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這些年來,作夢都想著南宮旭日重握南宮家大權那一日,但南宮旭日回來了,她心中卻覺得糾結。
原以為少主回來後,將見南宮家東山再起,卻沒料到南宮旭日幾日下來做了不少事,卻都不是想重振家業,而是轉賣,發送府里大半奴婢,最後更集結了各馬場場主,在一旁伺候的她,听出其言下之意是要收起馬場。
從那日起,扶柳一張臉上始終未見舒展,雖說南宮家就算沒了馬場,依然富貴逼人,南宮旭日的日子仍舊可以過得安穩,但若育馬之術無法延續,南宮家也不再是南宮家了。
她家世代在南宮家為奴,可一點都不樂見事情如此發展,她垂頭喪氣的從書閣里拿出送給南宮旭日的午膳,注意到盤上的食物根本沒動幾口,她真擔心主子的身子受不住。
「扶柳姑娘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石慶被南宮旭日派人叫進南宮府,一進府來就見扶柳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由笑道︰「你跟慶哥說說,慶哥給你主持公道。」
扶柳見到來人,露出一抹笑。石慶大名她早有耳聞,卻是這幾日才有緣一見,她知道他是老城主南宮碩生前暗中培植的心月復,在南宮家出事後,一直都是他暗中與管事南宮明聯系,在南宮旭日離開詐死離開南宮家後,也是多虧有他照料。
「沒人欺負我,」扶柳笑道︰「只是慶哥瞧,也不知是不是廚娘的菜不合少主胃口,少主老是沒吃多少。」
石慶掃了一眼,輕松一笑道︰「這還不容易,你派個人去西市,找到一棵大樹下的面攤子買碗面,有馬女乃酒的話再要一斤,包管少主吃個精光。」
扶柳微皺了下眉︰「西市?」
她知道石慶是西市的地頭蛇,但她雖在景城出生長大,卻一直生活在南宮府內,就算是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入得了南宮府,縱是奴僕,也是高人一等,西市龍蛇雜處,不少府里的奴婢都沒去過,更別提她了。
「是啊!」石慶繼續說道︰「少主在那里待了好些時候,面灘的夏姑娘手藝好,煮的面合少主胃口,我見少主日日吃都不見厭煩。」
扶柳心中雖有些懷疑,但依然派人上西市去買,不過細想之後又不放心,終究還是自己坐上馬車跑一趟。
少主要入口之物可不能隨便,南宮明知道後,還特地多派了幾個人跟著。雖說是奴婢,但扶柳本來就是府里的大丫頭,這次又立下大功,身分不算一般,排場自然不同。
在面攤的夏彤楓此刻正滿意的看著劉景做出的面條︰「劉景,看來還真是可以把面灘交給你了。」
「這還用說。」劉景自個兒也滿意得不得了,接著他忍不住道︰「姑娘,今兒個看到你就覺得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沒睡好?橫豎面灘有我和高勤,不如你回去歇會兒,晚些時候再來。」
「沒事,只是有些累。」夏彤楓一笑。
昨夜何氏夜起,不慎跌了一跤,她連夜去找穆意謹,才知道他人已經離開飄香院,不知去處,被趕出飄香院後,她也沒法子,只好趕緊去請田大夫。
焦急的守了大半夜,何氏今早終于轉醒,她這才松了口氣,直到何氏再三跟她保證自個兒沒事,她才來面儺。
石頭也察覺到異狀,今日也沒吵著要上馬場或是叨念著找太陽,乖乖的待在家里陪何氏。
夏彤楓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這陣子頭老是一陣陣的疼,昨夜又沒睡好,有事做時還不覺得,一坐下來頓感疲累不堪。
一輛馬車在三個騎馬護衛的護送下停在面灘不遠處,夏彤楓分心的瞧一眼,這馬匹外觀看起來普通,但是陣仗倒不小。
