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何氏坐上廳堂高位,又是等了好一會,才看見崔東珺行色匆匆走入請安。
這蹄子從不曾比她早到,更別說她身上的裝束了,八成是剛剛才睡起,頭發扎得隨意,衣領也收得不夠整齊,看了就教她想翻白眼。
她真的是存心跟她作對的!
昨天才罵過她襦裙未穿正,今兒個是穿得好好的了,頭發卻是亂七八糟。
「你是怎樣?沒人幫你梳頭嗎?」
「抱歉,我來不及……」她在廚房忙得忘了時間,離開時已太晚,她還得回房換衣梳頭,根本就來不及。
其實,她可以不用讓自己這麼忙累,只要早上別去廚房就行,可一個人待在別院等問安時間到,又會讓她胡思亂想,還是投入忙碌之中,讓腦袋無暇想東想西才比較好過些。
「像個瘋女人似的。我是前世造了什麼孽,得容忍你這樣的媳婦!」
「對不起。」不管何氏罵了啥,道歉就對了。
「我有哪一點虧待你,你非得每天早上都要這樣氣我不可?你說啊!你在報復我嗎……」
照例又是長長一大串的罵文,崔東珺垂手望著自己的腳尖,心想,還好今日鞋穿對了,前日才被罵穿了兩腳不同呢!
罵夠了,何氏拿扇搧了搧涼,「請安吧!」
「是的,大夫人。」崔東珺端過一旁丫鬟遞來的茶奉上。
「姐姐,妹妹猜想,媳婦不懂禮數應該是缺乏教導的關系,這些日子以來,她也不若往日那般愛頂嘴,應是可教的。」一旁的盧氏道。
何氏思索了一下下,「是比以前好了些。」
見何氏態度較為軟化,盧氏連忙再建議,「要不,今日就讓媳婦跟咱們一塊用膳吧!順便教教她餐桌的禮儀。若是姐姐不介意,這教導的工作就讓妹妹來,可好?」
這沖喜小妾也是她找來的,若是一直惹大房不高興,怕哪天她也會受其遷怒,自然得想辦法緩和這局面。
何氏思慮了會,「也好。」
她抬手揚聲對崔東珺道︰「你就留下來一塊用早膳吧!」
「啊?」呆愣的崔東珺一臉傻樣。
「去叫少爺過來。」何氏轉頭對小倩道。
一起用早膳?還要叫瞿長橋過來?
這不等于直接將她往死里頭推嗎?
「謝謝大夫人的好意,但媳婦習慣自個兒用膳……」
「我叫你留,你還有話說?」何氏怒瞪她。
「瞧,你跟我才說上兩句話,就氣沖斗牛,若真在一塊用膳,恐怕真會將你給氣暈了。媳婦是為了大夫人的身子著想,請不要辜負媳婦孝心一片。」
「才說你有點長進,現又是怎麼回事?稱贊不得的嗎?」
「媳婦真是為了大夫人好,不想害你吃個飯還要鬧胃疼……」崔東珺擔憂得頻頻往外瞧,就怕真跟瞿長橋相遇,「媳婦已請完安,這就回房了。」
她邊說邊後退,不待何氏回應,轉身就跑。
何氏氣得拍桌大罵,「你看看!她那是什麼態度?要她一起用早膳,竟然給我找了一堆理由,擺明就是不想跟我同桌共食!」
「姐姐別氣。」俞氏連忙拍撫何氏的背。
「我再找個時間去說說她,姐姐別氣了。」盧氏邊安撫邊嘆氣。
她也想不通這新媳婦是怎麼回事,只是留下來一塊用膳,就好似要她的命一樣,難道說當真是朽木不可雕?難道算命師這回真是算錯了?
還好老爺最近身體狀況還不錯,不只清醒,還可以半躺臥在床上,否則提出娶親對象的她,怎麼可能現在還安穩的坐在二姨太的位置,恐怕早與那野蠻的女孩一起被轟出家門了。
瞿長橋一踏入廳堂,就看到三名長輩中,一個是氣得滿臉通紅,另兩個則是想盡辦法安撫哄慰,不由得好奇的問︰「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是你媳婦干的好事!大逆不道頂撞我,連共享早膳都膽敢找借口開溜。」何氏氣得快將銀牙咬碎了。
听到「你媳婦」三個字,瞿長橋就曉得何氏指的是誰。
他臉一沉,出言譏誚,「娘當初挑了那個人嫁來沖喜,不就是看上她的八字能旺夫益子,可保家庭和樂安泰,多子多孫多福氣嗎?怎麼才多久時日,就快把娘的命給氣沒了?」
聞言,一旁的盧氏神情尷尬。
「可你爹的身體狀況一日比一日佳,這也是事實啊!」何氏辯解。
要不是因為這樣,她哪容得那野猴子在她的地盤撒野!
「也許只是湊巧。」瞿長橋語氣冷涼,「老大夫說爹的身體已藥石罔效,二姨就托人找來另一位年紀雖輕,但听說醫術高強的大夫為爹診治,說不定是那位大夫的功勞,與那個女人毫無關系。」
眾人不由得一愣。
「難不成真的只是湊巧?」何氏沉吟。
若真是這樣,這般時間的氣豈不是白受了?
