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殿里,柳艾屏氣凝神地為柳葳針灸,直到三根針都落準了,她才點著了艾團,在落針處灸著。
「九妹,你道這還得要針灸個幾回?」柳葳乖乖地躺在床上不敢輕舉妄動。
「嗯,自然是多多益善,畢意這三個穴位可以讓昭儀看起來氣色更好,昭儀難道沒發覺,如今氣色瞧起來,比傅粉施朱時還要明艷動人?」
「那倒是,昨兒個鞏貴妃直瞧著我,還在我臉上搓了兩把,像是要確定我到底有沒有敷粉呢。」柳葳揚笑輕聲說道,那雙眼像是會笑似的。
柳艾睨了眼,不否認柳葳確實是個差人,如出水芙蓉,美得奪目,可誰會知道這張嬌美的臉龐底下藏著無數骯髒的心思。
「昭儀近來和鞏貴妃走得近,這樣好嗎?」她不著痕跡地打探著。
要不是為了替花世澤打探消息,她可不會三天兩頭就進宮一替柳針灸。
一想起花世澤,她心里就一陣騷動,明明是那般冷情的人,卻為了安撫她而摟她入懷……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被人這樣抱著,要她如何心神不動,哪怕明知他不過是想利用自己。
「你听見宮里的傳言了?」柳葳微眯起眼問。
「唉,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呢,二皇子如今病得正重,宮里人心惶惶,不知道要選哪邊站,昭儀自個兒還是明哲保身的好。」她話說得誠懇,擔憂的神色表現得恰如其分。
柳葳撇嘴笑得又冷又艷。「我是傻的不成,該怎麼做,我會不知道。只是我是個新人,總是得要處處討好,不能關著門不讓人家來吧,一個小小昭儀,可是得罪不起貴妃的。」
「那倒也是,難為昭儀了。」柳艾輕點著頭,時刻一到就輕捻著針,灸得十分小心。「可是,我方才進景陽殿前,听宮女說好像四皇子也病了。」
「是嗎?」
柳葳眸里乍現的精光,哪怕眨眼便隱藏得極好,但還是教她察覺。
這個笨蛋,她竟與這事牽扯上,腦袋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她會不知道一個行差走錯,整個柳氏家族都會跟著陪葬?
「大概是錯不了,淑妃的椒和殿里有太醫進出著。」柳艾收妥心思,置身事外地道︰「先前我問過爹爹了,爹爹說這病極為古怪,卻又不是毒,教人模不著頭緒,如今只能跟其他皇子隔離。」
「這樣啊……可要是皇族特有的疾病,恐怕隔離也無用。」柳葳笑意淺淡,像是在盤算什麼。
「要是皇子們一再出事,皇上一旦無嗣,說不準被囚禁在邊境的祁王就要坐收漁翁之利了。」柳艾不著痕跡地提點著,就盼這場奪嫡之戰能盡快落幕。
十年前皇上登基時,已經祁王不滿皇上以束發之齡登基,發動宮變。當時到底有多凶險,她年紀小無以得知,但有時听太醫院里出入的太醫、宮人談起,可以想象當時是九死一生,皇上是踩著無數人的血而登基的。
當于當初宮變時,祁王並不在京城,只能強冠罪名將祁王流放邊境,但誰敢說現在的朝堂上再無祁王一派?時局未穩,後宮又亂,這一整個內憂外患,到底是誰想逼死誰。
柳葳嗤笑了聲。「再怎麼輪也輪不到祁王爺,皇子們一個個都還好好的,這算了算皇後的大皇子,端妃的二皇子,貴妃的三皇子,淑妃的四皇子,賢妃的五皇子,德妃肚子里那個沒了,可雅妃肚子里還有一個……皇上子嗣就有六個,你擔心什麼?」
「希望是如此,我只擔心昭儀的安危。」
柳葳垂著長睫不知道在思索什麼,突道︰「听說你在威鎮侯府住上幾個月了。」
「嗯,快四個月了吧。」
「怎麼都沒听你提起?」
「這要說什麼呢?又不是好差事。」柳艾皺著眉,輕搖著頭。
「是嗎?我以為你打算飛上枝頭當鳳凰呢。」柳葳說著,眸底閃過一道陰狠。
柳艾故作驚慌地撫著胸口。「昭儀想哪去了?那可是威鎮侯府,我哪里高攀得起。昭收就不知道我在威鎮侯府里步步為營,就擔心長公主一時有恙,我就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
「你怕什麼,長公主本就體弱,心思又重,一年半載的根本安養不好。」
「這事咱們知情,可威鎮侯會這麼想,皇上會這麼想?」柳艾苦著臉,手上的動作沒停下。
「在位者是不管那些的,只管看成效,可長公主下不了重藥,想醫得有成效,怕要再費上幾個月。」
「那你就勸勸長公主,要她好生安養,別老是往宮里走動,要是不小心染了皇族的病,後里可就不堪設想。」
柳艾心里一驚,明面上埋怨地瞅她一眼。「昭儀,你當我是什麼呢,長公主是我能勸的嗎?」柳葳這是怎地,難不成她連長公主也敢下手?就為了不讓長公主插手後宮之事?