她看著一位姑娘下了馬車,原以為是要到隔壁巷子去買些女人家的香粉胭脂,沒料到是直往面攤而來。
扶柳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味道能吸引南宮旭日,一過來便道??「店家,給我碗面,再來壺馬女乃……」她的雙眼因對上夏街楓而震驚的大睜。
她心中大駭,倒退了一大步,不小心被椅子絆了腳,整個人狼狽的摔在地上。
夏彤楓嚇一跳,連忙伸出手,卻來不及將人拉住,看著她跌倒在地,只能急急的將她給扶起︰「姑娘,你沒事吧?」
扶柳被動的被拉起來,一臉蒼白怔愣的看著她。
夏彤楓著急的打量她,看樣子是沒什麼大礙,只是她怎麼像失魂似的緊盯著自己?「姑娘?姑娘?!」
扶柳猛然回神︰「朝曦,你沒死?」
夏彤楓眨了下眼,朝曦?!這個沒听過的陌生名字,不知為何讓她的心跳沒來由的加快了幾分,她壓下心頭悸動,小心翼翼的開口︰「姑娘,你認得我?」
扶柳反手捉住她,神情激動不已,這溫度、這語調——沒死!真的沒死!她感激上蒼,幾乎忍不住要放聲大哭。
這些年來,每當午夜夢回,她最常想起的便是臉上總帶著一抹笑,眼楮像彎月的小姑娘。
當年因為南宮旭日一句話,小姑娘義無反顧的離開南宮府,最後卻落得尸骨無存,連自己家人都死絕的下場,沒想到她沒死……真好!她沒死。
「我自然認得你,我是南宮扶柳,你的扶柳姊姊。」她隨即察覺到不對,笑容微黯︰「你不認得我了?」
南宮扶柳?扶柳姊姊?夏彤楓努力的在記憶中尋找對這個名字的印象,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南宮?!
「五、六年前我受了傷,被救了之後忘了過去,我不知我姓啥名誰,我娘……就是救我的大娘,她給我取了個名叫夏彤楓。」
「原來你失憶了,」扶柳一嘆,真覺造化弄人,接著解釋道︰「你不叫什麼夏彤楓,你本姓趙,叫朝曦,爹娘早死,祖父母在宜縣一處山腳開鋪子賣酒,生意雖不見得多好,但也是自給自足。
「在你八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兩老雖有心卻無力救治,巧遇少主經過買酒,發了善心,將你帶回南宮家。你為求報恩,就與南宮家簽下賣身契,只是你自小體弱,身子骨一直不見好,三天兩頭病得下不了床,當時管事打算讓你出府,但你求我,我見你可憐,便稟報了少主。
「因為我之前听我娘親說過,改名可以改命,于是我便想著少主可否給你賜個名,少主便發話,讓你隨著家奴改姓南宮,當時這事兒,可著實讓我大吃了一驚,畢竟你非家生子,卻能改姓南宮,而且也玄了,改姓南宮後,你的身子還真是日漸好轉,至此你更是將少主視為天神一般的存在。」
夏彤楓怔怔听著扶柳的話,她一直以為自己孤苦無依,沒想到原來還有親人,與南宮家有著主僕關系……
她心頭一陣激動︰「我的祖父母現在在何方,身子可安好?」
扶柳看著她干淨無瑕的眼眸,心不由一疼︰「你真忘了……」
扶柳的勉強表情,令夏彤楓有不好的預感︰「他們……出事了?!」
扶柳為難的點了頭,她雖不想提,但也知道瞞不住。「在六年前,兩老便已身亡。」
夏彤楓心空落落的,她說不清這感覺從何而來,她想不起自己祖父母的臉,卻忍不住心頭發酸︰「他們怎麼死的?」她失神的問。
扶柳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道︰「這事兒日後再提,這些年你受苦了,今日先隨我回南宮府,少主知道你沒死,肯定跟我一樣開心,不會再讓你委屈。」
「少主?」
