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的春天王過,進入了讓人熱到快要昏厥的夏季,辛未塵坐在堂屋前,吃著硝石制出的水果冰,去年秋天做的果醬都派上用場了,淋在砸碎的冰上消暑又可口。
她遙望藍藍的天際,仿佛世間再無煩憂,歲月靜好,若能下場雨涼快一下就更好了。
吃了冰,心口涼了,她忍不住開始發困,往身後的躺椅一躺,瞬間,她似乎睡了,又似乎清醒著,一抹高大的背影在檐下走來走去,一串串的苞谷被高高掛起,曬著日頭。
身影回過頭,面容是個年輕男子,他笑著說︰「蒙蒙又貪睡了,爹抱你回屋子里睡,爹在山上給你找了一塊好木,等蒙蒙長大了給你打嫁妝,你說好不好?蒙蒙,蒙蒙,蒙蒙……」
驀地,睡夢中的辛未塵有些酸楚,她沒想過她還會想起七年不見的生父,猶記著他疼寵自己的面容。
「小辛姑娘,等你來京城……」
突地,一張美少年的容顏進入夢中,將要醒不醒的辛未塵驚醒,她感到很驚悚,居然想起已分別兩年的凌丹雲。
不祥呀!她心中升起一片烏雲,感覺有不好的東西靠近,將改變原本平靜又寧和的生活。
撫著掛在胸前的明黃玉佩,她用它來警惕自己,小病小痛她可以治,斷腿殘肢考慮考慮,瀕死的鄉親要看人品,疑難雜癥則是要挑對象,低調為上不挑事。
自從凌丹雲回京後,兩人真斷了聯系,好像之間從來沒有過交集,就曾為他治毒一事也猶如一場夢。
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這樣做才是對的,當初下毒的幕後黑手還隱身暗處,沒將此人挑出前,任何和他接觸的人都有危險,不怕一萬,只怕萬王,不能拿命下賭注。
只是有時候她還挺想念那張秀色可餐的玉容,看著能配半碗飯,吃著咸菜也噴香。
「辛未塵,你又在干什麼?」
听到娘親大人的河東獅吼,正在作白日夢的辛未塵暗喊聲糟,碗還在那里,來不及毀尸滅跡。
「你又偷吃冰,跟你說過多少回,你這年紀快要來癸水了,要記得保暖,不能拿冰當飯吃,你每次都不當一回事,等你痛到在床上打滾就知道娘的字字珠璣……」她是過來人,經痛不是病,可是痛起來會讓人想做子宮切除手術,來個一勞永逸。
沒排卵就不會有經血,女人一個月一次的毛病教人深絕痛惡,可又必和它共存,那是身體的一部分。
「娘,我熱嘛!你看我一身汗,不補充點水分會變成干……啊!痛,娘親心狠,痛殺親女。」如果有頭條,這便是標題,娘也不想想她的手勁有多大,勾指往她腦門一敲是真痛呀!
