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賓士休旅車直奔在熱鬧街道上,二十分鐘後轉入大安區的一處舊社區,停在一幢重新整理過的公寓大廈前,接著,姜至聿用冷然的眼神下指令,逼她掏出通行證後,再切入地下停車場。
她在這棟大廈買了一戶兩間打通的公寓,地段跟樓層全是姜家兩老挑的,他們堅持幫她支付一半款項,頗有幾分想將該公寓當作她嫁妝相贈的意味。
任水韻的個性當然是不願白白接受,可面對姜家兩老,她有些心虛,也感到難過,就怕他們察覺她對姜至聿不該有的感情,因此選擇了接受。
姜家兩老會這麼做,當然是借此暗示她,終有一日她會從姜家嫁出去,而非嫁進來……老一輩人的心思總是比較深,若非她太清楚馮阿姨的做法,應當還是會固執地不願接受。
為了讓馮阿姨心安,她接受了姜家兩老的好意,人在倫敦時還透過視訊與兩老溝通裝潢細節,一直到近日回台才真正入住。
車子停妥之後,听見中控鎖開啟的聲響,任水韻逃命似的拉開車門,包裹在黑色麂皮過膝長靴里的縴細長腿,拼命跨大步伐,直往電梯方向去。
幸好,姜至聿沒跟來。她松了口氣,虛月兌似的找出感應門卡,打開門鎖踏進尚未熟悉的公寓。
月兌去長靴,將包包扔在鋪有蕾絲桌巾的歐式茶幾上,她癱坐在沙發上,腦袋一片空白。
驀地,電子門鎖開啟的滴滴聲,驚醒了發呆中的她。
「誰?」她下意識高聲質問,渾身警戒地跳起身。
門被推開,熟悉的挺拔身影優雅踱進,那一臉的閑適自在,仿佛踏入所屬領域般自然。
任水韻傻掉。「你是怎麼進來的?」
姜至聿亮出手中的電子磁卡,面無表情的說︰「很簡單,用鑰匙進來的。」
「我——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有鑰匙?!」她整個人炸了,快步奔至他面前,探手欲搶過他手里的磁卡。
姜至聿長手伸高,讓她當場撲了個空,順勢跌進他懷里。
大手扶住她的腰,她要搶的磁卡驟然落地,他的另一手繞至她腦後,一把扣住,牢牢固定,他俯下俊臉,再次堵住了她的唇。
「姜至聿……」她來不及制止,嚷叫聲全落入他唇舌里。
磁卡被白晰小腳踩住,接著往後退,她整個人被野蠻地 壓在玄關一側牆面上。
「不可以——嗯!」她扭開臉,試圖躲掉他的索討,下一刻卻又遭他扣回。
他深銳的眸光,直勾勾地釘住她,那雙眼里充盈著深埋三年的怒火,以及壓抑過度的思念。
「任水韻,你欠我的,整整三年,我要你現在開始償還。」
「姜至聿,我不欠你,我們誰也沒欠誰!」
她嬌喘吁吁,怒目相對,嬌顏寫滿不願妥協的固執,可瞥見他眼中的怒焰,以及渾身散發而出的男性賀爾蒙,不禁又有些退縮。
「他踫過你嗎?」
「誰?」
「你在倫敦的小男友。」
「踫過又怎樣——啊!」
他面帶微笑,說︰「你以為,我不去找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以為,我不去找你,就是要放你自由?」
「姜至聿,你到底在鬼扯什麼?這是哪來的台詞,你到底想干嘛?」
她被他瘋狂的這一面嚇壞了,腦袋一片鬧哄哄,語氣隨之弱掉,從前一刻的憤怒指控轉變為虛軟求饒。
「你以為三年前我為什麼會跟你上床?」
她仿佛被逼上懸崖,後腦緊貼著牆面,仰起了艷容,嬌軀緊繃,不敢任意動彈,就怕徹底激怒眼前這頭獸。
「……你對我能認真到哪兒?我不信。」
終于,她吐出最真實的心底話。
一抹淡淡悲哀,在嬌艷的眉眼之間化開來,她眼底盈滿水光,好似就要滿蓄而出,鼻頭漸紅。
他看著,就這麼瞬也不瞬地看著,面上的怒氣不曾消退分毫。
然而撫著雪白腿根上的大手,卻不自覺地放輕力道。
「姜至聿,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對吧?從我在姜家寄人籬下的那天起,你就沒有正眼瞧過我。」
