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我做錯事了。」夏天猶豫很久,在顧綺年把盛好的稀飯端過來時,終于鼓起勇氣道。
顧綺年一愣,溫和問︰「夏天做錯什麼事?」
這是她最神奇的地方,莫離和衛左直到現在還分不清誰是誰,但顧綺年一眼就能分辨,莫離不相信,接連試過她好幾遍,她從沒混淆過。
夏天垂頭喪氣,春天卻如臨大敵,顧綺年皺起眉頭不理解,不過是尿床,有這麼嚴重?
衛左用手肘推推夏天,還朝他眨兩下眼。「不是說好不講的嗎?我都幫你處理好啦。」通常三個大人比小孩起得早,顧綺年洗漱過後,就一頭栽進廚房里備菜、煮飯,準備運動前的小點心,莫離和衛左會到井邊洗衣服、曬衣服,沒有誰命令誰,他們自動自發分工。「姨說,誠實是上策。」
這麼不懂變通,「不講」和「說謊」是兩回事好嗎?就連說謊都還分善意、惡意呢。衛左擰眉,尿床有關男性自尊,萬一沒處理好,長大後會變成擱在心上、揮之不去的陰影。顧綺年淺哂,說︰「我很高興哦,夏天有遵守約定。」
夏天見顧綺年不生氣,呼地吐一口大氣,鄭重說︰「我會遵守約定的,全部全部的秘密都跟姨分享。」
「好啊,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尿床?」顧綺年問。她發現廚房里的女乃茶失蹤了,是夏天貪嘴?
「知道。」夏天認真點頭。
「你說說看。」
「我夢見一只大野狼在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都跑不掉。」
完全沒聯想到偷喝女乃茶這件事?難道凶手不是夏天,而是……
顧綺年轉頭看一眼衛左,他不敢迎上顧綺年的目光,悄悄地把頭撇開,那壺女乃茶他有份,而且是「很大」的一份,莫離佔的比較小,春天、夏天佔得更小。
誰曉得牛女乃加一點糖、一點茶,再加一堆圓圓潤潤的小球會好吃成這樣,他這不是擔心……擔心壞掉就浪費了嗎?
「大野狼為什麼要追你?」
「因為我有一只很香的雞腿,是姨給的,我舍不得吃,一直收在懷里。」
顧綺年失笑,不知道是不是餓怕了,春天、夏天常有藏食物的習慣,為這件事她頭痛不已。「大野狼長什麼樣兒?」
「黑黑的一團,很像鬼,會飛過來飛過去。」
「夏天見過鬼嗎?怎麼知道鬼是黑黑的一團?」
春天接話,「是郭嬤嬤說的,說以前有人死在這里,每天晚上都會變成厲鬼回來,她一直哭、一直哭,還會把人嚇死。」
「對啊,郭嬤嬤說姨可能已經被鬼弄死,才沒開門。」夏天跟著說。
「郭嬤嬤還跟婆子們說,如果沒人應門,就要把我們從牆那邊丟進來,我們就跑不出去。」那個時候春天快嚇死了,卻不敢哭也不敢鬧。
顧綺年心疼地放下碗,把靠近自己的夏天抱在懷里,輕拍幾下。是嚇著了吧?不敢說出門,只能憋著,任由那份恐懼在心底不斷擴大,形成惡夢。
「後來呢,你有沒有被大野狼抓到?」
「有,牠的牙齒這麼長、這麼尖……」夏天把手臂撐得很開,表情無比認真。
「那夏天怎麼做?」
「我害怕,一直哭、一直叫,然後就、就……尿床了。」他滿臉沮喪。
衛左連忙插話,「不嚴重,夏天很乖覺,只尿一點點就醒來,沒有漫開,我已經拿去晾,晚上就能用了。」
