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喜,正想再說幾句邀功,林小儀嬌脆的嗓音搶先揚起。
「皇上,婢妾擔憂大公主,能否先行告退?」
封旭轉頭望她,墨眸深沉。「也是,她和你這個姨母好一陣子沒見,怕是想念得緊了,朕就與你一同去瞧瞧她吧!」
林小儀抑制滿心歡喜,強自端出最優雅的神態。「謝陛下。」
果然身為大公主姨母這個身分是她在這座宮里爭寵的利器啊!
她正悄悄得意時,只听封旭又低聲加了一句——
「無雙,你也一道。」
滿腔得意轉瞬如吹破的 泡,一顆顆幻滅。
所有人——包括她,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與靜妃攜手上了鑾轎,往大公主所在的宮殿行去。
賢、麗二妃各自丟給她不屑的一眼,也乘了步輦離去。
婉嬪倒是過來表示了一下關心。「妹妹快跟上去吧!總不能讓陛下到了大公主那兒,卻遲遲見不到你。」
林小儀咬牙忍氣。「是,謝婉嬪姊姊提醒,妹妹知曉。」
這是來關心還是落井下石的?
她當然想快快跟上啊!問題是皇帝既不邀請她同坐鑾轎,以她的品級也沒有自己的步輦,她只能憑兩條腿走路了。
婉嬪似是看出她的懊惱,輕輕一笑。「妹妹的品級尚不能乘坐步輦,要不姊姊的借給你吧!」
這是想幫她呢,還是陷害她?
林小儀在心中冷笑。「謝姊姊好意,但妹妹知道自己的身分,這宮中最重規矩,妹妹還是循規蹈矩得好。」
婉嬪分明听出她拒絕之意,笑容卻仍是溫柔和婉。「就是循規蹈矩,也該懂得結交朋友。」頓了頓,附靠她耳邊。「相信妹妹也看得出來,靜妃這一回宮,宮中的風向又要變了。」
這是想跟她結盟的意思嗎?林小儀狐疑地尋思。
自從元後崩逝後,後宮隱隱分成兩大派系,一派以賢妃為首,另一派追隨麗妃,只麗妃身為太後娘家佷女,在淮王之亂後,太後閉宮不出,麗妃在皇帝那兒吃了幾次閉門羹後,似也明白自己的處境,不再如同以往那般行事張狂,低調收斂了起來。
于是賢妃便成了後宮的領頭羊,她的母族近年來出了不少人才,爹爹又于年初正式升為三品大臣,若是能誕下皇子,很有機會坐上中宮之位。
而這個婉嬪,素來自負清高,兩邊不靠,如今竟也動念欲拉攏人了。
可見靜妃高調回歸,給後宮帶來多大的震撼!
「妹妹再好好想想。」婉嬪也不逼迫她,留下步輦,領著兩名隨侍的宮人盈盈離去。
「主子,您坐還是不坐?」清荷低聲問。
林小儀撇撇唇,冷哼一聲。
這就是他的女兒。
看著眼前被乳娘抱在懷里,長得清秀可愛、粉妝玉琢,臉色卻蒼白,還帶著些許怯懦之氣的小女孩,封旭心下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他既是失去了記憶,自然對這個三歲大的女兒也毫無印象,但也不知是否血緣天性,看著她時,他還是有些觸動的,似是憐惜。
「父皇。」大公主嬌怯怯地喚。
他勉強牽唇一笑,模了模小女孩的頭,一面問乳娘。「大公主因何這般瘦弱?你們平時是怎麼照料她的?」
乳娘一听,駭然下跪,後面的宮人也嚇得跪成一團。
傅無雙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封旭的衣袖,在他耳畔低語。「當年元後懷大公主時,懷相就不甚好,後來也是因為難產落下了病根……」
他一凜,所以這孩子是先天不足的問題?
