心自己的女兒受到老幫主的責難，冷明杰一陣難過，他站在龍國平的身邊，一直忍耐著不幫忙說情，可是見到若曦欲哭的表情，身為父親，他終是忍不住開口了。
「老幫主，請你通融，讓若曦留下來好嗎？我知道因為若曦的緣故，害得若謙受傷，這全是她的不對，我願意代替她扛起所有的責任。」
「明杰，你剛才也听到了，不是我不給你面子，而是你的女兒根本就不肯認你，所以你沒必要替她說話。」龍國平神色冷峻的說。
「老幫主……」一向對龍門忠心的冷明杰頓時面有難色，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龍國平打斷。
「李小姐，據我所得到的消息顯示，你之所以會約若謙出去，其實就是為了要殺他，有沒有這回事？還有，我也听說，你一直對外放話，說你很想親手殺了你自己的爸爸，這是不是真的？」龍國平一向討厭事情拖泥帶水的扯不清，既然要管事情，索性把大家說不出口的話一次說清楚。
「我並沒有想傷害謙哥哥的打算，至于『他』，我不否認我是有這個意圖。」李若曦也沒有想隱瞞的意思。
「是嗎？你倒回答得很爽快。好，若謙的事我不跟你算，既然你一直都想對明杰出手，我想問一下，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你都不動手呢？」
「我有自己的想法。」李若曦的眼神閃爍了下，感覺自己的內心似乎在一瞬間被龍國平看穿了。
「想法？你會有什麼想法？一個人如果真的很恨另一個人，會不想盡辦法除掉那個人而後快嗎？你居然拖拖拉拉了這麼多年，就連見了面，也還是下不了手，我覺得你根本就是嘴巴喊著仇與恨，心里卻仍然像個耍賴的小女孩，想等明杰主動跟你示好，認你這個女兒，是嗎？」
可笑，真可笑，為什麼有些人就是會有這種鴕鳥心態，以為將自己的雙眼蒙住，就可以假裝沒事的過日子？
「我並沒有這麼想，在我的心里，只知道媽媽是被『他』逼死的，至于我為什麼不動手，那是因為礙于組織的命令而無法出手，如此而已。」沒錯，她之所以沒對冷明杰下手，就是因為黃雄升一直不肯讓她這麼做，加上黃雄升又是收養她的人，所以她只是盡情義上的本分。
「如此而已？好個冠冕堂皇的說詞，好吧！別說沒給你機會，現在你爸爸就在這里，我讓你對他出手，如果你錯過今天的機會，我將會在龍門對你下達格殺令。」
「爸！你在說什麼？」龍若謙嚇了一跳，沒料到老爸竟然會這麼說。
「老幫主……」冷明杰也愣住了，不明白龍國平到底是在計較什麼？
李若曦的雙手垂在身側，握緊拳頭，眯著眼瞪視那權威的老人，然後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冷明杰——她的父親。
怔怔的看著他的雙鬢略顯花白，焦慮的雙眸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李若曦知道，在他的心中，肯定很擔心自己的安危。
其實龍國平說得沒錯，她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雖然嘴巴總是喊著很恨冷明杰，可是她卻一再屈服于組織的命令而沒有動手，講好听是听從組織的命令，說穿了，她也不過是找借口，讓自己不要面對冷明杰，她……根本沒辦法真的狠下心殺他！
唯一支持她繼續戴著冷漠面具的原因，只剩下在她心里依然堅信是爸爸負了媽媽，如此而已。
了解到自己在龍國平的言語逼問下，已無再留下來的理由，李若曦強自振作精神，深吸一口氣，以冷凝倔強的神情撐住自己僅剩的驕傲。
「我還是老話一句，事情該怎麼做，自有打算，既然龍門不歡迎我，我離開就是了。」她抖著肩膀，沒辦法接受除了龍國平的言語奚落之外，還要接受冷明杰對她的關心，這對她而言，比當面羞辱她還要讓她難以自處。
「若曦，我跟你一起走。」龍若謙見她要走，也跟著起身。
「你闖的禍還不夠多嗎？我不準你離開這里。」龍國平口氣嚴厲的低喝。
眼見龍若謙與龍國平的口角沖突愈來愈激烈，李若曦頓時覺得胸口一陣絞痛，眼眶泛紅，低聲對龍若謙說了句抱歉，便奪門而出。
龍若謙想要追上去，龍國平卻要冷明杰攔下他。
無奈又心痛的冷明杰拉住龍若謙之後，低聲在他的耳邊說了些話，便大步離開，去追李若曦。
龍若謙悻悻然的在病房里踱步，然後轉身面對龍國平，眼神堅定的說︰「爸，不要以為你還在當幫主，也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害怕你的權威主義，今天你拒絕了若曦，很抱歉，我必須要說，這輩子除了若曦，我不會娶任何一個女人。」
「你是在跟我示威嗎？」龍國平非但沒有覺得兒子無禮，反而暗自竊喜。
「對！隨便你怎麼想，你的年紀一大把了，我勸你趕快退休養老，不要一天到晚盡想著插手公司業務。」每次開口都說我是董事長，我有什麼什麼權利，拜托，老頭子是搞不懂所謂的董事長只負責蓋章點頭的嗎？
「我插手公司業務？我已經沒有眼力看那些歪七扭八的數字了。」他的年紀大了，眼楮老花的情況很嚴重。
「所以我叫你認分。」龍若謙愈說愈火大，「以後公司的事不要你管，幫里的事你也不要插手，省得听你唆。
「你叫我不要管，可是我也不放心把公司交給你，畢竟你總是做得心不甘情不願。」龍國平存心設陷阱讓他跳，省得他空有腦袋，卻不務正業，老是塞滿了那些鬼音符，實在太浪費了。
「夠了、夠了，我投降，你要我管好龍門，我會管，可是前提必須是你要接受若曦，否則一切免談。」龍若謙實在不懂老爸討厭若曦的理由，她這麼美麗、識大體，又是冷叔的女兒，加上他記得若曦的名字還是老爸取的，為什麼現在他卻討厭若曦？
原以為老爸听到他的提議，應該會大聲否決，沒想到後續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好啊！我接受她當我的媳婦，可是前提是她必須接受自己是冷明杰的女兒這個事實，我不能接受胳膊向外彎的外人。」
「讓若曦與冷叔相認是理所當然的……咦？你怎麼這麼爽快？」龍若謙嚇了一跳。
看著兒子微愕的表情，龍國平終于露出難得的和善笑容，「難得有這麼一個女人願意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來愛我的兒子，像這樣的女人可是世間少有，太難找了。」
龍若謙默默的看著老爸露出莫測高深的微笑，再回想剛才自己沖動之下的種種承諾，頓時覺得頭頂悶雷陣陣。
該死！他……他居然又被老頭子陰了。
真是狡猾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