顧綺年搖頭,她不在乎棉被怎樣,就算濕得不能再用,頂多讓阿離再去買一床新被子回來,反正她飛進飛出,早已習慣。
「夏天,姨告訴你,下次再踫到被大野狼追,你就把雞肉丟給它,因為再好的東西,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懂不「如果大野狼吃了還想吃我呢?」
顧綺年被問住了,她只是想教夏天臨危不亂,教他舍輕就重,哪里想得到他會追根究底。「那你就告訴牠,肚子餓的話要動動腦,自己想辦法,不能光靠搶東西過日子。」
「想什麼辦法呢?」春天問。
「這世上求生存的方法很多,如果春天、夏天肚子餓的話,姨會怎麼做?」
「去菜園拔菜,炒給我們吃。」夏天回答。
「讓左叔去打魚。」春天回答。
「阿離會跑到外面買糖。」夏天回答。在兩兄弟心里,莫離就是個敗家的,動不動就到外面買這個、買那個,如果被養娘看到,肯定要拿藤條抽人了。
「對,可以用勞力換東西吃,可以靠腦子掙錢,方法多得很,不一定要靠著吸人血、啃人肉才能活下去,對不對?」
春天、夏天不管顧綺年說得合不合理,一概點頭認同,不管怎樣,姨說的通通對。
她模模夏天的頭,再撫撫春天的臉,笑說︰「你們要記住姨的話,這世間不是只有靠著把別人踩下去,自己才能活,只要夠努力上進,就能發光發熱。
「所以你們要好好學習,姨懂得不多,但我會盡所有的努力,把會的全教給你們,只要有學問、有一技之長,你們就能在這世間生存得很好。」
顧綺年和孩子們的對話傳到屋頂上,讓衛翔儇大翻白眼。
對野狼說道理?無知淺薄的婦孺,她以為大野狼是穿裙子、戴發簪的嗎?吃人肉就是牠求生存的最好方式。
一技之長?她會做什麼?是對男人獻媚還是煮飯做菜?哈哈,她難道要他衛翔儇的兒子當伙夫?虧她想得出來!
他正在心里狠狠把顧綺年撻伐一頓時,卻听見春天、夏天齊聲應和——
「我們會認真學習。」
頓時,衛翔儇額頭黑線滑下。他沒想要送兩個婢女過來,倒是認真考慮要不要送個先生來,要不兩個兒子會不會被顧綺年教歪了?
「好啦,快點吃飯,待會兒還要上課。」
顧綺年把夏天放回長凳上,替他把稀飯吹涼,夏天沒張口,卻和春天兩個兄弟四顆眼珠子巴巴地望著顧綺年。
「怎麼了?吃飯啊!」顧綺年不解,今天的早飯不合胃口嗎?
夏天皺眉頭,再次強調?「我尿床了。」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
「那……」夏天猶豫一下,又問︰「不必罰跪,不必打板子,還可以吃飯嗎?」
「姨不要我們了嗎?」春天也追問。
顧綺年一頭霧水,這是哪樁跟哪樁,話不是已經說開了,怎又繞回原處?
衛左倒是猜出來了,他苦笑問道︰「以前你們尿床,都會被養娘罰跪、打板子,不準吃飯?」
兩張一模一樣的漂亮小臉同時點頭。
他們老是招惹出她的心酸,顧綺年嘆氣。
莫離一個火大,把椅子推開,用力起身,又要去找人拚命。
「衛左,你說,那個徐嬌住在哪里?」她指著衛左的鼻子問。他是跟在王爺身邊的,事情知道得清楚,徐嬌、徐寡婦的故事都是衛左傳給她們知曉的。
