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嫣進了紫辰園,滿園菊花綻放,這里算是趙府最為生氣盎然的一角。
畢竟魏氏有個有錢有權的娘家,相較于趙家雖是江南望族,可惜子嗣不盛,才會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已是日薄西山,魏氏絕對是趙氏一門日子過得最富貴的一個,有閑錢、閑情打點自己的住所,每到重陽,紫辰圔盛開的菊花總為人津津樂道,趙府也借此找回一點點過去的榮景,對魏氏略顯跋扈的行徑也就多了寬容,所以在趙家,魏氏除了早年喪夫這點外,內外敬重,日子算是過得不錯。
看到趙嫣進門,魏氏將手上的帳本合上,交給一旁的金嬤嬤,略微高傲的微揚起頭。
趙嫣平穩的與她對視,不發一言。
魏氏本等著趙嫣開口服軟,卻不知她就像個悶葫蘆似的一聲不吭,她咬了咬牙,「我還以為你打定主意不打算回來了?」
趙嫣一笑,「母親大人有大量,母親那日離去後,巧巧想了幾日,心想這骨氣不能當飯吃,誰舍得放棄榮華富貴的好日子。」
趙妍和趙雪得到趙嫣進了紫辰園的消息,兩人結伴而來,一進屋,正好听到這句話。
趙妍眼底閃過一抹諷刺,「你還挺識時務的。」
趙嫣抬頭看了過去,「二姊姊、三姊姊。」
趙妍直接無視她,坐到了魏氏身旁。
趙雪則巧笑倩兮的上前,拉著趙嫣的手,「四妹妹回來了便好。」
趙嫣沒掩飾心頭的厭惡,直接抽回自己的手。
趙雪笑容微僵,但也沒多言,柔順的坐到了一旁。
趙妍瞪了趙嫣一眼,對魏氏說道︰「娘,趙嫣回來了,女兒的親事是否就有解了?」
「當然。」魏氏疼愛的輕拍了拍趙妍的手,「你可是娘的寶貝,就算是要嫁,也得嫁在娘親的眼皮子底下,這才能讓人心安。」
趙嫣斂下眉,思索著魏氏的話,敢情已經給趙妍相中了對象,眼皮子底下的人?!她腦子飛快的思索,最後嘴角一揚,魏氏出身魏家,魏家可說是她最知深淺的地方,所以所謂眼皮子底下,該是想讓人嫁進自己的娘家。
魏家長子不可能,畢竟是個庶出,魏氏絕看不上眼,魏家二公子為嫡出,看來該是他了。魏家富貴,親上加親,魏氏確實給趙妍謀了個好將來。
「我雖是回了趙府,但是三姊姊的親事卻未必有解。」
魏氏聞言,眉頭一皺,「你又想出什麼麼蛾子?」
「母親,」趙嫣好整以暇的看著魏氏,「你讓我做什麼,我做,但是你得付出多少代價,讓我甘心听命于你呢?」
「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便是——我要的也不多,就要母親在林縣的魏家村那兩座田莊、百頃良田,還有揚州城東玉里街、東門胡同的兩間鋪子給我當陪嫁便好。」
魏氏听了著實一愣,趙嫣口中所言的這幾處都是她的私產,將來是要給趙妍當嫁妝的,而趙嫣竟大言不慚的開口討要。
「混帳!」魏氏氣極,用力的一擊桌面,「憑你身分,有臉跟我討要這些田地、鋪子?」
「母親大可不給。」趙嫣柔柔一笑,態度平順柔和,「反正若是無法風光大嫁,我索性就不嫁了。我這次回府,就待到三姊姊出嫁,看三姊姊十里紅妝,坐上花轎,遠嫁京城。」
魏氏抖著身子,一口氣硬生生憋在胸中。
趙妍雖也認為趙嫣不要臉,但是她自小受寵,從未愁過吃穿,如今又一心不願嫁給病秧子當寡婦,于是拉著魏氏的手道︰「娘,瞧她那副窮酸的模樣,不過是幾間鋪子和莊子,就給了她吧!」
魏氏憋屈的看著不懂事的閨女,她的私產雖不少,但趙嫣開口要的這幾處卻都是其中獲利最豐的,若真照她所言的全給了,可是硬生生的在她身上剜下一大塊血肉。
只不過,趙嫣怎麼對她的私產如此了解,魏氏看著趙嫣的眼神多了絲審視,這個丫頭在外生活了幾年,果然變得令人難以看透。