「是啊,少主,你最喜歡的人,咱們名正言順的主子——南宮旭日。沒想到你連少主也忘了。」扶柳覺得難以置信︰「你以前最愛問少主的事,還會偷偷的去瞧他,好幾次都差點被發現,還得我幫你掩護過去。算了,忘了便忘了,日後慢慢想起就好。走!姊姊帶你回南宮府。」
夏彤楓腳卻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動也不動,扶柳不解的看著她。
「我……」夏彤楓的腦袋很混亂,有些不安的說︰「這幾年,我都跟著救我的娘親和弟弟生活,我不能夠拋下他們。」
扶柳微愣了下,最後一笑︰「你這性子還真是怎麼也沒變,受人點滴,涌泉以報。放心吧!你立下的大功,讓南宮家多收留兩個人絕不是問題。」
夏彤楓搖頭︰「我的弟弟有痴癥,娘親身體不好,只怕南宮府里沒有他們一席之地。」
「朝曦,你想多了。」扶柳拍了拍她的手︰「你真是忘了,當年少主中毒,成天渾渾噩噩的被關在祠堂里,我們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竟膽大的跑去祠堂,花了幾天時間挖開了個小洞,弄得一手傷。當時真是虧得你個子小,才鑽得進去。
「就因為有你不怕死的潛入,時不時給少主送吃食,最後還為了少主一句話,去了乘雲馬場,燒了馬廄,後來也才能救少主一命。你對少主的大恩,別說兩個人,就算是二十個人,我想少主也會面不改色的收留。」
夏彤楓覺得自己像在作夢︰「我燒了乘雲馬場?!」
「是啊!真不知你這小小身板是怎麼做到的?」扶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就像多年前一樣,她眼眶一紅︰「當時我得到消息時,只知道你被發現,讓人追殺,掉入山谷,死無全尸,萬萬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你活著——真是太好了!」
扶柳迫不及待的將她拉向馬車,只不過才到馬車旁,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面!石慶讓我過來買面,說是少主落難時,最愛吃你的面。」
聞言,她詫異反問︰「什麼?」
「這當是冥冥中注定好的,難怪少主會喜歡你煮的面,你忘了,但少主可記得清楚。當時少主被軟禁在祠堂密室,四周暗不見日,只有從地孔可以丟點干糧進去,當時薛世英是打算折磨少主,讓他不致餓死卻饑寒交迫。
「你幾次偷偷的潛進祠堂,將煮好的面條拌上些油放在荷葉里,丟進地孔中,讓少主得以不挨餓。你現在受傷失憶,忘了少主,少主則是只知道當年有人給他送吃食,甚至義無反顧替他去燒了馬場,但始終不知是你,若他到西市來時能夠認出你,你就不用吃這麼多苦了。」
夏彤楓一副如墜五里迷霧的模樣︰「以前少主救過我,少主不認得我嗎?」
扶柳搖頭︰「南宮府的奴僕數百,少主並不記得你這個小奴婢,他救了你後便將你忘了,直到我向他提起你——他不記得你,但對你的名字卻是記憶頗深,朝曦、朝曦,指的是太陽的光明。你便是因為這個名字,才讓向來性子清冷的少主破例收你為奴,還讓你保有原名,改姓南宮。」
夏彤楓微微一怔,原來只是喜歡她的名字……她的心竟覺得有些難過。
「朝曦,你還不知道吧,你先前是否曾救過一名男子?」
夏彤楓愣愣的點頭回答︰「太陽。」
「太陽?!」扶柳有些意外的重復道,最後笑了笑︰「我想起來了,我娘親曾經說過死去的城主夫人,總說朝陽光明燦爛,所以少主出生時取名旭日,小名太陽,只是夫人死後,便無人再如此叫喚少主。」
太陽是南宮旭日?!那個傳聞中,數年前死在一場火災中,這陣子景城百姓口耳相傳,死而復生,回到南宮家的南宮旭日?夏彤楓的雙眼閃過一絲難掩的愕然。
照扶柳的說法,她在小時候因為他出手相救,所以入了南宮家為奴,所以她是太陽的奴僕?