「行了,你不要添亂。」衛左瞪她一眼。「你還嫌春天、夏天不夠害怕?」
顧綺年拉過春天和夏天小小的手,還不滿五歲的孩子啊,掌心這麼粗,不知道做過多少工、吃過多少苦。
「姨告訴你們,每個大人的想法不同,也許養娘認為,小孩子需要吃苦耐勞,需要靠打罵才能記得住教訓,但姨的想法是,身為小孩子,有犯錯的權利,如果從不犯錯,你們怎麼會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所以,犯錯沒關系,重要的是知錯能改,那麼長大之後,你們會少繞一些遠路,少做些徒勞無功的傻事,這個叫做經驗法則。但尿床不是犯錯,尿床是因為你們的身體還沒長好,等你們長得夠大、夠強壯,到時候便是姨想逼你們尿床,你們都辦不到。
「如果非要檢討有沒有做錯的話,說實話吧,昨天晚上誰偷喝珍珠女乃茶?」
顧綺年正等著他們認錯呢,沒想到兩個孩子同時把手指向衛左。
衛左不滿了,急忙撇清,「阿離也有喝,你們也有喝啊。」
「是左叔說,我們要喝一口才能睡。」夏天據理力爭。
「對,左叔說我們喝了,才不會跟姨告狀。」春天說出關鍵點。
顧綺年瞥衛左一眼,分明沒有殺傷力,可衛左卻心驚膽顫。
她笑容很溫柔,嘴巴卻帶上刺,「不錯嘛,這麼小就教他們投名狀,用心良苦啊!」
「是阿離出的主意。」衛左不講道義,把莫離拉出來一起挨刀。
莫離揍不到徐嬌,脾氣已經不好,衛左還不知死活把她拉出來擋刀,想也不想,拳頭一揮往他臉上揍去。
衛左不敢回手,只能東藏西躲,躲開莫離攻擊。
頓時,屋子里炸鍋了,叫好的、喊加油的,笑聲、鬧聲震得衛翔儇耳膜發痛,連吃頓飯都不能好好吃嗎?非要鬧成這樣。
他撇撇嘴,臉上不屑,可心里甜甜暖暖,他也想要加入這樣的熱鬧,只是……顧綺年的話,重重壓上心頭……
不想吃中飯、晚飯,不想踫任何東西,他像一灘爛泥巴,動也不想動。
今天他犯錯了,這個錯很嚴重,連大哥都受到牽連,被罰在御書房前跪一個時辰,膝蓋跪得紅腫。
他滿肚子抱歉,大哥還忙著安慰自己,大哥越是這樣,他越難受。
女乃娘勸不動他,竟然讓小廝搬梯子爬過牆,把蕭瑀叫到他跟前。
她不急著勸他,只把一塊糖放到他嘴邊,說︰「嘗嘗,我的手勁小,黑棗磨得不夠細致,不過味道還不錯。」
他不應聲,背過身子,把頭埋進床里,半晌,他听見蕭瑀在自己身後咬著糖塊的聲音。
他噘起嘴,暗罵一聲「沒良心」,竟然自顧自吃起來?這時,他听見她慢悠悠地說——
「你只是個孩子,本來就有犯錯的權利,如果因為犯錯而責怪自己,讓自己一蹶不振,那就是傻子了。」
他憋不過氣,猛地轉身坐起,怒道︰「你懂什麼,誰說小孩有犯錯的權利?你知不知道,我推皇後娘娘一把,把她的孩子給推沒了,大哥為了保我,被皇上罰跪。
「御書房前人來人往,堂堂的大皇子這一跪丟的不是面子,還有地位、權力、未來。那些官員慣會看碟子下菜,皇上為葛皇後罰哥,意謂著在皇上心里先皇後不算什麼,葛氏一族和葛皇後才是他看重的!」
蕭瑀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問︰「你一個外男,怎麼能走著走著就走到皇後跟前?你又不是那等魯莽之人,怎會沒事跑去推皇後一把?
