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迷花魁 第二章 攢銀子得有策略 作者 ︰ 綠光

華燈初上,滿屋子紙醉金迷,絲竹聲不斷。

中秋甫過,天香樓里幾乎擠得人滿為患,硬是將隔壁樂天樓的生意全都給搶了過來,菊姨忙得像陀螺團團轉,卻是樂得眉開眼笑。

瀲灩很了解她的心態,畢竟人潮就是錢潮,最好是可以踩爛天香樓的門坎,累到她雙腿都跑不動,她也絕對甘之如飴。

天香樓里的大半花娘也都跟著眉飛色舞,只因有了人潮便多了打賞的機會。誰教客人給的銀兩是交給菊姨,而她們唯一能攢的就是客人的賞賜,也莫怪她們會互搶客人了。

而她這個花娘見習生今日的笑臉額度差不多快到底了,尤其當身邊的男人貌似風度翩翩,但實則是個斯文敗類,一雙手老是往她身上招呼過來,害她笑得臉都僵了。

一來,是她無法忍受被毛手毛腳,二來,這個很欠揍的敗類是綺羅的恩客,听說是蟠城知府的二公子,衛玉,今天卻將注意轉移到她身上……天曉得她不過是在上酒時露個臉而已,因為菊姨在忙,顧不及她,她就被困在這里了。

瞧瞧,抱著琵琶的綺羅,已經快要將弦給扯斷了!

「大家都說中秋那晚,天香樓來了個吹笛的美人兒,如今一見果真不假……小瀲灩,妳還要多久才及笄呀?」衛玉說著,大手毫不客氣地朝她的胸前而去。

瀲灩眼捷手快地擒住他的手,貼在自個兒的頰邊,笑得千嬌百媚地道︰「衛二爺此言差矣,我還小呢,再美也美不過正姣美的綺羅姊姊,你瞧,姊姊今日一襲緋紅襦衣裙,是為了二爺穿戴的呢,而我听說綺羅姊姊的琵琶是一絕,在蟠城里絕對無人能出其右,我很想听呢,咱們听听好不?」

她用軟綿的童音撒著嬌,嬌笑的面容底下已經隱隱浮現了羅剎臉,心里暗暗罵道︰王八蛋,變態是不是?小姐我今年才幾歲,你就想沾染,再騷擾我,改天就讓你絕子絕孫!

「那倒是,綺羅的琵琶確實是一絕,小美人就陪我一道听吧。」衛玉的手指在她頰上撓動著。

瀲灩忍住拗斷他手指的沖動,微笑地將他的手拉下,眼前綺羅已經準備就緒,突然有人開了房門。

「小姐,菊姨要妳到東三房。」香兒畢恭畢敬地垂首道。

趕在衛玉發火之前,瀲灩用軟綿綿的嗓音道︰「二爺,我去去就來,你要等我喔,我還要听綺羅姊姊的琵琶曲呢。」

「妳可要趕快回來。」衛玉剛竄出的怒火隨即被她那軟女敕嗓音給澆熄了。

「嗯。」她輕點著頭,離開前還特地對綺羅施禮。

一離開廂房,瀲灩隨即快步下樓,走向僻靜的廊道回後院。

「小姐,妳這麼早回後院好嗎?」香兒快步跟在她身後。

瀲灩停下腳步,等她走到身旁,才對她笑著說︰「當然可以。」

「……雖然菊姨答應讓妳三兩天才露個臉,但妳今日才上了一次酒就想回房,會不會太大膽?」香兒實在是忍不住擔憂起她的膽大妄為,就怕她仗著菊姨撐腰,恃寵而驕。

「不會,我還可以跟妳保證,菊姨絕對不會怪我,而且還會夸我做得好。」她要是連這麼點把握都沒有,這日子是要怎麼混?

如果可以,她現在只想回房洗臉!

可惡,那個王八蛋竟敢摳她的臉……她超想折斷他的手!