「朝曦,少主不認得你是情理之常,雖然你心心念念想伺候少主,但你非家生子,入南宮府時又有年歲,所以只能在廚房里待著,當個粗使丫頭,但你很伶俐,當時我娘還在世,對你也是贊譽有加,我就特別喜歡你。」
扶柳說的好听,但夏彤楓知道自己在南宮府就是個卑微的奴婢,當初貴為少主的南宮旭日救了她之後,就把她給忘了……
難怪在西市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對他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自己真的認得他,但他卻從不知道她是誰……就算她為了他燒了馬場,他也認不得她……
她不知道心頭的難受是因為以前的南宮旭日從未正眼看她,還是如今的太陽與她已不在同個平等的位置上頭……他回到南宮府,卻只是回來告訴她一聲,說他有事要辦,過幾日就回來,但他真的會回來嗎?該是騙她的吧!
「別再多想了,我們快些回府。」扶柳拉著夏彤楓上了馬車︰「城主若知道是你又救了他一次,肯定會大大的賞你。」在扶柳心目中,縱使賞夏彤楓千金百銀都不為過。
賞賜?!她不要賞賜,救他從來就不是因為賞賜。夏彤楓吞下心頭的難受,強迫自己開口︰「扶柳姊姊,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歡太……少主?」
扶柳遲疑了下,但最終沒有隱瞞︰「是,你總喜歡問少主的事,偶爾還會偷偷的看少主。我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個小丫頭的迷戀,畢竟府里有不少丫頭都抱著飛上枝頭的心思,但一直到最後,你為了少主賠上一條命,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喜歡,喜歡到連命都可以不要。」
夏彤楓微低下頭,不論以前,就是現在問她,她也可以為了太陽連命都不要,只是他不再只是太陽,還是南宮旭日……
「如今你有恩于少主,就算想要少主夫人這位置,少主也會點頭的。」
夏彤楓听到扶柳的話,驚得雙眼睜了睜,她才不想要挾恩圖報。
「可是我得提醒你一事,」扶柳的神色一正︰「少主自小就有婚約,你的身分畢竟也是擺在那里,就算真如你所願娶了你,你最多也就是個平妻,以你這性子,我真擔心你以後會吃苦頭。」
夏彤楓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黯然,扶柳見了很是心疼,但她清楚如今要重振南宮家,最快也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迎娶穆家小姐,如今穆意謹就住在南宮府,看來是打定主意要與南宮旭日商談兩家的親事。
夏彤楓知道自己是個奴僕,能當上平妻已經是造化,但想到太陽會迎娶另一個女子,她便覺得十分難受,覺得自己會發瘋。
「扶柳姊姊,」夏彤楓雖看出扶柳不願多談,還是堅持開口詢問︰「我的祖父母是怎麼死的?」
扶柳沒料到轉了一圈,話題會再回到夏彤楓亡故的親人身上,盡管她不想提,然而夏彤楓終究得要面對承受這個事實。「是被南宮易派人殺了。」
夏彤楓的臉色變得慘白。
「其實南宮易不單讓人追殺你,當年他所能查到參與乘雲馬場大火之人,就算只是懷疑,最終都沒好下場,誰都沒料到,南宮易如此喪心病狂,竟還牽連旁人,尋到了他眼中所謂不忠奴才的老家,將親眷全都殺了,兩位老人家便是因此而死。」
扶柳想到當年的事不勝稀唬,當初她得到消息,冒著可能被發現的風險急著要去報信,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當年我不敢聲張,只能悄悄將你的祖父母給埋了,但少主已經下令,當年對他有恩之人,將會重新厚葬。」