「跟你說笑的,瞧你認真的。」
柳艾可憐兮兮地努了努嘴,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心里卻不住地盤算,這奪嫡一戰的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她知道,柳葳是沒本事作全盤計劃的,但柳葳極可能獻計又獻了什麼。柳葳懂得粗略的醫學,對用藥也頗懂,但毒……她不認為柳葳能夠弄出連爹爹都解不了的毒,再者宮中進出的貨物都嚴格控管,要從外頭運毒幾乎不可能,而宮中司藥局里的藥品是管制的,領用都有登記。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是說,毒藏在禁衛無法搜查之處?
最要緊的是,這事她到底該不該跟花世澤說?
柳艾這一輩子甚少感到後悔,因為她行事必定反復推敲才行動,然而眼前的狀況直教她暗罵自己,竟為了維護柳家而險些害死長公主。
就說了,無月的中秋夜,肯定是個壞兆頭!
「穩下來了嗎?」隔壁暖閣里傳來柳至衍的低嗓。
「已經穩下。」柳艾下完最後一針,診著脈患,眉頭不禁微皺。
她簡直不敢想象,自己隨侍在旁,竟還讓長公主出了差池!她明明每樣膳食都以銀針試過,甚至還特地要了只鳥兒試毒。
結果,她卻眼睜睜地看著長公主在自個兒面前倒下。
吸了口氣,看了眼長公主蒼白的面容,她起身讓宮女伺候著,拉過屏風,才走到隔壁暖閣。
一進暖閣,她隨即聞到一陣血腥味,抬眼一看,除了父親和數位太醫,就連皇上和花世澤都在場,她趕忙施禮,隨即退到一旁。
「狀況如何?」柳至衍沉聲問。
「我給長公主下了華蓋、紫官、玉堂和羶中穴,診其脈,脈顯結脈與革脈,這是好轉之象。」
「沒有出現代脈?」柳至衍再問。
「沒有,長公主的脈象一直以來是結脈,但方才診出革脈,脈息沉數細,反是有所變異之脈,女兒認為這反倒是有利于長公主的病情,教女兒不解。」這一點她確實無法理解。
中毒者一般會診出代脈或結脈,但因為她熟悉長公主的脈象,只要脈息有丁點變化,她便能推算,而長公主一開始的脈確實是有中毒跡象,可不到一刻鐘,脈息立變,教她模不著頭緒。
「柳院使,長公主的狀況究竟如何?」當今皇帝華重盛不耐地問道。
柳至衍隨即上前躬身道︰「皇上,長公主目前狀況無虞。」
「是毒嗎?」華重盛面露殺機地道。
「以其脈象看來,並非是毒,極可能是長公主在宴席上吃到了不適宜之物。」
華重盛看向一旁垂首不語的柳艾,口氣不善地道︰「柳院使,令千金在威鎮侯府照料長公主一段時日了,今兒個中秋宴入宮隨侍,豈會連長公主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都不知道。」
站在華重盛後頭的花世澤緊繃著臉不語,但見柳艾隨即跪在華重盛面前,道︰「皇上息怒,一直以來長公主陰盛寒積之征,民女不敢下重藥,以外針內藥並用而下,長公主已有所起色,然而今日晚宴恐有藥膳,再加上民女所施藥方,造成藥效加乘,因而使長公主昏厥。」
華重盛微眯著眼,回想長公主今日進宮,氣色確實比往常要好上許多。
感覺皇上怒意稍緩,柳艾才大膽再言,「不知能否請皇上差人告知長公主宴上所食用的藥膳食料,好讓民女確認究意是何物造成長公主昏厥?」
華重盛沉吟了會,交代了一旁的貼身太監,隨即再問︰「長公主確實無恙?」
「回皇上的話,長公主確實無恙,民女一刻鐘後會再施針一次,最多半個時辰內長公主便會蘇醒。」
華重盛松了口氣。「長公主一醒,立即差人通報。」