「後宮是什麼地方,葛皇後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又不是小宮女,還是個懷了龍胎的得勢人物,為什麼走到哪里身邊沒有圍著一堆人,又怎能恰恰好就被你推得孩子都沒了?」
她這一說,他把事情從頭到尾串起來,通了!是故意的,是陷阱,他就這樣傻乎乎地跳進去。
見他表情驟變,蕭瑀知道他找到癥結點了,嘆口氣說︰「若我沒猜錯,皇上不是在罰大皇子為你說情,而是在罰大皇子看不透真相、理不清脈絡,什麼都不通透就敢為你求情。
「在外人眼里,後宮是一團繁花似錦,唯有真正在里面生存的,才曉得那是風口浪尖,稍有閃失,便是齎粉之禍。大皇子若沒有一顆玲瓏剔透心,怎能在那種地方長保安泰?皇上能幫他一時,豈能助他一世?」
蕭瑀的話讓他恍然大悟。
她笑著往他嘴巴塞糖,說道︰「別悶了,吃點甜的.開心、開心,大皇子犯了錯,才能在往後學會走穩每一步,記住,皇上不是罰他,而是愛他。」
衛翔儇把她的話听進去了,用力嚼幾下,甜甜的、香香的,好吃得讓他眯起眼。「這是什麼?」
「是南棗核桃糕,棗子補血、核桃益腦,小孩子要多吃一點,才不會傻乎乎的,踫到問題不想清楚只會對自己發脾氣。」她酸他幾句。
他欣然接受,再吃幾塊,邊吃邊點評。「比蜜汁核桃好吃得多。」
「當然,這可費功夫的呢,下回你幫我磨黑棗?」
身為小孩,有犯錯的權利?小瑀這麼說,顧綺年也這麼說?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食單、字跡、廚藝、西紅柿、想法……
吃過飯,顧綺年領著春天、夏天進書房念書,莫離翻牆補貨去,衛左自動自發整理菜園、澆水施肥、洗碗,像往常一樣,沒有誰支使誰,各自分工,合作無間。
衛左把碗刷干淨了,從蒸籠里偷兩顆饅頭,再把剩下的牛女乃加上茶、糖,放到壺里搖一搖,再擺到灶上溫熱,端上屋頂。
他和莫離那個沒心沒肺的不一樣,他還惦記著他們家王爺還空著肚子呢。
他笑咪咪地把食物遞上。「王爺試試,饅頭可好吃啦,這不是普通饅頭,是特別厲害的饅頭。」
不就是顆饅頭,能有多厲害?
衛翔儇沒爭辯,拿起咬一口,面體軟彈順口,面團發酵過後揉進切碎的龍眼干和炒香的杏仁、花生、松子、瓜子仁,散發淡淡的面甜、濃濃的堅果香,再咬一口,包在里面的酥油瞬間在唇齒漫開,帶著微咸的濃香,刺激著他的味蕾。
望著主子享受的表情,衛左得意揚揚地說︰「好吃吧,厲害吧,是我跟何大叔買來的酥油,還有牛女乃也是何大叔給的,爺不喜歡那股子腥味,可顧姑娘往里頭加進茶和糖,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姑娘昨天做的女乃茶,里面還擺上彈口的粉圓,那味道……嘖嘖嘖,爺,不是我夸口,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一說起「顧姑娘」,衛左叨叨絮絮地,變成嘴碎的老太婆。
衛翔儇接過女乃茶喝一口,嫌棄道︰「太甜。」
「爺的嘴真利,這不是顧姑娘做的,是我學著她的法子弄了點兒。不過我發誓,顧姑娘做的女乃茶是極品!
「顧姑娘說可惜,有酥油、有牛女乃,要是再有個烤爐,就能做更多好吃的點心,要不……爺,我找人給顧姑娘砌個烤爐,您覺得呢?」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主子發現,他身在曹營心在漢。
衛翔儇恨恨地覷他一眼,要完奴婢要烤爐,要不要再送兩個小廝、一批護衛?莫離到這里養膘,他來這里養老?
