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玲瓏不敢出聲,也沒有掙扎,耳旁的聲音不是眼妖的,而是另一個陌生的男人。
她遇到的凶險已經夠多了,膽子都練了出來,就算此刻被人威脅,她還能保持鎮定,不驚亦不鬧。
身後的男人顯然很滿意她的安靜和合作,拿開放在嘴上的手,但另一手仍繼續扣住她的頸子,過了一會兒,一團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塞到她嘴巴前。
「吃!」
她猶豫了下,頸子上的手突然掐緊,她趕忙把嘴張開,被逼吃下那東西,接著眼前又遞來一個葫蘆。
「喝!」
她又被逼灌下一大口水。
「你被我喂了毒,從現在開始,只能听我的命令,你若是敢不听從我的話或逃走,沒我的解藥,不出三日,你便會七孔流血,腸穿肚爛而亡,明白嗎?」
安玲瓏皺了皺眉,想了想,便對他點點頭。
男人放開了她,她這才有機會回頭,原來男人藏身在一片石壁垂下的樹藤之內,在樹藤的遮掩下,若非對方出聲,她根本察覺不到那兒藏了一個人。
「過來扶我。」男人命令。
安玲瓏猶豫了下,便緩緩走過去,用手撩開樹藤,當看清里頭的人時,她不禁愣住了。
俊容剛毅,眉似刀削,眼銳如星,英武的相貌凜凜生成,光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把出鞘的劍,劍芒逼人,似能隨時斬殺人于無形。
然而,她心下的吃驚大多是表面上的,因為她認得他——軒轅祁,左統領大人。
是他帶兵抄了她的家,是他命人關押她的家人,她的胸口霎時升起騰騰恐火,在她失去理智之前,何關的聲音傳進她耳中。
「也幸虧是他負責抄了你家,若是換了其他人,你家的姊妹們,恐怕不是入了奴籍,而是送去妓院。」
安玲瓏僵住,這一刻,胸臆中的怒火彷佛被人生生掩熄,不得發作。
「下令抄家的是皇上,他不過是奉命行事,多一個敵人,不如少一個敵人,我的小玲瓏,別給自己找麻煩,小不忍則亂大謀哪。」
這話如當頭棒喝,成功穩住了她波濤起伏的心緒,她只僵持了一下,便很快恢復冷靜,深深做了個吐納後,垂下眼,走上前去攙扶他。
軒轅祁受傷了,傷在腰間,傷勢看似不輕,行動不便,所以才需要人攙扶。
威風凜凜的左統領大人因何落得如此狼狽?她在心里稍一推敲,便恍然大悟。恐怕對方是中了埋伏,逃難至此。
她原本有滿月復的不平,但見他過得不好,她深感欣慰,也就稍稍釋懷了。
軒轅祁哪里知道安玲瓏正在幸災樂禍,他被一群蒙面黑衣人刺殺,與手下分散,一人逃到此地躲起來,正需要一個人幫忙,適巧這小子落到他手上,正好利用。
讓小子扶他走了一段路後,他指著一塊大石頭,再度對她下命令。
「爬上那塊大石頭,有個皮袋子藏在那里,你去找找,找到後把它拿過來。」
安玲瓏沉默的依言而去,她一邊走向大石頭,一邊小聲開口。
「何關。」
「啥事?」
「你騙我,你說往東走兩刻鐘,就會有食物和水。」
「杰公子何須騙你?」
「水呢?吃的呢?」
「剛才他不就給你吃了東西又喝水了嗎?」
安玲瓏差點跌跤,極力忍住罵人的沖動,咬牙道︰「毒水?毒食物?這也算?」
「怕什麼?就算他毒死你,本公子也可以讓你起死回生。」
安玲瓏眼角抖了抖,她突然覺得這個眼妖似乎有點不可靠。
當她攀上大石頭往上爬時,眼妖這時又補了句——「更何況,那根本沒毒。」
砰!她一個腳滑,掉了下來。
何關的笑聲似遠似近。他肯定是故意的,這個眼妖那里邪氣的,還喜歡整人。安玲瓏爬上大石頭,在搜尋皮袋子時,她心中一動,低聲開口。
「何關,你知道他在這里,所以才故意引我來,對吧?」
「小玲瓏反應不錯。」
「為什麼?」
「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為什麼,本公子只是助你完成心願罷了。」
安玲瓏愣住,她沉思著,忽爾心中一動。是啊,如果她幫助軒轅祁月兌離危險、避開此難,軒轅祁看在她救了自己的分上,說不定會收留她。
抄家前,她沒機會攀上軒轅祁,現在不就是個機會?
她若要救家人,得先想辦法幫自己找靠山,左統大人依然是最好的選擇,眼妖說的沒錯,多一個敵人,不如少一個敵人,她需要軒轅祁這座大靠山。
她沒有耽擱太久,就在石縫中找著了皮袋子,便又爬下來,拎著袋子走向軒轅祁。
「主人,這是您要的東西。」她跪在地上,雙手將袋子奉上。
主人?