「揉什麼揉,都成干已了哪來的痛覺。」長大一點的孩子也不可愛了,都十歲了,更古靈精怪,根本管不了。
「我喝水了。」冰融化了成水,水凝固了成冰,本質相同,何況吃進肚早成了和人體差不多的溫度,頂多略涼了些。
「那是冰。」對小姑娘的身子殺傷力極大。
「吃到肚子里成水了,排出來也是水,不是碎冰。」經過消化系統,水就成了阿摩尼亞原料。
「還跟我說風涼話,等你痛時別喊娘,我肯定不理人。」千交代、萬交代,一天最多一碗冰,而她從未听話過。
辛未塵看她娘這般氣呼呼,不免覺得好笑,「娘,你忘了我懂藥理嗎?該調理的藥材我都備著,時不時喝上一大碗,你看我臉色多紅潤,皮膚也變白了。」她的嗓音少了昔日的軟糯,多了江南女子的甜軟。
模著女兒水女敕的臉龐,辛靜湖發現她也該做保養了,不然過了三十歲,膚質都老化了。
「我用白芷、白蘞、白術、白附子、白茯苓、白芨、白細辛七味藥制的七白粉,娘也用王點吧!能使容色光悅,膚若凝脂,膚白勝雪,咱們母女倆美冠全村。」之前還小,沒想過要用七白粉養顏,可看到己逐轉成小麥色的膚色,她猛然驚覺要保養,也懷念起前一世美魔女的嬌女敕肌膚,和美容師到府服務的享受。
「真有效?」辛靜湖小有心動,沒有女人不愛美,就算不為悅己者容,也能在姊妹群中炫耀炫耀。
「你瞧,我才用了七天,是不是白了很多?娘也多用用,很快就成了白娘子,一走出去人家都會驚呼道︰「蒙蒙娘你好白,跟天仙下凡似的。」
好話不嫌多,人人爰听,辛未塵一番吹揍,把辛靜湖繞得量陶陶的,忘了她吃冰一事。
有了那五千兩黃金,他們母子三人原則上是不愁吃穿,什麼夏天能制冰,有美白作用的七白粉,這些一拿出去賺得銀錢滿缽,財水如潮的滾進荷包,全是賺錢生意。
但是他們一樣也沒往外傳,只在家里用,因為財不露白,有那麼多銀兩夠花用一輩子,做人不要太貪心,貪得無厭沒好下場。
主要也是沒有靠山,一名村婦帶著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真能賣出個名堂也擋不住親友的覬覦,輕者低價買方子,威脅利誘,重則趁夜闖空門,把人當豆腐給切成四段。
猛虎難敵猴拳,拳頭再硬也拼不過人家勢大,仗勢欺人絕非只是一句話,他上市集賣個雞蛋、野味都會被刁難,何況是利潤驚人的買賣,能做得起絕對是一本萬利。
辛靜湖和辛未塵都是經事的人,最怕的是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辛大郎,一向听娘和妹妹的,她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全無異議,能讓他吃飽飯就好,著實憨實。
他們把賣熊的銀子拿來買了十畝地,因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把銀子散出去就怕村里人來借,不借傷感情,借了又有去無還,因此買了地再佃出去,以一年兩獲的收成來算,一畝地能生產兩百斤糧食,一年兩千斤。
這算是掩人耳目吧!一點一點的置產,以明面上的銀兩買田置地,修幾間豬舍雞舍,再以忙不過來為由請村里人幫忙,一天十文幫著養養牲畜,割草喂豬。
手里有錢不花真的很難過,可又不能太招人注目,雖然辛大郎氣力大,十二歲長得有如十五歲少年,加上身手不凡又善博擊的辛靜湖,一般的賊子上門他們能輕松自如的扳倒沒錯,可誰願意日日夜夜擔著心。
好在他們三個人都是心不貪的,大半銀子存在錢莊里,只拿個幾百兩藏在屋子各處當家用,只要沒什麼天災人禍,田里的出產就夠養活一家人了,還有存糧以防來年的災害,在老山口村是一富戶,只比家有三十畝地的村長「窮」了一點。
這邊母女倆正用七白粉美白曬黑的臉,兩人嘻嘻哈哈的互模,景象和樂融融,正是一般農家的閑暇歡樂。
那邊的辛大郎在水塘邊喂魚,給魚吃菜田里的菜葉,忽地見村長舅舅形色匆匆的朝他走來,話也不說一句揪著他的胳臂就走,一頭霧水的他有些不安,只好跟著走。
走著走著,竟是回家的路,辛大郎心口更為惶恐,以為家里出了事,反過來拉著村長舅舅走,而且越走越快,辛有財好幾次差點跌倒,沒好氣的白了這個崽小子好幾眼。
回到家,辛靜湖、辛未塵也瞧見那急匆匆的身影,兩方同時不解的開了口——
「大郎,出了什麼事?」
「哥哥,你有事嗎?」
「娘、妹妹,家里出事了嗎?」
