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坐定,呼延真立刻樂呼呼地打開油紙包,炫耀地喊︰「你看!燒雞!」
誰不知道那是燒雞呢!聞味道就知道了吧。蘭歡翻著白眼直搖頭。
「很好吃的欸。」呼延真嘟囔︰「馥芳樓的喔,一天只賣十只呢!」
當然是馥芳樓的,當然一天也絕不只賣十只;他去他們燒雞的廚房看過,里面的甕鍋至少有幾十口,生意好成這樣,哪里會一天只賣十只?能這麼傻傻上當的,也只有呼延真這笨蛋。
「嗯,謝謝。」
蘭歡正經八百地道謝,呼延真這才開心地眯著眼楮笑,慷慨大方地分給他一只腿,自己當然是毫不客氣地抱著雞吃起來了。
呼延真實在不該再吃了,可是怎麼辦呢?看那張圓呼呼的可愛圓臉,臉上粉女敕女敕的兩坨小肉包,實在是怎麼看怎麼可愛,怎麼忍心阻止他?
說真的,呼延真樣貌可愛歸可愛,但比他貌美好看的人多得是,宮里尤其多;不說別的,光說他身邊的小太監小喜,那真是美得可比妖孽。事實上宮里的人背地里就說小喜是個妖孽,還總懷疑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曖昧之類的。
要說小孩嘛,他的兩個雙胞胎妹妹那更是漂亮可愛得天上絕無、人間僅有,完全是粉雕玉琢的一對珍寶。
更不要說他的母後、他的姑姑師父,一個個盡皆美艷不可方物,但看著看著,久了也就麻木了,再怎麼美也生不出什麼感想。
可看著呼延真他的心就暖,看著他那傻呼呼、一臉幸福的樣子,他嘴角就忍不住上揚,就算他已經吃成一坨胖大福,依然是他最喜歡的胖大福。
「喂,跟我進宮吧,讓你當中書侍郎。」
當然,呼延真再怎麼遲鈍,也老早知道這位打小認識的「君子」其實並不是什麼小賊,而是這世上最有權勢的少年皇帝。
大約兩年前知道的;那時候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年紀小,還是已經混得太熟,對一個每天都跟他搶食、打架、吵鬧的家伙,他實在擠不出什麼尊重畏懼,即使到現在他們已經相處三年多了,朝蘭歡揮拳的時候都只有更用力,完全無顧忌。
「中書侍郎這官不小了,每天都會跟在我身邊,不管我吃什麼喝什麼說什麼都要經過中書侍郎——」
「是啦是啦,還要幫你寫字擬詔書,還要管你所有的生活起居,可了不起啦!」
「不錯吧?」想到胖嘟嘟的呼延真穿上朝服的模樣,蘭歡就忍不住笑。「那可是跟我最親近的職位。我本來想讓你當御前一品帶刀侍衛,不過你功夫實在太差勁——」
一根扔過來的雞骨頭就是呼延真沒好氣的回答。
「喂!」
「喂什麼喂,我爹說不行。」
「我是你爹的頂頭上司欸。」
呼延真偏著頭看他,心里明白其實他是可以用權勢讓呼延家就範的,但他不會。他喜歡這種「不會」。
「再過幾個月你就不能常來了吧。爹說攝政王該還政給你了,以後你就是真正統治天下的人皇,不再是毛猴子了。」
距離他十六歲的生辰沒幾個月了,按祖制的確是如此。
但這問題只要一開始想,心里就覺得空得發慌;也不是完全不期待,但總感覺缺了些什麼。
甩甩頭,甩去那錯綜復雜得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思緒,蘭歡從口袋里掏出果子扔給呼延真,卻發現才那麼短短的時間,那只雞已經完全進了他的肚子里,神速啊!簡直無底洞!
「哇!這個好欸!」
「你悠著點吃行嘛?小心肚子疼啊。」
「我吃很慢啦,肚子很餓呢!幾時偷的猴兒桃?好好吃喔!」
「什麼偷!真難听,是「順」,從宮里「順」出來的。」
「順得好,下次幫我順冰荔枝好不好?好饞欸……」
「冰荔枝什麼的你應該先去問我姑姑吧?如果被她偷完還有剩的話……那你相心作啥?唉,說真的,我看你讀書也不怎地,文章根本一塌糊涂,應試肯定是沒前途了……」
「唉唷……怎麼這樣說啦……」呼延真紅了臉。
「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中書侍郎,我還真想不出能讓你干點什麼別的。」其實讓他做中書侍郎也很危險欸,搞不好皇帝還得自己擬詔書寫文章,犧牲很大啊!
