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從春到夏,從夏到秋。
進入十一月後,天氣驟然變得寒冷幸好柴火、木炭早早備足,冬衣冬被上個月已經縫好,臘肉、菜干與各種米麥豆類儲滿糧窖。
雞舍鴨房蓋起來了,雞鴨養得肥滋滋的,蛋產量很穩定,暖房里頭種植的蔬菜長得郁郁青青,再加上夏初釀的梅子酒……這個冬天,她們肯定能夠過得很滋潤。
外面的宅子早已買下,是一幢不起眼的宅子,有三間房、一個灶間,和一個小院子。換上新鎖後,木青瞳讓人在圍牆上埋入碎瓷,再往院子里曬幾件男人的衣褲,擺上幾雙男鞋,布置成有人住的樣子。
布置完畢,木青瞳領著雅兒、真兒,用鋤頭在床底下掘了一個大洞,把值錢的嫁妝一件件往里頭擺,擺滿後蓋上土,把床挪到上頭作掩護。
埋完一間再埋另一間,順利的話,預計在過年前就能把值錢的嫁妝全數擲窩兒。
她們只打算帶走金銀珍寶、田契銀票,至于那些擺件,賣不得又容易踫壞,便留下了,另外布料、脂粉等等用品也不打算帶走。
置辦好宅子後,她們幾乎每隔一天就出門,挪移部分嫁妝,也帶回日常所需,現在木青瞳已經開始尋找良辰吉日,計劃一場大火,把安樂軒燒掉。
從此木青瞳將消失于人世,穆小花重返世間,海闊天空,主僕三人重見天日。
不過,這些都得等見過方管事之後才能成行。
這時,愛操心的真兒開始失眠了,成天到晚擔心趙涵芸不讓小姐見方管事。
對于這點,木青瞳還是有幾分把握的,趙涵芸再齷齪的事都可以做,卻不能讓人說嘴。
眼看計劃一步步成熟,木青瞳眼里、心底時刻漾著笑意。
真兒想起主子說的,戰勝命運的人,方有權力主導命運,順從命運運的人,只能被命運主導。
命運把她們送進安樂軒,原以為就這樣渡過余生,沒想到還有機會改變、還有機會期待,還能夠有所不同……她很慶幸能跟著這樣的主子。
「小心點,不要弄壞。」木青瞳站在牆下,小心翼翼地看著一寸寸往下移的盆栽。
現在她們的「運輸系統」已經成熟,兩把梯子,牆內牆外各擺一把,A在院子里,守在牆下,B坐在牆上,C站在牆外,C或A把東西固定在繩子上,B慢慢往上拉,再慢慢往下送,A或C在下頭接著。
很簡單嗎?對不起,看似簡單,但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要順利完成這頂工程並不容易,尤其她們現在運送的不是一包糖、一塊肉、一條魚,而是種苗、盆花……
一件件都是耗銀子的,得小心著,不能損壞。
原以為滿池蓮花,到夏季會有吃不完的蓮子、蓮藕,後來才發現那是觀賞用的,結出來的蓮子和蓮藕味道很差,滿肚子的希望在看見怎麼都養不肥的瘦小蓮蓬時轉為失望。
雅兒悶得好幾天都笑不出來,為此,木青瞳尋來一只大缸,下水挖漱泥往缸里填,再跑到外頭市場買回幾節蓮借種進去。
雅兒成天到晚盯著水缸,看著它長出一片葉子就樂上老半天,所以說種植農作物是很療愈的咩。
站在牆下,把盆栽接到手里,木青瞳的心才落定,這盆茶花是她花大把心血嫁接改良出來的,純白色的花瓣外面圍著一圈粉紅,越靠近花蕊顏色越淺。
大隋朝民生富裕,有錢人喜歡養花斗花,花市的發展相當蓬勃,幾乎每一季規模較大的花房都會舉辦活動,借此行銷自家花存。
木青瞳不曉得這盆花能為自己帶來多大的利益,她並不缺錢,但關在小小的安樂軒里,需要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否則沒有個盼頭,生活多麼苦悶哀愁,現在她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哀傷,想當林黛玉就得有不長命的打算,更別說真兒對她這手功夫很感興趣,她一面做一面教導,主僕其樂融融。
再接手兩個包袱放到推車上頭,里頭全是金元寶,木王府給的陪嫁,說是十里紅妝也不為過。
今天可以把客廳那個洞給填起來,下的只能埋在院子里了。
雅兒、真兒爬下木梯,她們把繩子卷成團,塞在巷弄後頭的雜草堆里,再把木梯收妥,一切準備齊全,推著推車往外走。
三人先去宅子里把元寶埋好,花市在外城,距離太遠,她們無法推著車走那麼遠,把推車擺在宅子里,雅兒、真兒合力抬起花盆,木青瞳到外頭叫了一輛馬車。
把茶花穩穩妥妥擺好後,直接前往花市。
雅兒,真兒看著小姐,臉上的緊張掩都掩不住,這是她們第一次賣花,不曉得成果如何?
