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黃歷,八月二十七大凶,不宜嫁娶,諸事不吉,退避。
退?
對于已經箭在弦上的解冰雲而言,他才不管什麼吉不吉日,新娘子一及笄不到數日,他便急著一頂大紅花轎上門。
八名衙役充當轎夫,書吏、主簿、典史、師爺開道,敲鑼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陳縣丞,他胸口也系了一朵紅花,代表來迎親的男方。
解冰雲無親眾到場,勉強算上一個是夜華玉。
而周家人也不多,五根手指頭數得出來,加上他們數代是干仵作的,人情往來並不熱絡,因此真正稱得上親朋好友的坐不滿一桌,個個拘謹得很,不大能放得開。
大凶日果然不吉利呀!
原本風和日麗,清風拂過樹梢,轉首的樹葉一顫一顫地飄落,數著秋天的詩意,誰知花轎走到半路,卻突然變天了,東邊飄來好大一片烏雲,傾盆大雨說下就下,把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可這樣的雨阻止不了解冰雲娶妻的決心,他騎在馬上冒雨前進,以自身破除迷信。
不過說也奇怪,一到周家門口,又放晴了,天色湛藍得宛若暈開的寶石顏色,澄淨清澈。
「京城那邊沒人知曉我今日成親吧?」為防萬一,解冰雲仔細做好布置,里里外外三層人。
「放心,這次沒扯你後腿,我瞞得滴水不漏,連我娘都沒露半點口風。」夜華玉保證道,不過回去後他定是少不了被抽一頓,跪祠堂,大概被禁足半年,然後所有人都來數落他一番,罵他知情不報。
不過,值得。
誰能有幸親眼目睹向來清冷、對人不假辭色的解五爺,也有像莽撞少年的一天,鬼迷心竅的看上與尸體為伍的女仵作,迫不及待地想把她變成他的,軟硬兼施的搶人。
「你辦事不牢靠,不能信服。」瞧他干了什麼,差點把他的婚事變成鬧劇,被淮媳婦嘲笑不會當官。
為了讓婚禮順順當當,解冰雲還特地去翻了本朝律法,一條條不漏看,務必讓雙方婚姻成立,不因外人干涉而失去約束力,造成偽婚。
「呿!我才覺得你有病,娶個娘子像作賊似的,唯恐府里知道,還要我幫著打點。」真是夠了,一個小姑娘而已,瞧他弄得彷佛兩國交戰,防細作滲透。
夜華玉雖然一臉不屑,但心底著實為好兄弟歡喜,以他孤傲的性子,要找個契合的女子為妻不容易,還連拐帶詐耍陰招,讓人弄不清虛實,一下子花轎上門才知要出門。
只是他看不像迎娶,倒似要搶親,大門不開一腳踢開,蝗蟲過境似長驅直入,什麼吟詩作對全免了,小舅子擋門被無視,拜別爹的儀式一完,確認是本尊無誤,紅袍惹眼的新郎官便攔腰抱起新娘子,直奔布置好的喜堂。
解冰雲急呀!
急什麼?
他怕中途生變,會有人跳出來喊「不許拜堂」。
因此他看似從容,不疾不徐,一派清風明月的雅逸,實則腳步比往日快上許多。
拜了天地後朝高堂空位一拜,雖是不妥,卻也是權宜行事,解冰雲以路途遙玩為由解釋親族的不便出席,而後的夫妻交拜,他倒是好整以暇,不再急迫,多了熱切。
「送入洞……」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出事了,出事了!」孫典史滿頭大汗,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解冰雲頓時心一緊,但表面上依然冷然應對,「何事匆匆忙忙,不知今日是本官大喜嗎?閑雜事一律不理。」
「大人,「素女院」出事了,下官接獲婆子來報,趕緊給你通傳。」他也不想做觸霉頭的事,可事態緊急。
「素女院?」那是什麼地方?