「為什麼?」香兒見她又往前走,趕緊跟上。

「因為男人天生炫耀的心理,男人什麼都可以炫耀,金銀古玩,財富權勢,當然美人也是,之前見習時,菊姨從那些瞧見我的男人眼中,看見了金銀財寶,卻一點作戰計劃都沒有,讓我一直曝光,以為銀子就會自動送上門,卻不知道這麼做只會讓我的神秘感降低,我想了想,提議中秋那晚弄場表演,我和幾個姊姊扮成天仙登場演奏,妳知道隔著那座湖泊,有種朦朧美,不少人真拿我當天仙,于是瞧見過我的男人就會到處炫耀,因此會有更多人慕名而來,而我呢,就暫時神隱,三天兩頭露一次臉,而且還不是每個人都見。」瀲灩哼笑了聲,露出超齡的鄙夷神情。「男人嘛,最掛在心上就是偷不著模不到的那位,以此為噱頭,就能吸引更多人上門。」

這是一種作戰策略,將優質商品哄抬炒作的手法,對她而言是利大于弊,她不需要老是拋頭露面應付那些王八蛋,也可以避開一些姊姊們的騷擾,最重要的是,她要建立起藝伎的游戲規則。

蟠城是座商城,南來北往的商旅,不管是要北上京城還是南下庫思城,都必須經過蟠城,也因此,蟠城里的銷金窩自然是以出賣靈肉為生,供商旅解悶發泄,而她日後不想走上這一途,所以趁著現在開始變。

因此她必須說服菊姨,讓菊姨相信不同的作法可以攢到同樣的銀兩,雖然菊姨一開始听不懂何謂奇貨可居,但慶幸的是,經她分析解釋之後,菊姨暫時采納了她的想法。

畢竟,抬高價碼後,最大的利益者是菊姨,她有什麼好不答應的?況且事實證明,她的策略是正確的,財源滾滾而來呀。

「香兒,妳說,我是不是天才?」夸她吧,她才十三歲,可她卻擁有三十歲以上的超齡智慧。

香兒呆呆地看著她半晌,模了模鼻子。「大概是我沒讀書吧,老是覺得妳說的我听不懂,好比……什麼叫天才?」

這下子,換瀲灩呆住了。

這是香兒第幾次這麼說了?

之前香兒就說過,她有時說話很古怪,有些話她都听不懂。一開始,她並不以為意,可後來竹音和其他姊姊也這麼說……她不禁想,自己到底是打哪來的,要不怎會連最簡單的對話都教人覺得古怪。

她試著跟菊姨詢問她的身世,可惜都被菊姨四兩撥千斤的帶過了。

不過,她再想了想,也許是南北有差異,習慣用語不同罷了,又也許她曾經讀過許多書,所以腦袋里才會這麼有料。

面對香兒一臉疑惑的神情,她也只能撓了撓臉,道︰「天才就是神童的意思,就是形容那個人很聰明。」說真的,她真的覺得自己當之無愧,畢竟她才幾歲呀,如此博學多聞又十八般武藝皆通,這樣不算天才,怎樣才算天才?

「喔,這麼說來,小姐還真是天才呢。」香兒完全認同地點著頭。

「是吧、是吧。」她是被夸得有理,絕對當仁不讓。

「所以,就是因為小姐太有才,菊姨才會打算下個月再弄一場表演呢。」香兒立刻遞上第一手消息。

瀲灩眼角不禁抽了下。唉,菊姨真的是太短視近利了!出人意表的手法玩一次就好,要不就久久玩一次,至少也要等到過年當壓軸,下個月就再玩一次,太沒創意了。

「菊姨說妳有空就想想曲目,抽點時間和綺羅、如煙她們一道練練。」

瀲灩一臉無奈地看向遠方。怎麼練?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考驗她的智慧?

綺羅擅琵琶,如煙擅琴,雖然談不上一絕,但騙騙眾人的耳朵是行得通的,而她是十項全能,交到她手上的樂器,她還沒有彈奏不了的,可她挑了笛,倒不是刻意避開鋒頭,而是她天生就喜歡笛的花舌俏皮聲,教她一听就覺得心情好。

而且笛音多少可以緩和她們兩個斗樂器,要知道,把琵琶和琴彈得像是十面埋伏,殺氣盡現也不容易,為了不讓人听出她倆殺氣互絞,她只好盡出鋒頭,硬是讓笛音如鳥啼般地在月色里輕盈跳躍著。

于是,綺羅直到現在都沒有給她好臉色過。

如今要練……她想先裝病。

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健康的她看起來病懨懨的?