趙嫣也不急,如果魏氏不想委屈自己的閨女,就得舍得。想到能狠狠的削魏氏一筆,她的心情大好,拿起荷包,倒出里頭的栗子吃著,狀似不經意的繼續說道︰「我知道出嫁時,成親得給我些陪嫁的丫頭和下人,能讓母親看重,才會送到我的身邊,可我也不好帶走母親看重之人,所以就請母親替我新買幾個人,充個門面,讓我帶去侯府便好,只不過有兩個丫頭,我是說什麼也得帶在身邊,是我在紅霞閣的丫鬟,與我情同姊妹,一個叫金子,一個叫銀子,兩個人我使喚慣了,知冷知熱,是以還得勞母親出面去跟紅霞閣要了這兩人,至于銀兩,就勞煩母親做主。」
「你倒真敢想!」魏氏哼嗤道。
「當然敢,我這門親事是母親給的恩典,母親自然會面面到,依我所言,不讓我委屈。」趙嫣剝開栗子,將果仁塞進自己的嘴里。「只是將金子、銀子贖身後,只要將銀子給帶回府來,金子年紀也大了,再幾年就能議親,就讓她留在紅霞閣伺候我姨母,畢竟因為母親和姊姊之故,我不得不離開紅霞閣,無法承歡姨母膝下,心頭難受,留下個人,跟姨母作伴也算聊表心意。」
「要我買奴才給你姨母,那女人不過就是個低賤的奴——」
魏氏的話還沒說完,趙嫣手上的栗子便丟了過來,砸中了她的肩,她大驚失色。
「趙四,你反了?!」
趙嫣露出驚愕的表情,忙不迭地站起身,「母親別惱,都是栗子太硬了,我一時施力不當,沒拿穩給飛出去,唐突了母親,真是罪過。」
魏氏瞪著趙嫣,明明就是故意的,偏偏還露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一開口就是賠罪。
「趙四,」她幾乎咬牙切齒的說︰「你不簡單!」
趙嫣眼底閃過一抹光亮,沒掩去臉上的得意,輕聲說道︰「母親,我之前便說過,要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樣子,是你自己找上門,可不是我送上來任你左右。母親若覺得我的安排可行,就給個準話,我在這等著。」
說完,她重新落坐,一時之間,房內只有趙嫣怡然自得剝栗子的聲音。
魏氏一臉陰郁,腦門抽抽的痛,心頭生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找她回府,似乎錯了,偏偏為了自己的閨女,她沒退路。
趙雪在一旁不發一言,斂下的眼眸掩去心中的陰晴不定。趙家庶出的小姐不過兩位,她出身長房,眼看著嫡母雖主掌中饋,卻架不住趙府式微,二房魏氏娘家富貴,對二房凡事以禮相待,遇事容忍。
她審時度勢的與趙妍走得近,巴結趙妍,陪著她一同欺負趙嫣,看著比她更可悲的趙嫣,從中得到滿足。
但如今卻變了,趙嫣不再是當年那個任人拿捏的小肉團子,氣焰高張,一回府便開口為自己的嫁妝琢磨,沒有一般女兒家的嬌羞,一個庶女,跟自己的嫡母要嫁妝竟要得如此理直氣壯,那份張揚令她眼紅又暗恨。趙雪不屑她的粗俗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嫉妒了。
趙嫣察覺趙雪的目光,故意似的對她擠眉弄眼。
趙雪的手在袖子中暗暗的捏成拳頭,淡淡的將頭一撇,不再看她,清楚明白如今自己動輒得咎,畢竟出自長房,在二房的私事上萬不可隨意搭上任何一句話。
「行。」魏氏氣炸了,心似火燎,但打蛇打七寸,趙妍就是她的七寸,縱使再不舍,也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閨女嫁去當寡婦。「好!你說的嫁妝,我能給,但從今而後你得依我所言去做,別後悔。」