看大人不甚明了的神情,孫典史緩了口氣,解釋道︰「就是教個月前杜捕頭帶回來的那些女子,因家中人不願領回,無處可去,大人仁慈就租了一處院子暫時安置她們。」
「有吃有住還鬧什麼?」對她們太好才得寸進尺,若是流落在外三餐無著落,看她們還鬧什麼鬧。
「是這樣的,大人,你用縣衙的銀子租借東街王大旺的宅子,租期為半年,暫時讓這些落難的女子居住,在租期到期前,還替她們安排謀生的差事,讓她們能夠自食其力養活自己。」在這段期間免費供應伙食,吃住無虞,還各給她們裁了兩件替換衣裙。
「本官仁至義盡了,她們還想要什麼?」難不成要他養她們一輩子不成?
「大人,半年租期將至,她們不願離開,想繼續住下去,但縣府不再撥款支付,她們認為活不下去了,就、就……」孫典史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似有難處。
「就怎樣?快說。」婚禮被打斷的解冰雲很不耐煩,他手里紅色網布的另一端還拉著他的媳婦兒,洞房花燭夜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入不了洞房還得站著听廢話,他能心平氣和才有鬼。
「上吊自殺了。」這個日子說這種話太不合宜了,可他不說不行呀,人命關天,不得輕忽。
「死了幾個?」
「沒人死。」都救下來了。
「沒人死你報什麼報,這也叫大事?」解冰雲不悅地道,虧他還做到了典史,還分不輕事有輕重緩負嗎?
「可……可不報就死了,她們說沒銀子,若強迫她們離開只有死路一條,若大人不憐惜,她們只好死給你看。」一個個死意堅定,沒有活路了,不死還能怎麼辦?
解冰雲氣笑了。「倒是威脅起本官了,當初要她們學一技之長,她們是怎麼答應本官的,如今是賴上本官了,真當本官會讓她們予取予求嗎?一群天真又可笑的女人。」
「大人……」孫典史搓著手,想替可憐的女子求惰。
「咱們萊陽縣有多少兵?」一勞永逸的方法。
「唉!一萬兩千多名吧!」駐扎在城外。
「有多少人尚未娶親?」
「大部分單身。」有家眷者甚少。
「好,把素女院的女人全送進軍營,讓他們自個兒相看去,三天後成親,本官一人給五兩嫁妝。」
孫典史驚出一身冷汗。「大人……」你這是亂點鴛鴦譜呀!那些被賣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配個糙漢子太可惜了。
年屆四十的孫典史還想納個美妾,他看中了其中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但大人沒放話他不敢動,只能老藤開花巴望著,看能不能沾沾蜜。
「這事交給社捕頭去處理,人是他帶回來的,就由他善後。」杜松展敢覬覦他的妻子,他不介意陰他一次。
「可是杜捕頭沒來……」听說在家里喝悶酒。
「沒來不能找他來嗎?本官成親你都敢大膽來尋,他一個捕頭你還怕他什麼?」他都接手縣衙事物了還想欺生,這一個個油頭早晚收拾他們。
「是,下官馬上去。」孫典史一抹顏,滿手汗。
因為心上人另嫁他人,娶不到所愛的杜松展心中苦悶,他拎了一壇酒,不用酒杯,就在女兒河的河邊對河獨飲。
其實他不曉得他一心求娶,他娘卻從無此意,他娘看中了一戶教書先生的女兒,年方十六,知書達禮又善詩詞,其父為秀才,兄長今年高中舉人,之後再參加會試、殿武,中了進士,她便是官家千金了。
一樣心,兩樣情,母親為兒子婚事奔波,眼高手低的想挑個出身良好的媳婦,兒子卻為了別人的女人傷心,黯然神傷,後悔沒早一日開口,明明是他先結識她的……