「瀲灩小姐。」

迎面走來,有人對著自個兒輕喚著,瀲灩忙抬眼,噙笑喊了聲,「蘿兒。」

「我家小姐要我跟瀲灩小姐說聲謝謝。」小丫鬟朝她恭敬地欠了欠身。

「說哪的話,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能派上用場,我替曉蕙姊姊開心。」瀲灩笑了笑,瞧她手上還端了盆花,便道︰「去忙吧。」

蘿兒應了聲,便快步從她身旁走過。

香兒不禁瞄了瀲灩一眼。「妳是不是教了曉蕙什麼?」

「也沒什麼,前天上酒時,適巧見過她今日的客人,听那客人提起過他愛菊,我便想曉蕙擅栽種,她院子里的花開得真美,都中秋了,菊花還艷放著,就提議她帶盆菊花應景,沒想到竟是奏效了。」

「妳跟曉蕙平時少往來,竟也懂她這麼多?」香兒驚詫極了。

「人嘛,相處時,多多注意就能看出端倪,好比丹楓擅字,采芯擅畫,竹音擅繡,如果要吟詩作對,那就要找巧蘭,想听簫曲就找萩凝,要找好手腕的,非書琪莫屬,笑里藏刀是湘緋,還有……」

「小姐,妳真的是天才!」香兒摀著胸口,不敢相信她竟能如數家珍地點出這些人擅長的,有的根本就沒在小姐面前表現過。

「再多夸我一點。」她雙手一攤,勾彎菱唇,俏顏是說不出的得意,訴不盡的少女嬌態。

說了她要改變游戲規則,當然得模清天香樓的花娘們的底細。

她只能說,這些姑娘都很有才,只可惜……就可惜了。

照道理說,琵琶聲該要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的磅礡與婉轉,古琴聲該要悠揚回旋,在靜謐夜色里一點一滴地染進每個人的心里,徘徊流連,聞而忘返。

照道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對……應該是這樣的,可她右手邊的綺羅早早引燃了戰火,煙硝味重就算了,還殺氣騰騰,一首霓裳曲彈得跟四面楚歌沒兩樣,更糟的是,她左手邊的如煙似乎收到挑戰書,十指青蔥刷抹挑撥,琴聲如魔音,穿耳欲聾。

而她,就站在中間當炮灰,莫名被炸得滿身傷!

唯一慶幸的是,她堅持原地演奏,要不照菊姨一時福至心靈說要改到一樓大廳,樓被炸就算了,她還覺得非常丟臉。

丟臉的絕不是她,而是站在兩個毫無音樂素養的表演者之間,讓她替她們感到非常丟臉。

好歹客人上門都已經給了茶水錢,端出這種演奏內容……這叫做詐欺!

合奏需要默契,默契需要培養,既然不想培養更不想合奏,她們干麼還興匆匆地答應菊姨這件事?知不知道這一回還加入了舞蹈團,這麼亂的拍子到底是要人家怎麼跳呀?

可她惱歸惱,卻不能放任她們雙方廝殺,眼前烽火四起,她要從哪救起?

握了握手中的竹笛,瀲灩吸了口氣,趁著兩人稍停的縫隙,吹出了脆亮的泛音,猶如夜鶯啼吟,鳴聲清婉。

早已候在亭子兩旁的花娘,隨即舞動水袖,襯著秋濃霧重的月夜,彷佛月中仙子下凡一般,讓對岸的賓客們發出陣陣贊賞聲。

綺羅和如煙同時看了她一眼,她專注在吹奏上,縴指移動,恍若夜鶯在月夜中展現歌喉,發聲超高音階,悅耳清脆,響遏行雲,隨即轉為短音,表現高超的花舌技巧,猶如清瀑落泉,輕盈淙淙,最終化為幽幽潺潺。

她轉過身,朝著兩人使眼色,如煙頭一個反應過來,隨即撥弦跟上她的笛音,綺羅也不甘示弱地跟上,然卻怎麼也無法隨心所欲地彈奏,被迫跟著瀲灩的笛聲悠揚忽快忽慢,如疾雨似濺雪,纏綿中藏著低切私語。

待一曲奏畢,對岸響起陣陣掌聲,瀲灩婷婷裊裊地欠了欠身回禮,隨即回頭看著如煙和綺羅。

「姊姊們想斗琴,妹妹沒有意見,但也要看狀況,今兒個客官們上門是給了賞銀在先的,咱們不能自砸招牌,讓別人笑話咱們,是吧?」瀲灩勾著笑意,勾魂大眼卻是看得人冷進骨子里。

她從沒遇過這麼爛的演奏組合,她敢說,這一場合奏絕對是她人生里最糟糕的一場!念頭一出,她突地頓了下……從沒遇過?這四個字從她腦中迸出,還真是有些耐人尋味。

她分明沒了以往的記憶,可為何她會覺得她曾與人合奏過,而且默契十足,行雲流水之中相輔相成,她微瞇起眼思索,卻怎麼也想不起過往,彷佛隔了層紗,只能在隱隱約約中瞧見了三個人似的。