趙嫣半斂下眼,幾不可察的勾了一下唇角,「我雖是個女子,但也知道一言九鼎,話既出口,絕不言悔,只是日後後悔的別是三姊姊就好。」
樓子棠除了身子差一點外,別的沒有一項不如人,尤其那長相,站出去足以迷倒眾生,趙嫣可難保趙妍見了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看著趙嫣的神情,趙妍心頭有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月兌口道︰「你別反悔便好,那人不過就是個病秧子,表哥說他就是一副早亡之相。」
趙妍口中所言的表哥必定是魏家二公子魏宇坤——樓子棠這半年來都在魏府作客,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人家面上敬他,背地里在咒他?!她在心中一哼,對魏家人的印象又差了幾分。
「此事既已說定,我也不好再回紅霞閣,只是多年未歸,就請母親給我備個園子,不用太大,清靜就好。」趙嫣頓了一下,「算了,就把我姨娘生前所住的望梅軒給了我吧!」
魏氏瞪著眼看她。
趙嫣彷佛未見,繼續說道︰「只是我姨娘死去多年,怕是院子平時只有粗使婆子隨意打理,但也無妨,多派幾個人給我使使,清理一番即可。看天色不早,母親還是盡快安排才好,不然我就只好回紅霞閣去了。」
魏氏掐緊了手心,目光刀似的飛向她。
趙嫣眉心微微一挑,坦然的接受她的目光。
「好,」魏氏陰沉沉的開口,「你好樣的。金嬤嬤。」
原本斂眉沉默站在一旁的金嬤嬤上前,「二夫人。」
「派人去將望梅軒給四姑娘收拾好。」
「是。」金嬤嬤意味深長的瞟了趙嫣一眼。
「多謝母親。」趙嫣的笑容燦爛,「等收拾好後,還求母親發個話,在望梅軒給我備桌洗塵宴,趕了半日的路,我真是餓壞了。母親和姊姊們若空閑,就陪我在望梅軒吃頓飯,不過我看母親、姊姊都是忙人,若是事忙,我也不勉強。」
正反話都讓她一個人說完,魏氏冷笑,就隨她張狂,這性子嫁到侯府,就不信能討得什麼好,夫君體弱,護不住她,夫君一死,等著的便是一輩子孤苦。一思及此,她心中的怒火微消。
「我乏了,想歇會兒,你就隨著金嬤嬤去望梅軒吧。」
「是。」趙嫣起身,隨著金嬤嬤離去。
趙雪心思一轉,也跟著起身,「嬸母,我去看看妹妹有什麼需要。」
「去吧、去吧!」魏氏一臉煩躁的揮了揮手。
趙雪告退,快走了幾步,趕上趙嫣。
「四妹妹甫回趙府,便對嫡母不敬,話若傳出去,對妹妹的名聲有損。」
看著趙雪一副為自己著想的樣子,趙嫣覺得好笑,看了眼一旁的金嬤嬤,趙雪是個聰明人,這是擺明了替魏氏要敲打自己一番。「原來在二姊姊心中,我還有名聲可言?」趙嫣可一點都不客氣的道︰「我還以為在二姊姊心目中,我早已經惡名昭彰。」
趙雪臉上的笑微僵了下,「我們是姊妹,我怎會如此看待妹妹?只是姊妹一場,總要提醒妹妹一句,回府便向嫡母開口討要嫁妝,實在不妥。」
「我不覺得有何不妥,而且我母親最終還是點了頭。」趙嫣一臉自得,「凡事都得付出代價,二姊姊總不會認為我會吃悶虧,只能默默的受了吧?!我可不是開善堂的。」
趙嫣圓圓的包子臉上掛著可愛的笑容,但莫名的給趙雪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愣愣的說道︰「四妹妹,做人得有良心。」
「良心?!」趙嫣看著趙雪,心中有些感慨,「二姊姊說這話是嫉妒了吧?」
趙雪臉上微微發窘,「姊姊只是看你沒將情勢看清,將來落不到個好。錢財乃身外之物,你嫁入侯府看似榮華富貴,但成了寡婦,擁有再多金銀也是空,日後凡事你還是得靠著娘家幫襯。」趙雪的語氣是惋惜,實際上卻是在給趙嫣心中添堵。「妹妹到底是在低賤地方長大,被財富給蒙了心,見識淺薄了。」
