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恩羽怨恨的巴不得扎小人,好讓折磨人的爹吃苦頭。她好想念娘親香香暖暖的懷抱和親手為她準備的吃食,但偏偏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跟著兩個嬤嬤待在自己的房里。
心里不痛快,盡管時辰還早,她已經憤憤爬上床,拿起被子蓋住自己,只有睡覺才能暫時擺月兌被監視的感覺,只是一想到明日,就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听到門口有聲響,她的雙眼一亮,猛一翻身,還以為會看到疼惜自己的娘親,卻沒料到來的是面無表情的嚴辰天。
她忍不住哼了一聲。
嚴辰天頓時挑了下眉。
李嬤嬤在一旁見了,立刻上前,輕輕的看了舒恩羽一眼,「看來小姐明日是打算再多抄寫十遍《女誡》。」
舒恩羽聞言,表情大變,她爬下床,就算不情願,還是裝出了個恭敬的樣子,喚了一聲「爹」。
嚴辰天見她如此能屈能伸,眼里帶著滿意的神色,「看來今日成果頗佳,李嬤嬤、林嬤嬤,辛苦了。」
「不敢,此乃奴婢分內之事。」
舒恩羽的兩個丫頭已經手腳利落的倒好茶,靜靜的站在舒恩羽身旁。
「凌月,」嚴辰天擺出一副慈父的樣子,「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你好。」
「省省吧!」舒恩羽听到這話,一時沒忍住氣月兌口道︰「這些年我明明就很好,是你來了,我才一點都不好。」
「小姐。」李嬤嬤的口氣不由嚴厲了些許。
舒恩羽察覺身旁的兩個丫頭立刻跪了下來,這舉動讓她知道,她若繼續出言不遜,倒霉的是兩個丫鬟,她咬了下牙,厭惡這種脖子上像被架著刀子的感覺,「你到底想怎麼樣?」
李嬤嬤和林嬤嬤的臉色大變,正要開口,嚴辰天卻抬起手制止了她們,淡淡的說︰「其實,你不想要李嬤嬤和林嬤嬤跟在身旁也不是不成。」
舒恩羽聞言,心中一喜,雙眼閃閃發亮,「真的?」
嚴辰天點頭,「君子一言。」
舒恩羽興奮難忍,但馬上察覺古怪,「不對,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不可能無緣無故突然對我這麼好。」
嚴辰天沒好氣的看著自己的閨女。
「雖然我們才重逢沒多久,但我可比你以為的還要了解你。」舒恩羽也不顧嬤嬤們今天才教過她的「若長輩沒開口,晚輩不得落坐」的規矩,她大刺刺的坐在嚴辰天的面前,「老實說吧!你要我做什麼才願意讓兩位嬤嬤離開,若條件還行,姑娘我可以考慮考慮。」
看著她豪邁的坐姿和江湖味滿滿的口氣,兩位嬤嬤的雙眼大睜,但礙于王爺沒開口說話,只能忍著。
「很簡單,」嚴辰天也沒有拐彎抹角,「我要你回京。」
舒恩羽微愣,回京?!她娘親當年為了她而離京,至今從沒動過回京的念頭,現在她爹卻要她回京?