「你現在是在跟我翻兒時舊帳嗎?」他冷笑。
「你是天才,我不是。你命好,我不好。我們之間差距太大,如果不是小媽,我們根本不會扯上關系,你跟我上床又怎樣?你認為,我們就算真的在一起,又能走到哪里?」
她悲觀的笑了笑,眼角閃爍著點點淚光。
他下顎緊抽,低下頭吻上她,她沒有抗拒,麻木的任由他吻著自己。
片刻之後,他挪身,目光狠厲地瞪著她,啞聲命令︰「看著我!」
她揚眸,看著他,鼻尖一酸,忽然潰堤。「這三年來,你一次也沒來找過我,這還不夠明顯嗎?上床又怎樣?你跟你過去的女朋友,哪個沒上過床?你在乎過誰嗎?沒有!」
她哭了起來,哭得那樣委屈,那樣不甘心,仿佛三年前被拋棄的人是她。
事實上,逃跑的人是她沒錯,即便她內心不願承認,可內心深處有一部分的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他仍是沒出現。
她覺得,自己才是被拋棄的那個人。
她內心深處的恐懼,活生生實現了。他沒來找她,一次也沒有。
這代表什麼?她于他而言,並不重要。至少,還沒重要到能讓他拋下一切。
三年時光,她努力對這份委屈視而不見,假裝不在乎,假裝自己可以遺忘三年前與姜至聿擦槍走火的一切。
然而,事實就是,徹頭至尾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把我當作什麼?一個被迫跟你當了十多年家人的可憐蟲?還是一個蠢到喜歡上你,甘願被你玩弄的笨蛋?姜至聿,我討厭你!我真的好討厭你!」
任水韻哭紅了眼,哭皺了標致的五官,一邊抽泣一邊控訴。
姜至聿抽回手,轉而捧起那張哭丑的嬌顏,無比溫柔地吻去淚水。
她壓根兒不領情,拼命別開臉,哭得越發激動傷心。
「走開!你走開——我不稀罕你!」
「任水韻,你給我冷靜下來。」
「我不像你,事事都可以精算,什麼都是算好的,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是天才,我不聰明,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家人,我沒有屬于自己的家,我只有我自己,你懂嗎?」
這份傷心逐漸擴大,混雜了多年來生活在姜家的壓力與痛苦,她哭得像個青春期的大女孩。
一如很多年前,隔著那扇房門,他所听見的壓抑哭聲。
姜至聿抿緊薄唇,只覺胸中一陣悶,不再強迫她直視自己,轉而將她擁入懷里。
緊緊的,不留半分空隙的,將她抱緊。
那扇門,終于開啟。門里的女孩,終于不必再獨自瑟縮哭泣。
仿佛找著了能夠棲身落腳之處,她靠在他胸膛里,哭了好久,好久。
抽泣聲逐漸趨緩,只偶爾傳來斷斷續續的哽咽。
簇新公寓里,玄關的一側牆上,姜至聿緊擁著衣衫不整的她,將她當作孩子般的安撫。
看著他胸口布料全沾滿了她的淚水鼻涕,任水韻才恢復理智,自覺很糗的推開他。「……你的衣服髒了。」
姜至聿低垂眼眸,面不改色地說︰「你的褲子也破了。」
任水韻聞言一怔,當下秀顏炸紅,膝蓋微微顫抖,又羞又怒的推開他。
「我真想不到你是這種人!」她氣罵。
「不然,你把我想成哪種人?」他挑眉。
「我——你——」至少不是這種沖動派,更不可能用這麼強硬的方式逼她。
「你以為天才不用吃飯,天才不會上廁所,天才沒有沖動?」
「……」她紅著臉,徹底無言。
「任水韻,我以為你夠了解我,原來我錯了。」他淺笑,帶著一絲嘲諷。
「你又多了解我?」她不服。
「至少比你對我還了解。」
「姜至聿,你放開我……這樣不好說話。」她困窘地要求他退開。
姜至聿卻笑了笑,拉過她的手。
她一秒漲紅臉蛋,急慌慌嚷叫︰「姜至聿!」
那張俊美的臉龐絲毫不害臊,反倒光明正大的指控她︰「你想讓我憋死嗎?