她們自然知道小姐的本事,暖房里的菜蔬可以做見證,只是……第一回啊,這是她們的人生初體驗。
看著兩雙眼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木青瞳忍不住好笑。「在擔心?」
「嗎。」兩人點頭如搗蒜。
「這段時間我們在花市里來來回回,可不是玩假的。」她們把各種花的行情價弄得清清楚楚,京城有哪些花圃,有哪幾個侍弄花草的高手也打听得明明白白,這次出手,她就沒打算無功而返。
只是她老覺得身為農業人才,把全副注意力擺放在花卉上頭未免有些可惜,若他們肯分點心思在糧米稻種的改良上,幫助農民的收入加、讓百姓遠離饑貧,豈不是更好?
「小姐,如果這盆花能賣得高價,要不要把暖房里那幾盆拿出來賣?」
她回答︰「再看看情況,如果可以見到方管事,我打算讓他在莊子上蓋暖房,把盆栽移到那里,這是第一年,明年肯定能開更多更美的花,我也能再培養更多新品種。」
除了茶花之外,她還嫁接了一些果樹、改良不少禾苗,那些都得找個地方種植起來。雖說她相信能順利見到方管事,但也要真的見到人了才算塵埃落定。
雅兒壓低聲音問︰「小姐,明年……咱們真的可以離開王府?」
木青瞳敲她一記,反問︰「你還不信你家小姐?」
見小姐如花笑靨,雅兒和真兒樂了,可不是,小姐什麼時候教她們失望過?現在她們只盼著方管事早點進王府大門。
「我還沒在莊子里住過呢,前府里有人做錯事,就會被發落到生子上,我總覺得莊子是個可怕的地方。」真兒說道。
「這是心境問題,如果穿棉布衣、不穿綾羅綢緞便是可怕,如果只有木簪沒得金銀頭面便叫可怕,如果腳踩泥地而非青磚便叫做可怕,那麼確實在莊子上生活很可怕。」
雅兒連連頭,說︰「那些不可怕,吃不飽、穿不暖,不知道下一頓在哪里又被關起來才叫可怕。」
真兒道︰「我現在只想過得自在逍遙。」
「如果你們這麼想的話,莊子不但不是地獄,還是天堂呢。在那里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沒有四堵高牆限制你的活動,在那里想笑便笑、想哭就哭,沒有嚴苛的主子追著你要求守規矩。雞鴨魚肉稻糧菜蔬,全是在最新鮮的時候上桌,在那里,連空氣里都帶著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
在木青曈的形容里,雅兒和真兒陶醉了。「這麼好日子啊,真不曉得大家在怕什麼?」
說著聊著,馬車出了外城,她們經常打交道的錦繡花坊近在眼前。
馬車停下,真兒叮囑雅兒一句,「記得,別喊小姐。」
「知道知道,要喊大哥、二哥嘛。」雅兒起嘴,明明她不是最小的,偏要當小弟,都怪她個頭長得不夠高。
自第二次出門起,她們就打扮成男子,臉上涂黑、穿上男裝,至于動作……做了那麼久的農事,想不當大家閨秀並不困難。
下了車,木青曈讓車夫在外頭等著,她走在前頭,真兒、雅兒合力把茶花搬進花圃。
看見三個年輕小伙子,葉老板的眼楮瞬間發亮,雖稱不上大客戶,可最近他們每次來都沒空手而返。
「葉大叔,我們來羅!」木青瞳笑眼眯眯地朝老板走去。
錦繡花坊不是附近規模最大的,但葉老板勝在做生意實誠,木青瞳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因此成為常客。
「小青,今兒個缺些什麼?」
「今天不買東西,倒想讓老板看看咱們這盆花,能不能賣個高價?」她退開兩步,讓雅兒、真兒把花盆抬到桌子上,打開覆在上頭的絲絹,露出里面的茶花。
自花枝上有四、五個花苞,只有一朵剛在綻放,葉老板彎認真審視,這一看滿眼驚訝,這、這……竟能培育出這樣的茶花?