「娘親呢?」她的表情不由嚴肅了起來。
「你回去了,你娘親自然也會回去。」
舒眉羽皺起眉頭,她向來討厭別人威脅她,更厭惡別人拿她威脅娘親,「你不要指望用我逼娘親就範,我不會听你的。」
「京里出了事,我得回去。」嚴辰天不想對目前困擾自己的凶案多做解釋,只道︰「就當一個條件交換,只要你點頭回京,我便讓李嬤嬤和林嬤嬤別再管你的教養之事。至于你娘親,你大可放心,情況已經不同,從今以後有我護著,不會再讓人傷你們母女分毫。」
舒恩羽斂眉,沉默了許久,最後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看向一旁的嬤嬤們,「嬤嬤,你們帶著竹安、竹平先退下去。」
兩位嬤嬤詢問的目光看向嚴辰天。
嚴辰天點了下頭,兩位嬤嬤便帶著丫頭退了出去。
「爹,」舒恩羽難得正經八百的對著嚴辰天說話,「你可知娘親為何不願回京?」
「自然是因為你。」
「你只說對了一半。」舒恩羽比常人還要淡的琥珀色雙瞳閃著光亮,「還有是為了外祖父。」
嚴辰天的眼微微眯起,不解舒恩羽為何提及死去多年的舒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舒雲喬對她父親的感情,畢竟父女倆相依為命多年,她可說是由舒父一手帶大。此外他向舒父學習驗尸之法並從他身上獲得不少經驗,他很是尊敬他,卻沒料到舒父在女兒出嫁後沒幾年人就去了,當他得知死訊時,舒父已死了數月,他當時人在南方,縱使傷心也無法返京。
當年他修書一封委請姊姊處理喪事,有鄂親王府出面,自然不會委屈舒父的最後一段路,只是……看著女兒的表情,他的心一驚,很不想進一步推斷,卻依然強迫自己開口,「說清楚。」
「外祖父對外說是久病不治,實際卻是中毒而亡。」雖然她那時尚年幼,但有些事已深刻的記在腦海中,說完,她就看到她爹那向來不可一世的神情轉為震驚蒼白。
他森冷的追問︰「誰做的?」
舒恩羽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總覺得娘親知情,在替外祖父守墳的那三年,我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回京替外祖父討回公道,但是……」想起自己被打得渾身是血、娘親狼狽帶著她離府的那夜,她的身子緊繃起來,「你沒給她機會說。」
嚴辰天心中五味雜陳,岳父是被毒死的?!他的手緩緩握緊,因為他一心想要復仇,舒舒竟然失去相依為命多年的爹……難怪她始終不願回京,不願再回郡王府。
「回京去,你外祖父的事,我自會給你娘親一個交代。」
舒恩羽斂下眼,要不是顧念娘親,其實她也想回京,她早不是當年那個只能靠著娘親才能活下來的小女娃,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乃是真理。
「好!」她決絕的點頭,「不過你得要許下承諾,說到做到,不許再讓娘親委屈。」
「我從不願讓她委屈。」
「你對我不好就是讓她委屈。」
嚴辰天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
她扮了個鬼臉,繼續說道︰「回京後,李嬤嬤和林嬤嬤不要再跟著我,不然怎麼坐、怎麼走,連拿個筷子、吃個點心都有規矩,我快瘋了。至于竹安、竹平兩個丫頭,既然她們無處可去,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
他淺淺一笑,黑瞳星芒閃爍,「好。」
「我們什麼時候回京?」
「等你小姑母成親之後,但你不許露了口風,我不想讓你娘這幾日心里不痛快。」
她有些意外,「爹要我瞞著娘?!」
「只是暫時,到時我會安排你與蕭瑀先行一步,回嶸郡王府後,記得自個兒的身分——你是我的嫡女,正經的主子,任何人都不許小瞧你。」
舒恩羽推敲著嚴辰天的話,眸底掠過一抹光亮,這是代表在爹娘還沒回京前,她是唯一的主子,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嶸郡王府作威作福、把王府弄得雞飛狗跳,包括那個害她娘親吃盡苦頭的老嶸郡王側妃……「爹,」舒恩羽一副樂得快要飛天似的粲笑著,「那你記得與娘多晚我個幾日再走。」
