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嬪妃和誥命夫人及宮婢們全跪了一地,敬畏地三呼萬歲。
安魚眉梢間掠過一絲困擾,還是依禮要蹲身行儀,卻被他一把攙扶而起,下一瞬腰肢落進他的臂彎牢牢勾摟住,她身形一僵,下意識要掙扎,可身邊男人力氣之大猶似鋼澆鐵鑄,她的掙扎全然徒勞無功。
「別動,大家都看你呢!」他更可惡地彎腰低頭貼近她耳邊輕語,她雪白小巧耳朵霎時敏感地艷艷透紅了。
可就在此時,她感覺到樂正婥淒然幽怨迷離的目光,心下一冷,不自禁泛起的顫栗羞澀感立時被一股深深的兔死狐悲感淹沒了。
昔日君愛卿,今日君愛新,年年憐誰好,難測是君心……
她低低喟嘆了一聲,忽然意興闌珊起來。
嚴延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她的異狀,心頭沒來由一顫,忐忑緊張了起來。「你怎麼了?是身子不適嗎?」
她搖了搖頭,低聲道︰「皇上,眾人還等著您叫起。」
他也想嘆氣了,萸娘就是這般心善心軟,最見不得人受苦,可面前這群人除「他與楊海之外,又哪個不是迫不及待折辱于她、看她的好戲?
不過,不怕。
……有他在,再也不需她殫精竭慮地圖求自保,甚至萬般提防這宮里宮外的明刀暗箭了。
誰同他的皇後過不去,就視同造反,謀逆!
他深邃犀利眸光也接觸到了楚楚可憐滿面憂傷的樂正貴妃,頓了一頓,心頭滋味亦是澀澀復雜難言。
嫜兒,何嘗不是這三年來漸漸變得面目全非?
尤其在數日前,他看著龍案上刀五呈上來的暗折,皇後走了之後的這三年,她正式接掌後宮大權,到處都安插她的人馬,都有她的觸手與痕跡……那片皇後生前最愛的照水紫梅遭焚,嬪妃寢殿香爐中的避子香……林林總總,數不勝數。
樂正府攏絡群臣暗中結黨,他看在同她幾年恩愛及有了小公主的份上,也只對這二三十名官員降官調職,略加懲戒點醒。
就連她仗著貴妃尊貴之勢,賞賜宮中侍女到皇城九門幾位統領府中為美妾,他也只是讓心月復統領們將人隨意安排或打發了,為的就是別明著折了她貴妃娘娘的面子。
——樂正婥,你切莫把聯曾經對你的那份情分當作任意揮霍不盡!
他已然,容忍至此……「貴妃。」他終于開口。
樂正婥彷佛不勝淒苦地痴痴望著他,淚光漣漣,「皇上,您怎忍心這般下臣妾的面子?就為了一個甫進宮不過二月有余的安妹妹……」
嚴延靜靜地凝視著她,不知從何時起,她的眼淚與柔弱再也無法令他感到真實。
也許是當他曾經前腳到某個嬪妃那里坐坐,不過听一曲琴解乏,她後腳便淚漣漣地憑欄做捧心飲泣狀,哭得他隱隱心酸內疚了後,一連半個月都在長樂宮睡下陪她,可過不了多時,卻听見那嬪妃犯錯遭罰,雙手浸在冰水中一炷香,往後,再也使不上勁彈琴了。
她的眼淚,有時令他心下生寒。
「貴妃,你今日召這麼多人來長樂宮,目的是什麼?難道還要朕『提醒』你嗎?」高大頎長的帝王擁著懷里嬌小的安魚,手勢溫柔,可望向貴妃的眼神卻有些冷。「朕不想令你這個貴妃丟了面子,亦不想讓小公主有一個受人非議的母妃,所以有些事,朕不說,你莫非真當朕都不知道嗎?」
樂正婥楚楚柔弱憐人的神態霎時一滯,目光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強自鎮定下來,勉強壓抑心頭評評狂跳的不安,囁嚅道︰「皇上,臣妾……許是才德不足,這才做了些不妥之事叫您誤會,可臣妾真的從無私心,今日請祿郡王妃和幾位誥命夫人來聚,亦不過是听說了一樁喜事,這才——」
「看來貴妃是太清閑了。」他面無表情地開口,「四月後適逢先帝冥壽,貴妃向來有心,何不焚香更衣閉宮自守三個月,親手抄經供奉佛前,也好為先帝積一積功德?」
皇帝這話一出,不啻火辣辣打了兩個人的巴掌,一個是去了的昏庸先帝,一個便是樂正婥!
可樂正婥卻反抗或求饒告罪也不能,因明面上為先帝抄經乃孝心善行,她如何敢說個不字?
「……臣妾遵旨。」樂正綽跪了下來,顫抖著噙淚領命,心中羞憤難堪傷痛萬分。
——安魚,你等著,今日之辱,本宮必百倍報之!