軒轅祁眯起冷銳的眼。「你是奴隸?」
「是的主人,小的願意服侍主人,供主人差遣,必定謹遵主人的命令。」
齊國的奴隸命如螻蟻,任何權貴皆可處置或殺之,若要活命,最好的方式便是認主,與其任人宰割,不如找個靠山。
她當初想嫁給軒轅祁,就是想找他當安家的靠山,現在奉他為主人,不過是見機行事,換個身分投靠他罷了。
更何況她現在扮作少年,軒轅祁不可能認出她,所以她不用擔心,只要他肯收留她,她的目的就達到了一半。
軒轅祁盯著伏跪在地的小伙子,嘴角勾起冷笑。
逃奴嗎?一個月兌逃的奴隸,的確不足為懼。
「小子叫什麼名字?」
「小安。」
「小安?你想當我的奴隸?」
「是的,主人。」
「很好,過來扶我。」
「遵命。」安玲瓏立刻上前,托起他一只手臂,恭敬的扶起他,努力撐起他的身子。
對現在的她來說,要扶起一個男人很困難,可就算她現在力氣不多,身子也虛,但起碼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有希望就有力量。
她扶著軒轅祁,照著他指示的方向前進,只不過在走動時,也牽動他的傷口,鮮血沿著他們行走的路線往下滴落。
她心叫不好,這血一直滴,不等于是把行蹤告訴他人?
「主人,你流太多血,最好先止住。」
「無妨,死不了。」
「血滴在地上,會弓引來野獸……」
還沒說完,她立刻就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駭人的威壓以及銳利的視線,她不敢再置一詞,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軒轅祁看著她半晌,無聲冷笑。這小子怕死,表面上說怕引來野獸,其實是拐個彎提醒他,怕他的敵人追殺過來會連累了自己。
不過這小子想得沒錯,若真讓那些人找來,就算他的血沒流光,也遲早會死在別人的刀下。
他冷笑。想他死,沒那麼容易,只要度過此劫,事後他會查出是誰主使的,現下這小子說得對,他必須把血跡毀掉。
「你倒是聰明。」
這不是贊美,而是警告,他冰冷的語氣里有著嘲諷,說明他知道小子在想什麼,小子怕死,所以才要提醒他,怕他的敵人找來,連帶拖累了他,又或者怕他死了,無法給他解毒。
安玲瓏不再說話,也知道不能再多說,過了一會兒,又听他命令道——
「扶我坐下。」
她依言將他扶到一棵大樹前坐下,讓他背靠著樹干。
待坐好後,他冷冷對她道︰「你去把血跡給清了。」
安玲瓏一愣,抬頭看他一眼,當對上他冷漠湊厲的目光後,她又垂下了頭。
「是,主人。」
她懊惱著,血跡如何清掉?他一路走來也不知滴了多少血,就怕自己在清理的半路上先被人給宰了。
他是故意利用她來拖延敵人的追捕,讓她去送死?還是在考驗她值不值得被收留所用?
不管是哪一點,安玲瓏卻明白,她不會放過每一個機會,軒轅祁是利用她也好、考驗她也罷,她必須向他證明,她對他是有用的。
清除血跡太慢了,最快的方法便是轉移。她心思活絡,突生一計,當務之急,便是趕緊找一具尸體來移花接木。
很快的,她在森林中找到一具女尸,只見女尸肚破腸流,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看起來是被活活咬死的,死狀甚為淒慘。
她認出了這具女尸,正是恩將仇報用簪子往她胸口插進去的那個女奴。
安玲瓏沉默地看著她,死時仍然睜著驚恐的雙眼,可以想見臨死前她是如何痛苦和死不瞑目。
「喲,又見面了?瞧瞧,她死得真淒慘,你看了應該很解氣吧。」何關幸災樂禍的聲音。
安玲瓏點點頭。「是很解氣,若非她,我也不會踫上你。」
何關的笑聲歇住,語氣驀地轉沉。「死丫頭,你敢嫌棄本公子?」
「呵,這樣你也听得出來?」
「若不是我,你現在早就去陰曹地府了。」
「若不是我,你現在還被關在簪子里呢。」
何關沉默了,他的沉默,讓她更加證實了心中的猜測。
「我猜,必須用人血才能將你喚出來,對吧?而你受困于血誓或某種原因,必須幫我完成心願,所以才要跟著我,是吧?何關大人。」
「臭丫頭,太聰明不是好事。」
「你明明說過你喜歡我的聰明。」
何關又不說話了。
「就許你逗我,不準我幽默你一回?」
何關重重哼了一聲。
安玲瓏輕笑。她發現這位眼妖大人似乎也挺任性的,雖然嘴巴壞,但起碼到目前為止他的確都在幫她、引導她,若非他的及時提醒,她或許會因為管不住怒火而得罪軒轅祁,讓軒轅祁識破她的身分,那麼她辛苦躲藏的努力都白費了。
不管眼妖是正是邪,她內心是感激他的。
她拖起女奴的尸體,幸好女奴身體也輕,她背著女奴迅速回到軒轅祁坐等的樹下,在他的盯視下,她將女奴放在地上,接著又從女奴身上撕下一塊較完整的布,來到軒轅祁面前,單膝跪地。
「主人,請用這塊布包住受傷的部位,避免鮮血滴到地上,並且盡快離開。」
她相信不用解釋太多,軒轅祁應該明白她的用意。
若敵人沿著血跡追來,發現了地上的女尸,便會以為是那女尸的血,如此便不用清理地上的血跡,還能混淆敵人耳目,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