嚴辰天挑了下眉,看來這輩子還真不用太擔心這個閨女被欺負,這個性子不去欺負人就已是萬幸了。
這幾日雍州城里都在談論開國縣侯府與京城嶸郡王府的親事。
百姓談的卻不是婚禮多風光、新人多體面,而是新嫁娘當眾被嶸郡王打了一巴掌,因其口出惡言,嫡庶不分。原來王爺的嫡女在喜房里要跟身為新嫁娘的姑母說幾句吉祥話,卻被轟了出去,小姑娘頓時委屈得哭到縣侯府人盡皆知。
嶸郡王帶著愛女不等禮成便氣沖沖的離去,縱使縣侯事後偕妻登門道歉也不得其門而入。
不過這個外人口中深受委屈的小姑娘,現在正在福滿樓里開心的吃著梨,邊听蕭瑀說八卦,心情好得不得了。
「你真行,一個天大的喜事,讓你給毀了。」
舒恩羽搖頭,「不是我毀的,是小姑母自作自受。她看到我跟看到鬼似的,先是驚得大吼大叫,在知道我是活生生的人後,就氣急敗壞的要趕我出去,說我不祥,在她大喜之日出現是要觸她霉頭,說我去看她是因為我爹存心不讓她好過,又說嫡出的有多了不起,沒有後嗣,最終嶸郡王府的一切還不是給她兄長那一房。」
蕭瑀冷哼了一聲,「她還真敢講,也不想想你娘親難以生育是誰害的?若非當時被喂了涼藥導致小產——」
「喂了涼藥?」舒恩羽神色一凜,「瑀哥哥,你說什麼?」
蕭瑀的神情微變,這才想起他娘親交代過這事兒不能說出去,都怪自己一時嘴快,他緊張的咽了口口水,站起身,「快要回京了,我先去準備準備。」
舒恩羽擋住了蕭瑀的路,「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也沒用,送涼藥給你娘的丫頭早就不知去向,你娘和我娘當年商議後,決定不把這事告訴舅父,你知道,當年我舅父有雄心壯志,你娘可不想因為白己的讓舅父沖動壞事。如今多年過去,舊事重提已是多余,所以求你別說出去,不然我回京就慘了。」
舒恩羽仍是氣得直跳腳。
蕭瑀連忙安撫她,「別氣!咱們這不是要回京了嗎?到時只要你開心,你想要怎麼做我都幫你。」
唐越听著房里的對話,膽怯的瞄了一旁的嚴辰天一眼,他冷著臉,表情沒有泄露出任何情緒,但跟在他身邊多年,唐越知道他怒了。
老嶸郡王死後,嶸郡王府已是嚴辰天當家,除去區區一個老側妃並非難事,但是他留著她的命,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一心想要的權勢近在眼前,卻怎麼也得不到,要她眼見子女受苦而無能為力,要她生不如死,只能在他眼前卑微的活著。
只是他為了自己的痛快,讓姨母痛苦的活著,卻沒想過姨母的存在卻令舒雲喬痛苦。
他的眼中一冷,既然她讓舒雲喬痛苦,他不介意徹底將人除去。
被折騰了一夜,舒雲喬起床時已經日上三竿,她一驚,縱使身子仍困乏得緊,還是連忙起身梳洗。
用了午膳之後,想起已經兩天沒有見到自己的閨女,嚴辰天說是讓她跟著蕭瑀去查一個偷竊的小案子,但兩天未免也太久了些。
昨夜本是追著嚴辰天,要他去將人尋回來,但最後她被他丟上床,狠狠折騰得徹底。
她走向舒恩羽的房里,依然空無一人,甚至原該在屋里的嬤嬤和丫鬟也不見人影,她沒有多想,轉身要到外頭尋人,卻一頭撞進了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嚴辰天懷里。
舒雲喬微驚了下,「王爺?!」
她隱約記得在天未明時,他便已起身,還告訴睡得昏沉的她時辰尚早,要她多睡一會兒,她以為他已經出去查案了。
嚴辰天伸手扶住她,「嚇著你了?」
她淺笑的搖了下頭,「沒有,只是我想恩羽了,她還沒回來嗎?」
「她不會回來了。」
她的臉色一變。
「凌月與蕭瑀已經先行回京。要見凌月,隨我回京。」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佛祖也有發火時,她的性子再好,听見他的威脅也無法淡定,「你用了什麼方法讓她听你的?」
「我答應她,回京之後不讓李嬤嬤、林嬤嬤跟著她。」
看到他眼底的算計,她一惱,「不讓兩位嬤嬤教導?!頂多再換兩個人跟著她,是嗎?」
他的臉上掠過一抹笑意,「舒舒,這世上果然就你了解我。」
她用力的推了他一把,氣沖沖的越過了他。
嚴辰天因她難得一見的怒氣沾沾自喜,他慢條斯理的跟在她身後,沒有試圖攔住她,反正女兒已經被送走,等于踩住了她的弱點,她早晚只能妥協。
午時剛至,福滿樓的大堂正熱鬧,舒雲喬找到了紀二嫂,「嫂子,麻煩安排輛馬車。」