傅無雙看懂他眼里的疑問,輕聲回道︰「以後好生調養就是了。」
封旭頷首,袍袖一拂。「起吧!」
宮人們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封旭從乳娘懷里抱過大公主。「容容的病可好多了?」
大公主小名「容容」,據說他從前都是這麼喚她的。
「嗯,容容好多了。」小姑娘細聲細氣地應道。
雖說如此,她還是咳了幾聲。
封旭一個皺眉,乳娘立即全身一抖,連忙解釋。「太醫說這是風寒未愈落下的咳疾,多喝點冰糖悉尼水就好了。」
「那還不快快炖來?」
「是。」
乳娘退下後,封旭抱著大公主大眼瞪小眼,實在也不曉得要跟一個三歲小姑娘說些什麼。
傅無雙看著抿唇一笑,步履輕盈地走過來。「容容,我是靜妃姨姨,在你好小好小的時候,我們見過一回,你還記得嗎?」
那已是小姑娘嬰兒時期的事了,當然不記得。
她困惑地眨眨眼。
「姨姨帶了一份禮物要送你。」
說著,傅無雙朝一旁的春風遞去個眼色,春風送上一只裝飾精巧的盒子,盒蓋掀開,是幾個彩紙風車。
大公主看著眼陣一亮。
身為帝姬,她自然也收過不少禮物,但都是些金銀玉鎖之類,她一個小女孩,看多了那些亮晶晶的東西也不覺得稀奇。
倒是這種民間孩子玩的風車,她竟沒見過。
但好奇歸好奇,她並不敢妄動,乖巧地偎在封旭懷里,只是睜著一雙妙目,眼巴巴地瞧著。
傅無雙不覺一陣心疼。
許是少了皇後親娘在身邊呵護,她的皇帝親爹又因朝廷事忙,很少來看她,這大公主雖貴為皇嫡長女,在這宮里的地位也只是平平。
難怪林小儀將這孩子照顧得好,會因此得了皇上的青眼。
封旭湊過來取笑道︰「原來你七夕那晚跟小販買了這許多風車,是做此打算啊。」
傅無雙橫嗔他一眼,笑著主動拿起一只風車,遞到孩子手里。「風吹的時候,這彩色輪子就會轉得很漂亮呢!喜不喜歡?」
大公主接過風車,也不說喜不喜歡,只是喜孜孜地玩著。
終究是小家子氣了些。封旭嘆氣。
那也是你這個親爹沒教好的緣故。傅無雙暗中瞟個眼色。
兩人無聲地交流,外人只見他們視線相接,卻都不知他們的默契。
傅無雙哄著小姑娘玩了一會兒,封旭又盯著服侍的宮人問了幾句公主的起居,這時林小儀總算來了,鬢邊出汗,嬌喘吁吁,一副趕路趕得很急的模樣。
「婢妾來遲,請陛下見諒。」她首先向皇帝見禮,眼角瞥見傅無雙正摟著大公主,臉色微變。
「姨母!」大公主全然不曉大人們的暗潮洶涌,嬌滴滴地喚了一聲,從傅無雙身上下來,投入林小儀懷里。
林小儀連忙攬過她,笑容甜蜜。「姨母許久不見容容了,想念得很呢!容容可想念姨母?」
「想的。」大公主點了點頭,向她舉了舉手中的風車。「姨母看。」
「這什麼?」林小儀眉尖一蹙,審視彩紙風車,雖然紙質不算粗糙,顏色也調得鮮艷,但一看就知是民間匠人的手藝。她轉頭責備宮人。「這種不干不淨的廉價玩意兒,怎麼能拿給公主玩?」
氣氛頓時一陣靜寂。
宮人們面露尷尬,自是不敢多言。
林小儀見宮人們駑鈍,心下越發不悅,正欲再說上幾句,一道涼涼的聲嗓揚起——
「是本宮送的。」
她一怔。
傅無雙含笑睇她,語聲卻是清淡。「只是一番心意而已,想著孩子該是會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兒,倒沒想過是不是太廉價了。」
林小儀臉色一白,神色驚疑不定,摟著大公主的手臂下意識就收緊了,長長的指甲掐得小姑娘粉女敕的肌膚發疼。
大公主敏感地察覺她的惱意,立時就將手上的風車丟在地上,嚎啕大哭。「容容不玩風車了,姨母別生氣,容容痛……」
林小儀倏地警覺,忙松開手,但已然來不及了,封旭銳利的眼刀朝她凌厲地砍過來。
「把大公主抱下去。」他命令乳娘。
乳娘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急急抱著大公主告退。
封旭彎身,親手拾起風車,林小儀見狀,頓時全身冷顫,不禁屈身跪下。「皇上,婢妾並非有意……」
她還沒能為自己求情,封旭冰冷的語音已擲落。「林小儀教養大公主不周,罰俸半年,禁足三個月!」
林小儀被罰俸禁足的消息一傳開,宮中震動。
不過是大公主隨手丟了靜妃送的紙風車,皇上就發了如此大的脾氣,責怪林小儀教養不周。
這宮中的風向果然要變了啊!
