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朗氣清,抬頭便看得見碧空如洗,連一片浮雲都沒有。
繼續趕往山上,踫巧路過一個清澈小溪,正好停下稍作歇息。
「原來你只要坐著睡就不會有古怪的起床氣啊?」
在客棧自禁衛手中逃月兌之後過了好些日子,樂正熙行事一直小心謹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每到客棧投宿他都只要一間房,說是為了崔鹿棠的安全和不讓人對他們起疑。
幸好,他只要坐著「睡」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至今她才能一直安然無恙。
「那是淺眠。」
「那你其實每天都沒有好好睡哦?」好可憐,不過他每天都一臉神清氣爽的啊?
「我有睡,只是很容易察覺周遭的狀況,也很容易醒過來。」
之所以這麼辛苦,一來是慎防她口中所說的起床氣,二來是怕再遇上陛下派來的人。
再說,不知到底是誰害他每晚都不能好好睡覺的。
每每住店投宿,要兩間房的話還未說出口,身旁那兩道視線既誠懇又可憐兮兮,顯然就在說「你不能讓我一個人,我會害怕,你敢丟下我我就當場哭給你看」,實在沒辦法,他迫不得已與她同房,只是床歸她,他坐著,一張瑤琴伴隨撐額閉眸的他直到天明。
「可是你今天差點起不來耶。」
「那是因為昨晚有人一會兒喊著︰「師父,您別死啊,別丟下小棠!」一會兒又喊著︰「那碗甜湯好好喝,小二哥,再來一碗!」一晚上吵吵鬧鬧嚷著一堆亂七八糟,我想睡都睡不了。」
「呀……那、那可真是難為你了。」她無比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給出提議︰「要不,今晚你去床上睡,換我坐著?」
「用不著你操心,我要真的撐不住感到疲憊,自會去跟掌櫃多要一間房。」
「那你可要多撐幾天呀,最後撐到回山上,你不可以丟我一個人啦……」她把願望說得好小聲。
「你說什麼?」
「不不不!沒有啦,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嘿嘿。對了對了,你的琴……我看好幾天了,那張琴,你還在用哦?」
「琴是師父送我的,沒破沒損,弦也用得順手,為何要換?」
恩師所贈之物理所當然要好好珍惜,可琴上的弦明顯就是許久以前她為他找來的蠶絲所制。
「我以為你根本不喜歡,已經把琴都丟掉了……」她以為他不喜歡她為他找的東西。
況且,這些年他成了宮廷樂師,他在眾多皇孫貴族之間造訪穿梭,有多少人會送他絕世名琴,那張琴他不該再留著才對。
「我並非冷情之人,琴用得久了,有了感情,我自然舍不得換。」
「又說謊騙人……」他對她就很冷啊!
弄得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在別人面前他就能溫潤如玉,到了她這兒,他就直接變成千年寒冰,連一點點感情都不願擠給她,簡直比冰鎮酸梅湯還要冰涼!
「你喝完了沒?喝完了就趕快動身,我們還要趕路。」
之前他說稍做歇息只是休息一會兒,她卻以為他們在游山玩水,喝完水不走,蹲在溪邊把手伸進水里,邊玩著水流邊跟他閑話家常,再這麼下去,日落之前他們可能無法到達目的地。
「咦?你不喝嗎?」
她以為是她在等他。
樂正熙彷佛听見心里有過一陣重重嘆息,無可奈何蹲,兩手並合掬了些清澈無比的溪水,湊到唇邊,三兩下喝了下去。
「啊,你等一下,等一下下啦……」
他喝完不擦嘴,崔鹿棠自懷里取出一個干淨手帕,過去幫他擦掉沿著下頷滑落的幾滴晶瑩水珠。
「你……」
她的舉動沒有換來感謝的話語,只換來他身軀的重重一震,害他差點想把她狠狠推開,推落到身後的溪流里。
「怎麼了嘛?」
「你竟然有臉天真地問我怎麼了?」他眉心緊蹙,雙目緊盯著她。他沒有用瞪的,但那個略顯惱怒的眼神足以告知她他有多麼不悅。
「我就是不懂才問你嘛!我又不住你肚子和腦子里,哪里知道你肚子里裝了什麼水、腦子里又有什麼想法?」
聞言,樂正熙心里除了嘆息,依舊只有嘆息。
片刻過後,他才無可奈何地用斥責的口吻說道︰「我說過要你別隨意踫觸一名男子是吧?」
光是男子還不夠重要,最重要的是,對象是他。