「說不準就是湊巧!」俊臉轉往另一端的飯廳,桌上早已放上熱騰騰的清粥小菜,「我看早膳已經準備好了,就先用膳吧!」
一家人圍坐圓桌,用膳中的瞿長橋臉色不霽,與前一陣子有說有笑的模樣大相逕庭,不由得讓何氏的心提得高高的。
「兒子啊!你怎麼了?何事心情不佳?」何氏提心吊膽的問︰「你該不會還在為了納沖喜小妾在生氣吧?」
都個把月了,不會氣那麼久吧?
「與這事無關。」
「那不然呢?」
「沒事,娘就別瞎操心了。」他將喝完粥的空碗往桌上一推,「我吃飽了。」
「你才喝了碗粥,菜都沒吃,怎麼就飽了?」何氏訝異的問。
「早上起得遲,沒啥胃口,娘就別擔心我了,我先去院子逛逛。」
說完,他也不等何氏回應,就踏出飯廳。
行走在繁花似錦的院子內,瞿長橋心情低落得絲毫看不見花兒的美、草兒的綠,在他眼前的所有生物都是一片黑白。
她嫁人了!
這句話每一次在胸口翻騰,他的心就痛一次。
她嫁給了誰?
她怎麼能在與他燕好過後不久,就迅速嫁給了別人?
是早就說好的親事,或是為了擺月兌他?
他憤恨的咬著牙,不解為何他要的女人最後都離他而去?
他在偌大的宅院里毫無目的的隨意走著,不知不覺竟然走到沖喜小妾所待的別院。
一直以來,別院鮮少有人管理,就連廊上的燈都未擱燭火,要說是一片荒蕪也不算太過。
發現自己居然走到別院,瞿長橋當下第一個念頭就是轉頭就走。
他對這名未曾謀面的小妾本來就無意,既然無意,他連面都懶得見,成親過後的這般時間,他不曾聞問,卻听過不少傳言,每一項傳言皆是直指她傲慢自大、目中無人、勢利現實、無禮不孝,更使他對她難以產生好感。
娘真是被鬼遮了眼,連這樣的惡媳也容忍。
轉身的剎那,他的眼角余光瞧見有人正朝別院走來。
難道是她?
不想與沖喜小妾打照面,他閃入一旁的大樹下。
然而人總有好奇心,他偏頭自樹後注視著對方,想知道那驕蠻的小妾究竟長何不堪的嘴臉。
然而人尚未接近,他就傻眼了。
走過來的那個人,不正是他思念多日的「阿珺」嗎?
只見她邊走邊偷吃著盤中的食物,嘴里念念有聲,「楚大娘這盤辣炒豬肉實在太好吃了!下次叫她多盛一點給我……」
「阿珺!」
突如其來的叫喚嚇了她一大跳,然而抬首定楮一瞧,才真的是將她的魂兒全數嚇飛,一口豬肉梗在喉頭,差點將她噎死。
他怎麼……他怎麼會來別院?
「你怎麼會在這兒?」瞿長橋抓住她的縴肩,語氣急躁。
她才想問他為什麼會來這兒!
他不是一向對‘那個妾’不聞不問的嗎?今天為何心血來潮?
「你怎麼會來這?」天!她的身分不會曝光了吧?
難不成他來興師問罪的?
崔東珺嚇得蜜糖色小臉兒比手上的瓷盤還要白皙。
「我隨處亂逛,不小心走來的。」他還真該感謝自己的「不小心」,否則他就無緣遇見她了!「快告訴我你為何會在這?你娘不是說你嫁人了?」
完蛋了!崔東珺臉色發白。
「你去過我家?你怎麼會知道我家在哪?」她急問。
「你說過你家在天香山山腳下,靠北門那,我接家接戶詢問的。」他黑眸略帶嚴厲的盯視她,「你該不會是嫁給我家的長工了吧?」
听他所言,應該是尚未猜出她的身分吧?
或許是娘沒告訴他,她嫁給誰了。
阿彌陀佛!她不由得大松了口氣,可又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為何她會出現在瞿家大宅。
若順應他的話,萬一他問起是嫁給哪個長工,她總不能隨便編個人物,畢竟這是他的地盤,他隨便間問,她的謊言就被拆穿了!
「為何不回我的話?」瞿長橋拉開她的身軀,彎腰微眯長眸端詳她慌亂的眸子,「你會來別院,難道是……」
「不是的!」怕被他猜中她就是‘那個妾’,引他討厭,她下意識說了謊,「我娘弄錯了,我才不是嫁人,我是進來瞿家幫佣,是賣身進來當丫鬟的!」
「不是嫁人?」他再次確定。
「不是!」她用力搖頭。
「真的嗎?」他笑咧開一嘴白牙,張開雙臂,欲將她擁入懷中,「太好了!」
「小心!」崔東珺連忙提醒他,她手中還端著早膳呢!
「這是要做什麼的?」他狐疑的望著盤中的三菜一飯。
「這是要給……給少姨太的早膳。」
「少姨太?」他的該眉微挑。
「就是……」她的縴指指向後方的小屋,「你的沖喜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