嚴延低首,修長大手輕輕牽起安魚的手,溫和的問︰「今兒晨起不是還嚷著頭疼嗎?朕送你回披香殿歇歇,往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都讓楊海幫你擋了吧,什麼阿貓阿狗的都敢來叫你作陪了,哼!連朕都尚且不敢累著你……這天下,難道還有人大得過朕嗎?」
不只武定侯夫人,就連祿郡王妃臉色都變了,忙連聲告罪道不敢。
「回、回皇上,臣婦萬萬不敢,祿郡王府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
嚴延瞥向祿郡王妃,唇角微微往上挑,深邃黑眸瀲瀣中透著一絲寒光。
「祿郡王府的忠心,朕自然看在眼里。可王嬸身為宗室里的長輩,若當真卻不過人情面子,所言所行之事,也自當有所分寸。建弟剛獲封世子,駐守我大闕南方衛所,朕不希望他駐防在外,還不得安心。」
祿郡王妃惶急了起來,額上冷汗涔涔。「皇上,是臣婦胡涂了,此事和我兒半分不相干,建兒素來奉公為國,一心效忠皇上——」
「建弟英武悍勇,乃我大闕新一員的猛將,朕是準備重用他的。」他微笑,眼神幽深。
祿郡王妃高懸的心放下了些,難掩感激,也瞬間明白了皇帝的言外未竟之意,忙道︰「吾皇英明,謝主隆恩!」
而後,祿郡王妃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樂正貴妃一眼,輕扯了扯女兒,眉眼恭敬地道︰「時辰也不早了,臣婦和小女不好繼續逗留宮中,擾了皇上和貴人們的清靜,還請皇上容臣婦等先行告退了。」
「嗯。」嚴延淡淡地頷首一笑。「王嬸自便吧!」
「謝皇上。」祿郡王妃滿眼親切地對他懷里的安魚道︰「婕妤娘娘溫雅婉順可人,臣婦見了就歡喜,但不知日後可否有幸到娘娘的披香殿飲一杯茶?」安魚目光低垂,輕聲道︰「不敢當王妃稱贊。」
祿郡王妃也不氣餒,笑得更加慈愛了。「婕妤娘娘當得起,當得起。」嚴延眸光如電掃視了一圈,眾人嚇得紛紛告退,武定侯夫人更是迫不及待匆匆行了禮就要往外走,這兒她是半分也待不住了。
楊海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太監很快就跟了上去。
武定侯夫人出了長樂宮,卻被|個小太監喚住了。
「武定侯夫人請暫留一步,我家娘娘有請。」
「你家娘娘……」武定侯夫人心猛一跳,目光涌現防備。「是安婕妤娘娘?」
「是,夫人這邊請。」小太監不卑不亢地領著她到一處飛雲亭下,里頭已經有宮女侍立,一桌清茶細點完備。
武定侯夫人見狀腳步一絆,臉色有些難看慌亂,可一想到天大地大,親娘舅最大,就算她和徐氏不和,就沖著自己親舅母的身分,安婕妤又能對她如何?
就算有皇上撐腰,可只要有一星半點她不敬尊長的流言傳了出去,難道她這婕妤娘娘面上會好看?
武定侯夫人一想到此處便安心了大半,大剌剌地進亭坐下歇一歇腿兒,並趁著空檔思忖回府後,該想個什麼周全的說法,好向祿郡王府那頭細細說道。
嚴延則是牽著安魚的小手,無視于她的不開心,厚著臉皮討功勞道︰「怎麼樣?朕很威武吧?」
她抬頭看著他笑眼燦爛熠熠如星,一副「朕是不是很厲害快來夸獎朕吧」的幼稚神情,悶堵在胸口的郁郁心緒被擾得有一絲哭笑不得,最後嘆了口氣。
「皇上先去忙吧。」
他笑容一垮,「你就這麼不想朕陪你?」
她蹙眉。「臣妾還有事。」
「哼!」他忍不住酸溜溜地道︰「朕知道,你還要去見你那個『好舅母』。」
「皇上說話別這麼陰陽怪氣的,」安魚睨了他一眼,臉色也不大好。「臣妾也不過是去和武定侯夫人說一句話罷了。」
「你又不是他家真正的親外甥女兒,和這個顢預勢利的武定侯夫人又有什麼好說的?」他濃眉一挑,「武定侯真真是可惜了,連個夫人也管不住,看來朕容他丁憂三年不起復,倒是幫了他。」
她沉默了一下。「阿延,武定侯對家事胡涂,然他確實是我朝之棟梁。」
「朕知道,」嚴延眸光一閃,似笑非笑。「且再看看吧。」
武定侯府和祿郡王府目前無太大私心,強強聯姻尚且不犯忌諱,可後續端看各自府中未來當家做主的,腦子清醒不清醒。
祿郡王世子他還是頗為看好的,但武定侯府有個志大才疏缺心眼的武定侯夫人當攪屎棍,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只不過他一點都不想讓萸娘再和這一家子有什麼牽扯,她是他的,就連安家都極為識趣地越發低調,半點不以寵妃親眷之姿對外驕驕行事,更何況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外家」武定侯府了?
哼哼,別以為他不清楚安家跟武定侯府險些就結了兒女親家……
一想到徐弦那個俊俏的小白臉青年,他就滿肚子酸味直往上冒,俊美臉龐也忍不住古里古怪地微微扭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