話一說完,三人一起怔住,你看我、我看你的,確定彼此都無事才笑出聲,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但是「有事」的村長辛有財一臉凝重,看向堂妹的神色是欲言又止,他幾度想開口,最後揮了揮手讓大伙兒進屋再談。
「堂哥,瞧你面色沉重的,難道朝廷又要加稅?」
這些年連年征戰,國庫入不要敷出,前年才加過一次稅,當然也有征兵,有兩名以上男丁的人家出一丁,不過要年滿十五歲才行,辛大郎不在這範圍內,所以辛靜湖、辛未塵很安心,她們可不想心性直的他上戰場打仗。
「阿湖,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這件事,而是……」辛有財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猶豫不決。
「堂哥直說無妨,我雖是女子,但這些年經得事還少嗎?你別支支吾吾的吊人胃口。」她指的是父喪母亡,又獨力撫養一雙兒女,沒有大風大浪也經歷過無情風雨,再大的事也撐得住。
辛有財苦笑著揉揉發愁的眉心。「你還記得萬子吧?」
「萬子?」一穿過來就沒了丈夫的辛靜湖哪曉得萬子是誰,而且後來她花了挺長一段時日才適應轉變後的身分,還要試著去接受她最討厭的孩子,想辦法養活他們三個人,哪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夫君」。
倒是剛夢見父親的辛未塵輕扯了她一下,在她耳邊小聲的說了王句,她才愕然的睜大眼。
「你爹叫萬子?」
「娘,是你的夫婿叫萬子。」辛未塵提醒道。
辛老頭撿到重傷失憶的十五歲少年,在他腰間看到一個繡了萬字的荷包,因此他一醒來大家都叫他萬子,他自己也不反對,後來為了落戶方便,他入贅後改名為辛萬。
辛靜湖有些不由自主的心慌,她僵笑了一下。「是萬子呀!你瞧瞧他離開太久了,我都快忘了有這個人。」
「忘了也好,省得你一年年的等他,等得把自個兒的年華都蹉跎了。」當初辛有財是不贊成這門親事,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的人如何娶親,哪天他恢復記憶了怎麼辦?可沒想到他擔心的事還真的發生了。
辛靜湖的字典里沒有丈夫這個詞,更甚者是穿來古代五年後才知曉孩子們的爹叫萬子,不過這怪不得她,之前大家怕她傷心,不敢提起,畢竟當初小兩口的感情挺好的。
誰知本人並不在意,她少了原主的記憶,對所謂的夫去王點感情也沒有,別人不提她還樂得輕松,含含糊糊的糊弄過去,而且沒有所謂的丈夫管著,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多愜意啊。
「不過我還是要知會你王聲,年前楊家村的楊漢生不是去了一趟京城嗎?他說看到一個長得和萬子很像的男人,他追過去要喊人,人卻在大街上不見了,你看看……」
楊漢生是楊家村的秀才,兩村相隔不到五里路,早年楊漢生和萬子走得很近,兩人以兄弟互稱。
「確定在京城?」怎麼不是死了呢,冒出來干什麼?
「他說非常像,簡直一模一樣,但是不像以往愛笑,看起來很嚴厲,而且衣著像是富貴人家,很有威儀。」當年的萬子被撿到時就穿戴不俗,一開口的談吐與尋常百姓不同,還識字,會點武藝。
辛靜湖會認字便是萬子教的,兩人朝夕相處產生了感情,靜湖兩個字也是他取的,辛靜湖的本名叫辛大妞,他覺得她像靜靜的湖泊引人探幽,越是深入越沉迷。
而兩個孩子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要不依鄉下人取的賤名,大概是二狗子、大花之類,名賤些好養活。
「沒看錯人嗎?」辛靜湖頓感頭痛。
古代很重視夫妻倫理,夫為綱,孩子們的父親有了消息,她身兼妻子和母親雙重身分,豈能置之不理?可她是真的不想去找人,目前平淡的日子就是她想要的,她真希望是搞錯錯了,此人非彼人。
「不管錯沒錯,你都得親自去瞧一瞧,看要一家人團圓還是各過各的,叔叔生前要我多照顧你,說家里就你一個女兒不容易,我也想你過得好,若和萬子過不下去了,和離再招個人吧!老了也有個伴。」辛有貼表情認真的道。
「堂哥要我去京城?」辛靜湖皺起眉頭,總覺得快活自在的日子要沒了。
辛有財用力王點頭。「去。」
「可是……」她為什麼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奔波千里?
