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甄華在克德並不是從沒做錯事,但她自己知道,沒有一次是像這次這麼嚴重,她等于是將公司機密外流,還得罪了配合已久的廠商。
會議上那些人的耳語還不斷在她腦子里縈繞,他們看她的眼光,更是鄙視到讓她覺得自慚形穢。
所以,她離開會議室後,把私人的情緒先放到一旁,努力思索著解決方案,然後與幾位信得過的主管同事們商討,最後,她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因為謊言不論怎麼編都無法理直氣壯,反正一定得向對方賠不是,不如全盤吐實,讓對方了解這樁鳥事完完全全是因為她個人的關系,並不是公司決定,她寧願獨自接受懲罰,不管對方提出什麼要求,請針對她個人,不要危害到公司利益。
想不到梁老板知道事情始末後,不但沒有多加責怪,還說這是人之常情,贊美她有責任感,更懂得照顧家人,而且沒有被私心蒙蔽,用品質不合格的產品充數。
「你只是給你哥一個機會,而我自認沒有人有能力砸我的招牌,所以你這麼做沒什麼不對。放心吧,你把設計圖全拿來,我一定在交期內趕出最好的作品給你!」梁老板拍胸脯保證。
杜甄華得到原諒,激動得又哭又笑,差點就要跟梁老板跪下,是梁老板急乎乎地說跪不得,跪了他要被人砍頭,她頓時疑問升起,誰要砍他頭?要砍也是砍做錯事的她啊!
「這……呵呵呵……」梁老板欲言又止,但禁不住杜甄華的連連追問,只好吐實,「好啦,就你家的嚴董有來電知會過我,雖然我知道你會那樣做的原因之後,本來就不可能再責怪你什麼,但你家嚴董就怕我給你苦頭吃,要我保證絕不為難你,有什麼要求直接跟他說……嘿嘿,有好處我哪會拒絕?但我也沒有很過分啦,
就是直接請他跟我簽下未來十年只能由我獨家制作克德的珠寶而已。喂,我可是業界首屈一指的耶,簽十年穩賺的是你們公司啦!」他紅著臉自夸。
原來嚴子衛曾經打過電話,要梁老板不要為難她……可是那時他明明那麼生氣、那麼失望,還把她從主管眨為助理,在大家面前嚴厲的指責她,她以為……
「你家嚴董可心疼你了,也難怪啦,你那麼有情有義,做事又那麼認真努力,嚴董心里知道的啦!原本我還以為你會帶著他來跟我嗆聲,結果沒想到你一個人來負……負那個什麼請什麼罪啦,那麼有誠意,其實不用你家嚴董來電,我早就不生氣了。」梁老板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者,安慰著眼楮紅通通的杜甄華。
杜甄華的淚水止不住,但又笑了。
雖然她得從助理再次重新慢慢爬到主管的位置,雖然嚴子衛讓她在大家面前抬不起頭,但她好開心他還是關心她的。
她打起精神,懷著好心情,準備回公司善後這件鳥事了。
杜甄華失蹤了。
嚴格來說,也不算是失蹤,因為她在她宿舍的門上貼了一張紙條,上頭寫著——我請假一周,出去走走。
只是她並沒有交代去處。
都已經是二十五歲的成人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以前她一個人也出國留學兩年,而且這些年她為公司任勞任怨,該休的年假早就不知道累積多少了,請一周的假出去走走很正常,但是所有人在見識過嚴子衛的狂暴怒焰後,都不覺得那很正常。
「快!快去找她!該死的,她到底跑去哪里了?!」嚴子衛在辦公室大吼著。
「大哥,您先別急,打杜小姐的手機試試……」靖剛冷靜地說。
「你以為我沒有嗎?我打了上百通了,可是她一直關機。」嚴子衛雖然這麼說,仍是抖著手,拿起手機,又再撥了一次她的號碼,依舊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嚴、嚴董,這……這是今天的報紙和……和咖啡。」每天早上要幫嚴董準備好報紙和咖啡的小妹,拿著東西走了進來,抖著嗓音道。
靖剛用眼神和手勢示意,要小妹快快把東西放下,快快出去,免得被台風尾掃到。
小妹退出去之後,嚴子衛雙眼緊盯著報紙,卻不敢伸手去拿。
靖剛看在眼里,知道他在怕什麼,既然他不敢面對,那就由他來吧,于是他拿起報紙,準備翻閱。
「不要,等一下……」嚴子衛本能地制止道。