趙雪這個慣會裝模作樣的,表面上一副關懷備至的樣子,實際上心思比誰都還來得深。
「如此听來,二姊姊說的果然有道理,所以我還是不嫁了,嫁妝也不要,我回紅霞閣去,只是,二姊姊,」她無辜的眨了下眼,「我若不嫁,母親疼三姊姊,肯定會把主意打到別人頭上,你說咱們趙府還有哪位姑娘可以讓我母親給惦記上?」
趙雪心一窒,怔愣了一下。
「說來,二姊姊還未婚配,明明長了我與趙妍一歲,看來姊姊的親事,大伯母也還不著急,到時讓我母親幫著張羅也好,正好這親事也是大伯母牽的線,可見大伯母也是極其滿意的,你又打小就懂得巴結迎合我母親,所以由你出嫁,似乎也挺好的。」
趙雪勉強掛在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別人不知,她卻是清楚趙家兩房之間看似和睦,實則互看憎惡,嫡母看不慣嬸母財大氣粗,嬸母看不慣嫡母一副京城貴女,高人一等做派。
這門親事,說穿了皆是各自算計。
田氏與侯府二房主母是表姊妹,侯府二郎君的身子到底如何,田氏可是清楚得很,趙妍的脾氣驕縱、任性,侯府二房當家主母也了然于心,兩人卻還是極力牽上這條姻緣線,各自攛掇自家老夫人應下這門親。
侯府二房就要個令人生厭的刁蠻千金嫁給侯府二郎君,二郎君的身子本就不好,就盼著最好能一折騰,人就去了最好。田氏不在乎嫁過去的趙家女守不守寡,她看中的是攀上了侯府,在侯府二房的表姊面前討個好,可以給自己來年要赴京趕考的兒子添上助力。
趙雪雖也存著一心躍龍門的心思,但也知道一旦夫君一死,這輩子就沒指望,雖說這世道再嫁不難,卻是對一般平民百姓而言,高門大院的正妻少有再嫁的,所以她不願入侯府,不想落得一生淒涼。
「妹妹說笑了,」趙雪的臉色微白,「嬸母看中四妹妹,瞧不上我。」
「這可未必,不如我們回紫辰園去問問。」
趙雪大驚失色的閃過了趙嫣要拉住自己的手,「我身子有些不適,先回房去,就不陪妹妹了。」
趙雪的局促落在趙嫣眼中,暗自失笑,「姊姊既身子不適,就趕緊回房歇著,妹妹不打擾,只是我雖在姊姊口中所謂的低賤地方長大,但還是懂點道理,想勸姊姊一句——多門之室生風,多言之人生禍,姊姊以後話出口前,最好三思。」
秋風帶著涼意,看著帶著笑意的趙嫣離去,趙雪的心比秋風襲人更令人發涼。
一大清早,趙嫣就被金嬤嬤派來的兩個丫頭給喚醒,梳洗之後,讓她穿上一身襦裙,樣式雖是一般,但用料精細,看得出魏氏是打著要在外人面前當個慈愛嫡母的主意。
反正是好東西,魏氏要面子,趙嫣只要賺得飽飽的里子,心中盤算著回頭再多要幾匹布,可以給秦悅和康嬤嬤連同金子、銀子都做幾件衣衫。
「時候不早了,」小丫頭名叫翠兒,在一旁說道︰「四小姐給老夫人請安要遲了。」看了眼天色——趙嫣雖多年沒回趙家,還是記得趙家的規矩,老夫人起得早,所以請安都是在早膳前,從望梅軒過去老夫人的喜壽堂雖不遠,但看時辰,自己已經遲了。
回府的第一日,要她請安卻故意拖著時辰,趙嫣心知肚明,卻也由得魏氏拿捏,她都能想見,甫一回府她身上就掛上懶散、不敬長上的名頭,她的嫡母果然一如既往的黑她不倦。
趙嫣神色自若的帶著兩個丫頭走向喜壽堂,一入廳里,果然大房、二房的女眷都到了。
她上前雙手一舉,盈盈跪拜,「小四拜見祖母,見過伯母、母親。」
趙老夫人坐在高位,眸光晦暗莫測的睨了趙嫣一眼,對于這個孫女,她實在稱不上喜歡,畢竟因為這丫頭的生母,導致她的兒子亡故,所以趙嫣被秦悅帶走十年,她對這丫頭也都不聞不問。
