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曉芸無比震驚地瞪著那張絕美面龐,結結巴巴地問道︰「阿痴,你——你能說話了?!那個將軍把你的啞嗓也治好了?!」
阿痴漠然以對,心底卻在低低嗤笑。
這丫頭還真不是普通的傻。那些神兵早猜到他非是痴兒,對他心生懷疑,方會將他們二人帶入軍營看守,她還真以為他們是被神兵所救。
也罷,這丫頭片子一輩子沒出過隅陽村,不認得字亦不識世界之大,單純得像張白紙,滴墨不染。
「阿痴,你又不能說話了?」見他久久未應聲,朱曉芸驚慌地問道。
「能。」
「所以,你真的被治好了?」
「嗯。」
「太好了!你能說話了!」盈淚的杏眸一亮,小臉綻喜,她展開雙手將他圈緊,矮小且單薄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個撒嬌的孩子。
阿痴低垂美眸,望著貼靠在胸懷里的那張小臉,素來漠然的心思蕩起絲絲漣漪。
他本以為自己甚是厭煩這個吵雜的丫頭片子,想著等內力恢復完全,便要毫不猶豫的離開那座小屋,以及這個傻乎乎的丫頭。
怎料,事發突然,他們被這批孟翼神兵擒住,被迫提前離開隅陽村,壞了他的盤算。
不過,這樣也好,他對這幫所謂的半人半神精兵頗感興趣,直覺告訴他,自己的過去或許與這幫人有些關系。
只是,沒想到連朱曉芸這個丫頭也一並跟來。他大可以扔下她不顧,可當他看見她身遇險境,卻又忍不住出手救下。
「往後就有人陪我說話了。」她破涕為笑,歡天喜地的拉著他手臂嬌嚷。
阿痴卻一把捂住了她逸出歡笑的小嘴,並以手勢示意她噤聲。
朱曉芸睜著那雙大而圓的杏眸,盈滿困惑的回望。
「別說話。」他既是叮囑,亦是警告。
她愣愣不解的點了下頭,覆在唇上的大手這才拿開。
阿痴轉過身,掀起簾幕一角,往外親了一眼,而後轉向她,沙啞地道︰「那些人信不得。」
「啊?」她一臉茫然。
「听我的。」他簡潔扼要地道。
眼前的阿痴與從前判若兩人……他真是先前與她一同生活了一年余的那個阿痴嗎?
朱曉芸不由得心生迷惘,可當她觸及那雙日日相對的黝黑美眸,她不疑有他的拼命點頭。「嗯!听阿痴的。」
見她這般听話,阿痴一方面在心底暗笑她傻,一方面卻不自覺的揚起嘴角。
「阿痴,你笑了!」她驚奇的指著他嘴角。
阿痴不以為意,緩緩斂起笑,恢復成漠然無緒的表情。
「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麼久,這還是我頭一次看你笑呢。」她欣喜地燦笑。
這也值得她高興?阿痴冷嗤。
「阿痴,我們當真要隨這群神兵一起去帝都嗎?」她壓低嗓子問道。
「嗯。」
「可是……可是……」小臉甚是糾結,秀眉更是擰了個死結。
「可是什麼?」他的語氣似在駁斥孩子般的嚴厲。
她有些嚇到,目光怔怔的,好半晌才醒神,囁嚅道︰「以前姥姥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能離開隅陽村,否則會有壞事發生。」
「姥姥死了。」他毫無感情的冰冷吐嗓。
「可是我怕……」她想起姥姥生前千交代萬叮嚀,心下不由得懼怕。
「有我。」他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將那縴瘦得一折便斷的皓腕緊緊圈握。
「我們有一天會回去吧?」她睜大眼,天真地問道︰「姥姥的墓還在那兒,我們的家也在那兒,等到戰事平息,神兵擊退了玄武大軍,我們就能回家了,是不?」
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再回返那座無趣的偏僻村落,阿痴早打定主意,趁著這個機會前往帝都,利用這幫孟翼神兵替他解謎。
解什麼謎?自然是他的來歷背景。他是誰?來自何方?為何精擅武藝,又為何內力如此深厚?為何會出現在朱曉芸的小屋之前?