是不是要把他的顧姑娘當皇後娘娘供起來?「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的任務是什麼?」
衛左心頭一震,卑躬屈膝地巴結討好,笑到沒風骨。「屬下記得的,半點都不敢忘。」
「是嗎?」
「絕對是、篤定是,十成十的是。」他只差沒舉雙手賭咒發誓。
衛翔儇這才滿意地把兩個饅頭吃光,一躍,跳下屋頂。
他轉到後院,看一眼莫離天天翻的那道牆,撇撇嘴,第一次覺得這道牆不順眼……提氣,縱身越過。
衛翔儇一進福滿樓,許掌櫃便發現他,立刻迎上前。
「主子,寧王爺已經到了。」
他點點頭,轉身上樓。
許掌櫃連忙跟上,邊走邊說︰「主子若是再見到莫離姑娘,能不能請她再賣幾張食單給咱們?價錢好談。」
衛翔儇停下腳步,旋身問︰「那兩道菜賣得很好?」
「何止是好,外頭不少人在討論呢,不只京里的福滿樓,其他十六家分號也賣得紅紅火火,自然,腐乳空心菜、蒜泥白肉、醋溜魚片也不差,咱們的席面已經預定到下個月,不少人都是沖著那兩道菜來的。
「再托主子傳個話,老奴找到鳳梨了,若顧姑娘能幫忙,老奴想把這道菜呈給皇上。」皇太後大壽,皇上下令京城排得上號的館子各呈上一道新菜。
雖說福滿樓名氣已是數一數二,可主子爺說要再開分號,趁著這次機會順便宣傳,豈非事半功倍?
「知道了。」衛翔儇應下話,繼續往樓上走。
廂房里面,衛翔祺和孟可溪已經等一會兒,桌上只有茶和四色干果。
衛翔儇吩咐,「把你剛說的幾道菜送上來。」
許掌櫃笑道︰「是,老奴再多配兩道菜,兩個湯?」
衛翔儇點點頭,揮手讓他下去。
「快點過來,我有事與你商量。」
衛翔祺向他招手,心情看起來很好,不過只要有孟可溪在,大哥的心情一向愉悅。
衛翔儇入座,衛翔祺把放在手邊的匣子推到他面前。
他打開匣子,里面一排九顆藥丸子,味道微香,顏色淡黃。「這是什麼?」
「你記不記得兩個月前父皇身體不適,太醫一個個輪番上陣,湯藥喝了大半個月,始終不見功效,衛翔廷從外頭找了位神醫進宮?」
「是。」
神醫是衛翔廷的親舅舅推薦,當時他命人查神醫的底,他在江南一帶確實有幾分名氣,但用「神醫」倆字形容,未免太過。
偏偏皇帝的病硬是讓他給治好,之後他奉上五十顆「人還丹」,皇上吃下丹藥,精神奕奕,整個人年輕十歲。
「前幾天我上折子稟告父皇,說自己困頓疲憊、梢神不濟,父皇特賞下十顆大還丹,猜猜這大還丹是續命藥,還是害命丸?」
「哥這麼說,難道是……」
「是,秦太醫證實大還丹初嘗時會精神亢奮,全身精力充沛,但服用過數十日後就會依賴成癮,一天不進,涕泗縱橫,渾身乏力,性格變得暴躁易怒,非得再進藥才能舒服。」原來,上輩子皇帝的身子突然間變得衰弱,是因為大還丹?「皇上那邊?」
「秦太醫提出的癥狀父皇都有,雖然只是輕微,卻也足以令父皇相信有人心存不軌。幸而父皇意志堅強,即使戒大還丹辛苦,卻也不是辦不到。放心,有秦太醫在旁伺候著,如今看來之前那場病,似乎生得蹊蹺。」
「大哥打算怎麼做?」
「寧王府里出出入入都有人盯著看,我不便行動,你幫個忙,請神醫喝個茶,順便請教背後指使的是哪位。」
「這次,皇上會對葛氏動手嗎?」
說到這個,衛翔祺忍不住嘆氣。「父皇始終不肯相信葛氏包藏禍心,這五年來,我們合力把葛氏一黨的齷齪事一件件儺在父皇眼前,卻……」
衛翔儇接下話,「卻只換得皇上一句,葛相識人不明。」
葛興儒是葛皇後的父親,早年擔任皇子少傅,與皇上亦師亦友,他的兒子葛從悠、葛從升還是皇上的伴讀呢。
當年奪嫡艱難,葛氏一族堅定不移地站在皇上身後,從龍之功,功不可沒,四十年的感情,多次的患難與共,皇上對葛氏與一般臣屬大不相同。
「識人不明?那些跟隨葛相的才真是識人不明。
「葛從悠假賃地、真買田,差點引起暴動一事,我以為就算不會動到葛相,葛從悠也逃不過一個死字,沒想到……」衛翔儇苦笑,他太低估葛氏一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