紀二嫂看著焦急的舒雲喬不由微楞了下,「怎麼回事?」
「我要去尋恩羽。」
「尋恩羽?!」紀二嫂疑惑,「恩羽回京前說你要晚幾日走,看你這樣子……怎麼?你事先不知情?」
舒雲喬一時半刻說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看來女兒要回京的事所有人都清楚,除了她這個做娘的被蒙在鼓里。
「總之請嫂子替我尋輛馬車。」舒雲喬勉強擠出一抹笑,「勞煩你。」
「說這話就見外了,不過是輛馬車,我……」紀二嫂的話因為看到出現在舒雲喬身後的嚴辰天而隱去。
「不敢勞煩三當家,」嚴辰天神色自若的表示,「我還來不及告訴舒舒,馬車已備好,待我去縣衙交代些事情後,明日便能啟程。」
舒雲喬的手不自覺的緊握,她幾乎忘了自己上次如此憤怒是什麼時候,好似是在孩子出生,他動了要將孩子送養的念頭時。
那一次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動手打人,因為他實在過分,讓她氣得失去理智,舉止野蠻。
也是那狠狠的一掌,讓他怒極離去,獨自離京往南方上任。
她用力握緊雙手,克制自己再次揮掌在他臉上留下紅印的沖動。
紀二嫂遲疑的看著神情陰晴不定的舒雲喬,「喬大妹子,你沒事吧?」
舒雲喬僵硬的搖了搖頭,她信不過自己的自制力,所以只能強迫自己轉過身,視而不見的越過嚴辰天。
在寬敞的馬車內,舒雲喬背過身沒有理會嚴辰天,甚至沒跟他說半句話,直接無視他。
「別坐這麼遠,過來。」
她听而不聞,反而又往反方向挪動,拉開兩人的距離。
見她叛逆的行為,他也沒生氣,只是直接動手拉她入懷,穩穩的抱住她。
她抗拒的扭動著身子,「放開我。」
「不放。」說完,他熾熱的唇直接吻上她。
她的頭一撇,躲過了他的唇,但還是掙月兌不出他的懷抱。
「別動,我冷,讓我抱著取取暖。」
她沒料到他竟如此厚顏無恥,頓時停止掙扎,氣得漲紅臉。
看她氣極,他反而很樂,重逢後,見她越是柔順,他的心就越不踏實,因為從她身上,他知道了這世上柔順的兔子都是騙子。
「我知道你在乎那丫頭,回京之後便能見著。」
她緘默片刻,才幽幽說道︰「我不想回京。」
他抱著她的手一緊,「這事由不得你。」
她抬頭,雙眸凝視他墨黑的眸子,「你還想逼我到何境地?」
「舒舒……」他的手滑過她的臉頰,「為什麼不信我?」
舒雲喬眼底的情緒流轉,從平靜到激動,最後又回復平靜,這過程很快,快得令人幾乎無法察覺。
「你知道了些什麼?」她淡淡的問。
「你爹的死、你此生無法生育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恩羽一出世便被認為不祥,差點活活被打死,你認為她已經夠苦,不想無辜的她繼續受傷害,所以你不想回郡王府,也不想讓她回京。」
他看出她眼底有破碎的情緒在流動。
「你不信我能護著你,所以當年才會一走了之。」
她搖著頭,「不是不信你,而是你說過,就算賠上一切,也得得到嶸郡王之位。」
他眼中的閃著冷峻,「你認為賠上的一切包括了你?」
「若你無法心狠賠上我,我的存在最終只會妨礙你。」她看著他的眼神很理智,彼此都清楚,若她繼續跟在嚴辰天身邊,是他擺月兌不掉的弱點。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要你時刻替我擔心設想,我不想讓你難過,你想走,我是該放手讓你走,但我舍不得,所以此生你只能認命的跟著我,正如同我與你成親時的承諾一生死相隨。」
生死相隨是彼此許下的承諾,只是當年她走了,只求能給他更自在、更沒有束縛的人生,而孩子也能平安成長,但她這些年的失落無法用言語形容,五年了……他始終是她放不下的人。
「你做盡一切,若沒有後嗣,終究要將嶸郡王之位讓給嚴雷則。」
「別忘了,我們還有凌月。」他緊緊的抱著她,「日後她若有子嗣,我們抱一個來養,再傳位給他便是了。」
以他如今對朝廷的貢獻,這也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
她伸出手,輕輕劃過他的唇,他算盡了一切,除了……她無奈的提醒,「以你閨女的脾氣,她未必听你的。」
這句話說完,果然嚴辰天的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