這些謎團,他得逐一解開,解開之後,他更不可能隨這丫頭回村。只是,這些話他自然不可能向她從實吐露。
這丫頭太傻,眼下不能對她狠下心,只怕會壞事。
思緒一轉,阿痴眸光灼灼,面上毫無一絲愧色的安撫道︰「當然。」
得了他的承諾,朱曉芸惶然的心,這才安下。
她抱緊了阿痴的手臂,將臉靠在他結實的臂膀上,心有余悸的低語︰「阿痴,沒想到戰爭這麼可怕……一想到那些人渾身是血,我就怕得慌。」
「莫怕,有我。」
盡管他的響應冷漠而簡短,可她疲憊的身心卻得到了一絲撫慰。
總算,她不是孤獨一人了……阿痴會陪在她身邊,她再也不必害怕落單。
望著緊挨自己的嬌小身影,阿痴冷硬的胸口微微抽動,美眸卻是波瀾不興,死寂如兩汪深淵。
誰也不曉得,在那深淵之中,藏著些什麼,又有多少駭人的秘密,等待挖掘。
翌日,孟翼神兵拔營起行,離開了同樣飽受戰火摧折的空桑縣,浩浩蕩蕩前往帝都。
透過這些神兵之口,得知了如今北狄國的帝都已被一分為二;帝都以東,依然由北狄神兵苦撐守住,帝都以西則是被玄武大軍佔據。
其實,不只是帝都以西,北狄國各地一些主要大城皆遭玄武大軍侵略,許多北狄國子民無力抵抗,只能淪為戰俘。
如今戰況逐漸白熱化,盡管有神兵守住最後一道防線,可面對來勢洶洶的玄武大軍,誰也說不準這場戰爭打到最後,會成了什麼模樣。
「為什麼連神兵也抵擋不住玄武王朝的大軍?」听著呂惠談及帝都岌岌可危的局勢時,朱曉芸不禁納悶提問。
簡潔樸素的馬車里,呂惠一身輕甲裝扮,腰間佩劍,與朱曉芸二人一同搭車,期間便給朱曉芸說及當前的北狄國處境。
她面色凝重的道︰「朱姑娘有所不知,那玄武王朝三年前剛經歷一場內亂,原本的玄武大帝是神人後裔,也就是世人俗稱的神裔,比起我們這些僅有一分神力的神兵,神裔是不老不死的。」
「是嗎?」朱曉芸納悶地輕蹙眉心,喃聲低語︰「可是……我從姥姥那兒听來的怎麼不太一樣?」
呂惠只當她是听了鄉野傳說,不足為奇,亦不當回事。
「那玄武大帝既是神裔,又是百年前上古眾神授意的國君,自然不可能隨便禪位,只是,放眼世間又有誰人膽敢與神裔作對?」
「神裔當真如此厲害?」朱曉芸眼中升起一層迷惘。
「或許真是世人高估了神裔的厲害。」呂惠說道,「約莫三年前,有人去挑戰了玄武大帝,沒想到那人帶領的軍隊,個個英勇無敵,力大無窮,而且相當清楚神裔的死穴,竟然一舉擊潰了玄武大帝所帶領的神兵。」
「那個人……應當也是神裔吧?」朱曉芸听得一愣一愣的,反觀一旁的阿痴,目光落在窗外,對她們的交談毫無反應。
呂惠不著痕跡地收回打量阿痴的余光,道︰「沒人知道那個人是什麼來歷,只曉得他有個厲害的蒙面軍師,這二人不知從何處而來,又打著什麼樣的主意,就這樣推翻了玄武大帝。」
听罷,朱曉芸訝呼一聲︰「啊,原來呂副將軍所說的此人,便是那個玄武王朝的暴君。」
「不錯,正是這個暴君率領玄武大軍進犯北狄國。」
「可是,咱們北狄國不過是個小國,又不是特別強盛,這個玄武王朝的暴君為何非得侵略北狄國不可?」
呂惠苦笑。「所以我方才不是說了,沒有人曉得這個甫上任的玄武暴君,與他那位蒙面軍師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惴想著眾人口中所說的那位暴君長什麼模樣,朱曉芸心生懼怕,不由得揪緊了一旁阿痴的袖角。
阿痴這才撇頭,淡淡瞥向緊挨在身側的嬌小人影。
「阿痴,你說這個暴君是不是瘋了?搶了那麼大的一個王朝還不夠,非得來我們北狄國腥風血雨才肯罷休。」
阿痴漠然不語。
呂惠將兩人一冷一熱的互動盡收眼底,道︰「阿痴听不懂這些事,姑娘怎會問他呢?」
聞言,朱曉芸心虛的垂下眼,吶吶地道︰「欸、欸,過去我跟阿痴一塊兒生活,一個人悶著慌,就養成了找他嘮叨的習慣。」
「朱姑娘可曉得阿痴懂武功?」呂惠好奇追問。
朱曉芸不擅撒謊,自然是誠實地搖了搖頭。
「這樣說來,朱姑娘也是現在才發現阿痴懂武。」呂惠若有所思的望向如同影子般安靜的絕美男人。
那是一張教人忍不住屏息相對的絕麗面龐,輪廓似畫筆勾勒,眼瞳如星曜,雖是穿著一襲粗陋布衫,卻難掩那一身的月兌俗氣息。
這樣的人會是啞巴痴兒?倘若真是痴兒,那日在鎮上,他一人足可抵擋幾十名軍人,力護朱曉芸周全,這又該當何解?
莫怪將軍會大膽的以天晶柱試探此人,只可惜,此人當真不是神裔。
自從一百多年前,北狄國的兩位國君悖德畸戀,上古眾神震怒之下,便對北狄國的神裔下達誅殺令,以敬效尤。
此後,北狄國境內的神裔早已銷聲匿跡,只剩下依然守著一百多年前的神令,不敢撤離北狄國的孟翼神兵。
人們紛紛猜測,那兩名神裔兄妹早已離開北狄國,抑或隱姓埋名,甚至是自毀容貌以躲避神兵追殺,否則,以神兵之能,怎可能這麼多年來都不曾發現兩人蹤跡。
更有一個猜測,那便是此二人因為羞愧難當,早已自我了斷,然而,一日不見尸首,孟翼神兵一日不能撤。
哪怕歷經了這麼漫長的時間,神與人之間早已充滿隔閡,眾神更已封印了能直達神界的天柱,他們這批早已被遺忘在人間的神兵,仍然死守著神令。
神人之間,如今已充滿猜忌,凡人對待神兵也不若從前那般敬畏,恐怕這也是玄武大帝被推翻的原因之一。
經由神人相戀產下的神裔,已越來越稀少,幾乎絕跡于世。
即便如此,世間依然沒有關于那兩人的消息,神兵們幾乎都要信了那些傳聞,開始轉而尋起兩人的尸身。
活見人,死見尸,若要向眾神交差,必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