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童芸香早已請程家的婢女送信到童家,童友春夫妻以為女兒和女婿不會回門,誰知會突然听到奴才稟報,連忙叫灶房準備擺宴招待。
來到偏廳,王氏瞋了次女一眼,口氣擺明了不大高興。「不是說今天不會回娘家嗎?要是臨時改變主意,也早點派人通知一聲,也不必這麼匆匆忙忙的。」
「都是小婿疏忽了,和娘子無關。」姚錦杉在岳父母面前,自然要扮演一個好女婿的角色。
她和顏悅色地看著女婿,看在程家的面子上,總不能讓他下不了台。「我這個女兒從小就不懂事,以後就靠你多多關照,要是做得不好,程家那頭就麻煩女婿代為說幾句好話,免得把咱們的臉都丟盡了。」
姚錦杉拱了下手。「小婿明白。」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童友春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胡子,總希望女婿能有出息,他這個當岳父的才好在親朋好友面前炫耀。
「是打算跟著程家人學做生意嗎?不過做生意需要錢,咱們是幫不了,不如去拜托程家老太太,年紀大的人總愛听一些好話,只要嘴巴甜一點,相信她會答應的。」他開始面授機宜。
始終低頭不語的童芸香臉頰一片熱辣辣,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听岳父這麼說,姚錦杉在心里冷笑,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只想利用別人,說出這種話居然也不感到羞愧。
「小婿會考慮的。」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童友春瞪了他一眼。「這種事還需要考慮嗎?程家待你這麼好,還幫你娶了媳婦,只要多下點功夫一定能成……」
才說到這里,就被廳外的騷動給打斷了。
「你們別擋在前面……」
「我看不到……」
「等一等……」
「別推!」
幾個童家的姑娘擠在外頭偷看,包括童玉繡在內,你推我、我推你,結果全都往前撲倒。
「哎呀!」
「好痛……你們快起來!」被壓在最下頭的童玉繡嚷道。
王氏見狀,出聲低斥。「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童玉繡和堂姊妹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羞窘,但又忍不住往姚錦杉那頭望過去。「我是听說二姊回來了,就趕緊來看看她……」
「我是來關心堂姊……」
「我也一樣……」
幾個小姑娘連忙附和。
童芸香唇畔露出一抹諷笑,這幾個堂妹中有誰坐下來跟她說過話或聊過心事的?不是巴不得撇清關系,就是當作沒瞧見,今天態度居然變了,看來明天的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見過二姊夫。」童玉繡輕移蓮步,用最美的姿態走上前去。
「這是最小的女兒玉繡,都十五歲了還這麼不懂規矩……」王氏嗔罵。「也不怕你二姊夫笑話。」
童玉繡偎進母親懷中,嬌滴滴地抗議。「娘,人家哪有不懂規矩,二姊夫要是信以為真那該怎麼辦?」
「咱們在談正事,你們幾個跑來做什麼?」童友春不滿話題被打斷,把幾個小姑娘全都趕出去,等她們不情不願走了才又開口。「錦杉,讓你見笑了。」
「岳父客氣了。」姚錦杉冷淡地回道。
他哈哈一笑。「那就繼續咱們剛才說的事……」
「爹,程家對相公再好,也不能予取予求,會讓人說閑話的,就算真的要做生意,還是得靠自己,否則一輩子都會抬不起頭來。」童芸香滿臉羞慚,試著跟他們講理。
童友春板起臉斥責道︰「你懂什麼?爹也是希望你將來有好日子過,何況女婿要是真的精明能干,闖出一個名號,我這個當岳父的也有面子,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能利用的當然不能放過。」
姚錦杉臉色越來越難看。「小婿自有計較,多謝岳父關心。」
王氏笑容滿面地附和夫婿。「你可是半子,當然要關心,等你將來事業有成,咱們走在外頭也威風,就听你岳父的話,多在程家老太太面前走動走動,有空就去噓寒問暖,人心到底是肉做的,到時要她拿銀子出來資助,肯定不會有問題。」
听到這里,姚錦杉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掌已經掄成拳狀,沒有人注意到,只有離他最近的童芸香瞧見,因此在他發難之前,她搶先一步開口。
「爹、娘!」她倏地站起身,盡管比誰都清楚雙親是什麼樣的人,不可能奢望他們會在意自己的感受,但她還是覺得痛心和沮喪。「咱們要回去了,請你們多保重。」
童友春氣得吹胡子瞪眼楮。「你這是什麼態度?如今嫁了人,心就馬上偏向丈夫,不管娘家了?」
「咱們真是白養你了,將來要是被欺負了,可別跑回來訴苦。」王氏不悅地責備道。
她深吸口氣,打從出嫁那一刻起,她就沒想過要依賴娘家。
「我不會回來訴苦的。」說完,她便逕自往外走,免得眼淚當場潰堤。
姚錦杉也起身拱手。「告辭。」
「錦杉,你可要記住我剛剛說的話,在程家老太太身上多花點心思……」童友春還想用岳父的身分壓他。
「我雖然娶了童家的女兒,不代表就會任你們擺布,你們也別想從我身上得到任何好處!」見童友春還在打他的如意算盤,他不得不開口。
「你……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王氏一手捂著心口道。
「自然是實話。」姚錦杉低哼一聲。「念在你們是長輩的分上,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難听,不過在我心里,程家人才是我的至親,誰也別想佔他們便宜,將來的事也不勞你們費心。」