「唷,這是怎麼著,什麼時候天香樓是由妳當家作主了?」綺羅冷哼著,撇嘴嗤笑了聲。

「姊姊說哪去了?這天香樓再怎麼輪也輪不到我當家作主,不過是與姊姊們說說罷了,而且在天香樓里爭個魚死網破有什麼意思?倒不如多攢點銀兩傍身才是王道,姊姊們總不想臨老淒涼吧。」

如煙微瞇起眼瞅著她,而綺羅已經沉不住氣地站起身。

「妳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呢,不想永遠待在天香樓,也不想跟誰爭,只是想安分度日多攢點銀兩罷了,姊姊們不也是這麼想嗎?」哪怕對沒有團隊精神的人唾棄到極點,瀲灩還是維持著最柔軟的姿態說理,不為什麼,只為了能讓自己安全地在這里活下去。

綺羅哼笑了聲。「說的比唱的好听,誰不知道妳近來將菊姨哄得妥妥貼貼,不管妳開口要什麼,菊姨沒有不答應的,如此,妳敢說妳不想爭?」

瀲灩無奈地閉了閉眼,確定談話破局。她們要是听不進去,她也不想再多說,要知道對于一些沒有慧根的人,說再多都等同對牛彈琴,她還是省省口水吧。

眼角余光瞥見香兒和幾個丫鬟正朝亭子另一頭的跨橋走來,她欠了欠身便退下。「時候不早了,我先回院落了。」

「真以為妳可以攀上高枝嗎?」

走過綺羅身旁時,就听她沒頭沒尾地迸出這句話。

瀲灩腳步不停,直朝香兒的方向走去。

一直以來,她很希望可以和眾人和平相處,但有的時候,這種希望只是奢望,她也很明白。

事到如今……除了見招拆招,她還能如何?

再一個月過去,依舊風平浪靜。

瀲灩送上了一壺酒進雅房後,準備回院落休息,香兒見她若有所思地攢著眉,不禁問︰「小姐,怎麼了?」

「綺羅那兒沒什麼動靜嗎?」

「沒有,听屏兒和蘿兒說,還是如往常一般。」香兒忖了下便道︰「小姐,會不會是妳太多慮了?」

瀲灩笑了笑,道︰「妳應該比我識得綺羅的性子,妳認為她真的會重重舉起,輕輕放下嗎?」不可能的,她既然都撂下狠話了,代表她是勢在必行。

雖然自己努力在天香樓里廣結善緣,拉攏了不少花娘和丫鬟,必要時就能充當她的耳目,讓她早一步得知天香樓里的風吹草動,可怪的是都已經過了一個月,時節都入冬了,綺羅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可是有菊姨給小姐撐腰,綺羅再大膽也會有分寸。」香兒沉吟了下道。

「我倒不這麼認為。」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而是綺羅本就善妒多疑,像和如煙競爭花魁、搶如煙的客人不遺余力,這樣的人話都說出口了,什麼事都沒發生才教人心生疑竇咧。

「小姐擔憂無用,還是早點回院落歇著吧。」

「嗯。」

應了聲,才剛下樓轉個轉角,就見竹音幾乎是腳步飄著走來。

「竹音,妳又喝醉了?」瀲灩眉頭微皺地道,忙上前扶著她。

竹音笑嘻嘻地貼近她。「才沒有呢,我是心……醉了。」說著,還撫著胸口,笑得憨甜可愛。

瀲灩秀眉一挑,確定沒在她身上聞到酒味,隨即明白——「怎了,又是妳命中的郎君出現了?」她不是惡意打趣,實在竹音太不實際,老是幻想著她命中的郎君會出現,將她帶離天香樓。

