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看到了,「上一次」他被拒絕時的表情,大概也跟邵致翰差不了多少吧。
黎相谷心想,真是一個風水輪流轉啊。
「上一次」他跟向容玄告白的時候,她也是在為難了數秒鐘後,充滿歉意卻語氣堅決的毅然決然告知——「我有男朋友了」,毫不留情的拒絕,完全沒有轉圜余地。
「對不起!」向容玄再次慎重的低頭道歉。
邵致翰暗暗咬著牙,因為太過用力,臉都變形了,額際青筋直冒,整個人氣到都在顫抖。
黎相谷見情況有些不對,怕邵致翰惱羞成怒,對向容玄不利,正欲推椅起身,但就在向容玄抬頭的瞬間,邵致翰表情恢復平常,甚至還淡淡揚起一抹無奈的笑,只是嘴角的微微抽搐,顯現他笑得有多不情願。
黎相谷微眯著眸盯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既然是這樣,也是沒辦法。」邵致翰長嘆了口氣。
「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對我很用心,但是……」向容玄咬住下唇,面色尷尬。
「那個人是誰?」
「啊?」
「你的男朋友。」邵致翰怎麼都想不透,他一直在她身邊,這個突然出現的程咬金,他怎麼可能沒防備。
「就是……」向容玄面上浮現難為情的紅暈,「我的……老板。」
「你的老板?」邵致翰愣了愣,「那個音樂家?」
「欸。」向容玄點了點頭。
「他什麼時候追求你的?」邵致翰用力抓住向容玄的手,用力得她生疼。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件事?」
壓低的嗓帶著一種脅迫,莫名的恐懼襲上,向容玄想抵抗,卻怎麼也抽不出手。
「我是……」
倏地,邵致翰的手腕被箝制了。
「放開她。」低沉的嗓有著充滿威脅的冷靜。
那是一只遠比他還大還有力的手掌,五指緊扣,逼迫邵致翰不得不松開。
「相谷?」手腕上的力量離開,向容玄第一個關切的不是自己被抓得發紅的手腕,而是黎相谷的手有沒有因為過度用力而受傷。「你不能這樣隨意抓別人的手,萬一手指受傷怎麼辦?」
看著向容玄那毫無保留的關愛,邵致翰眼尾抽了抽,強大的怒氣升起,人卻變得冷靜下來了。
「我沒那麼脆弱。」黎相谷有些無奈的拉開她檢視的小手,模了模她的頭頂。
因為自己的手受過傷,斷送了鋼琴家的未來,所以她特別提防黎相谷的手出狀況,這份擔心,黎相谷也不是不能體諒,但有時她的矯枉過正,讓他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原來男朋友也來了。」邵致翰抬頭仰視黎相谷帶有警告性質的怒容,笑容平常,「好像沒有我存在的空間了。」
「你別這麼說。」向容玄急急道,對他語氣中的唏噓,深感愧疚。
「既然你另有喜歡的人了,那我似乎也只能退出了。」邵致翰又深又長的嘆了口氣,對向容玄道︰「我們還是朋友吧?」
「不是。」黎相谷立馬替向容玄拒絕。
「當然是。」向容玄否定黎相谷的決定。
黎相谷咬牙瞪著向容玄。
向容玄裝作視而不見,對邵致翰誠摯道︰「我們當然還是朋友。」
「那就好。」邵致翰起身,手拍上黎相谷肩頭,「好好對待她。」
黎相谷沒有回應,微眯著眼瞪著他,扭肩甩開他的手。
「你男友的佔有欲很強喔。」邵致翰哈哈一笑,擺了下手,離開。
「你干嘛那樣?」向容玄拉了拉仍瞪著邵致翰背影的黎相谷。
黎相谷轉身坐到邵致翰剛才坐的位子上。
「他是追求過你的人,怎麼能當朋友?」根本就是個潛在的情敵。
「有什麼關系?」向容玄坦然一笑,「我又不會愛上他。」
「但你曾經考慮過跟他交往,而且,」他壓低嗓音,「『上一次』你跟他就是男女朋友的關系,也因為他拒絕了我。」
原來他是為了「上一次」的恩怨,所以惱恨著「情敵」啊?