誰知道如今人回來了,才第一日請安,便要讓她等到這個時辰,果然是庶出,一點規矩都不懂,正要斥責幾句,趙嫣已經開了口——
「母親心慈,說是讓小四多睡會兒,所以才來得遲,」趙嫣的眼一眨,圓圓的包子臉一臉情真意切,「小四有母親疼愛,這些日子在外頭受的苦,好似都放下了。」
原來趙嫣的沒規矩,是魏氏在後頭撐腰?!趙老夫人不滿的目光看向二媳婦。
對上趙老夫人的視線,魏氏著實一愣,她故意不讓人催促趙嫣,盤算的便是讓這個丫頭顯得沒規矩,讓老祖宗替自個兒出口氣,但趙嫣竟先發制人,反將了她一軍。
「弟妹還真是為小四著想,把人都給放在了老祖宗和趙家的規矩前頭了。」大夫人田氏掩嘴一笑,語氣親昵,眼底卻閃著看戲的光芒。
表面上兩房相處和平,但她早看魏氏因為有個富貴娘家而不將她這個嫂子放在眼中不順眼,偏偏魏氏做人圓滑,三天兩頭就尋些好東西送進喜壽堂,時間一長,婆母雖嘴上不說,她也看得出婆母心頭偏向魏氏。
魏氏暗暗咬了咬牙,露出笑容,看著高位上的老夫人,盡管老祖宗早不管事,但是在趙家還是人人得敬著,「是媳婦思慮不周,但也是心疼這個孩子,為母者都不容易,老祖宗自然是知道媳婦的。」
趙嫣看著魏氏不忘給了自己慈愛的一笑,嘴角微微抽搐了下,覺得魏氏不去戲班子插上一腳,還真是可惜了。
看著兩人一副母女情深,趙老夫人也不好再多說了,只讓趙嫣起來落坐。
「你母親跟我說了,說是掛心你多年在外無依無靠才將你接回來,」趙老夫人懶得費心思在趙嫣這麼個上不了台面的庶女上頭,「回來後就安生些,對外便說當年魯莽,沖撞了貴人,送到寺里思過,如今才回趙府。」
趙嫣一臉委委屈屈的點頭,相信魏氏在她回府前已經打點好,只求讓她回到趙家,順利的嫁給樓子棠,其他的事不想節外生枝。
「妍兒來年開春便得嫁入侯府。」趙老夫人微眯著眼,低聲說道︰「如今世子下落不明,二郎君就暫居在魏府之中,慧娘得空,去關心幾句。」
趙老夫人話不明說,但也清楚若是世子一死,這爵位八成就落在二郎君頭上,雖說二郎君的身子不好,不過若趙府的閨女成了世子夫人,這對趙家來說是有利無害的。
魏氏的閨名魏心慧,臉上帶笑的點著頭,「老夫人放心,媳婦省得。」
魏氏看不上侯府,以魏家富可流油的財富,三個侯府都不夠看,結這門親事,趙老夫人圖的是給趙家的子孫鋪路,說穿了就是給長房長臉,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她才不干。魏氏打心底不喜這門親事,但在趙老夫人面前,卻還是作足了戲。
趙嫣像是看戲似的看著屋內的人交談,看似和睦,實則各懷心機,她被人無視,壓根不以為意,只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好餓!下次得記得在請安的路上先吃幾塊糕點,將肚子填個半飽,畢竟天大地大,吃飽最大。
趙嫣悠悠哉哉的在趙府過了大半個月,看著一大清早望梅軒的老嬤嬤拿來早膳,擺得滿滿的一桌,心里極其滿意。
坐下後,她隨口問道︰「李嬤嬤的手可好多了?」
李嬤嬤聞言一臉燦爛笑容,「回四小姐,老奴的手好多了,小姐給的雪膚膏果然好物,老奴不過用了幾日,就連廚房的劉大娘都注意到我這手變得光滑,還直追問老奴擦了什麼,瞧著手都快變成小姑娘的手似的。」
听到李嬤嬤的話,趙嫣忍不住笑了出來,「瞧嬤嬤說的,不過是潤膚的乳霜罷了,我這里還有些,既然劉大娘喜歡,嬡嬤就拿些去給她,畢竟這些日子,她給我的膳食也真是用了心,算是賞賜她。其他若還有人開口討要,嬤嬤就自個兒拿主意給吧!」
趙嫣叫了站在一旁叫翠兒的丫頭,去窗前的桌旁拿來個木盒,大大方方的將里頭的膏啊、霜的全賞了。