「馬主簿,愣著干什麼,還不念完最後一道儀式。」解冰雲沒好氣地道。一個、兩個都蠢笨如牛,耽誤他的好事。
「啊!是,大人,送入洞房。」禮成。
吁!終于完了。擔任司儀的馬主簿吁了口氣。
「秋兒,入洞房了,你小心走,我牽著你。」提心吊膽一整天的解冰雲放松緊繃的皮肉,眉宇間的厲色為之柔軟,深幽的瞳眸也染上一絲喜色。
打從下聘以後,他就一直擔心安國公府會有動靜,他下了死令瞞著不傳回府中,暗暗籌備好,打算先斬後奏,他一環扣一環不敢輕忽,直到人到面前,他才有真實擁有的感覺。
「掀喜帕呀!你還在干什麼?」周靜秋催促道。這鳳冠真重,快要把她脖子壓斷了,難怪古代的女人都從一而終,因為嫁人太辛苦了,可不想再受一次苦。
「怕是假的。」解冰雲將喜秤拿在手中,遲遲不動。
聞言,她忍不住笑了。「你是假的還是我是假的?或許我們都不真實,是虛幻的影子。」
太快了,快得像在作夢。
「不,我捉住你了,你是真的。」她的小手溫暖又柔女敕,教人不忍放開。「所以你是假的,是用來朦騙我的幻覺。」周靜秋故意把他推開,讓他一邊清醒去,未飲先說醉話。
解冰雲低笑,微彎身掀開蓋頭,看到妝扮後的明黠面容,他驚艷地醉了。「秋兒,你真美……」
「我以前不美?」她美目一睞,光彩流溢。
「美,不然我怎會為你神魂顛倒,想著法子把你弄到我身邊。」他可是費了一番功夫,又是落水,又是生病,讓她眼中只能有他。
「弄?」她嬌語輕柔。
听出她柔聲的刺兒,他改口改得快,「是娶,讓你成了我的妻子,我便能獨佔你的全部。」
正想一親芳澤的解冰雲落了空,新娘子不給親。
「你還不出去敬酒。」婚禮的習俗,不把人灌到醉不放人。
他著頭,將她連人帶嫁衣抱入懷中。「大人不敬酒,我吩咐過了,客人想怎麼喝隨意,酒管夠。」
她訝然。「還能這麼做?」
看到妻子的佩服眼神,解冰雲揚唇一笑。「當然,我是大人我最大,我說了算,誰敢不服氣,先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胡鬧。」哪能隨便用刑。
他揚眉低視,雙瞳眸色轉深。「還有更胡鬧的事在後頭,我們有一整夜能鬧騰……」
「等一下,我這一身得先弄掉。」粉上得太厚了,皮膚快不能呼吸,她身上穿戴的有十幾斤吧!
「我幫你。」他非常樂意。
「不用。」他只會越幫越忙。
她的不用對他而言是不用客氣,自己來,他不安分的大手已經伸向她的細腰,解著腰帶。「你的腰真細……」
「解續……」周靜秋嬌斥。
「害羞什麼,早晚都得讓我看,我不過是提早享用當丈夫的甜頭。」解冰雲攔腰將人抱起,走向浴間。
新房設在縣衙,獨棟的院子植滿四季花卉,潺潺的水聲是府外引進的河水,流經奇石造的假山,再流入魚兒游來游去的池塘,塘里有水草,悠悠蕩蕩地隨水流輕晃。
「沒人像你這麼不知羞的,什麼話也敢說出口,你出去,不許和我搶。」女人卸妝有什麼好看的,糊成一團像女鬼。
「不。」他一腳跨進能容納兩人的浴桶,貼著她凝脂般的雪背。
「解續,你擠到我了。」這男人的臉皮越來越厚了,拿他沒轍的周靜秋只好往上撥水,試著洗掉殘妝。
「我來。」解冰雲讓她側坐在自己腿上,兩人一絲不掛,他拿起有著桂花香氣的皂角在手上搓出沫來,再輕柔地揉搓她女敕如豆腐的芙頰、挺翹的鼻、柔美下顎……
他的力道很輕,怕踫壞她,每一個輕蝕都像在呵護,訴說著他對她的情意。
「我……我自己來……」周靜秋面一臊,直到現在才有了他是自己丈夫的感覺。
丈夫,好奇妙……他們真能執手一生嗎?