心跳突地增快,他看著木青瞳的眼光,瞬間不同。「這是小青培育的?」
木青瞳點點頭,自信浮上臉龐,這是她的專業與成就,不管經歷過千百年都不會改變。
「葉大叔,我們家小……」話沒說完,就听見真兒的咳嗽聲,雅兒急忙改口,「我們家小哥哥很厲害吧!」
「厲害、太厲害了!小青,你是怎麼辦到的,可不可以告訴大叔?」
木青瞳笑而不答,真兒接話,「葉大叔這是欺負人呢,這門手藝是要替我們家掙活路的,教給了您,我們要靠什麼過日子啊?」
「對不住,你們沒說家里是開花圃的啊,我還以為你們只是玩玩。這盆花……你們能不能賣給葉大叔?」葉老板連連道歉。
「若合作愉快,不只這盆,我們養出來的花都會交給葉大叔。」木青瞳回答。
葉大叔再實誠也是商人,何況木青瞳這話說得夠明白,愉快便繼續,不愉快,連這回買賣都甭談。
這麼漂亮的特殊品種,他怎麼可能放過?而且小青說他家里還有吶!
說白了,三兄弟只要抬著花盆往花市繞上一圈,還怕沒有人催著銀票上門嗎。
「要不,一千兩賣給大叔,如果轉手能賺,往後的生意大叔定不虧待你們。」
一千兩?!真兒、雅兒倒抽口氣,她們明白了,為啥那些養花高手寧可把心思放在花花草草,卻不肯用在農作物上,一盆花就能賣上千兩,天吶、天吶,這麼好賺的生意!
木青瞳很清楚,葉老板開的是公道價,可做生意咩,豈能不討價還價。她笑了笑,手負在身後,往花圃里頭逛去,東走走、西看看,她也不一定非要多拿葉大叔銀兩,但能夠拗點小贈品倒也不錯。
上回她看到幾株青椒和百香果,據說種子是隨著海外的大船過來的,葉大叔試種了,但養得不怎樣,如果可以弄走的話……木青瞳奸笑兩聲。
但她繞了兩圈,沒找到想看的,卻在角落發現一堆發芽的馬鈴薯。
當!她的眼楮瞬間發亮,馬鈴薯欸,做洋芋片、做薯條的好東西……像吞了興奮劑似的,心髒狂跳,只是轉身時她維持住一臉的雲淡風輕。
「葉大叔,這是什麼東西,看起來挺丑的?」木青瞳問。
「不曉得,前幾天一個番人拿來賣的,他也沒多要,只要走五錢銀子,我看便宜就接了下來,可對面青山花坊的張老閱說,這東西開的花小小的,沒啥看頭,他種過幾盆都沒人要……」
話說一半,前頭有客人進門,葉老板道聲歉,轉身去接待來客。
猛地轉身,木青瞳的快樂控制不住,她緊握雅兒和真兒的手,低聲道︰「那是好東西啊,好東西吶!」
雅兒也壓低聲音問︰「葉大叔不是說花小小的沒看頭,養出來的花沒人要?」
「那不是養來看花的,那是糧食,可以填飽很多張嘴巴的糧食。」她壓住胸口,安撫跳個不停的心目注,吸氣、呼氣,吸氣、呼氣,臉上的表情像是天上掉下黃金。
兩個丫頭糊里糊涂的,可光看小姐的模樣,也忍不住把那堆丑東西當成黃金,才笑著呢,可瞬間木青曈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翻轉,她目光微斂,危機感上升。
因為,她們身後的貴客開口了,他說︰「四哥?真是巧遇啊!」
那是……赫連青的聲音!