「家里的田地和牲畜我會幫你看好,快的話,秋收前你便能回來,若是遲了,我會帶人幫你收割,放入糧倉里,一切的事有堂哥幫你顧著,你大可放心。」他眼神清正,沒有一絲貪念,看得出是真心為堂妹設想。
「人海茫茫,我上哪兒找去……」辛靜湖找著借口,拖延不去,要面對一個陌生丈夫多尷尬。
辛有財的嗓音略沉了幾分,「阿湖,我知道你認為自己被拋棄了,心里多少有怨懟,可是你也要為兩個孩子多想想,那是他們的爹,有誰想當沒爹的孩子,況且家里有個男人撐著,也能減輕你的負擔。」
在心里埋怨著的辛靜湖有幾分不悅,那男人是死了該有多好,省下不少麻煩。「我再考慮考慮……」
「還考慮什麼?」辛有財瞪大眼。
辛靜湖面上帶笑,心里頻頻詛咒某人。「考慮的事可多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好獨自出遠門,該找誰陪伴?還有,到京城的路費和落腳處,兩個孩子的安置,是要帶他們一起去呢,還是將人留下?萬一我回不來了,孩子該怎麼辦?」
聞言,辛有財的神情更為嚴肅了,兩眉間的皺折深得足以夾死蚊子。「的確該做好安排……」
「一路上的打點總少不了吧!雖然這些年我攢了些銀子,可我說京里的開銷大,銀子在手也不知能撐幾天,說不定還沒找到人就餓死在京城了。」若是一般農婦極有可能,在幾萬人中找人談何容易。
辛有財沉吟道︰「真有不足,我再添一點。」
「堂哥……」辛靜湖只差沒跪下來求他別多管閑事了,她現在的生活過得不好嗎,為何要給她找麻煩?
「娘,我想去找爹。」
開口的是紅著眼的辛大郎,男孩子都對父親有山一般高的孺慕之情,父親離開時他五歲了,因此還記得父親的模樣,母親能帶著他打獵、下田干活,但取代不了父親的位置。
「你想去京城?」辛靜湖呼吸一窒。
辛大郎重重一點頭。「是。」
她吁了一口氣,目光轉向面容平靜的女兒,「你呢?你也想你父親嗎?」
想,但又不想,那個高大的身影始終在夢里。「娘,我們就當去京里玩,給自個兒設一個期限,若是在過年前一直找不到人,我們就回來,親緣薄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用強求,我們盡力了。」
「去玩?」辛靜湖驀地雙眼一亮。
「有緣自會相見,無緣便打道回府,砍了歪脖子樹再植新樹,老木也會發新芽,大不了你再嫁一回……」辛未塵話說到一半,她家老木……呃,她娘,掄著拳頭一揮。
「誰是老木,我正年輕……」她「才」二十七歲,在現代是適婚年齡,在婚姻市場上非常搶手。
不過在古代,這年紀都快當祖母了。
「娘,你別激動,我說的是實話,咱們別只惦記著那一個,如果有看上眼的,女兒不反對你招個後爹。」孩子長大了會有自己的生活,娘需要有人陪她終老。
「什麼後爹,少為我操心,你只管說找不找爹。」她想找個同盟,卻不料竟找到一頭白眼狼。
「找吧!我看哥哥急著呢!」辛未塵看著都快哭出來的憨厚兄長,內心悵然,安逸許久的日子終于要有所變動了。
一听妹妹說也要找爹,辛大郎嘴笑了。
在這個家作主的不是當娘的辛靜湖,亦非身為長子長孫的辛大郎,而是掌著銀錢的辛未塵,她說了算,拍板定案。
「叛徒。」辛靜湖瞋了她一眼。一點也不貼心的女兒。
「舅舅,我們還要準備些東西再上京,你幫我們雇幾個人看好田地和牲畜,水塘的魚也要喂,十月初會有人來收魚,你再看著過秤,銀子先幫我們收著,明年開春買魚苗……」
「好,舅舅記住了,你們要乖,听娘的話。」看著她明亮的雙眼,辛有財慈愛的模模她的頭。
「嗯。」
一聲輕應,母子三人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啊?」
「啊……」
「啊……」
「娘呀!咱們是不是找錯地方?」肯定是的。
「大概吧!這宅子……好像不是咱們該進去的地方。」會尸骨無存吧!一入侯門深似海,而這門庭比侯門還深,高牆大院,陰氣森森,應該死了不少人,陰魂不散,浮雲蔽日。
「東大街第一座大宅子呀!難道他連自個兒家在哪里都會報錯?」好高、好雄偉的大門,還有一對獸首門環。
門口不都站門房嗎?為何門口站的是身壯臂粗的衛兵,這是在嚇唬誰呀?