李嬤嬤受寵若驚的接下來,雖說在趙府當奴才並不算難過,但主僕分際嚴明,奴才便是奴才,除了自己的心月復外,主子並不將一般奴才放在眼里。
難得遇上趙嫣,對待府中的下人皆寬厚大度,不過之中也有例外,就如同魏氏特別放在趙嫣身旁名為伺候、實為監視的兩個丫鬟,李嬤嬤暗暗的看著一旁的翠兒和青兒。
李嬤嬤接過翠兒拿來的木盒,看她神情有些不滿及不以為然,笑得眼楮都快不見,自己不過就是個粗使婆子,多年來負責打點這個沒有主人的望梅軒,盡管恪守分際,但魏氏就是看與望梅軒有關的一切不順眼,也不想想她不過就是個奴才,來打理院子也是主子的一句話。眼見別人年年多少都有賞賜,就望梅軒的奴才連賞個菜的恩典都沒有,足以知道魏氏是個善妒不能容人的主。
「對了,嬤嬤等會兒去向帳房支些銀兩,派人買些麥芽糖來。」趙嫣眨了眨圓圓的眼,突然有些嘴饞想吃糖,但嘴上可不會承認,只道︰「我想做點口脂,冬天一來,擦點口脂在唇上,既漂亮,雙唇也不干裂。」
「好的。」李嬤嬤明白有好東西,四小姐絕對不會忘了她這個老奴才,于是興沖沖的應允,拿了好處,自然手腳伶俐,辦事迅速。
趙嫣故意視而不見翠兒和青兒臉上羨慕又嫉妒的神色,心情大好的坐著用膳。
回到趙家,趙嫣閑來無事,開始搗鼓著自己最擅長的胭脂水粉,在紅霞閣時,她做是為了銀子,而在趙家是為了收買人心,事實證明,她做得極好,日子過得越發舒心。
一個月的光景過去,終于等到了銀子從紅霞閣被帶進趙府的日子。
一大清早跟趙老夫人請了安之後,趙嫣跟著魏氏回到了紫辰園等著。
魏氏看著坐在她屋里,不客氣的將早膳一掃而空,之後還一副自在喝茶、吃瓜果的趙嫣,氣不打一處來。
門口響起了聲音,趙嫣目光看過去,看到銀子並不意外,卻沒料到金子也跟在後頭,兩人讓府中管事領著走了進來。
趙嫣也顧不得規矩,將手中的瓜子一丟,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拉著兩姊妹,「金子、銀子,我好想你們。」
金子、銀子看著趙嫣,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摯。
「只是金子,」趙嫣不解的問道︰「不是交代了,要你留著給我姨母作伴,你怎麼也來了?」
「因為秦姨說她一個人習慣了,不需伺候,只擔心小姐在趙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便做主讓奴婢與銀子前來。」金子暗暗的瞧了坐在主位上的魏氏,看自家小姐的態度和模樣,這個月應該沒受委屈,她的心這才安穩的落下。
「姨母總是為我著想。」一個月未見,趙嫣還真是想念她姨母了。
魏氏皺眉見著主僕幾個自顧自的敘舊,不將她放在眼里,不由斥道︰「趙四,你的規矩呢?」
趙嫣對金子和銀子翻了個白眼,然後轉過身,笑得燦爛,「母親恕罪,女兒一時看到金子和銀子,興奮得忘了分寸。金子、銀子,快過來拜見二夫人。」
金子和銀子眼色很好的跪在魏氏的面前行禮拜見。
「叫什麼名?」魏氏沒叫起,明知故問。
「奴婢金子。」
「奴婢銀子。」
魏氏一哼,「這都什麼俗氣的名,入了趙府就得改了。」
兩個姊妹的名字可是趙嫣的得意之作,一听要改,這可不成,她開口說道︰「母親,金子、銀子是我的丫鬟,改不改名這事兒應該我說了算吧!」
魏氏沒料到她會當著下人的面駁了她的話,皺著眉頭瞪著她。「金子、銀子听來就是俗氣,你不怕丟臉,我還怕趙家丟人。」
「金子、銀子俗氣?!原來母親不愛金銀。若是如此,母親再勻些金銀給小四當嫁妝可好?小四不嫌金銀俗氣,反而覺得應該多多益善。」