厚葬又如何?人已經死了,再多的榮華也是虛幻的。說到底,她為了南宮旭日義無反顧,即便失憶卻活了下來,賠上的卻是她兩位至親的性命。
她的腦袋突然一陣鈍疼,大雪紛飛的冬日,山腳的小鋪子,和善的老夫妻,一碗溫熱的馬女乃酒一她的馬女乃酒,是爹爹手把手教的,在離開南宮府前往乘雲馬場那一夜,她爬進了那個小洞,從地孔給了少主一壺馬女乃酒——
他說,這是他一輩子都記得的滋味。
一輩子……她踩著有些發軟的腳步下了馬車,看著眼前氣派的大門,幾乎暈厥。
她用力的握住拳,指甲刺進掌心里,強迫自己清醒。
走進府里後,四周一景一物,陌生又熟悉。
她在這里生活過,就算想不起來,但她的心告訴她,這里的景色沒變,就如同她離開那時一樣——現實與夢幻交雜,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石慶正好從書閣出來,看到了扶柳將夏彤楓帶來,不由贊賞一笑︰「扶柳姑娘果然聰慧,深知少主心中所好。」
扶柳嘴角一揚。
石慶是個粗人,直接朝著里頭揚聲︰「少主,夏姑娘來了。」
南宮旭日手一松,筆掉落在羊皮之上,落上一團黑點,他還未想好該如何向夏彤楓坦誠身分,人卻已經上了門。
听到書閣門口的聲響,他立刻坐直身軀看過去。
夏彤楓看著南宮旭日一身華服,坐在書桌後,威儀立現,那雙像是會看透人心的黑眸銳利嚴肅,在四周莊嚴的擺件之中,讓人心生懼意。
這是太陽,也是南宮旭日,南宮家少主,未來的景城城主……他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旋轉,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急促的想要呼吸,卻發現怎麼也吸不進空氣。
南宮旭日嚴肅的思索該如何開口,但還沒想明白,就看見夏彤楓在他的面前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他臉色一變,連忙一躍,伸臂將她護在懷里,不讓她摔落在地。
一旁的扶柳一臉驚慌︰「朝曦!這是怎麼了?」
扶柳急促中喚出的名字令南宮旭日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他低下頭,看著她靠在自己懷中的臉,清俊的臉龐瞬間陰沉。
朝曦?!他記得這個名字,雖記不起名字主人的臉,但他始終記得這個名字,因為這名字與他的名字寓意相同,太陽光明。
扶柳喚她朝曦……她是朝曦?
南宮旭日心口驀然一縮,抱著她回到自己房內,將她放下,急急的喚來穆意謹。
南宮旭日多年來曾經無數次的回想,但始終想不起那丫頭的模樣,其實南宮府的奴僕數百,他確實不可能一一識得,但為何他不對這個丫頭多留心幾分,讓他連她是何模樣都不知。
他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密室,看不到來人,只能從地孔中拿到吃食,幾次撐不下去,覺得將失去希望時,她都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出現,讓他相信自己終有重見天日那日。
只是最後得知她的消息時,是她死了,因為他的一句交代,她親身試險,連僅有的兩名親人也跟著陪葬。
這些年,他將這個只記得名字卻全然不知長相的人放在心上,如今這個沒有長相的人出現在他的眼前,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夏彤楓就是朝曦!