「我看咱們遇到騙子了,走吧!」再想辦法找住處,天無絕人之路,她不信砸下銀子找不到住的地方。
辛靜湖王家三口做好準備啟程時,已經七月中旬了,母女倆不像辛大郎那般急迫想找爹,只當是出外旅游,邊走邊玩,到了京城都中秋了,比正常的速度慢了十天。
對于尋人她們並未抱著多大熱忱,隨緣而至,玩得挺開心的,沿路買了不少土產在馬車上吃。
但是沒人提醒她們今年是大考年,三年一度的秋圍,幾人到達的那天正好是入圍日,京里的客棧早就住滿人了,滿是要參加科考的學生、陪考的家眷、下人隨從什麼的。
他們三人都傻眼了,有錢居然還住不到房,總不能住在馬車里吧!太不舒服了。
穿來這麼多年,辛未塵第王次體會到物價的差異,在他們縣城,一兩銀子能租到不錯的院子,一正兩側三間屋子,還有廚房和能種些菜蔬的小院,而京城一個月一兩半,只能租到一間小房,睡兩個人都嫌擠,很難翻身,偏偏他們連這種房子都租不到。
母女倆商量後,決定借宿,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她們只認識一個人,那便是兩年前中了桃花笑的凌丹雲。
可是到了人家家門口,把頭往上一抬,烏沉木大匾上幾個描金大字分開來讀都識得,一合在一起就納悶了。
寧?難道她們搞錯了,凌丹雲其實是叫寧丹雲?
可是不對啊,寧和府兩字中間又多了個字,只有四畫,卻把人嚇得不輕——
寧王是誰?當今皇上的叔叔,曾經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民間的聲望更勝于皇上。
好了,這扇門還能入嗎?應該說他們敢進嗎?
最怕麻煩的母女倆又窸窸窣窣了一陣,再次達成共識。
「嗯嗯!快走、快走,娘,把頭壓低,別讓人瞧見咱們的臉。哥,低頭不要亂看,官老爺的長矛很利……」辛未塵指著府兵手里拿的長矛,鋒利無比的矛尖閃著寒光。
辛大郎還覺得新奇的東張西望,他看什麼都好玩,尤其是拿看長矛的侍衛,看來威風凜凜,令人好生羨慕。
他不懂妹妹為什麼不讓他看,非拉著他把頭往下低,不過妹妹都是對的,听她的準沒錯。
只是三人的頭還是低得太慢了,遮遮掩掩的神態反而啟人疑竇,一名大塊頭男子正從府里走出,打算上馬到城辦點事,剛好瞥見幾道形跡詭異的身影要離去,他大步一邁,擋在幾人面前,聲宏如雷地道︰「站住!你們是誰,居然敢在寧王府前鬼鬼祟祟!」這般遮遮掩掩,必是有所不軌。
「路過。」辛未塵捏著聲音回道。
「路過?」再過去就是皇宮了,他們是打哪兒路過?