馬車里,赫連湛和赫連叡面對面坐著,手里端著茶水,各自想著心事。
自從知道神仙散之後,他們到處尋訪高人,希望能幫父皇解毒。
皇帝在服用四、五個月的神仙散後也開始察覺情況不對,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神仙散,不吃就會變得反應遲鈍,連思考都無法。
他試著停藥,但上癮的痛苦讓他挨不住,停了再吃,癮頭越來越大,身子狀況越來越差。
太醫們很清楚皇帝對太子的偏心,就算都明白神仙散是毒非藥,知道它會造成的後果,但誰敢輕易在皇帝面前點明?此話一出,等同于誣陷太子有弒君之心。
他們只好用藥,讓皇帝癮頭大發時減緩痛苦,至于解毒?誰有本事!
萬一解不了毒,皇帝雷霆怒,到時還不是月兌不了一個死字,既然如此,不如揣著明白裝糊涂,皇帝要拿神仙散當補藥……也就當了。
上個月,赫連湛終于找到能解神仙散的高人姜辛。
姜辛冒著生命危險把事實告訴皇帝,如同太醫們所料,事實果然惹得皇帝震怒,斥責姜辛妖言惑眾,要將他千刀萬剮。
他怎能相信自己竭盡心力栽培疼惜的太子會這樣對待自己?他認定姜辛這話是赫連湛、赫連叡設下的詭計。
原本姜辛是要被推出午門斬首的,赫連叡和赫連湛跪在白玉磚上向父皇磕頭求情,磕得額頭一片青紫了皇帝仍氣憤未平,不願收回成命。
赫連湛啞聲道︰「天底下能解神仙散之毒的人稀少,若父皇日後查證屬實,太子確有不臣之心,屆時後悔了想要解毒,卻無人可願為父皇解毒,該如何是好?」
赫連湛的話像一桶冰水,朝皇帝兜頭潑下,對啊,如果他們沒說謊呢?如果太子果真等不及想當皇帝呢?
最後,姜辛被柙入大車,皇帝派密探查證事實。
皇帝再昏庸,身分擺在那兒,實力不容忽視,短短半個月,制藥的老道被捕,太子的心思被證實。
正常人到這種時候早該把圈禁中的太子下令斬首,再不也該貶為庶民流放,怪的是皇帝並沒有任何動作,好像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赫連湛不懂,赫連叡卻不說清楚講明白,只讓姜辛為皇帝悉心診治。
診治結果並不樂觀,姜辛說︰「神仙散的毒已經侵蝕皇帝的五腑六髒,這會兒再治已是耽誤了,我再有能耐,也沒辦法讓皇帝拖過兩年。」
兩年……太長,朝堂局勢日日變化,千思百慮後,赫連叡做出決定。「把消息放出去。」
「什麼消息?」赫連湛問。
「姜辛能將父皇的病給治好。」消息一出,赫連青肯定急得跳腳,若父皇病愈,之前的功夫豈不白費,他怎能放任情況發展。
「四哥想逼老八動手?」
赫連叡點點頭,不只老八,還有太子,目前雙方的布置都未臻成熟,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赫連叡結束禁足,為了給赫連青制造危機感,最近頻頻出招,表現得令群臣刮目相看,更別說他的人已經深入六部,執掌要職。
可惜皇帝擔心赫連湛不為太子所用,將兵權收回,手中無兵,他缺了只有力胳臂。
但事情總有正反兩面,因赫連湛手中無權,皇帝並不急著逼他立刻前往封地。
天底下的事都是如此,有得必有失,好運哪能永遠抱在一個人手上。
想當年皇帝接位,處心積慮謀的事……不曉得午夜夢回,他是否曾經後悔?赫連叡嘴角掀起嘲諷笑意。
「他們越早動手,對我們越有利。」
赫連湛點點頭。「希望經此一事,父皇能看清事實。」
赫連叡輕淺一笑,望向赫連湛閃閃發光的眼眸。看清事實?他何嘗沒看演過,只不過是私心作祟罷了。
赫連湛沒忽略四哥的表情。「莫非四哥覺得,經此一事,父皇仍會袒護太子?」
赫連叡笑著頭。「你等著看吧!」
驀地,赫連湛目光微凜,倘若如此……太子的命該不該留?
