飾以漆金大雁和紅流蘇的馬車狂馳在擁擠的老舊街道上,虎背熊腰的車夫揮鞭的囂張氣勢,好似戰場上萬夫莫敵的大將軍,拉車的兩匹馬被打得口吐白沫,路上行人無不抱頭躲避。
當馬車駛上定安橋,這時對面一駕四匹馬的馬車車速未減地疾駛而來,沒有一方有禮讓的意思,對方四匹駿馬氣勢洶洶,車駕上容貌秀美的車夫更是看也沒看來車一眼地箭一般駛過,兩車有驚無險地在橋中央交會。
行人所擔心的擦撞並沒有發生,但這廂早就被打得焦躁不安的兩匹馬受到了驚嚇,車子一陣顛簸,差點就要翻覆,車夫只得立刻讓馬兒停下來。
「搞什麼啊?」車內的大人物破口大罵,原本趾高氣昂的車夫連忙伏首貼耳的賠不是,「是攝政王府的馬車,他們完全沒有閃躲的意思,差點給撞上了!」
車內的人低咒了一聲,僅僅指示車夫利索點,車子沒事就上路了,然後轉過頭,胸口像壓著大石頭,快要喘不過氣來那般對著車內另一人大吐苦水,「真是造反了,朱長義是什麼東西?我听說他家里的東西全都裝飾著龍紋!這天下還是姓韋的當家,他算什麼東西?」
車內另一人從方才一直掀著車簾欣賞街景,自然也看到了和他們擦撞的那輛馬車,四邊懸掛著龍首綴飾。
「不管怎麼樣,朱長義畢竟還是有所顧忌,有八王爺盯著呢!真正該擔心的是天高皇帝遠的那些……」說話的這人,穿著深紫交襟圓領的官服,腰間銙帶上綴著瑪瑙珠和玉牌,官階顯然比著深緋色官服與赤金銙帶的馬車主人更高。
「大人指的是……」馬車依然沒有動靜,只有外頭車夫頤指氣使地吆喝人幫忙的聲音,馬車主人只是對車駕停頓感到不耐,卻不打算理會底下人的狐假虎威。
「如今我大燕,能在國境邊防私養二十萬精兵的,除了東方家之外,還有誰?」
「可是……」也不是說不養私兵就不生事,朱長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從北海岸到東海岸的海盜,全靠東方家壓制著,我們現在根本沒有心力再去應付海盜。」
那些王爺掌管著府軍,天天和蕃王領主們對著干,一個個鬧得朝廷焦頭爛額,相比起來東方家制造的問題,就是因為他們沒問題,所以讓朝廷戒慎恐懼吧。
「只要實行禁海令,根本不需要理會海盜橫行,東方家才是我大燕的隱憂和大患。朱長義如今雖說是攝政王,可是除了京城的三千禁軍,一旦八王爺對他有所不滿,從通州到浦州能調到的府軍就足夠讓他插翅難飛。」
話是這麼說沒錯,紅衣男悻悻然地想。也要那些地方的兵力在應付內亂以及制造內亂之余,還能調得出來啊。
「當初就應該讓東方長空留在京城,駐邊關將領、屬地偏遠的藩王與領主其正妻與嫡長子應該留在京城,東方家怎麼可以例外?」紫袍男一提起那些遠在天邊的邊關大將與領主,總是口若懸河,義憤填膺,宛如鐵血忠臣大罵無恥奸佞,而對無極城里真正倒行逆施,整天內斗互扯後腿的那幾位,倒是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數落個兩句便作罷。
紅袍男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因知悉這位大人的性子,終究只能閉口不語。
東方家之所以例外,還不是因為……
海盜猖獗到兩位朝廷命官、一位王爺給他們綁了!
大海盜周太保所率領的火帆海盜艦隊,跟過去那些單純打劫商船與沿海城鎮的海盜完全不同。傳言有上萬海盜因為他的妖言惑眾而加入,他們的人馬深入陸地,綁架勒索,大多數案子都不是付錢就能了事。
付錢,還回來的是完好的尸體。
不付錢,收到的可能是被凌虐過後殘缺的尸塊。
內戰已經讓整個國家心余力絀,哪還有能力去應付海盜?這些火帆海盜造成的恐慌比那些擁兵自重的蕃王更甚,因為他們綁架的對象不只窮困的老百姓,還包括了權貴。
東方耀揚因為與火帆海盜一戰而受傷,原本名義上是到京城的武學念書,實際上是接受朝廷監控的東方長空請命回龍謎島率軍反攻,果然救回朝廷命官,于是當時不只是王爺,連無極城那位都贊成讓東方長空留在龍謎島扺御火帆海盜。
可眼前這位紅袍男只能笑笑的,不說話。
當初,那個被綁的王爺,是讓那些火帆海盜從京城里綁走的啊!雖然最後救回來了,但那位王爺得了失心瘋,兩位朝廷命官也稱病辭官,躲到西邊更深的內陸去了。
「一定要再想辦法把東方長空召回京城。」紫袍男瞇起眼沉吟道,「東方家一定要有人留在京城,否則勢必釀成大患!」
馬車終于修復,再次搖搖晃晃地上路了。定安橋上一駕駕華美又盛氣凌人的馬車不停地穿梭,達官貴人們忙碌于他們的交際與算計,那是屬于強者的世界,輾過蟲蟻與雜草也理所當然的世界。
橋下,干涸的河床上堆著一具具誰也不會多看一眼的尸體,背著孩子的女人在尸體堆中翻找有價值的東西,哪怕只是一雙破草鞋。她背著的孩子早已因饑餓而兩眼無神。她不是唯一一個穿梭暗巷與橋下,剝光那些無家可歸,或沒錢下葬的無名尸,妄想因此換得一頓溫飽的人。
寧為太平犬,莫為亂離人。亂世里的弱者只能向更弱的人剝削來換取生存,這就是蟻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