寧王府位于皇宮邊上,入宮只消半刻鐘,是京城中僅次皇宮曼大的宅子,所謂的東大街就一座寧王府,東二街、東三街……一直到東十街才是一些王公大臣的住所。
東邊最為尊榮,因此全住著達官貴人,品階不高的還沒得住這兒,是全城最貴氣的地方,光是各府的府兵就有上萬。
「沒進過京,四處瞧瞧看看。」這個崔闊嘴在盤查什麼,他們像探查消息的奸細馬?問個不停。
「你……」有點怪,他們低著頭干什麼,而且……怎麼感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崔大叔,你不要再問了,我們不認識你,妹妹說的。」辛大郎抬起頭,咧開一口亮晃的白牙,笑得憨直。
「啊!你是辛大郎。」
完了,被認出來了!辛家母女在心里哀號。
「我不是,我不是,你認錯人了。」辛大郎連忙揮手,牢記妹妹說的話,她沒說要認的人一律當陌生人。
「辛姑娘、辛大郎、辛大娘,你們來京城了,兩年不見還挺想念的。」崔錯笑聲洪亮,胸腔震動。
為什麼她是最後被點名的人,長輩不是應該排在最前頭嗎?還有,叫啥辛大娘,她老得成大娘嗎這傻大個會不會做人!升格當大娘的辛靜湖十分不滿,對崔錯的不尊敬小有惱意。
避不過只好面對了,辛未塵面露無奈的放下遮面的手。「崔闊嘴,你的嘴還是如往常的闊。」闊嘴話多。
「辛姑娘,你長高了。」崔錯驚訝地以蒲掌比比小姑娘的個頭,辛家人的身形都高挑瘦長。
她眼角一抽,先問候他祖宗三百遍,「到了年紀總會長高,不像你那張嘴闊到無邊。」
听不出她的奚落,見到三人的崔錯十分開心。「我家公子一定想見到各位,你們跟我進府吧!」說完,他馬上走在前頭帶路,可上了台階往後一瞧,三道人影靜悄悄的往後退,正打算拔腿就跑。
看到這情景,他面露困感的撓撓頭,一個縱身又落在三人身前。
「你們有急事要辦?」這可是寧王府吶!有幾人進得了,他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應該欣喜狂、迫不及待的攀過來,怎麼會想逃呢?
「趕路。」辛未塵低聲道,不趕也得趕。
「不急于一時,要不先去見見公子,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耽誤不了什麼。」崔錯還有點腦子,朝其中一名侍衛使眼色,讓他入府通報世子爺,這些人是貴客。
「我們還有事要做,改天吧!」這王府就像一座大牢籠,就怕進得去,出不來,危機重重。
小老百姓對時局不甚明了,但一句「功高震主」像一把刀,懸在寧王府人的頭上,當今皇上听說才二十出頭,他能容得下功勛高過他的王叔嗎?
看到寧王府三個字,辛未塵不難理解力什麼凌丹雲自幼就被下了毒,要麼是朝廷斗爭,不然便是內院不寧,女人為了爭權奪利,先下手為強,排除異己好獨佔大位。
「改什麼天,天塌下來有老子替你們扛,再急也急不過一頓飯,公子院子里的廚子可是宮廷出身的御廚,那燒出的菜是天下一絕。」連他都聞香流涎,巴不得有一口剩菜吃。
凌丹雲一頓飯最少七八道菜肴,他一個人根本吃不完,因此底下的人有福,剩菜剩飯也是佳肴,人人爭搶。
听到有好吃的,進了城就沒再吃東西的三個人猛吞口水,他們光找住的地方就找了大半天。
「不、不用了,我們帶了干糧……」都硬掉的玉米餅,用火烤烤還能吃,就是不太美味。
「哎呀!跟我客氣什麼,瞧你們一身風塵僕僕的,準是趕了不少路,快進來梳洗梳洗……」辛靜湖、辛未塵是女眷,他不好動手動腳,大手一伸便將辛大郎拉了過去。
「我們不……」解救大郎行動開始。
母女倆尚未動,一道最美的風景出現了。
「小辛姑娘,許久不見了。」
過了狗嫌貓惡的變聲期後,凌丹雲的嗓音有如絲竹,听來十分說耳。
「顯然還不夠久,你還記得我。」辛未塵本來是想來借住一陣的,等秋圍過去就有許多空房,到時租個短期房住下好方便尋人,但現在她為錯誤的選擇深深懊悔,早知他身分不凡,沒想到竟加此高不可攀,若知道此子是寧王府的人,她打死都不會來,涉及皇家的事是麻煩中的大麻煩,很難擺月兌。
聞言,凌丹雲輕笑道︰「你的變化不大。」
他說是這麼說,但他發現她除了長高了些,五官輪廓也變得更為秀致,皮膚也白了一些,靈動的眼更有神了,活靈活現,像淘氣的小猴兒。
辛未塵有些賭氣的回道︰「再過三年就完全不一樣了,女大十八變,變得美若天仙。」
「我很期待。」他咳了一聲,拖住嘴邊的笑意,似在取笑她。
「凌丹雲你在嘲笑我。」他那眼神令人不舒服,不是不為,而是不便為,他以為她辦不到嗎?