聞言,童友春脹紅了臉。「你竟敢……」
「我言盡于此,告辭。」他不想在童家多待片刻。
「站住!」童友春大喝。「站住!」
姚錦杉卻是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地跨出廳門,留下氣呼呼的夫妻倆。還以為挑了一個好女婿,結果是賠了女兒又折兵。
待他們回到程家,童芸香下了轎,這頂轎子是劉氏特地命人雇來,免得她走在路上遭人指指點點,這番體貼和善意令人動容和感謝,跟自己的親人相比,程家人更為自己著想。
她瞥了一眼走在前頭的高大身影,可以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怒氣,誰都不敢靠近,尤其是自己,準會被灼傷。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等他們穿過月洞門,回到夫妻暫住的耳房,童芸香不得不打破沉默。至少她必須表明立場,澄清自己不會站在雙親那一邊,也不會做出傷害程家人的事。
姚錦杉回過頭,臉上滿是嘲弄。「要我說什麼?除非你連這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否則應該比我還要清楚,用不著我多說。」
她瞅著他眼底的鄙夷,心像有針在刺。「我不會替他們辯駁,你也大可不必理會,就算不靠程家資助,我也相信你有辦法闖出一片天。」他有那麼好的手藝,不怕得不到賞識。
「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姚錦杉不禁疑心大起,不相信她這番話是出自真心,其中必定有詐。
童芸香失笑。「我會打什麼主意?」
「你何不開誠布公地說出來?」
她有些挑釁地反問。「難道你沒有信心,認為自己辦不到?」
姚錦杉沉下俊臉。「當然不是。」
「這不就得了。」童芸香扔下這句話,越過他身邊,自顧自地回到新房,如今是她一個人的寢房。
姚錦杉看著已經踏進房門的縴細身影,無論她想玩什麼花樣,只要會傷害到程家,他就絕不會原諒。
接下來的日子,為了修復母親嫁妝里的那座四合院,姚錦杉也開始忙碌起來,雖然屋子的狀況勉強可以住人,但有些地方必須加強,才不會發生危險。
由于程家是做木材生意的,要什麼材料都有,剩下的便是交給專門的匠人處理,否則光靠他一個人,恐怕力有未逮。
「……當然是要請香山幫的匠人前來,只有他們熟悉蘇派建築的工法,才有辦法把屋子修復成原來的模樣。」
這天下午,程承波又跟著表哥來到小河直街上這座粉牆黛瓦、沿河而建的四合院,理所當然地道。
「我也是這麼想,只是都過了三十年,以前認識的熟人應該都老了,還有師父他老人家也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姚錦杉有些感慨。
「去年我听說蒯老爺子曾進京一趟,可見身子硬朗,他是香山幫幫主,手下有三千多名匠人,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咱們總會听到風聲。」程承波沉吟了下。「要找人去打听看看嗎?」
「師父就算還活著,也年事已高,暫時不要驚動他老人家,免得嚇著了,先請匠人來整修屋子再說。」姚錦杉打算等安定下來後再去跟師父相認,香山幫一定會歡迎他,到時工作也有著落。比起做生意,他更想當個木匠。
程承波心想這樣也好。「想到姑父還在世時,姚家和香山幫交往甚密,但自從你那庶弟當家之後,這些年來幾乎恩斷義絕,令人不勝唏噓。」
他臉色微變。「出了什麼事?」
「你也知道匠人的工資微薄,要維持生計原就不容易,沒想到你那庶弟居然用低價請他們制作各種家具、擺飾,再以高價賣給京里的達官顯貴,賺取暴利,香山幫也是念在與你爹數十年的交情才接下工作,不過最後實在是忍無可忍,蒯老爺子近幾年來已經不再和姚家做生意,姚家的風評也越來越差。」程承波感嘆地道。
姚錦杉听了怒氣勃發,咬牙低咆。「他居然做出此等敗壞門風之事,如何對得起姚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振興家族聲譽的事就得靠你了。」他拍了拍表哥的肩頭道。
「我自認眼光不錯,卻沒想到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姚錦杉不免自嘲,那種遭人背叛的心情,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他和你是異母兄弟,血濃于水,信任他也是人之常情。」程承波也只能如此安慰。「對了,你跟表嫂相處得如何?」
聞言,姚錦杉立刻眼露警戒。「她又說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你不要把她想得那麼有心機,你們已經是夫妻,往後還要相處幾十年,總不能像仇人似的。」這個表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除了他們程家人,誰也不信任。
姚錦杉皺起眉頭。「你不要幫她說話。」
「我不是在幫她說話,而是听子浩他娘說表嫂這幾天除了早上去跟我娘請安,就是待在房里,凡事都自己動手,還直夸她乖巧懂事。」他不得不轉述妻子的話。
「表弟妹不知她的真面目,才會上當。」她刻意接近舅母,肯定是想從中得到好處,就和她爹娘一樣。
「你也不打算把你那段神奇的經歷告訴她?」程承波不得不問,如果不說,他們就得繼續保守秘密。
姚錦杉口氣更加冷漠。「沒有告訴她的必要,這事你們就別管了。」
「好吧。」他知道多說無益,只好交給他們夫妻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