即使拜了堂,果身共浴,她還是沒有真實感,總覺得這是個玩得很大的鬧劇,劇中的她是木偶,被人用線扯過來、扯過去,她不是她,做的也不是她想做的事。
也許是他們的婚事太不尋常了,決定得太倉促,結得太草率,趕得有點急,在她沒回過神時就已經是人妻了。
周靜秋是個步調緩慢的人,她也習慣按部就班的一樣一樣來,偏偏解冰雲打亂她的步調,讓她亂了心,傷了神,有點躊躇,她在等待不變,卻早已變了。
「秋兒,你冷嗎?」他的手往下滑,捧住有一點茱萸的豐盈,大手包握,輕輕一掐。「熱。」水熱。
「你在顫抖。」肯定是冷了。
還不是你害的,淨身就淨身,東模西模的搓什麼火,害她禁不起逗弄的身軀起了顫栗。
「快好了,我給你洗洗腳。」她的腳,好小。
像是蛇滑過腳背,周靜秋怕癢,一縮玉足,但解冰雲輕指住她的雲白小腿,順著滑膩往上走,來到最細女敕的大腿內側,有意無意的撫模,狡猾的撩撥著她。
「別……」周靜秋下意識雙腿夾緊,不讓他進一步。
「我就看看,不踫。」他輕聲誘引著。
誰信他,男人從來控制不住自己。「不看,不踫……也不給模,你洗好了沒,水要涼了。」
「你急了?」果然和他心有靈犀。
周靜秋俏臉一紅,羞赧得想先離開浴桶。「誰急了,我冷了,要找衣服穿……啊!別拉我……」
「我熱,娘子。」解冰雲捉住她的手,「先幫我弄一次,不然我等一下會弄傷你。」他太想要她了,等不及慢慢來。
「什麼?!」低頭看向他,周靜秋著實嚇了一跳。
她,包容得下嗎?
「喂……」
一聲低吼。
「這樣就好了?」她的手好酸,原來做這種事也要體力。
他抱起她,往大紅喜慶走去,嘴里呼出的熱氣,溫度比平日還要高,「還沒好,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才……」
「不好了,大人,出事了!這次真的是大事,你得趕緊去看看,出大事了,大人……」
是很不好,要出大事,解冰雲箭在弦上,居然叫他忍住,這對男人有多傷。
解冰雲一臉陰霾,他幽深的雙瞳布著一絲絲血紅。
知縣大人想殺人了。
「這件案子不好辦。」
「是棘手多了。」
「怎麼牽扯上他?」
「人倒霉了,喝水都會嗆到……」
「解續。」幸災樂禍的心態要不得。
解冰雲將頭枕在妻子肩上。「好,我不說了,忙了一夜困死了,你陪我睡一會兒,等我養足了精神再陪你洞房花燭夜,我……眼楮快睜不開了,官老爺不好當……」
周靜秋沒好氣地瞋他一眼,他居然滿腦子只想著圓房,真是的。
看著丈夫沉沉睡去的臉,她也撐不住了,前一夜撐著不睡和家人話別,一早又坐得挺直上妝,然後花轎晃了一路,如今听著他規律的鼾聲,她湖水似的眸子跟著輕輕闔上,沒多久便睡沉了。
至于夫妻倆睡著前在談論的是——
萊陽縣縣城有間「福來酒樓」,老板娘年過三十,艷麗無雙,肌膚細女敕像二十出頭的姑娘家,眼尾兒一勾,沒有一個男人不傾倒。
老板娘的男人是個忠厚老實的顧家漢子,中等身材未留須,眼神很干淨,愛笑,和老板娘站在一起十分相配。
但是昨兒戌時一刻,有人在河邊的蘆葦堆里發現了老板娘的尸體,她的上衣被撕開,褻褲不見了,下ti紅腫,有血,經周靜秋驗過,老板娘的死亡時間約是酉時,生前曾受過侵犯,有掙扎痕跡,死因是將頭強壓在水中,溺水而亡。
這個案子難辦的是死者是被孫典史先瞧見的,那時他正要去找杜松展處理素女院的女人,誰知杜松展就醉倒在河邊,離女尸不到半里。
杜松展成了嫌疑犯。
喝酒誤事。
「大人……」