「大哥,總要知道現在的情況,或許杜小姐還安然地待在某間飯店或某間民宿,只是散散心而已。」靖剛邊安慰,邊打開報紙。
他仔仔細細地看完報紙每一頁的大小標題後,篤定地對嚴子衛搖了搖頭。
嚴子衛馬上吐了口長氣,看起來好像稍微安心了,但下一秒整個人又緊繃起來。「台灣每天有多少意外發生,今天早報沒有消息,不代表她人就平平安安的,靖剛,你報警了沒有?」
靖剛點點頭,這當然是發現杜小姐不告而別後第一件要做的緊急處理,但是……「只是杜小姐離開到現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警方還無法以失蹤受理,目前也不大可能動員搜尋。」
「那……那我們自己的人呢?派出去了嗎?」
「是,我全都派出去了,要他們就算翻遍整個台灣也要找到杜小姐。」
大哥的人脈很廣,能運用的資源本來就夠多,不然怎麼可能在商場上雷厲風行呢?
但靖剛的話還是沒辦法讓嚴子衛安心。
杜甄華不會知道,當他一早醒來,看到貼在她門上的字條時,心跳整整停了三秒鐘,他的腦海中馬上浮現所有她有可能發生的意外,而最後出現的,竟是夢里那個男人笑得開懷的嘴臉。
他驚懼不已,就怕再得知她的消息時,便是她、便是她……
「大哥,您先不要著急,或許一星期之後,杜小姐便會平安回來。」靖剛努力安撫著。
「靖剛,你不是不知道那個祖咒,它已經從我身邊奪走太多太多東西了,我怎麼可能安心?你知道一周可以發生多少事嗎?」嚴子衛一拳打向牆壁,一顆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分一秒也待不住。
他望著辦公室里的透明玻璃窗,看到一樓有個過馬路的婦人,差一點就被超速的車子撞上,只差一點……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多留在這里一秒對他而言都是折磨,他得出去找她,一定要看到她平平安安的。
嚴子衛沖出辦公室,靖剛當然馬上跟了出去,但他不忘先交代秘書,從現在起,無論什麼事都用傳簡訊的方式通知他,不要打電話給嚴子衛,因為在找到杜小姐之前,嚴子衛根本無法處理任何事。
靖剛開著車,一整天听從嚴子衛的指令,繞遍了台北市各個角落,拿著杜小姐的照片到處問人。
直到深夜,仍是一無所獲,嚴子衛這才不得不回家。
搭電梯上樓,嚴子衛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拿出備份鑰匙,打開杜甄華的家門,走進她總是不太整理、不太打掃,住得很隨興的宿舍里。
他奢望著她會忽然回來,然後累癱地躺在她的床上呼呼大睡,很沒睡相地踢開被子,身子掛在床沿。
但是,沒有。
床上的被子沒有疊,衣櫥沒有關好,浴室的燈也還亮著。
她的生活習慣很糟糕,但卻讓他想就這樣與她過一輩子。
一輩子是奢求,他最小最小的希望,就是她平平安安直到年華老去,或許偶爾跟他斗斗嘴,偶爾對他發發脾氣,他甚至想過她找到一個適合的人,永浴愛河,然後生很多像她一樣的女兒。
她適合沐浴在陽光下,他卻適合躲在陰影里。
他會默默地把她放在心上,在陰影里默默地祝福她、守著她。
他可以遠距離和她寫寫信、講講電話,只要她安全地享受她美好的人生,他沒有什麼是不能割舍的。
是的,他的守護方式很無能,縱然他再有能力,只要祖咒加身,他便無法接近她、無法愛她,或是被她所愛。
找了一整天,他身體累,心更累,卻怎麼樣也無法休息。
嚴子衛拉起她的被子,抖了抖,儺平,然後角對角、邊對邊,穩穩地將之折好,放好,再從地上撿起一件又一件,可能是她在收拾行李時,可能是她在換月兌衣服時,粗心大意留在地毯上的衣褲。
他又幫她整理好衣櫃,再移到她寫字用的桌前,整理桌上的一片凌亂。
他在桌上發現了一本繪本,翻開,驀然一頓,心漲得滿滿滿。
第一張畫,是他在她客廳里辦公的樣子,他專心地看著手上的文件,倒沒發現成了她素描畫的模特兒。
第二張畫,是他不知哪一次在沙發上熟睡的樣子,她居然在他毫無防備之際把他畫了下來。
第三張畫,不是素描,是她想象他在開會時對她大發脾氣的樣子,她在一旁還加上注解——嚴子衛,王八蛋!