馬車在這時候停下,侍衛上前亶道︰「王爺,錦繡花坊到了。」
皇帝最重孝道,皇太後壽誕將至,必定大肆操辦。
皇太後最喜茶花,最近不少人在花市里繞繞轉轉,想在壽誕當天泰上茶花作為壽禮。可不是嗎?金銀珠寶、瑪瑙珊瑚皇太後看過太多,再珍貴的也不覺稀奇,唯有投其所好,才能得皇太後注目。
討好皇太後等于討好皇上,不說他們,其他大臣也是命人到賺找品相好、品種稀少的茶花獻上去,表達孝心。
至于赫連叡,他送花不是為著討好,而是為著感激,感恩皇太後為自己做的。
馬車停下,兩兄弟下車,一前一後進入花坊。
前腳剛走進去,便听見赫連青的聲音響起,「四哥?真是巧偶啊!」
赫連叡笑笑,回答︰「八弟也來給皇祖母挑壽禮?」
「可不是,不早點來,好的被挑光了,弟弟豈不是遜人一籌?」赫連青輕笑兩聲,目光在赫連湛身上轉了幾圈,說道︰「我還以為九弟站到太子那里去了呢,沒想到……怎麼,四哥禁足就往太子身上靠,如今太子圈禁,又轉頭換邊了?」
赫連湛淺哂,挑撥離間?真不高明。
「都是兄弟,哪有什麼站到哪邊的說法,好像自從太子被圈禁,八弟都沒去見過太子,要不下回我們去探望太子,八弟同我們一起?」
赫連青咬牙,這是他最痛恨的地方,既然被圈禁,為什麼不奪去太子封號,為什麼讓人進出探望?那哪是圈禁,不過是禁足,犯這麼大的事只禁足一年,天理何在?
赫連叡淡眼望向老八,他越來越焦躁了,比起太子,他更等不起。
因為皇帝身子已經敗壞至此,仍不肯放權,因為太子已經無法隨輔國大臣一起進出御書房,皇帝仍沒有讓人取代他的位置;因為不管他表現得再努力,父皇始終沒有重用他的意思。真真是讓人郁悶的人生吶!
猛地轉頭,赫連青對上葉老板,遷怒斥喝。「把你們這里最貴、最好的茶花拿出來。」
葉老板看著兩方貴客,表面上都是客客氣氣的,也不曉得怎地八皇子火氣就竄了上來。
望了一眼誠王,他依舊笑咪咪的,沒有計較之意,忖度片刻,葉老板決定寧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八皇子這里請。」屈身上前,葉老板領著赫連青往里走。
腳步聲越靠越近,木青瞳連忙彎下腰,假裝整理盆栽。
雅兒、真兒滿頭霧水,搞不懂小姐怎地龜縮起來,但她們相處甚久,早有默契,連忙跟著蹲,學起小姐的動作替身前的盆栽除枯葉。
上回木青瞳和赫連青見面後,赫連青便速速向秦家姑娘求親,比起前世的婚禮提早了數個月。
听說在喜帕桃起那一刻,滿屋婦人嘩然不止,赫連青當場愣住,他氣怒的揪起新娘子手臂怒問︰「你是誰?」
「這是秦家大姑娘,相爺嫡孫女,是八皇子親口求來的王妃啊!」秦家丫頭回答。
聞言,八皇子接連退了四、五步,一個沒站穩往後仰倒,兩三個喜娘連忙把人扶起來,喜床上的新娘見狀臉色慘白,淚水盈眶。
這一幕經過好事者的嘴巴被數倍夸大,還有人說赫連青當場嚇暈過去,他的失控成為大笑柄,即使過了數日京城上下還在傳言這個八卦,他成為全城百姓的笑柄。
木青瞳確定,自己要是被他認出來,依他陰險的性格、睚訾必報的個性,她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們逐一把盆花里的枯葉雜枝除去,從花坊中間整理到後方,三個人隱身在剛送來的百棵桃樹苗後方,木青瞳才稍稍松了口氣。
「這是花坊里剛收下來的茶花,不知八皇子覺得如何?」