任水韻,我等了三年,你欠我的,總該要還。」
——等了三年?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他……任水韻後知後覺悟透姜至聿話中的暗示。
……
她靠在姜至聿懷里,听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身子蜷縮成團,不敢隨意亂動。
「……姜至聿?」她小小聲地喊著他。
閉眼假寐的男人聞聲掀眸,神情像飽餐一頓過後的野獸,佣懶而愜意。
「我們可以穿好衣服談一談嗎?」她小心翼翼的詢問。
他不作聲,似是默允。
她緩緩坐起身,撿起地上的洋裝胡亂套好。
睨著她臉紅紅,卻又強裝縝定的遞過他的衣褲,姜至聿嘴角輕挑,慢條斯理的接過穿上。
慘了……往後當她坐在沙發上,就會聯想起今日失控的這一段。
任水韻羞窘的瞥了瞥簇新的沙發,一臉困擾與尷尬。
姜至聿坐正高大身軀,好整以暇地等著她開口。
「我不知道你沒來找我,是因為你氣我……我以為,你根本不稀罕我。」
見她懺悔的招認,姜至聿高冷的表情稍稍軟化,伸手將她拉近,吻了吻她。
不同于先前充滿的吻,此刻他的吻,溫柔而甜蜜,且透著寵溺。
她幾乎為此著迷,一顆心浸泡在糖蜜里。
「我知道你並不怎麼聰明,不過,你總該知道,一個男人如果能為了一個女人忍三年,只靠自己的雙手解決,你覺得這個男人稀不稀罕這個女人?」
吻畢,他一臉極其嚴肅的考起她。
她歉疚一笑,說︰「那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回台灣,你打算忍到什麼時候?」
他沉沉地凝視著她,眼中閃爍著光焰,吐嗓︰「你真想知道嗎?」
察覺某人面色不妙,她連忙搖首,「不不不!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膽小鬼。」他微笑。
「對,我膽小。」她大方承認,「一想到阿姨跟叔叔會氣到炸掉,我就害怕。」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會逃走,連問過我的意願也沒有。」
俊顏看似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可他深幽的眼瞳卻沉靜得令人心慌。
「姜至聿,我們不能在一起……」
「那你想跟誰在一起?在倫敦的小男友?」他一把捏住她的皓腕,語氣冰冷帶刺,目光像是想將她碾碎那般憤怒。
「Kane不是我的男朋友——」事到如今,已沒有什麼好欺騙。「應該說,我跟他確實曾經交往過,但很快就分手,那照片是我故意傳給阿姨看的,我想讓她放心。」
「你讓她放心,卻想逼瘋我。」他用著無比冷靜的語氣吐出口,眼中卻蓄滿風暴。
「姜至聿,你有這麼容易被我逼瘋嗎?」她失笑。
話方落,他一個翻身將她壓進沙發里,渾身散發出危險氣息,貼著她的前額,銳眸直直望入她眼底。
「你真想看見我被逼瘋的樣子嗎?」他微笑,大手已撫上她。
「你別這樣!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她連忙討饒。
他湊上前,低吻她片刻,將方興未艾的壓制下來,才重新坐起身。
一得獲自由,她趕緊拉好裙擺,坐正身子,不敢再以言語挑釁。
「姜至聿,我認真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我。」
「放心,我比某個膽小鬼還誠實得多。」
任水韻朝著喜歡調侃自己的男人瞪了一眼,順手捏了他手臂一把。「你能不能別說話這麼酸。」
「你有勇氣逃跑,就得有心理準備接受我的嘲笑。」
「你這人真的很討厭欸,從以前就是這樣,老是繃著那張撲克臉,活像我欠了你幾百萬,以前我真的以為你很討厭我。」
「是很討厭。」他毫不掩飾的承認。
聞言,她明媚的眸光閃了閃,露出受傷的神色。