「遵旨。」
「擺駕。」
「恭送皇上。」一行人隨即作揖,恭送皇上離去。
暖閣里幾位太醫在柳至衍的命令下,先行離開。柳至衍本是要留下,卻在花世澤上前說了幾句話後,神色微變地匆匆離開。
柳艾起身便幽幽地道︰「侯爺暫且在這兒歇息吧,長公主一醒,我會先告訴你的。」
「真不是毒?」
柳艾頓了下,咬了咬唇。「理該是毒,但最終反倒是出了好的脈象,我懷疑有人以示警的手法,添了微量的鞏固,而其毒有強心之效,反而對了長公主的病征,只是劑量微重,導致長公主承受不住厥了過去。」
「所以母親確實無恙?」
「確實無恙,但要是再受一回,我就無法保證。」換言之,是要他盡可能地讓長公主待在威鎮侯府里養病。
她垂首等待許久,等不到下文,怯生生抬眼,就見他不掩怒氣的目光正瞪著外頭,而他的臉色異樣的蒼白,不及細想的,她探手診他的脈,月兌口道︰「你受傷了?發生什麼事?」
難怪她剛剛就聞到一股血腥味,原來是從他身上來的。
花世澤收回目光。「中秋宴上,有刺客夜襲,我分了點心神,受了點傷,不礙事。」
「不礙事我就不會聞到血腥味。」她查探他身上,就見右邊肩胛處的衣裳被劃破,她瞧了眼,見那傷口已經見骨,不禁拉著他到一旁榻上坐下,忍不住酸他一句。「都已經見骨了還不礙事,還真是鐵打的漢子呢。」
桌上還擱放著太醫未帶走的藥箱,她翻找著,找出干淨的布巾和金創藥,回頭解著他的衣襟,一扯下,她的臉微微地燒紅著。
雖說她是個大夫,但她從未診治過男子,甚至根本不曾見過男子果身,目光掠過他刀鑿似的胸膛,趕緊專注在他的傷口上。
花世澤面無表情地任由她包扎傷口,淡淡開口問︰「你可診過皇子的脈?」
柳艾手上頓了下。「沒。」
「昨兒個五皇子也發病了,嘔吐、月復疼、高燒不退,雖說今兒個燒已退,然卻嘔出血來,你認為,這是什麼毒?」
柳艾快速思索著。「很多毒都會引起這些癥狀,可是家父已說過,沒有毒征。」指的是並沒有出現中毒的脈象。
「你也認為不是毒?」
「宮中藥材有所管制,想從宮外帶入也不容易,可有先從御膳房著手?」
「皇子們的膳食是由後宮的廚房另備。」
「……那是否查過這其間接手過膳食的宮人?」
「膳食日日都由不同人準備,不同人送進各殿。」
柳艾听聞,頭痛地替他拉妥衣衫,目光卻不住地落在他的胸膛,干脆閉起雙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宮中近來有人私語,正是因為皇上逆天登基,才教皇子遭此災禍。」他哼笑了聲。「簡直是笑話,皇上登基是先皇遺詔,假得了嗎?」
柳艾待臉上熱度稍退,吸了口氣問︰「皇上登基後,可有換掉大批宮人?」
「當然有。」
「那麼,就從有品秩官階的宮人們先,連內命婦也別放過。」
花世澤驀地抬眼。「你指的是——」
「我大膽認為有人刻意在後宮興風作浪,讓後宮嬪妃為一已之私謀害皇子,制造混亂局面,讓皇上疏于防備祁王。不知我如此猜測,侯爺認為是否太過?」後宮嬪妃為爭寵,平常就已是齟齬不斷,要是有人在耳邊造謠生事,後宮想若出事端還怕難嗎?
說穿了,後宮嬪妃就跟一般家宅後院的姨娘沒兩樣,為了母憑子貴,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來,她在柳府看多了。
花世澤目光如炬,不敢相信她竟能將朝堂間的情勢看得如此透澈。
「至于皇子們身上的毒就讓我來查吧。」這事不光是為了他,為了長公主,也是為了自己,萬一真是柳葳那蠢蛋遭人煽動,她也得趁早善後,總不能讓柳葳將那把火給燒到柳家身上吧?