「人家只是還沒想好嘛!」呼延真嘟囔︰「我才十二歲。」
「若你是姑娘家,十二歲就好訂親,十四歲就該出嫁了。」
「……」呼延真忍不住起了惡寒,「太可怕了!」
停頓了半晌,蘭歡突然開口︰「欸,不如我們回迦蘭河去吧。」
他們倆拌嘴從來都是天南地北,東拉一句西扯一句,換了旁人那肯定是不懂的,可呼延真從來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好欸!」呼延真扔掉手上的果核,雙眼燦著亮晃晃的光。「什麼時候出發?明兒個行不行?千萬不要告訴我爹啊,你騎馬偷偷來接我就行了。」
蘭歡笑了起來。「跟我私奔回老家,你爹不扒掉你一層皮才怪!」
「該扒的反正也跑不了……」呼延真嘟囔。
「私奔」這兩字實在刺耳,蘭歡不知道她是女兒身才會這樣說。
蘭歡也不知道她永遠不會跟他進宮,因為爹不準;就算爹準也沒有用,她是個女孩子,萬一被發現,那可是掉腦袋的事,說不定還會被扣上欺君之罪,那就不只她掉腦袋,而是全家都得陪她掉腦袋了。
再過不久蘭歡就會成為真正的皇帝,屆時他們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見面,說不定就是永遠的分離了;想到這里,她就覺得有些難受,很為蘭歡感到同情,所以啊,隨他怎麼說,私奔就私奔吧。
「真不怕?」
「唉……還真是債多不怕,我欠我爹幾頓棍子都想不清了,不差這麼一次。」
蘭歡哈哈大笑。「那好,夜里我來接你。」
「娘,我要走啦。」
呼延真趴在娘親的床邊,壓低了聲音輕輕地說著︰「夜里蘭歡來接我,我們要去迦蘭河。娘,爹說你以前也住在迦蘭河畔的,我幫你回老家去看看好不好?」
床上形容憔悴的女子微微睜開眼,虛弱地朝她笑了笑。
「娘,你听到了啊?」呼延真甜笑著擠上床,親昵地擁著娘親。「我去去就回來,頂多一個月就成了,蘭歡的馬很快的,娘你可不要太想我。」
呼延夫人臥床已經十多年,據說是剛生產完不久,有一次騎馬的時候從馬上墜落,驚慌間又被馬踩了一腳所致;雖然命是撿回來了,卻從此臥床,且日漸衰頹,近年已經連說話都不能了。
雖然如此,但娘對她的愛從未減少她卻是知道的。每次娘看到她,眼里總是泛著喜悅的光芒,雖然她很少言語,但所發出的細微聲音,就像在跟她說話一樣。
每一次她靠近娘,她的身體就會柔軟下來;每一次抱著她,也都可以從她身上聞到慈愛的馨香。
「娘啊,這次我離家出走,回來一定會被爹狠狠修理一頓的——不不不,不止一頓,應該是好多頓,可能連皮都要被剝掉了。好慘欸,到時候你可要幫我講話啊。」她愛嬌地蹭著娘親的衣裳。
娘親的胸口微微顫動,那是她的笑。
「不要笑嘛!蘭歡很可憐的。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唯一回迦蘭河的機會了,以後就要被關在宮里永遠都不能出來了。」
呼延夫人靜靜聆听,目光柔和。
呼延真絮絮叨叨地說著她與蘭歡的瑣事,其實這些事都是說慣了的,每天臨睡前她總要跑來這里,躺在娘親身邊跟她撒嬌,也只有這時候她還會憶起自己該是個愛嬌受寵的女孩子。
說了半天,連眼皮都微眯了一下她才驚醒,而身邊的娘親卻還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愛憐。
「好險,差點睡著了!」呼延真連忙起身,「娘啊,我走了喔,回來的時候就會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事情可以跟你說了。爹暴跳如雷的時候你要幫我勸勸他,叫他不要太生氣。多保重,快點好起來,等我回來的時候你要坐起來接我喔!」她說著,笑咪咪地朝娘親揮手,蹦蹦跳跳地溜走了。
真兒……
門關上了,呼延真自然沒听見呼延夫人心底的呼喚。
病弱的呼延夫人靜靜地凝視著女兒兔月兌而去的背影,眼神溫柔而唇角隱隱噙著一抹笑。
好孩子,去吧,去那自由自在的天涯海角,只要跟著你心愛的人,去哪里,都可以。
在金璧皇朝之前,中土混亂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的史家稱之為「八朝十七代」。
事實上應該不只八國,「十七代」的計算方式也大有可議,不過反正是統稱,權作無法計算的稱謂罷了。
八朝十七代由于始終都在相互攻訐或吞並分裂或合縱連橫的混亂狀態中,因此這段近兩百年的歷史非常難以記錄跟界定,烽火連天中各國史家所留下的紀錄多數只剩下殘篇。
盡管在北狼建立了金璧皇朝後已經安定了頗長的一段時間,卻始終沒有大儒統籌整理出可受公評的史書;也就是說,兩百年亂世所留下來的大多數紀錄都只能稱作野史。
如曾多次「近乎」統一了中土、以火鳳為幟的皇甫家族,據說他們的家主世代相傳都只有一人,是真正不斷浴火重生的火鳳凰。
而所謂的「十七代」,事實上即大多是計算他們家的傳承人數,近兩百年傳了十幾個人,不管怎麼算都還是滿驚人滿悲劇的數量,難怪鳳凰會絕種啊。又如從東南方崛起的濮柳氏盤據了南都很長一段時間。
據說濮柳家的人全是陰陽術士,精通鬼神之術;他們之所以被滅,當然不是因為敵手太強,而是因為被自身的術法反噬,至今南都依然鬼影幢幢,大白天還是陰風慘慘,術法反噬之威力可見一斑。
原本,北方的狼族也只是傳說之一,但相較于中土的混亂,長年在荒漠中游牧的狼族可就顯得團結又單純許多。
傳說狼族的主心骨蘭家人在月圓之夜會變身為狼人,最喜歡吃小孩,而且狼族的女子婚後全變成虎姑婆。
當年連年雪災,塞外草原枯槁大半,狼族人不但吃盡了牧養的牛馬,甚至連小孩都吃得差不多了,無奈之下才打進中土;誰知只求一口飯吃的狼族人竟就這樣統一了中土,這是當時誰也沒想到的事。
「以前我們的族人真的吃小孩啊?」呼延真驚悚地啃著指甲,眼楮瞪得圓圓的,顯然受到相當驚嚇。
「當然是假的。連小孩都吃,豈不是把自己都吃絕了?」蘭歡沒好氣地彈她一指,呼延真連忙抽手不敢再咬。
「就連因為雪災才打進中土也是渾說的。事實是當時中土的人相互攻訐,誰也不信誰,老找我們狼族人來做仲裁,我們才踏進中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