赫連青附庸風雅,對花花草草頗有涉獵,視線望去,看到木青瞳送來的茶花,一時間竟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深深淺淺的紅落在花瓣上頭,像翩然起舞的女子,美不勝收。這是怎麼種出來的?是要怎樣的匠心巧手才能培植出這株茶花,他一看再看,細細地將盛開的茶花里外看透,真美……
「這株叫什麼名字?」
「還沒取名呢,花匠才送過來,這是新品種,眼下只培育出這盆。」
「就它了,多少錢?」
葉老板實誠,也不敢要得太多,只說︰「一千兩百兩。」
赫連湛不懂花,但木裴軒懂,他很清楚這株茶花有多特殊,拿來當壽禮,定能贏得皇太後的歡心。
雖然不見得非要它不可,但他不想讓赫連青得意,于是輕飄飄地說了句,「一千五百兩,這盆花我要了。」
剛伸出手,他的手就被赫連青拍掉。「兩千兩。」赫連青加價。
赫連叡抿唇,挑挑眉。
赫連湛再加價。「兩千三百兩。」轉頭面對赫連青,他笑道︰「八哥知道的,對花花草草,弟弟是門外漢,既然八哥說好,這花肯定挺好,要不就讓了弟弟,八哥再另外挑一盆好的?」
「不行,兩千五百兩,葉老板,成不成一句話。」
葉老板還沒開口呢,赫連湛又輕飄飄地丟下話。「兩千六百兩。」
價越喊越高,雅兒的心髒都快跳出來了,木青瞳附耳對她說上幾句,雅兒點點頭,鼓起勇氣站起身,拍拍衣服,朝葉老板走去。
她經過葉老板身邊時,看也不多看一眼,但在靠近赫連叡時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赫連叡側眼,看著雅兒的背影,她沒轉身,只是輕頭,人就往外走去。
赫連叡微哂,望著兩個弟弟,這時赫連青已經喊到三千兩百兩了,見赫連湛還要開口,赫連叡出手阻止。「九弟,別固執了,看不出來八弟誓在必得?讓讓吧。」
赫連湛不懂四哥怎會要他突然收手,但既然四哥這樣說,他便也退開兩步。「好吧,咱們再到別家看看。」
語畢,兩兄弟一前一後出門,走到花坊門前時,雅兒悄悄上前,低聲說︰「請兩位爺明兒個再過來吧,我們家里還有更好的。」
赫連叡問︰「里頭那盆茶花是你家里種的?」
雅兒點點頭,回答︰「是我二哥種的。」
「要不,我們直接到你家里看看?」
「那可不成。」雅兒直覺回答。
「為什麼不成?」
因為他們住在信王府啊,可當著王爺面前,她哪有膽子把話挑明。「阿爹不許,要是知道我們兄弟偷偷種花、賣花,會把我們毒打一頓。」
「你阿爹為啥不許你們種花?」
「阿爹要我們讀書識字,考狀元、當大官。」
「所以你會認字?」
「當然。」雅兒驕傲地挺直背脊。赫連前微哂,從懷里掏出一本冊子,指著上頭的字問︰「寫些什麼?」
想考倒她,哪那麼容易?雅兒逐字讀出。「詩經集注。」
果然會認字,赫連叡點點頭,說道︰「好,就約明天這時候,成不?」
「成!」
話丟下,雅兒沒回錦繡花坊,直接往另一頭走去,小姐吩咐過,到附近繞兩圈,等王爺離開後才能上馬車。
人走了,赫連叡和赫連湛互視一眼,赫連湛道︰「滿口謊言,考什麼狀元,分明就是個女子。」
赫連歡道︰「京城里種花的能人,排得上名號的有四十七人,每一個都超過四十歲,沒見過這般年輕的,而能培育出新品種茶花之人,肯定經驗手富,非一般農戶,我想會會小丫頭的二哥。」
「四哥對京城花匠這麼清楚?」
「去年我讓李準逐一拜訪花匠,希望他們能幫朝廷培育出耐旱、耐寒,產量更多的稻表,但他們都拒絕了,說是本事不足,事實上卻是認為培育稻表的收益遠遠不如花卉。如果小丫頭的二哥能為我所用,許他一個官倒也不難。」