還有好多張畫都是在畫他,畫他的怒、畫他的嚴肅、畫他的不屑。
最後一張,是畫他坐在走廊上,靠著牆睡著的模樣。
這一張畫放大了他的臉,臉頰上有一個明顯的口紅印,是她涂了口紅印上去的,他的心為之一震,而這張畫也有注解,不只一句話,而是好長一段——
臭嚴子衛,你最近真的害我掉了不少眼淚!
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為什麼你總愛在工作上挑我的毛病?讓我在眾多同事面前抬不起頭來?讓我覺得……我好像不曾擁有過你。
可是,每當你看到我受傷,那心焦的模樣,又讓我覺得好窩心、好感動。
你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的男朋友,但在我心里,卻已經無數次勾畫著有你的未來,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我喜歡你抱我的樣子、喜歡你吻我的樣子、喜歡你緊張我的樣子,喜歡以後的每一天都有你……
我追你追得好辛苦喔!什麼時候你才可以放慢速度,讓我追上你呢?什麼時候你才可以對我笑一笑,模模我的頭,跟我說「沒關系,你慢慢來」呢?
我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好好說話了,你寧願每晚蹲坐在走廊上守著我,卻不願與我好好講上一段話。
你知道嗎?我超想念你的吻啦!
但你最近的態度,會不會我主動撲上你,你卻一手把我推開,然後用嫌惡的眼神瞪著我,要我滾遠點呢?
唉呀,這張畫都快變成寫日記了啦!哈哈哈!
最近不知道怎麼了,我很努力想讓自己笑,卻常笑到哭。你……會不會跟我一樣,常常覺得胸口悶悶的?
子衛,我好愛你好愛你好愛你……但你離我好遠好遠好遠……我該怎麼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
嚴子衛心頭的震撼化為點點的鼻酸及淚意,他不自覺地輕聲呢喃,「甄華,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將這本代表著她對他心意的素描本收進抽屜里,心中一陣惆悵,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的心意。
只要你能平安地活在這世上,不管要我犧牲什麼,包括我的性命,或我對你的情感,我都可以做到。
終于清空桌上大部分不需要的廢紙文件,嚴子衛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白色信封,沒有寫地址、沒有貼郵票,只有寫上嚴子衛三個大字。
他只怔了一下,就一下下而已,馬上恍然大悟地抓了信封,奔往一樓,對著管理員大吼道︰「這封信是什麼時候送來的?」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聲音抖得嚴重。
「呃……大概……兩個星期以前吧,對了,我是請杜小姐轉交給您的,怎麼,她忘了嗎?」
嚴子衛沒回答他,馬上拆開信來看,倏地瞪大雙眼。
他著急地要拿手機,但手卻抖到連摔了兩次手機,是管理員好心幫忙,替他按下電話號碼,順利幫他打給靖剛。
「靖剛,快過來,動用我們所有能動用的人脈,我要盡快找到甄華!」
甄華,拜托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