「……你想要什麼?」
柳艾笑了笑。「侯爺未娶妻也未納妾,對不?」她想,她在這個人面前也不需要太過偽裝,橫豎最難堪的模樣都被他瞧見了。
花世澤微揚起眉。「所以——」
「明年我就及笄了,我不希望讓嫡母隨意找個人配了我,所以……」要她自個兒提親事,實在是太出格,但只要當作交易就好。「我希望侯爺可以納我為妾,主動上柳府表明納妾之意。」
花世澤噙著似笑非笑的笑意,難以置信她竟大膽地自主親事。
「侯爺,這是一樁交易,對你有益無害,絕對不會有任何損失。」怕他不允,她賣力鼓吹著。「要是納我為妾,長公主有我照料,侯爺就能心無旁騖地進行手上的要務。」
「听起來,我似乎佔了你很大的便宜。」
「誰要我是個人微勢薄的庶女呢。我呢,並非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我只是太想離開柳府,逃月兌我的命運。」柳府後院姨娘爭斗,可憐她連姨娘都沒有,從小就得看人眼色過活,為了活下去她練就了一身好本領,其中就以醫術與騙術最為精湛。
她學醫,是為了有一技之長,而騙術,不先騙過自己,如何騙別人?她騙自己可以過得很好,她騙自己什麼都不要,只求活下去,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只為活下去而盲目地活。
如今有機會可以為自己真正地存活著,她為何不爭。
「威鎮侯府不會是個好選擇。」時局正亂,天曉得往後會如何。一旦皇上有了差池,威鎮侯府將會首當其沖,而身為暗衛之首的他,何時會出事,任誰都說不得準的。
柳艾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那倒是,侯爺天性冷情,不是個好相與的,但是只要有本事替侯爺分憂解勞,侯爺是不吝于打賞的。」她明知他提的是威鎮侯府在朝堂上險惡的處境,甚或是他並非明面上的閑散勛貴,卻偏是不接。
花世澤笑了笑,欣賞她聰明地顧左右而言他,卻又能拐回正題。「賞,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能給得起,但是,你要是毫無進屏呢?」他帶了點壞心眼道。
「不可能的,我一定會找出答案的。」她綻放連自己都不自覺的燦亮笑花,只因她知道,他允了。
「那麼且讓我看看你的表現吧。」既然她執意當撲火的飛蛾,他也愛莫能助,不過要是此生有她作陪,似乎是件頗有樂趣的事。
兩人達成協議,待長公主清醒回威鎮侯府後,她提議自己暫且搬回柳府。
「為什麼?」不是嫌柳府是龍潭虎穴,還急著趕回去。
「因為我想來福了。」她笑得皮皮的。
事實上,她要進後宮打探消息,自然得要讓柳葳對她有基本的信任,而挑選在長公主出事後回柳府,絕對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
花世澤沒追問,盡管這是他第二次听見來福這個名字。在與她約定每晚戌時一刻在交泰門外的橋亭相見後,便讓顏奎送她回柳府。
每隔三日,她會進威鎮侯爺替母親針灸,那時,他不見得見得到她的人,但每晚戌時一刻,他倆必在橋亭上相會,每每瞧她走上橋亭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分明怕著卻又不願顯露的倔強,教他好氣又好笑,等著她何時開口央求他換個相會處。
然,她倔得嚇人,從未提過。
每日听著她打听的第一手消息,看著她描述時,時而凝重時而打趣的神情,他的唇角隨她的情緒起伏毫不自覺。
在他面前,她從不隱藏真實的自己,幾分傲氣幾分大膽,這樣的她,很好。
倚在橋亭欄桿,北風刮得他的大氅獵獵作響,也刮得他手上的狐裘隨風飛揚。天候入冬了,他卻發覺她穿得太過單薄,襦衫雖是干淨卻顯舊,連件裘衣也不曾搭上,看了幾日總是那件纏枝繡花夾袍,所以今兒個他特地帶了件狐裘。
然而眼見已過了戍時一刻,依舊不見她的蹤影,他不由得望向交泰門的方向。
交泰門是通往後宮的最後一道門,是他無法踏入之地,之所以約在此處,正因為從這里望去,只要她踏出交泰門,他便能瞧見她。
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心弦微動著,正打算差個人去打探時,適巧見易水走來。
易水和顏奎是他從禁衛里挑選出的隨從,兩人皆有品秩,平日他進宮時,他倆便會進禁衛所,偶爾會帶兵操演。
「侯爺,柳九姑娘要我傳口訊,說是今晚她無法赴約。」易水向前幾步稟報著。
「你在哪遇見她的?」他面無表情地間著。
「在太和門那頭。」
花世澤疑惑地揚起眉。「可有瞧見誰在外頭接應她?」太和門是正南的御門,是官吏進出之門,莫不是柳家出了什麼事?