無利不起早,世間人皆以利為基準行事。
四哥的話讓他想起小花,如果小花在的話……
「明天我找人在這里守著,只要那丫頭出現就能循線找到他家里。」
「好,先回去吧。」
赫連叡和赫連湛離開錦繡花坊,赫連青付過銀子,讓侍衛把戰利品給抬走,貴人通通離開後,木青瞳才從樹苗後面站起身。
「小青,看見啦?」葉老板喜孜孜地拿著一疊銀票朝她走過來。
「是,葉大叔運氣真好。」
「不是葉大叔運氣好,是小青手藝好。來,三千兩百兩,咱們一人一半。」
比原定的一千兩又足足多得六百兩,真兒笑得嘴巴幾乎吻到後腦杓。
「葉大叔,我還是拿走原來說定的一千兩,不過大叔可不可以把那一袋東西給我?」她指指被隨便擺在旁邊的馬鈴薯。
「你想要?」
「如果上次那幾盆番椒和百香果也能給我就更好了!」她得寸進尺。
「那幾盆快被我給養死了,丟在後頭呢,你要的話,通通給你。不過這六百兩你還是拿著,只要記住往後有好的花,別忘記往葉大叔這里送就是了。」
「葉大叔做生意實誠,我自然要送到這里,難不成還送到別家,讓人炕嗎?」
「這話大叔愛听,往後小青到鋪子里來買東西,價錢好談。」
「大叔真好,就這麼說定了。」
木青瞳笑逐顏開,跑到花坊後頭將那幾棵快枯死的番椒和百香果給翻出來,真兒使盡吃女乃的力氣把一大袋馬鈴薯拉上車,她們也不告訴葉大叔明兒個還要送花過來,只是一個逕兒笑著,與葉大叔揮手道別。
坐上馬車後,過了片刻雅兒才回到馬車上,手里多出兩包種子,她笑盈盈地遞給小姐。「小姐,我花一兩銀子買的,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只說是從番人手里買過來的,我擔心會不會買貴了,不過就算買貴也無妨,不過一兩銀子。」
「呵!」真兒戳上她額頭,道︰「口氣真大,不過一兩子,講得好像自己是爆發戶似的。」
「可不就是爆發戶嗎?小姐剛賺一千兩呢!明天再送兩盆花來,賣給王爺,錢還不輕松落袋。」雅兒滿臉得意洋洋。
真兒心眼多,憂心忡忡問︰「小姐,真要把花賣給王爺?」
「有得賺,為什麼不賣?」
可她擔心東窗事發啊。
木青瞳頭道︰「別擔心,沒事的。」
她知道這段歷史,眼下爭得最厲害的是太子和八皇子,大家都認定未來登上皇位的會是兩人之一。
錯了,取得最後勝利的是低調的四皇子。
前世皇帝病重,太子逼宮,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八皇子起兵救駕,領兵斬殺太子。
當時只要太子歿、皇帝死,他便能理所當然接位,眼看大事將成……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木青瞳不太清楚,只曉得病入膏育的皇帝莫名其妙恢復健康,真相一百八十度大翻轉。
逼宮的竟不是太子,而是赫連青,給皇帝下藥的也是赫連青,幸好赫連叡尋到世外高人治好皇帝的病,才能揭發這一切。
赫連青與七皇子一黨于午門外斬首,當天日月變色、血流成河,皇親重新坐上龍椅,只不過病情沉重,只是拖時間罷了,一年多後赫連叡便登基為帝。
四皇子登基,興利除弊、廣召人才,除開科取士之外,軍農工商各行業都挑選佼佼者進入朝廷,短短幾年朝堂風向一新。
新帝為信王指婚徐婉君,那個是漂亮女子,可惜腦袋不好,被趙涵芸拿來當槍使,處處為難自己,直到死去那刻,她還以為是徐婉君動的手腳,要不是靈魂出竅,她飄飄蕩蕩地來到趙涵芸身旁,哪曉得元凶竟是趙涵芸?
