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坐在廚房前的門檻上,崔東珺仰望著青空上的白雲朵朵,眼神空洞。
世上沒有永久的秘密,只要她一個不小心在宅內與瞿長橋打上照面,她的真實身分就會曝光,到時她就得回蘇州賣鴨蛋了
可就算他不是她的丈夫,那又如何?
她的確是以已婚身分與他苛合,早是世人所不能容。
但……
她的小手用力抓緊衣襟袖口。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好想與他共度這一生啊……
「阿珺?」
背後突如其來的叫喚驚醒沉思中的她,她整個人大大抖顫了下。
「看你嚇成這樣,是想什麼這麼認真?」小青走到她身邊坐下。
「沒有啦!就發呆而已。」驚魂未定的崔東珺臉色有些發白。
「你這幾天下午是不是都沒過去‘那個妾’那兒幫忙?」小青好奇的問。
過去的每個下午,阿珺都很忙的呀!一整理完廚房,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呃!是啊……」崔東珺心虛的笑了笑,快速找了個借口,「‘那個妾’說她下午要休息,不用去服侍她了。」
「是嗎?」小青微偏著頭注視著她那雙明顯另有隱情的眸,「‘那個妾’好像一天到晚都在睡覺,這麼悠閑,真令人羨慕。」
「呃……呃……我也不知道……」崔東珺撓了撓頭,心想,她的嘴怎麼這麼笨,每次找的借口,都會破壞自己的形象,聲譽越來越差,在這個家根本是個討厭鬼的存在。
就連瞿長橋也是討厭‘那個妾’的。她不由得苦笑。
她是再也不能去天香山與瞿長橋「幽會」了!
她是‘那個妾’的事實不曉得何時會爆發開來,在這個家,她拚了命的躲,能閃則閃,就只是為了延續現下的美好時光,可這樣繼續說謊下去,只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她很清楚,但她真的沒有勇氣告訴身邊的朋友,她就是‘那個妾’,告訴瞿長橋,她就是他的「沖喜小妾」 !
謊言一起了頭,發展至今,她已經無法回頭,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可是心里又妄想著也許事情不會如她想象中的糟,她跟廚房里的人這麼好,她們一定會體諒她的苦衷,願意原諒她的吧?
當她躊躇著是否該坦白的同時,小青同樣一臉欲言又止的暗地審視著她。
她瞧見了,就在數日前,她自外頭買東西回來時,剛好見到阿珺自牆頭跳下,作賊心虛的東張西望,接著快步朝東門方向跑去。
她好奇的跟在阿珺背後,卻因為一個不小心迷路了,待她終于在森林中瞧見阿珺的身影時,卻看見阿珺偎在一個男人懷中,衣衫不整。
男人背對著她,故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模樣,但阿珺的臉,她卻是清楚的瞧見了。
阿珺瞼兒微紅,眼神迷離,瞧得她莫名心口怦然,身子似乎也微微發燙起來,連忙轉身循原路奔回瞿家。
那一晚,她作了很詭異的夢,夢到自己變成了阿珺,躺在一個男人懷里,任由他在她身上上下其手,熱燙了她的身子。
原來阿珺一到下午就不見人影,是跟男人幽會去了……
男女授受不親,阿珺不該如此違反禮教道德,可礙于兩人友情濃厚,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警誡阿珺。
「小青。」未發現小青也有口難言的崔東珺鼓起最大勇氣開口。
「啥事?」小青自懷中拿出一包花生,「要不要吃?剛才楚大娘偷偷給我的,我特地炒過,很香脆喔!」
反復思量,小青還是決定將這事暫且擱下。
「不,謝謝。」她現在沒那個心思,「我想問你……如果,我是說如果喔!那個妾啊!就是那個沖喜小妾,想跟我們當朋友,你怎麼想?」
「啊?她要跟我們當朋友?怎麼可能!」小青深感可笑的揮手,「我听說那女人很勢利,不屑跟我們這些卑賤的僕人打招呼,小舞還說,她有次在大廳看到她,那人立刻將臉別過去,很輕蔑的樣子。」
崔東珺臉色發青。
那不就是前天才發生的事嗎?
她才踏出大廳就看到小舞,由于身上穿的是瞿家給的秋服,與僕役的衣服明顯有差別,她無法再扮「阿珺」,嚇得她連忙別過頭,以手遮臉,朝另一個方向快步逃離。
才慶幸小舞似乎沒將她認出來,沒想到竟然就有這種不實謠言傳出了。
「或許她不是故意的!」崔東珺為自己辯解,「有沒有可能是誤會呢?」
「哎呀!那女人以為她當了妾,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听說連大夫人都拿她沒辦法,被氣得半死呢!對了對了,我還听說,她不只輕視我們這些奴僕,就連大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不願跟大夫人一塊用膳呢!」
「我相信她應該不會這麼……這麼差勁吧!」她不是不願跟她們用膳,而是因為「不能」啊!