「沒想到只是罷官,還地還田後,此事一筆勾銷。」衛翔祺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可惜他們布置這麼久,卻是徒勞無功。「這次不同,即便顧念舊情,可這會兒人家算計到父皇頭上,再寬厚也不能忍吧!」
「這次的事,有沒有衛翔廷……」
衛翔祺搶下他的話,問︰「你也要說衛翔廷識人不明?」
衛翔儇被堵了話,確實,不到最後關頭,他不願意動衛翔廷,但他在天真啥呢?怎麼可能沒有他的手筆,最近衛翔廷的野心是越來越明顯。他氣悶了,「連親生父親都……他哪里來的自信,認為自己能穩坐龍椅?」
「天家無親情。」衛翔祺自嘲。
一時間衛翔儇無語,這正是他不願意成為皇子的原因,不管皇帝願不願意認下自己,他都只想當父王的孩子。
「上輩子衛翔廷確實當上皇帝了。」孟可溪插話。
「大衛亡國了嗎?」
「不知道,我只曉得當時朝野一片混亂,烽火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然後我重生了。」孟可溪望向衛翔儇,他是個外表冷酷,心卻再柔軟不過的人,他顧念兄弟親情,在乎友誼,明知道葛氏種種作為月兌不了衛翔廷的影子,卻只針對葛氏一族,遲遲不肯動衛翔廷。
這樣的人不適合當皇帝,否則會像龍椅上那位一樣,雖體恤百姓、施行仁政,可他的寬厚卻養出一群碩鼠。
皇帝在這邊放賑,臣子在另一邊貪賄,戶部撥出再多的銀兩也送到不百姓跟前。
因此身為皇帝,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朝政,而是御人。
比起大才干,身為皇帝更需要目光精準、用人唯才,把正確的人擺在對的位置上,否則再有抱負也只是空話場。
「大哥想怎麼做?」
「放心,衛翔廷不動我,我便不會動他,但若是犯到我頭上,我絕不會心慈手軟。」這是最後一次,如果父皇斬斷葛氏一脈,壓下衛翔廷的野心勃勃,他可以放過衛翔廷。
「我明白。」
「翔儇,南蠻又蠢蠢欲動,朝廷打算派人南下鎮壓。」
衛翔儇問︰「大哥希望我去嗎?」
「葛相倒是希望你去,但你一走,等于把京畿大營給雙手奉上,不管葛相如何強力推薦,我都會想辦法把這件事壓下。」
「可我不去誰去?劉銨?」衛翔儇不喜歡劉銨,卻不能否認他是個帶兵好手。
「父皇不會讓他去的,他進入兵部,頗得上司青睞。」
「目前幾位將軍各自領兵駐守在外,兵部那些人已經擔任多年文官,南蠻子勇武,再加上地勢天候的差異,若是大衛派不出得用的人選……」衛翔儇憂心忡忡。
「你覺得霍將軍如何?」
「霍將軍駐守邊關,北夷人怕他怕得緊,有他在,北疆才能長保太平。」
「我指的是他的兒子,霍泰平。」
霍家三代都是將軍,四年前老將軍退下,留在京中榮養,由霍將軍駐守邊關,霍夫人不畏北疆苦寒,隨丈夫前往,霍小將軍是在邊關長大的,還沒學會認字就先明白何謂戰爭。
許多人都夸霍小將軍少年英雄,青出于藍,霍老將軍也以這個孫子為榮。
這個月,霍小將軍領命到京城向皇上匯報邊關戰事,人恰好在京城。
「他才二十歲,雖跟著霍將軍打過幾場仗立下功勞,但是我不認為他能獨當一面了。」
「如果加上這些呢?」
這才是今日見面的重點,衛翔祺從懷里掏出幾張圖紙,推到衛翔儇面前。
衛翔儇長年與兵將、武器打交道,怎麼會看不出來手上這些……是稀世珍寶吶!抬眸,他的眼楮里閃著驚艷。
「大哥,這是……」
衛翔儇的表情大大地滿足了孟可溪的虛榮心,她上輩子出身警察世家,念的是機械系,之後在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任職,要知道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是專門研究核能、火箭、化學材料,別說改良一些簡單的冷兵器,要是給她足夠的材料和工具,弄出化學武器並非難事。