「我知道你這張嘴厲害,」魏氏臉色沉了下來,「你喜歡讓你的丫頭叫什麼就叫什麼,總之丟人現眼的人是你。」
「是。」趙嫣甜甜一笑,逕自拉著金子、銀子起來,跪這麼一會兒功夫就夠了,讓兩人站到自己身後。
魏氏看趙嫣顯然不將她放在眼里的態度,恨得手在袖子里都握成了拳頭,要不是為了自己閨女的終身,她根本無須再忍。
她吸了口氣,「上次妍兒和雪兒去神仙潭取回的水,老祖宗用了後說是極好,所以過幾日我與娘家嫂子相約,一同上山取水,你們都隨我一同前去,盡點孝心。」
趙嫣想著暫住在魏府的樓子棠,這陣子沒他的消息,倒是挺想念的,魏氏雖然對老夫人面上恭敬,但也真談不上真心孝順,所以絕不可能為了表現什麼孝心而上山取水,十有八九只是拿著老夫人的話當幌子,八成另有安排。
趙嫣心頭篤定,也沒有異議,點了點頭,只道︰「不如將日子定在初一吧,取水之余,再給老祖宗祈福。」
魏氏想想,也不差這幾日,便點頭同意。「這幾日天氣漸冷,我听金嬤嬤說,你給廚房的下人都賞了些面脂。」
「是。」趙嫣點頭,「這面脂里加了白芷、茯苓及蜂蜜,涂些在臉上,不單可以滋潤,久了還能讓臉色去暗黃,日見白皙。」
魏氏聞言,一陣心動,「听來是個不錯的東西。」
「出自我的手,自然不是凡物。」趙嫣一點都不客氣地稱贊自己。
魏氏盯著趙嫣,就見這死丫頭也平靜的回視,她都已經開了口,她竟不懂主動說要拿些孝敬她,魏氏一惱,不得已的道︰「若你那里還有,便拿來給我瞧瞧。」
「母親,面脂是拿來用,不是拿來瞧的。」趙嫣像是渾然不知魏氏想要似的。
「你這蠢貨,母親開口,就是要拿來用,還不派人回望梅軒拿過來。」
「等等。」趙嫣叫住轉身就要回望梅軒的翠兒,「照說母親想要,我是得給,可我已經答應要送給大伯母,剩下的不多,就不知母親要拿多少銀兩買多少?」
魏氏聞言,氣得心肝都疼了,長房可以給、奴才可以賞,但她這個當嫡母的跟庶女要個東西卻得收銀兩……真真是反了天。
「你可知我花了多少銀兩才從紅霞閣把你這兩個丫頭給撈出來?」魏氏原以為買兩個奴才容易,誰知道紅霞閣竟是獅子大開口,硬要咬下她一塊肉,買兩個丫頭的錢擺在別處可以買上二十個,偏偏趙嫣非要不可,紅霞閣出面的又是葉三爺,這個國公府出身的權貴,她也沒真敢得罪,最後也只能咬牙吞了,如今這個不知感恩的趙嫣,竟連個面脂都要跟她討要銀子。
「我不知母親花了多少銀兩,只不過我如今矜貴著,我的丫頭自然也值錢。」趙嫣看著魏氏氣得身子都在抖,心情極好。
不待見她的魏氏都能眼紅她一身白潤的皮膚和下人用過她的東西之後也都容光煥發,忍不住開口跟她討要,這令她得意,只是給奴才的,她可以賞,給魏氏和趙妍的卻是得要收銀兩,魏氏母女氣她氣得牙癢癢的又如何?實力勝過一切,她不需要靠著討好或委屈才能過日子,一思及此,她都要樂上天去了。
魏氏心中恨不得扒了趙嫣的皮,「你能給下人,卻跟我計較那些銀兩?」
「母親,小四跟你要銀兩,可是因為孝順,你看奴才們每月的月銀不多,一個銅錢都得掰成兩個用,把金銀當成命似的,但母親不同,方才才說金銀俗氣,所以我就向母親多要些俗氣的東西,讓母親身邊的俗物少些,多添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這話一出,魏氏氣得臉色發白,沒法子反駁。趙嫣外表就像個無害的肉團子,一張嘴卻刁鑽得很,誰也別想佔她便宜。
「滾!」魏氏再也忍不住地斥道︰「我還會稀罕你的破爛東西?!」
趙嫣一點也不惱,站起身,行了一禮,帶著金子、銀子爽快的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