他的手愛戀的模著她的臉,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眼下略微浮腫,隱隱浮著青黑,明顯沒有好好休息,睡個好覺。
不過幾日不見,她怎麼將自己搞成這副德行,南宮旭日皺起濃眉。「意謹呢?」
扶柳連忙上前回道︰「已派人去請,但還是不見表少爺。」
「立刻叫他滾過來。」
看著南宮旭日的神情,扶柳的心沒來由的抖了一下,雖然這個主子性子清冷讓人難以親近,但卻鮮少看他真正動怒,如今看來,他心頭的怒火正熾。
穆意謹寫好家書給自己正遠游至江南麗縣的爹娘,才滿意的放下筆,還以為是南宮旭日又不知道腦子抽什麼風,不是威脅要搶賣身契,就是尋思著把他趕走,他又不是傻子,故意姍姍來遲,沒料到進屋會看到躺在床上的夏彤楓,他立刻向前︰「妮子怎麼了?」
南宮旭日對于穆意謹親熱叫著夏彤楓的口吻感到不悅,但此刻也沒多言,讓到一旁︰「她暈了過去。」
穆意謹替她診脈,脈象略微急促,但並無大礙︰「她該是知道你的身分,被嚇得暈了過去。」
南宮旭日的臉一沉。
「這幾日她並未睡好,就讓她睡會兒。」
南宮旭日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在扶柳驚訝的眼神下,溫柔的伸手替她理了理頰邊的碎發,然後將被子蓋個密實,這才起身,眼神恢復平時的冷漠,示意穆意謹出來說話。
穆意謹也如他所願的跟著。
「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誰?」
穆意謹先是一愣,然後裝傻道︰「她不就是妮子?你的心上人。」
「收起你的嘻皮笑臉,你知道妮子是朝曦,所以才用計讓她簽下賣身契,對不對?」
穆意謹嘴角漾出笑弧︰「看來你也知道了,誰告訴你的?妮子想起來了嗎?看樣子不是,我猜猜……」看到一旁一臉不安的扶柳,他道︰「是扶柳吧?畢竟朝曦在南宮家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奴婢,你這位貴公子不會記得的,但扶柳該是有點印象。」
南宮旭日的雙拳不自覺的握起,他曾經愧疚不記得這個給他希望的小丫頭,現在穆意謹如此一說,更是像打了一巴掌在他臉上,熱辣辣的疼。
穆意謹跟他同時在那一場大雪之中遇見趙家兩老和朝曦,只是匆匆數眼,他早已忘卻他們相貌,但穆意謹卻還記得……
「我原本只是看她覺得眼熟,畢竟只是見過一回,當時她又年幼,不過當她提及幾年前意外失憶,我便多了些心思。而賣身契一事是早有盤算,確知她是朝曦,是在簽了契書之後。」
「既知她身分,為何不告訴我?」
「因為我心善,看妮子過得挺開心的,不忍心破壞她的平靜。」
「可笑!我已沒了耐性,今日你定要依約歸還妮子的賣身契。」
「歸還又如何?」穆意謹有恃無恐的反問︰「我不出手救石頭,你以為妮子會如何?」「你威脅我?」
「並非威脅,只是為你著想。我們是親人,我不會見你身陷危難,梁王不會管南宮家鬧得如何烏煙瘴氣,他只會著眼南宮家傳的育馬、馴馬術。他人還在府里,你就敢散了奴僕、發落馬場牲口,存心要毀了南宮家,就不怕惹怒他?」
在穆意謹看來,南宮旭日樣樣皆好,就是性子離經叛道,認定之事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你用一個女人威脅我低頭,你是小看了我,還是高看了她?」
穆意謹沉穩的看著他︰「我不管高看、低看了誰,反正能說服你,我就將妮子留下,無法說服你,我就把妮子帶走。」
「她不會跟你走。」南宮旭日陰沉道。
她是夏彤楓時便心儀于他,更別提她還是朝曦時,扶柳口中所言,那個從小便愛慕他,願意為他舍命之人。
穆意謹不由嘖嘖出聲︰「你果然不了解她,不論是當年的朝曦還是如今的夏彤楓,都同樣重情重義,朝曦年幼時家境雖差,卻也非必要為人奴婢,但因為想報恩,她心甘情願人南宮府為奴,甚至最後賠上性命也無悔。之後她讓夏家大娘所救,為了恩情,她也能拋頭露面在西市擺攤賣面,相信我,她能照顧石頭一輩子,不要自個兒的命也行。」
「說到底,你便是用石頭左右她。」
穆意謹搖頭︰「不如等她醒了,讓她自個兒選,若她選擇留在南宮家,我也願出手救石頭。」
南宮旭日高傲的看著他︰「若沒有石頭的問題存在,你以為她會選你?」
穆意謹淺淺一笑︰「等人醒了,問過便知。」
南宮旭日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被穆意謹質疑自己從不懂夏彤楓,令他心中不快,但隱隱之中,突然想起初識時,她莫名的對他有著敬畏。他不由皺起了眉頭,或許在夏彤楓都不能理解的內心深處,對他確實存著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