養精蓄銳後,解冰雲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將剛娶過門的媳婦兒「就地正法」,讓她從頭到尾徹徹底底成為他的,省得他日夜牽掛著,不得心安。
此時,美人在懷,秀色可餐,他的分身正熱切的叫囂著,雖然是遲了些,不過能補上就好,偏偏身體已蓄勢待發,就是會有事兒來考驗他異于常人的心志。
這會兒他一听見孫典史喊大人,心里的火苗竄成火龍了,早不來,晚不來,偏挑他做丈夫的時候來,不是存心斷了他滿腔熱火,讓他看得到吃不到,只能干瞪眼。
「呵呵!」周靜秋看他那副郁悶的模樣,著實覺得好笑。
「你還笑,我都快英雄折腰了。」以為地方官好混,沒想到要做的事更多,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管。
「快去吧,孫典史喊得急,肯定有大事,這事……不急。」
她慢悠悠的將肚兜系好,忍俊不禁的推了推身側滿臉不快的男人,他的一只大手還擱在她腿上輕撫。
「他哪一回沒喊大事,可事兒能有多大,不就死了個人,衙門有仵作和衙役,等他們去過了再回報不成嗎?朝廷養了一群沒腦子的龐物。」解冰雲怒道。凡事要他親力親為,要他們干什麼?
「我就是仵作。」她提醒道。
一肚子欲火未消的解冰雲咕噥了兩句,隨即下榻著衣。「你再睡會兒,不急,反正沒長輩要你敬茶。」
他們這親結得急,沒上稟府中尊長,自個兒模索著把事一辦,自是少了長輩操持一環,很多事都省了。
正好周靜秋不是規規矩矩守禮的人,她也怕了高門大戶的繁文縟節,什麼新婚夜要驗白綢上的落紅,證明女子的初次,在承歡了一夜又得拖著被折騰的身子拜見府中各人,又是敬茶,又是小阿信的在一旁站著布菜。
這是娶媳婦嗎?分明是虐待,餓著肚子等大伙兒吃完了才能吃冷掉的剩菜剩飯,排場大的大戶人家還不如農家小屋溫馨,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圍著桌子,有說有笑的。
好在她不用經歷那一長串的折磨,自個兒當家,一進門就是知縣夫人,上無長輩,中無妯娌小叔,下無佷子佷女,一屋子清清靜靜的,符合她好靜的性子。
解冰雲與周靜秋成親後,自是住在縣衙後方的官舍,三進院的院落夠小倆口住了,雖然解冰雲老是喊小,想把官宅改成五進院,住著他們夫妻倆,其它人搬遠點。
但既然是官舍,就不可能只住知縣大人一家,它連成一大片有十幾畝,坐落參差的大大小小院子好幾座,分別住著縣衙的官吏以及家眷,他們大多不是本地人,來自外地。
原本緊鄰周家那間宅子,解冰雲大方地給了小舅子,記在他名下,如今的周家不再是門戶不顯眼的小戶人家。
「大人……」一見到上官,孫典史恭敬的拱手作揖。
「別再大人了,一听你喊大人,本官就堵心得想摘了你的腦袋。」孫典史找他淮設好事,一見那張討債臉他就不痛快。
苦著一張臉,孫典史不安的模模還在的頸脖子。「大人,下官也不敢驚擾你呀!可是京里來人了,說是你家里人,一定要馬上見到你,莫侍衛在外邊攔著呢,要不然……」
人都闖進後衙了。
一听京里來人,解冰雲的神色立即變得冷峻,目露厲色,整個人宛如弓背的貓,充滿戒心。「家里人?」
「她說是你二嫂,還帶了姑娘來,長得楚楚動人……」孫典史沒說的是,兩人一來就開始挑剔,不是嫌茶葉差,便是嫌上茶慢,把衙役當僕役使喚,還埋怨沒幾個伶俐的丫頭伺候。
這兒是縣衙,辦差的地方,清一色是男子進出,除了一名已成知縣夫人的女仵作外,幾乎看不見一個女的,連掌廚的大廚都是鐵錚錚的男人,帶著兩名十五、六歲的二廚幫著切菜、洗菜。