「是可溪畫的,你覺得能用嗎?」衛翔祺望一眼嬌妻,臉上的驕傲掩也掩不住,可溪確是能與他並肩的女人。
「當然能用,有這些,派誰出兵都會贏。」心蠢蠢欲動,要不是為了顧全大局,他願意毛遂自薦地帶兵前往南蠻,想親自試試這些武器的威力。
「除了這些,我還打算把吳文啟送到霍泰平身邊。」
吳文啟是個跛子,無法參加科考,滿月復才華卻只能成為他的幕僚,他對布陣行軍戰略相當有研究,這段時日跟在孟可溪身邊,兩人談起打仗作戰……那不僅僅是紙上談兵而已,這些圖紙便是兩人研究的成果之一。
衛翔儇點點頭。「我和霍老將軍有交情,他很清楚衛東、衛南、衛西、衛北的能耐,有武器、有吳先生,還有他們四個跟在霍泰平身邊保護,霍老將軍應該會點頭。回去後,我立刻遞拜帖見霍老將軍一面。」
「這事就這樣議定。」
菜上來了,熱騰騰的菜色引人食指大動,衛翔儇想起一事——
「大哥,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有什麼事,盡管說。」
「我想見小瑀一面。」
他必須盡快見到蕭璃,因為心越來越迷糊了,他不願意的,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把顧綺年當成小瑀,明知道不可能,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他必須弄清楚,必須扳正自己的心思,最快的方法就是見蕭瑀一面。
「翔儇,蕭瑀已經嫁作他人婦,就我所知,劉錢和妻子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如果讓劉銨知道你和蕭瑀之間……
這對蕭瑀不是好事。」衛翔祺試著勸說。
「哥,我沒要做什麼,我只是想見她一面,把一些事情厘清。」他也明白這種要求很過分,就算他和蕭瑀有過再多的曾經,過去就是過去了,苦苦糾纏對誰都沒有益處,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不願意再次喜歡上殺害自己的凶手。
見他如此堅持,衛翔祺搖頭喟嘆,「我讓文珈玥辦一場賞花晏,到時邀蕭瑀過府。」
「不妥。」孟可溪出聲反對。
衛翔儇轉頭望向她,眉間有兩分慍色。
她沒被他嚇到,開口說︰「第一,寧王府從不辦什麼賞花宴,突然間辦了,有心人能不盯著、看著?若他們發現蕭瑀赴宴,能猜不出爺和劉銨關系匪淺?
「第二,我不信靖王爺只想遠遠見蕭瑀一面,既然王爺想‘厘清某些事情’,肯定得坐下來談上幾句,我不認為賞花宴能幫靖王爺完成心願。」
畢竟有男女大防,就算舉辦宴會,男客與女客也得分隔兩處。
衛翔儇點點頭,是他心亂了,否則這麼簡的道理怎會想不出?孟可溪說得對,不期而遇又能如何?
「若靖王爺信任,這件事交給我,我會助王爺完成心願。」孟可溪抬眉與衛翔儇對視,就當是還恩,若不是他,她無法圓滿三世戀情,這份恩惠她銘記在心。
衛翔儇聞言,喜得起身,拱手道︰「弟弟在此多謝大嫂。」
孟可溪笑著說︰「先別急著道謝,等我把事情辦妥,再謝不遲。」
不久後,孟可溪與蕭瑀不期而遇,兩人相談甚歡,結為姊妹,此為後話。
衛翔祺很高興,孟可溪願意插手幫忙,他信她,她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
「快坐下來吃飯,最近福滿樓的名聲可響了,都說新菜色味道一絕。」衛翔祺一面說一面打開瓷蓋,幫孟可溪盛上熱湯。
一時香氣四溢,孟可溪月兌口而出,「是佛跳牆?」
「嫂子听說過這道菜?」
孟可溪點點頭,可是……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佛跳牆分明是在清朝末年才出現的菜啊,是時空錯置大混亂?