原本只是為了躲小舞,現在還多了躲瞿長橋這個理由。
「只不過是因為嫁進來後,老爺的身體當真有了起色,她就以為自己是神了,所有人都必須敬她讓她,真是不要臉!」小青說得義憤填膺,「要不是因為奴主分道,沒那個機會親眼見到本人,要不我還真想看看她到底是多長了兩只眼楮還是兩只耳朵,否則怎麼可以那麼囂張!」
在瞿家,除了總管綴與主子身旁的隨身丫鬟外,其他的奴婢只能走規定的小徑,故兩者之間平日十分難有相遇的機會。
也因為這樣,崔東珺才能假扮奴工那麼久還未被識破。
她唯一擔心的只有小舞,因為只有負責傳膳工作的她雖只是廚娘身分,卻還能出現在主子們的廳堂內。
唉!崔東珺暗暗嘆了口長氣。
她如果揭露自己的身分,會不會連廚房都沒得待,只能終日鎖在清冷的別院,寂寞又寂寥的過完這一生,就算突然暴斃在別院,恐怕成了枯骨也無人知曉,她除了以「阿珺」的身分在這個家過下去,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她一定會拚命的嚴守這個秘密,打死不公開!
「你的花生可以分我吃一點嗎?」
小青瞪大眼。「剛剛請你吃,你說不要。」
「因為它聞起來實在很香嘛!」崔東珺以垂涎的嘴臉盯著花生。
「早告訴你我炒得很香。」小青略帶得意之色的將手上的花生分一半路崔東珺,「如何?」
「真的好香!」崔東珺塞了滿嘴香脆花生。
「我早說過了。」小青咧開了嘴笑。
崔東珺望著小青的笑顏,忍不住將頭靠上她的肩膀,低喃道︰「小青,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喔!」
小青沉默了一下下,「當然,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至于她不小心看到的那個秘密,就把它鎖進心口一輩子吧!
自那日他向她求婚後,已有數日未曾見到她的身影了。
難道她在躲避他?
數日不見,對她更是思念得緊,她就像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的暖陽,照映了他冰冷的靈魂,為他帶來了生氣。
這是自從晴華遠嫁他方後,他第一個在意的女子!
上回他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以八字不合為由,斬斷他跟晴華的姻緣,難道這一次他又要重蹈覆轍,任由他喜歡的人自身邊離開?
我是窮苦人家出身,你是有錢人家子弟,就算嫁了你,也只能當個無舉足輕重地位的小妾,不是嗎?
她的笑容天真無邪,但這不代表她就看不清楚現實,她很清楚自己僅有幾兩重,也曉得她不可能被明媒正娶入門,于是寧願跟他保持這樣沒名沒分的友好,就是不肯應允他,就連名字也不肯給。
而且,她恐怕是知道他是誰吧!
當他告知自個兒的姓名時,她震驚的神態,他怎麼也無法自眼前抹消。
這也難怪,他日前為了替父親沖喜,任由母親為他娶了一名沖喜小妾,這事錦躍城人盡皆知。
她大概以為他是個對婚姻隨便之人,正室尚未迎娶,就先納妾,再加上他們認識時日甚短,他就對她求親,恐怕印象更壞,甚至打算與他斷絕往來也說不定……
不!他一點都不想與她斷了緣分!
他記得她說過她就住在天香山山腳下,就在北門出來的那個方向。
他要去找她,跟她說清楚。
天香山山腳下住戶數並不多,但零落分散,想找一個人,也得費上好些工夫。
問過幾戶人家,都說沒听過叫「阿珺」的女孩,直到有個大嬸似乎對這名字有印象,問他,「你是說崔家的阿珺嗎?」
「抱歉,我不知道她的姓。」
「我認識的女孩,十五、六歲又叫阿珺的,就只有崔家的那個了。」大嬸指著左手邊,「你看到那戶院子很大,但屋子很小的人家了沒?那就是崔家,你可以去問看看。」
「好的,謝謝。」瞿長橋滿懷感激的奔向崔家。
崔家十分安靜,僅有從屋內隱約傳來的咳嗽聲證明有人在。
他猶豫了一會,才踏入院子,走入茅草屋,「請問有人在嗎?」
「誰?」屋內傳來虛弱的嗓音。
「我想找一位叫阿珺的女子。」他循聲入屋。
「阿珺?你找我女兒?」老眼昏花的崔母看到一個蒙朧的高大身影入房。
「是的,她在家里嗎?」瞿長橋屏息詢問。
「她不在。」崔母搖頭。
「請問她去哪了?」
「她嫁人了,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