接著賢妃又再度提起為皇上舉行洗塵家宴一事,也不知怎麼說的,竟惹來皇上不滿,說了她幾句,賢妃當即請罪,半是試探半裝委屈地表示自己獨自掌管六宮,難免有心力未逮之處,皇上是否可指派其他妃嬪一同協理?
哪知皇上並不吃她以退為進這一套,冷然一笑。「朕看協理也不必了,賢妃既然覺得累了,就在芳華宮里好好休息,鳳印交給靜妃即可。」
賢妃被奪了宮權!
這可是晴天霹靂砸下來,比之林小儀被禁足,更加轟動後宮。
靜妃回宮不過數日,儼然已是寵冠六宮,這風向轉得如此之快,眾人簡直措手不及。
傅無雙完全能明白後宮中人的不安,軟軟地偎著身後男人厚實溫暖的胸膛,任他將自己攬抱入懷。
「你這般寵我,豈不是將我推上風口浪尖?這下我可成了後宮的箭靶子了。」男人低低一笑,舌尖逗了逗她敏感的耳窩。「你怕嗎?」
她強忍酥麻,嬌嗔回眸,眼神一半清澄一半迷蒙,異常地撩人嫵媚。「有你在身後護著,我不怕。」
這話說得太軟太嬌,情意滿滿,听得男人胸臆一緊,忍不住低頭,狠狠地吻住她。
「無雙,別走,留下來。」
「旭哥哥,我在你心里,果真是舉世‘無雙’嗎?」
「當然!這世上再也沒有誰比你更重要的了。」
「那你許我好嗎?若有來生,你不再是皇帝,而你依然心悅于我,你就只娶我一個,好嗎?」
「無雙,你不能死……」
「旭哥哥,永別了!」
「無雙……傅無雙!」
封旭駭然驚醒。
大汗淋灕,氣喘吁吁,翻身坐起,夢魘地瞪著前方。
隨侍的李半閑听見動靜,立刻過來關心地問︰「皇上,您怎麼了?」
「沒事,下去吧!」封旭揮手屏退他。
待內室再無其他人,他才陷入沉思。
方才那個夢也太清晰,他夢見無雙躺在病榻上,身下全是血,在他懷里香消玉殞。
而這個夢,他彷佛並不是第一回作,夢里那樣的驚心動魄、絕望失魂,似已折磨他千百遍。
他忽然頭痛起來。
激烈的疼痛撕扯著他腦海深處的意識,片片段段,如浮光掠影,亂糟糟地閃過。
他痛得幾乎止不住哀嚎,抱著頭,在榻上翻滾。
原只是批示奏折累了,想在這御書房內間的軟榻上小憩一陣,不料會作這樣的惡夢,夢醒後腦袋又如此劇痛。
無雙……無雙……
「你這般魯莽,屢教不改!如今又謀害朕的皇嗣,你真以為這般就可以得到朕的獨寵?朕今次就跟你說清楚,這輩子你休想得到我的寵!」
「不寵就不寵!你以為我稀罕?」
「傅無雙!你……」
「既然你不要我,那就放我走啊!這吃人的地方,我也不想待了!放心,我會離你遠遠的,讓你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我!」
「朕……偏不放你走!朕就要你這輩子都待在宮里,與我生生死死地糾纏……」
生生死死地糾纏,不離不棄。
封旭惘然,好不容易從撕裂般的頭痛中解月兌,他只覺得似月兌力了一般,全身虛軟。
他重重地喘息,還來不及分析剛剛得回的些許記憶,一陣急促的跫音由遠而近,跟著是李半閑微微尖銳的嗓音——
「皇上,方才小太監來報,說是靜妃娘娘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