再次重生,她不想算帳,只想安分把日子過好。
若歷史軌跡不變,到最後依舊是誠王取得最後勝利,那麼她不介意向誠王賣個好,留下幾分交情。
不出所料,趙涵芸讓方管事來見木青瞳了,只不過為隱瞞木青瞳被發配冷宮的事實曝光,趙涵芸讓她在大廳接待方管事。
兩旁嬤嬤林立,監控兩人對話,連貼身丫頭都換上趙涵芸的人,那些嬤嬤們只差沒喊一聲威武,否則木青瞳就成了明鏡高懸的包青天。
方管事約二十三、四歲,年紀不大卻心有成算,樣貌清秀,氣質溫潤,教人看著舒服,當初大哥把人送給木青瞳時便告訴她,這人值得信賴。
木青瞳早有準備,在方管事遞上帳簿時她略略翻過,便將袖中的信箋滑入帳本中夾起,兩手平舉,交還方管事。她柔聲道︰「這帳目我是不懂的,往後方管事作主就行了。」
「多謝夫人信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連大哥都如此信任方管事,我又何必疑心?」
看一眼擺在桌面上的木匣子,里頭都是十兩一錠的銀元寶,足足有七百兩。
她蓋上其中兩個匣子,交給方管事,道︰「這兩百兩請方管事好生分配,賞給莊子上的佃戶和下人,這兩百兩……方管事辛苦了,明年還望您繼續出力。」
他落落大方收下銀錢。「多謝夫人賞賜,這是奴才該做的。」
「沒事的話,你先回去吧。」
「是。」
兩人見面不到半個時辰,交談也沒幾句,府里大陣仗應對,連排排站的僕婦都覺得王妃過度小心,原就同情側妃的人,這會兒心又往木青瞳挪近幾分。
木青瞳離開椅子,對站在身邊的女丫頭說︰「姑娘不知怎麼稱呼?」
紫宛沒想到側妃會對自己說話,急忙躬身低頭回答,「奴婢紫宛,不知側妃有可吩咐?」
「我入府不久,府里上下的人認不全,年關將至,我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送給大家作年禮,這里有三百兩,當中兩百兩是我孝敬給王妃的,另外一百兩勞煩姑娘分給府里下人,不求其它,務求公平而已。」
紫宛嚇到了,這種收買人心的事,她怎麼敢做?求助地望向一旁的儲嬤嬤,她是王爺的女乃娘,分府後自然跟著王爺出宮。
只是王妃並不敬著儲嬤嬤,只拿她當一般下人使喚,明面上她不與王妃爭權,可在府里待久的下人,都曉得儲嬤嬤的實力。
儲嬤嬤大氣,上前接下銀子。「多謝側妃賞賜。」
木青瞳微笑,前世若非儲嬤嬤護著自己,自己哪能安生那些年,不管她的目的是為了與趙涵芸對抗或是偏幫自己,總之這份情她記下了。
「勞煩嬤嬤。」點點頭,她半點不耽擱地往安樂軒走去。
她不曉得背後的儲嬤嬤靜靜地看著她,滿心不解,這樣的好姑娘,為什麼王爺看不上眼?
回到安樂軒,院門再度落鎖,滿心焦慮的雅兒、真兒見木青瞳進來,立刻跑過去,用眼楮?
木青瞳點點頭,說後天去汪家食館候著吧!」
木青瞳這時候還不曉得,因為方管事的臨時到來,誤了雅兒與赫連叡的約定,赫連叡以為她們失約,派在錦繡花坊守著的人無功而返。
延遲了一天,木青瞳把另外兩盆茶花送到錦繡花坊,讓葉大叔派人送進誠王府,雖沒誤了誠王的事,卻導致她與赫連湛再次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