向容玄失笑。
「我只是覺得他人很好,一直都只是這樣的感覺。」她低頭,「我也曾經老實告訴他,我喜歡他,但只是一般朋友的喜歡,他說,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他就覺得很幸福。所以我在想,如果我能給一個人幸福,也許可以讓自己無法得到幸福的這件事,得到一點心理補償,所以我才認真考慮跟他交往的事情。」
黎相谷思考了一會兒,「你對他沒有日久生情嗎?」
據他所知,邵致翰一直殷勤的追著向容玄,至少兩個月了吧。
邵致翰也是長得人模人樣,斯文有禮的那款,個子頗高,將近一八O,兩人視線可說齊平,听說他是一間律師事務所的法助,尚在準備律師考試,若順利考上了,也會是社會中的菁英人物。
不過還是比不上他就是。
黎相谷臭屁的想。
向容玄搖了搖頭,沒有任何考慮。
「因為沒有任何讓我愛上他的特質,所以我認為還是可以當朋友的。」
「你太天真了。」黎相谷一臉嚴肅道,「男人才不會浪費時間在不可能成為女朋友的女人身上,說什麼當朋友,也不過是在找尋見縫插針的機會,才不是很純潔的普通交際。」
向容玄沉吟了一會兒後道︰「反正我也不會單獨跟他出去或怎樣的,就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種關系吧,也不需要這麼決絕的連普通朋友的要求都否定。」
她沒說的是,跟黎相谷相遇之後,對于與邵致翰單獨相處,她心上就有了排斥,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她當是因為自己喜歡上黎相谷的關系,故她與黎相谷交往後,自然不會跟邵致翰有任何私底下的交集,只是再怎麼說,還是要給人家面子啊,當面拒絕人家當朋友的要求,她覺得太無情了。
她都說到這種程度了,黎相谷實在很難反駁,再嚴厲要求他們私底下不要往來,似乎就變成他是一個非常小心眼的男人了。
可惡!他還真想當那種小心眼的男人,不準她跟邵致翰有任何聯絡,連通電話或發訊息都不行。
但這才剛到手的感情,他也不想輕易的因為想法不同而有裂痕,在危機未解除的情況下,任何會讓向容玄排斥他的情況都不可以發生,要不萬一她生氣而跟他分手,或是拒絕他的保護,等到憾事發生,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不想再次面臨她死去的那一瞬間。
那太痛苦、太痛苦了。
他抱著頭,腦中浮現向容玄躺在浴缸里頭,蒼白的臉色透著青紫,無力的眼瞼微張,紅色的血液染紅了浴缸,怵目驚心的畫面使他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相谷?」見他臉色不正常,向容玄連忙過來他身邊,半蹲著抓住他的雙肩,「你怎麼了?」
黎相谷抬起頭,一時之間她的面容與回憶中的相疊,他激動得將她扣緊在懷中,緊得讓她無法呼吸。
「別死!」
他肯定又想到了「上一次」了吧?
她真慶幸她對此一無所知,不曾經歷過自己的死亡,那樣的恐懼,肯定不是幾天時間就可以完全消除的。
「不會的。」她費力自他過度強力的擁抱中,爭取到一點說得出話的空間,「我會一直都在,一直好好活著。」
「嗯。」他騰出一手扣著她的後腦勺,按在自個兒的頸窩中,熱燙的呼吸輕緩的吹拂在他的肌膚上,那是她仍活著的證明。
她的存在,也是他的幸福啊……
向容玄微微一笑,張臂回擁。
咖啡館外,一雙冷冽的視線,盯著溫存的兩人。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破壞了他的計劃。
他憤恨的咬著指甲。
只要那個男人不在,向容玄一定會回到他身邊來。
只要那個男人不在!
警方判定向容玄為自殺,因為一開啟她的筆電,就是篇遺書,上頭清楚的寫著她本身因為人生的不順,受夠命運的擺弄,受不住憂郁癥的困擾,升起了輕生的念頭,故割腕自殺。
向容玄在高中父母雙亡時期,的確曾因輕微的憂郁癥進出醫院,大二之後就未再服藥,極有可能是她憂郁癥復發了,而她斷斷續續一直有靠著安眠藥睡覺的習慣,所以在她的胃里發現殘余的藥物,也被視為理所當然,最終以自殺結案。
但黎相谷怎麼就不願相信。
一個下個月要去美國看妹妹演出,而跟他請假的人,怎可能輕言自殺!
想自殺的人才不會計劃人生的下一步,計劃未來!
但他提不出有利的證據請警方重啟調查。
在向容玄死亡的第三天,他塞給了房東一千塊,來到了向容玄的房間,想從尚未收拾完畢的房間找出翻案的蛛絲馬跡。
向容玄的妹妹向師玉在姊姊出事的第二天,就搭乘早班飛機回台,昨日剛抵達台灣,姊姊驟逝一事讓她到現在仍無法接受,人在飯店里頭,對于葬禮什麼的,還無法打起精神去處理。
畢竟,她的親人,唯一的親人已離她而去,在這世上,獨剩她一人了,倒是邵致翰曾前去拜訪安慰,但其實也不過是兩個人一起互舌忝失去摯愛的傷口。黎相谷不認為抱在一起哭有什麼意義,更何況他堅信向容玄絕對不是自殺的。
月兌了鞋,踏上木質地板,窗戶未開啟的房間有股悶腐的味道,他上前打開落地窗,靠在陽台欄桿上,晚風習習,透著冷意,冷卻他發脹的腦袋,細細思索是否有什麼不對之處。
他閉眼凝眉,回想著那一天的情景,即使那讓他痛苦異常,他仍不得不勉強自己追想下去——
他沖進了房間,看到陳尸在浴缸里頭的她,左手割了一道長長的刀痕,深度見骨,鮮血染透了整個浴缸……
刀痕?!