「是,顏奎。」易水硬著頭皮道。
「顏奎?」花世澤微詫,不假思親地道︰「備馬車,到顏家瞧瞧。」
「是。」
不久,馬車停在顏府對面的轉角,花世澤沒吭聲,易水自然沒動作,就在轉角靜靜地候著。
近來侯爺與柳九姑娘的關系教人如霧里看花,愈看愈糊涂,好比眼前來到了顏府,要想知道顏奎找柳九姑娘做什麼,只消他下馬車詢問便可得知,可侯爺卻是悶不吭聲地在外頭等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瞧見柳艾出來,上了馬車,顏奎親自駕車帶她離去。
易水暗罵顏奎不知避嫌,這時分怎能與柳九姑娘獨處,哪怕他駕馬車也不應該,兩人這看似親近的相處,曖昧得引人揣測。
「回去吧。」
易水猛地回神,問︰「侯爺,不跟去瞧瞧麼?」
「有什麼好瞧的。」他哼了聲。
既然沒什麼好瞧的,待在這兒近半個時辰做什麼呢?當然,這是心里話,他不像顏奎那個傻的會問出口。
不過,明日他會找顏奎把話問清楚。
翌日,戌時一刻,花世澤在原地等候著,寒風一日比一日冷洌,狐裘依舊掛在他的臂上,他垂著眼睫不知道在思索什麼,直到腳步聲接近。
「侯爺。」
他懶懶橫睨,見她粲笑如花的走近。
「今日有何進展?」
「今日柳昭儀帶著我進鞏貴妃的朝陽殿,目前沒發現任何異狀。」
「都看仔細了?」
「嗯,朝陽殿里栽種了大片金銀花,金銀花是好東西,配上甘草、黑豆,那是最快速的解毒湯,我猜想是鞏貴妃防人下毒所栽種的。」她說著,微微聳起肩像是避著寒風。
花世澤腳步微移,替她擋去了大半的風勢,將狐裘遞給她。
柳艾受寵若驚地瞧著他,卻沒接過狐裘。「我不能收。」
「那麼,誰給的你才能收?」他嗓音無波地問。
柳艾不解地皺起秀眉,不懂他的火氣從哪迸出來的。「侯爺誤解了,如果我身上突然多了件狐裘,會教人起疑的,這宮里眼線密布,要不是這座橋亭沒有皇上旨意不準靠近,說不準咱們約在這兒的事早就被察覺了。」
「所以,你是因為如此,才不要我更改相會之處?」原來,在她計較過得失之後,她就能勉強自己壓抑恐懼?
在她面前,只有得失,再無其他?
「此處甚好,宮里恐怕除了這里沒有更隱密之處了。」
花世澤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拿去吧,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顏奎為了答謝你相贈的。」
柳艾愣住,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顏奎還要我保密,自個兒倒是先說了。」
「他沒跟我提,是我猜的,畢竟他妹子從小身子骨就弱,老是吊著一口氣,許是近來入冬,病情急轉直下,才會硬著頭皮拜托你。」顏奎不提,不過是因為不想教易水嘲笑罷了,只因任誰都看得出顏奎並不喜歡柳九。
「侯爺也看得出顏奎討厭我?我可不在意,瞧,他再討厭我,為了他妹子還是得對我低頭,不過,我並不討厭他,他是個好兄長,我很羨慕顏麗。」要是能有個兄長護著寵著,就算病著,她都覺得幸福。
花世澤沒搭腔,看著遠方的湖面,直到一股奇特的香味襲來,他才看向她。
「這是什麼?」
「香囊,這里頭裝的可是我獨門調配的三香散,只此一家,絕無分號。」她驕傲地揚起小臉。「這香囊是我親手繡的,就當是我送給侯爺的定情物。」
花世澤唇角微勾。「香囊無法當定情物。」
「唉,侯爺就可憐我一個小小庶女,實在是阮囊羞澀,拿不出像樣之物。」
花世澤沒回她,逕自打量著香囊上均勻的針腳,斑斕的色彩,不禁暗嘆她連針線話都是一絕。「鳳凰于飛?」
「侯爺能想到的就只有如此?」
「要不?」
「侯像慢慢猜吧,要是猜中了有賞。」她調皮的尋釁地道。
「你能賞什麼給我?」
「我得好生想想。」她笑嘻嘻的。
花世澤拿著香囊,望著她水盈盈的眸子彷佛盛裝著滿天星斗,那般燦爛迷人,不自覺的掃除了他內心的陰霾。
她怎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夠掌控他的喜怒?
「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走了。」她朝他欠了欠身,笑意始終噙在她秀麗的面容上。「明日見,侯爺。」
他輕應了聲,瞧著她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他喜歡听她說,明日見,彷佛在允諾一個又一個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