還是有另一位穿越人士,在這個時空大展長才?
猶豫片刻,她問︰「爺和王爺吃遍大江南北,可見識過這道菜?可知道它的典故?」
兩兄弟相視一眼,同時搖頭。
衛翔儇問︰「難道嫂子知道有什麼典故?」
孟可溪點點頭,「我听說有位叫周蓮的人,曾在別人家里吃過一道名叫‘福壽全’的菜,那是將雞鴨豬等放入盛滿酒的壇子里,煨制兩個時辰以上做成。回府後,他立刻讓廚子如法炮制,還加入海鮮、鮑魚、蹄筋、海參等十八種主料和十八種輔料,發現這味道比之前吃過的更好,他便在自家的食館賣此味。
「某天,幾個秀才相約到他的菜館聚會,他端出這道福壽全,壇蓋一開,奇香四溢,鄰院寺廟里的和尚聞香棄下經卷翻牆而來,與秀才們共享這鍋福壽全,秀才們見狀興起,紛紛吟詩稱頌此景,其中有句雲︰‘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從此之後,這道菜便叫做佛跳牆。」
「有意思,可溪怎麼知道這個典故?」衛翔祺笑問。
「我有個廚藝很厲害的朋友告訴我的。」她的好友會做中餐、西食,會做蛋糕甜點,還喜歡周游列國,學習各個國家的菜色,都說貪多嚼不爛,但她卻覺得好友無一不精。
在好友過世之前,她不但自己經營一家蛋糕店,還成為某家電視台的主持人,帶著觀眾走遍世界,品嘗並且制作當地食物。
「下次引薦為夫認識認識。」
孟可溪搖搖頭,想起回不去的二十一世紀,想起爸媽兄長和好朋友,頓時情緒低落。好友不在這個世紀,她在遙遠的年代里,她說過一世不婚,決定把廚藝當成終生男友,因為,她有一個被愛情弄得傷痕累累的母親。
她說,比起愛情,女人更需要的是經濟,錢不會把你弄哭,男人會,支票不會搞外遇,男人會,錢不會和你斤斤計較誰付出得多,不會罵你不夠溫柔,更不會逼著你做不樂意的事,用妥協來表達對他的愛有多濃厚。
和她這樣一心追逐愛情,願意為愛情奔過三輩子的女人相比,好友是她的對照組。
好友曾經拿著馬卡龍對著她說︰「瞧,男人就跟它一樣,會讓你嘴甜心甜,卻飽不了你的胃。」
她不喜歡好友的理論,建議她放棄「馬卡龍男人」找個「青菜豆腐男」,她對好友說︰「一堆借口,不過是你想掩飾自己的怯懦,你,對愛情不夠勇敢。」
好友生氣,指著她的鼻子做人身攻擊,「你夠勇敢了,你的愛情轟轟烈烈了,又怎樣,還不是會哭哭笑笑,像個瘋子一樣。」
她哈哈大笑兩聲,「你不是我,怎麼知道哭哭笑笑不會甜蜜快樂?有本事去談一場戀愛後再來說服我,男人比不上新台幣!沒吃過隻果的人無權評論隻果的滋味。」
那時有一個宅男偷偷愛慕好友,每天到店里買一塊蛋糕,傻傻地看著她工作的身影。好友心知肚明,卻不敢打開潘多拉盒子,她真的很孬!
她們經常為愛情爭執,她們對愛情的看法南轅北轍,但是她們竟成為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奇不奇怪?
壓下低落心情,她求仁得仁了呀,她為愛情瘋狂、為愛情努力不輟,她的勇敢已經讓自己達成夢想,至于好友……看著滿桌子好菜,孟可溪揚唇一笑,不管在哪個年代,都有一群像好友這樣的人,為廚藝而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