不過新夫人入門多了兩個名叫春芽、綠枝的丫頭,和一名姓江的嬤嬤,原本知縣大人要再多添幾個服侍的下人,但夫人不允,她認為人手夠用就好,不要添亂。
「本官沒讓你形容來者的長相。」解冰雲冷冷一橫目。
嚇出一身冷汗的孫典史暗責自己太多嘴。
一到了正堂,尖銳的聲音如針穿透的傳來,熟悉的尖酸刻薄話語,令解冰雲揚起一抹冷笑。
「什麼叫不許見,你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護衛也敢對本夫人無禮,你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你身首分家,明兒扔在亂葬崗上任其腐爛……」
莫天野的身前站了一名趾高氣揚的女人,一身的珠光寶氣像是怕別人不知她出身富貴,口沫橫飛的指著站得直挺挺、一句話也不回的莫天野罵著,絲毫不覺自己行事過于張狂。
「二嫂真是好興致,專程從京城來這里對我的人大呼小叫,尚書府的教養真教我大開眼界。」還是一樣的臭嘴。
「雲弟……」
「二嫂,請注意你的稱謂,我和你好像沒那麼熟。」解冰雲當下給她打臉,自顧自地走到上位坐下。
雖是嫡親的一家人,卻從來走得不近,因為二夫人江宛如在年歲上大解冰雲十來歲,她嫁進門時小叔子還沒出生,等她懷有身孕,高齡快四十的婆婆居然同年和她產下一子。
她的兒子還大小叔三個月,頭一個孩子當然是心頭寶,可是當時掌中饋的是婆婆,她當眼珠子疼著的兒子得不到任何關注,像是沒人要的小可憐,而小叔卻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所以江宛如對解冰雲的態度始終冷淡、憎惡,甚至是嫉妒,若無必要很少交談,她覺得他的存在就是在抹煞她的兒子。
婆婆對小叔的疼愛超過她的忍耐,她實在容不下小叔,她不只一次對年幼的小叔起了殺意。
有一回她真的動手了,將年僅五歲的小叔推進池塘,沒想到他還真是命大,居然自己爬了上來,此事無人知情,只有她和見到水中倒影的小叔知曉。
江宛如面上一僵,笑意凝結。「二嫂千里迢迢來看你,沒句好話先來個冷臉,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請你來了嗎?」她未免太把自己當一回事。
「你……」他還是一樣的惹人厭,不因離京而改變。
「還有,經由本官的大力整治,本縣沒有亂葬崗。」所有尸體一律火化,不許隨意丟棄。
在周靜秋的要求下,萊陽縣多了三座火葬場,基于對人死後的尊重,以及腐尸所造成的水源污染和疾病,她爭取了好久,用實例來證明亂葬崗對百姓的危害,這才設立。
江宛如一听,臉上火辣辣的,知道他這話是在羞辱她。「呵呵呵……二嫂不過是開開玩笑,你還當真了不成,我哪會隨便打殺人,那可是爹從軍中精心為你挑選的精衛。」
左隨風和莫天野都不是普通的侍衛,他們都曾在暗衛營待過五年,而後被安國公挑選出來,送到麼兒身邊,終身為他所用,除非他用不上他們,親口解除兩人的職務。
「所以他們不是沒有品級,而是跟著我委屈了,若是我的官大一點,他們也就雞犬升天了。」他再一次嘲諷。
一般二品、三品的官員,身邊配有帶刀的武官,他們的職等並不低,四品、五品官,領朝廷俸祿。
江宛如的臉色更難看了,陰沉到能滴出水來。「五爺,我好歹是你二嫂,說話一定要這麼夾槍帶棍的嗎?」