他又接著說︰「但不知道怎麼了,原本是討厭的,討厭到最後,眼里就只剩下你,明明你一點也不適合我,但就是會想著你。」
……這算是告白嗎?任水韻驀然紅了臉,搭在大腿上的縴手,不自覺地握緊,白晰可愛的腳趾悄悄蜷起。
「那一晚,你究竟有沒有喝醉?」她輕咬下唇,表情別扭得像是重返青春期的少女。
姜至聿一笑,不答反問︰「你說呢?」
「你根本沒喝醉,對吧?」她不服氣的嚷嚷。「你早就知道我靠近你,故意偷親我,對不對?」
「我忘了。」他眉眼未動,微笑撒謊。
「姜至聿,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說謊都不會臉紅。」
「所以,你最好別想跟我玩把戲,你這麼笨,一定玩不過我。」
見他一臉驕傲自負的笑,她實在氣不過,伸手推了他一把。
這幼稚的小動作,他不躲不閃,不動如山的任她推打,嘴角始終噙著一絲寵溺淺笑。
任水韻見著,忍不住抬手撫過他的嘴角,而後湊上前,親了親那抹笑。
欲退開時,姜至聿反手抓住她的縴腕,薄唇追了上來,吮吻起她。
片刻,空氣中只余兩人的呼息聲。
她軟綿綿地躺進他懷里,雙手圈上他窄瘦的腰,整個人甜絲絲的,好似從頭到腳全裹上一層蜜。
「姜至聿。」她柔柔喊了他一聲。
「嗯。」大手來回撫過她腦後一頭烏發,對她的疼寵盡在不言之中。
「我們逃走吧。」她仰起秀顏,拋出了異想天開的提議。
「嗯?」
「我們去美國——或者去英國也可以。」
某人那張俊臉逐漸沉下去,難能可貴的皺起峻眉。
任水韻卻好似沒察覺,兀自提議著天真的私奔計劃︰「我會跟阿姨說我要回倫敦念書,至于你嘛……嗯,我得想想看。」
姜至聿終于听不下去,直接啟嗓扼殺了這個尚未成形的可笑計劃。
「不用想了,依你那樣的腦袋,是不可能想出什麼天衣無縫的計劃。」
「什麼嘛!」她嘟囔抗議。
「我們哪里都不去。」他態度冷硬的宣告。
「姜至聿……」她一臉惶然,信心動搖。
「我們留在台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都不需要逃跑,我們沒有犯錯。」
似要安撫她一般,他一番話說來鏗鏘有力,眸光堅定,不許誰來質疑。
她雖然難忍恐懼,可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知道依他的能耐,天大的困難砸下來,他也能為她撐起天地,不讓她受半點傷。
然而,她害怕的不是自己受傷。畢竟,從小到大,她受過的傷害已經夠多了,她習慣了忍耐,吞忍委屈與痛苦。
真正讓她害怕的,讓她想逃走的原因,是她不願看見姜家人受傷。
她虧欠姜家人太多,這輩子都還不清,若是再讓姜家人因她而受傷,她擔負不起這份愧疚。
任水韻又靠在他懷中,靜默了好一會兒。
「姜至聿。」她忽爾揚嗓。
單臂圈擁著她的男人沒應聲,只是低垂眸光凝睞她。
「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她抬眼,水眸異常清澈,好似剛做下了某個決定。
姜至聿俯下臉,親了親她的眉心,沉嗓應允︰「好。」
早在這個女人闖入他心底,烙下難以抹滅的剪影後,他的心便一直隨她左右。
曾經他以為,這個女人在他掌握之中,哪怕他人在異國,她仍然會在原地等待。
然而,經過徹底摧毀這份自信的三年過後,他終于明白,這份自信有多麼愚蠢,又有多麼消耗生命。
虛擲三年光陰,已經夠了。太夠了。他不需要另外一個三年,更無法忍受。
從現在起,他要把這個女人拉進他的生 命軌道,把兩人的人生重迭一起。
兩人跨出的每一步,在人生中進行的每個階段,都必須經由他最緊密的算計,不得分開彼此。
往後,她去哪兒,他就在哪兒,用著相同步伐,重迭著相同的軌跡,擁有一樣的記憶。
在人生這條漫漫長路上,他不會再放開她的手,放她獨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