客棧那一夜太足夠,足夠讓他知道原來他會為她失控襲失控到難以停下,為此他已經狠狠告誡過自己,絕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與她同房,僅限于守著她,每每看著她,他都必須壓抑著不能回想那天晚上嘗過她的香甜與柔軟。
結果,她真的不怕死,三番兩次挑戰他的極限,害他真想一掌把她拍死。
「好好好!你別生氣,我就是沒忍住嘛!」她做錯了,又做錯了,不管在他面前做什麼,她就是錯、錯、錯!好啦,錯就錯吧,她現在都放棄掙扎了。
「還有,我又不認識你說的「一名男子」,就只認得你,對別人我才不會這樣。」
「我沒有生氣。」他只是被她嚇到了。
「你說不生氣時的模樣真沒有多少說服力。」
「我從未想過要用自己的臉來說服你。」反正面對她,他就只能擺出這張臉,也擺習慣了,她愛看不看。「走吧,我們沒時間耗在這里。」
陛下是一時不想追究,不代表一輩子不會追究。
為了保護好她並且將功贖罪,為今之計,唯有盡快趕往山上,將陛下想要之物拿到手。
話雖如此,總有意外,而那個意外往往能得到他的容忍和默許——
「你想去逛逛?」
這些天一直沒再遇上陛下派來的人,樂正熙的戒備有所松懈。
此時進入城鎮,剛好補充完食水,準備回客棧牽馬兒繼續趕路,不經意發覺他身旁的丫頭三步一回頭,看的是人群擁擠的市集方向。
「可以嗎?」崔鹿棠問著,眼眸里有兩道熠熠光輝在閃閃發亮。
「我若說不行,你也會找機會偷偷溜出來不是嗎?」
「你對我真了解。」
那不叫了解,叫熟知,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太長。
在京城時他沒有時間領她到處看看,她連看看各種名勝建築的機會都沒有就急著逃回山上,他不由為她感到可惜。
反正不差這麼一時半刻,就陪陪她吧,待會再去買些她喜愛的食物打包帶回來。
「今晚我們只能露宿。」他提醒她,要她別高興太早。
「沒問題、沒問題!我是在山上長大的,哪有你們城里人嬌貴?我不介意露宿啦!」
「給我。」
得到允許,崔鹿棠轉身就要往回走,卻看到身旁的他驀地伸出手。
「什麼?」她愣住了,不明所以地呆瞅著他。
「你……給我就是了。」
他不說,以為她懂。
結果她左思右想苦惱了片刻,最後一臉了然地掏出一樣東西塞進他手里。
「來,給。」
她交給他的是個繡著可愛小花的錢袋,兩邊系繩的未端還綁著小巧鈴鐺。
「你給我錢袋做什麼?」
錢袋應是師父給她的。
師父在朝時雖為官清廉,但仍存下不少積蓄,加上他們住山上,自給自足,平日還會拿些瓜果蔬菜到山下村莊換些物品、銀錢,她出手闊綽他毫不意外。
然而錢袋鼓鼓的,里面好似連半個銅板都沒有,全是碎銀,她到底是如何安然無恙到他面前?而沒在途中被任何劫匪攔路劫財劫色,甚至被棄尸荒野的?
「不就是你不想我亂花錢,才叫我把錢袋給你的嘛。」
「罷了。」算他沒說清楚,不過為防止她有錢在身做出各種蠢舉,錢袋沒收。「把手給我。」
他真正的用意是這個。
牽住她,不讓她走丟。
「這不太好吧?」她會很不好意思的。
「有什麼不好?你又不是沒牽過我的手。」
「在、在山上那時又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在山上那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啊!」
「我只記得那時你完全就是個野丫頭,常拉著我滿山亂跑,況且。」樂正熙停頓一下,伸出的手沒有收回,眼眸里的催促顯示他很不耐,「我記得先前有人不顧男女有別,自以為有理地爬上我的床,現下我就當拉住一個對廟會攤位無限好奇的小女圭女圭而已,她卻一臉羞紅,會不會有點太多余了?」
「那好吧……」他都不在意了,她在意什麼?
可是……她還是好在意呀!
在意到不知他們在大庭廣眾下牽手,旁人會用什麼目光看待他們,在意得指尖才觸及那只修長指掌就忍不住想要立刻抽回手……
「想看什麼?或是有什麼想買的?」
知道廉恥,懂得拿他當個男人看待是件好事,但在這里浪費時間又是另一回事。
樂正熙受不了她的拖拖拉拉,直接拉住那只一直想要退縮的小手就往市集,「我什麼都想看。」
她是真的什麼都想看,從他拉著她變成被她拉著,走過一個又一個攤位,那充滿驚訝的輕聲低叫幾乎沒有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