「你也知道你是我二嫂,可你也管得太多了,二哥又多了幾個庶子、庶女,你至少得管管他,光你們那一房已經一嫡子兩嫡女五庶子了,再加上孫子、孫女,十來張口要吃,你不張羅張羅,打算餓死他們嗎?」五房兄弟中就二房人最多,用錢也用得最凶。
解冰雲還有所保留,沒算上姨娘、小妾、通房丫頭,他二哥不是,而是不懂得拒絕,女人一投懷送抱他就收了,自詡多情的給予名分,以至于二房人滿為患。
哥一妻三妾,二嫡二庶四個兒子,只一名嫡女,因為對女兒疼愛有加,想給她十里紅妝的嫁妝,但他是四品京官,俸祿不高,因此打著他娘私房的主意。
三哥是庶子,有一嫡子兩嫡女和一名庶子,他在家里沒什麼地位,勉強混個六品武官,若非靠公中的銀子貼補著,他連妻子孩子也養不起,最怕分家。
四哥善鑽營,弄了個從五品的內給事,雖說官不太,但油水多,一口氣養了五名千嬌百媚的小妾,生有三名庶女兩名嫡子,分不分家對他無妨礙,卻對嫡母的私產十分感興趣,不只一次說要代為管理以盡孝道。
「長嫂如母,我管你也是分內之事,你年紀尚小,見過的世面不多,一瞧見那不三不四的人很容易被帶歪。」丈夫那性子是沒救了,她要管得住他也就沒那麼累了。
「你不是長嫂,你只是二嫂,何況母親還在,你在詛咒她早死嗎?」想稱大還早得很,上頭幾座山壓著。
一再被打臉,想裝一次好人的江宛如臉色黑如鍋底。「二嫂不是嫂子嗎?而且我也沒有對母親有一絲不敬。今日特意來萊陽找你,是因為我听見一件非常荒謬的事。」
簡直匪夷所思,不可能發生的事,她們四個妯娌平日是不和,為了一點小事常常爭吵,但是對于小叔的婚事卻是盯得很緊,有志一同的不讓他和人結連理。
他在她們的防守下難有進展,而他也無心此事,因此他才年過弱冠還未定下親事,一直對女人不假辭色。
原來在眼皮子底下控制得好好的,以為不會翻出浪來,誰知他翰林老爺不當,竟然申請外放,從京城溜了出去。
「如果二嫂指的是我成親的事,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那是真的,並非傳聞,我有妻子了。」解冰雲臉上在笑,眸光卻冰冷至極,幽深的黑瞳中隱隱閃動一抹冷然的譏誚。
「你真的成親了?!」怎麼可能,才短短幾個月。
江宛如身側一名用衣兜蓋住頭的年輕女子同樣驚訝不已,她瞠大的雙眸中盛滿盈盈淚水。
「可惜二嫂來遲了一步,不然還能趕上喝我的喜酒,全萊陽百姓都知曉本官喜迎嬌妻。」一說到妻子,解冰雲冰冷的眉眼多了幾分柔軟,眼底閃爍著碎玉一般的笑意。
江宛如頭,堅定地道︰「五爺,這事沒知會府中長無父母之言不成禮,只能當妾。」
她有陽謀,他亦有奇招。「誰說無媒無聘,私下婚配,婚書上見證人的名字寫著解元。」
「解元是誰?」這名字好熟,似乎听過。
「解元,字公鼎,人稱安國公。」他的父親。
江宛如驚訝得聲音都不自覺拔尖了。「爹?!」
「我在出京前就讓父親手寫了一份婚書,蓋上私印,想著有備無患,免得又克死未婚妻,沒想到會這麼快用上。」他也十分意外,一到萊陽就對正眼不看他的女子動了心。
其實解冰雲自個也忘了有婚書這件事,隨手丟給小廝讓他收著,他當初的用意是不想受制于人,將嫂子們一軍。
「那我怎麼辦?」年輕女子硬咽地道。
解冰雲看那身形已猜出此女是誰,他抱持著不管不顧的態度,袖手旁觀。
江宛如連忙安慰道︰「公主,你別難過,此事還有轉圈余地,他這算是私自成親,讓他寫一紙休書仍是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