他倏地站直身。
「向容玄不是左撇子嗎?」他舉起雙手來模擬比畫,「支撇子割腕的話,應該是割右手才對,怎麼會是割左手呢?」他豁然明白,「向容玄不是自殺的,凶手是右撇子,我必須告訴警察才行!」
他欲轉身離開,霍地一陣疾風掃至,背脊被猛的一推,人瞬間翻下只有一百二十公分高的爛桿。
他在慌亂中,急忙想抓住什麼,吃力翻過身來時,背脊卻已撞著地面,強大的撞擊力讓他口里涌出鮮血,劇痛襲來,他瞪大著眼,想看清楚推他的人的長相,可背光讓他看不清楚五官,僅能從體型分辨出是個男人,晚風吹拂著那人的短發,一道閃光入眼……
耳環!
黎相谷霍地坐起身,胸口劇烈喘氣,過大的動作擾醒了一旁的向容玄,揉了揉惺忪睡眼,詢問,「做惡夢了?」
黎相谷轉頭看著黑暗中的她,向容玄手搭上他出汗的掌,輕輕握著,那雙晶瑩的眼,透著關懷。
「你認識的人中,誰有戴耳環的?」他略顯急躁的問。
「滿多人有戴的。」她一臉不解,「跟凶手有關嗎?」
「男的!」他肯定能將七十公斤重的他推下樓,只有男人辦得到。「戴耳環的男人。」
「嗯……」知道跟凶手有關,故向容玄很仔細的回想,「有戴耳環的男生……」她忽地一頓。
「想到誰了?」黎相谷急問。
適應黑暗的雙眸可看得出向容玄一臉為難。
「怎了?」她為什麼一臉不想說的樣子?
「……翰……」
「什麼?」
「致翰有戴耳環的習慣。」
邵致翰?
黎相谷心神一凜。
對了,邵致翰個子跟他差不多,但以外型來看,邵致翰又比瘦高的他壯碩些許,他趴在欄桿注視著摔在地上的他時,露在外的上半身長度的確也跟他相差無幾。
「該死!」黎相谷正要下床,向容玄慌慌拉住他。
「致翰沒必要殺害我吧,我可能還有其他有戴耳環的男性朋友,我再想一下。」
「是否有那個必要,我會去查清楚的。」
他抓來手機,走到房間的一角,打給熟睡中的畢管家,叮囑他去調查邵致翰這個人。
交代完畢,上了床,黎相谷不忘殷殷叮囑,要向容玄離邵致翰遠一點。
「可我想不出他有殺我的原因啊。」
「說不定就是因為你移情別戀。」
「我才沒有移情別戀。」向容玄嚴正申明,「而且你不也說了,『上一次』的他是我男朋友,而我也拒絕你了啊,那他有什麼理由要殺我?」
「這是個好問題。」因為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動機。「所以更有必要調查出其他的動機。」
「我覺得致翰是好人,他……」
黎相谷直接以吻堵住她對邵致翰的辯護。
「有哪個人你覺得可能是壞人的?」他橫眉豎目。
之前,向容玄拒絕邵致翰時,邵致翰剎那間的憤怒神色,他可是歷歷在目,邵致翰的模樣活像是家產一夕之間被人詐騙光了似的,恨不得將面前的向容玄除之而後快。
他越發覺得邵致翰有問題。
「我還真想不出來有誰會壞到殺一個人還不夠,還殺上第二個人的。」這麼凶殘的人,跟溫文有禮的邵致翰根本聯想不起來。
「哼,你不要再替邵致翰講話了。」幫情敵說話,听了就是不順耳。
「我只是就事論事……唔。」
他再次以吻堵她。
「如果他確定沒什麼嫌疑,畢管家會還他清白的。」他將女友推倒在床,「不準再想他。」
「我沒有想他,我只是……」
「不要再為他辯駁任何一句話。」他會吃醋,會不高興!
「上一次」的前仇舊恨,他可沒忘記。
「黎相谷,你真的很愛吃醋耶。」她忍俊不住的笑。
「你不懂。」
她這個被追求的女人,哪懂得他曾被拒絕的心酸與痛苦。
更不知他曾忌妒邵致翰忌妒得快要發狂。
所以,在她成為他的人的「這一次」,他又怎麼可能見容邵致翰的存在?一般男人都無法忍受類似前男友地位的邵致翰了,更何況,他還是被推拒在門外的那一個。
「好嘛,我不懂,」她輕捧那張氣呼呼的俊顏,語調溫婉,眼神撫媚,「我懂你愛我就好。」
「我是愛你。」他一下一下地輕啄著略微濕潤的粉唇,「所以不想听到你說其他男人的好。」
「以後不說了。」她哄著,張唇回應他的親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