其實辛家人都有王副好相貌,他們母子三人容貌相似,大眼、挺鼻、鵝蛋臉,額寬眉長,眼神清正,不胖不瘦的身材恰到好處,是曬得黑了,減了三分相貌,加上一家人不原張揚的個性,因此在外貌上並未重視。
在老山口村那種小地方,長得好不不見得是好事,寡婦門前是非多,辛靜湖有男人也等于沒男人,跟守寡沒兩樣,她若擁有一副好姿色,還不引來之徒的垂涎,經常在門口繞一繞,世人最看重的名節也沒了。
不過隨著辛大郎長太,辛靜湖和女兒才漸漸敢在臉上花點心思,有了門戶的男子,家中女眷省事多了。
別看辛大郎才十二歲,那股子的牛勁呀,村里的兒郎沒一個比得過,他一根棍子能打倒十個人,一棒子捶下去,沒死也斷條腿,頂天的氣力嚇跑不少宵小,無人敢招惹。
「不,我是佩服你志氣高。」凌丹雲調笑道。她是看起來很順眼,不過她可真敢自夸,日後能生成小家碧玉就不錯了。
十歲的辛未塵眉眼尚未長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還帶有三分稚色,可她唯一吸引人的是眼晴,亮如天上星辰。
哼!蔑視就蔑視,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粉飾太平。回去後養幾頭母羊,天天喝羊乳,用羊乳淨面,抹玫瑰霜,用黑芝麻糊和蛋清輪流護發,再做好手部的保養,她不信養不出一個絕世美女。
美女的養成在于毅力,等著若干年後,她辛未塵成為京城一美,美貌與才智並齊,世族子弟爭相追逐。
「我那敢蔑視你,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她,今日的他已是一坯黃土。
凌丹雲凌厲的眼中過一抹冷光,兩年前他在回京途中不只一次遭遇「劫匪」,受了不輕的傷。
「凌丹雲——」瞧他那語氣還不是笑話,分明認為她小時不佳,大了也難有美色吧!
「辛姑娘,在我們王府門口最好不要直呼公子的名諱,他是世子爺,被有心人听見怕會大做文章,于你們不利。」崔錯提醒完,左右看了幾眼,沒發現什麼閑余人等才安心。
尊卑有別,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你是世子?」辛未塵立即了然于心,難怪會被下毒,他這身分不知道擋了多少人的路。
凌丹雲不以為意的搖頭,「一個名頭罷了。」
寧王府子嗣不多,寧王有一正妃,兩側妃,四位夫人,正妻只生下一名嫡子凌丹雲,側妃張久真有一子一女,分別為凌玉霄、凌玉瑤,其中一名夫人馮憐香有幼子凌玉朔,其他夫人則未有所出。
三子一女,年歲相差不大,最大的和最小的只差五歲,嫡長子佔了優勢封為世子,將來繼承寧王之位。
「即使只是名頭也教人眼紅。」兒辛未塵話中有話。
凌丹雲意會的閃了閃眸光。「難得來一次京城,由我做東道主,替你們洗塵,這幾天是秋圍,想必你們尚未找到落腳處,不妨在寒舍暫居,衣食起居都有人伺候。」
辛未塵眉一垂,露出一張令人發噱、苦到不行的苦瓜臉。「你不安好心,這樣的龍潭虎穴把我們往里推。」
她寧可住破廟,也不做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那個。
她坦承她怕死。
凌丹雲黑眸一縮,笑意漸淡。「有我在,沒人敢動你們。」
「你有沒有別院或是什麼沒住人的空屋?我們有屋頂遮雨,有床可睡就好,不要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