「討厭,妳怎麼知道?」竹音又嬌又羞地扯著她。

瀲灩努力地穩住自己,不忘逗她。「妳十天前才又發作過一次。」她記憶猶新,想忘也忘不了。

「這一次不一樣,他真的像天上謫仙,俊魅惑人……」說著,她又按著胸口,像是每回想一遍,就教她心悸一回。

面對竹音三八得很可愛的神情,瀲灩抽了抽眼角。「竹音,妳見過的謫仙真多。」基本上,只要不是歪嘴斜眼的,在竹音的標準里都算謫仙,她是親眼見過的,絕非惡意毀謗。

「不一樣,他真的不一樣,我還打算要繡個錦囊送他呢。」

「好好好,他肯定不一樣。」謫仙也分很多種,同款不同樣嘛,她懂。「我要先回房歇了,妳要記得酒少喝一點,要不就多喝點湯墊底。」至少吐的時候比較好吐。

竹音笑咪咪地抱抱她。「瀲灩,妳真好,就像我家鄉的妹子一樣,我該要嫉妒妳的,可偏偏妳又這般好。」

瀲灩愣了下,月兌口問︰「妳嫉妒菊姨待我比較好?」竹音是個藏不住心思的傻大姊,既會說出口,就代表她心里是有些疙瘩的。

「才不是,而是今日的謫仙一直在追問妳的事。」竹音有點哀怨地扁起嘴。

「他問了什麼?」瀲灩心頭一凜,腦袋快速地運轉,揣測是否與綺羅有關。

「問妳的家世,問妳的本名,問了一大堆,可我什麼也答不出來,因為妳什麼都忘了呀。」

「嗄?」

「我在想,他是不是識得妳。」

瀲灩呆住,從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隨即便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姓應,听說行三,所以我都喚他三爺。」竹音說著,最終不忘再多問一句,「妳有想起什麼嗎?」

瀲灩搖了搖頭。「我什麼事都忘光了,哪還記得什麼?」她不過是問問那人姓名,哪天也許能從其他姊妹們口中問出線索。

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竹音心憐地拍拍她的頰。「好了,快回房歇著吧,啊,近來有件怪事,綺羅老是有意無意在一位江爺面前提起妳,我心里總是覺得不安。」

「江爺?」

「長得又老又丑的一位富商。」

瀲灩眨了眨眼,馬上意會她指的是誰。就說了,竹音的審美觀向來是與眾不同的,但能被她說成又老又丑,那就是非常老又非常丑,而在天香樓里走動的這一號客官,她很倒霉地也見過一回,不過上個酒就模了她的腿一把,害她差點當場翻桌。

所以說,綺羅是打算拿江爺對付她?

是要怎麼對付?

竹音又跟她囑咐了幾句,她便帶著香兒回院落。

天香樓用兩座腰門隔為前後院,後院都是花娘的小院,所以平常腰門都會有婆子或小廝看守,才剛過腰門,她正在思索綺羅如何和江爺合謀時,卻突地听見腳步踩過落葉的聲響,教她身子猛地一停,朝腰門邊栽種的竹林望去。

「小姐,怎麼了?」香兒不解地問著,跟著望去,只見竹林那頭黑壓壓一片,什麼也瞧不見。

「我覺得好像有人。」瀲灩壓低聲音說。

「其他丫鬟嗎?」

「不是。」瀲灩拉著她緩緩地要往腰門退。「如果是丫鬟或其他姊姊,腳步聲不會那般小心翼翼,踩到落葉的聲音不該這麼輕淺,況且她們怎麼可能這時分躲在竹林里。」

後院只有腰門和各座小院的檐廊會點上燈火,從腰門通往各座小院的小徑上是沒有燈火的,她再往前走只會更危險。

香兒正訝然她解釋得有道理時,也听見了腳步聲,她側眼望去,驚見來人是——「小姐,是江爺!」

「該死!」瀲灩暗咒了聲,拉著香兒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腰門,卻不見方才替她開門的婆子,而門……

「怎會上鎖了?!」香兒急拍著門,拉尖聲音喊道︰「崔嬤嬤!」

瀲灩回過頭,借著燈火瞧見笑得猥褻正大步而來的江爺,心都涼了大半。腰門里外都能上鎖,照眼前的狀況看來,分明是崔嬤嬤收了銀兩,替人辦事,鎖上了門,是存心要任人糟蹋她。

這就是綺羅的好計謀?!女人就非得用這種方式糟蹋女人嗎!

瀲灩恨恨地想著,環顧四周,想找個能護身的工具,豈料江爺已經來到面前,一把攫住她的手,她想甩開,卻被抓個死緊。

「江爺,你私闖後院,這可是壞了天香樓的規矩!」香兒抓著江爺的手吼道。

「壞了規矩又怎樣,大不了本大爺把她帶回府當妾!」江爺使勁一腳將香兒踹開。「本大爺多的是銀兩,難道還買不起一個她?」

「香兒!」見香兒像個破布女圭女圭般摔落在地,好半晌都爬不起身,瀲灩不禁惱火地抬腳,毫不猶豫地朝江爺的胯下踹去,然,幾乎是同時間,她踢了個空,可是江爺卻爆開了殺豬般的哀嚎聲。

她驚訝地抬眼望去,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立在自己面前,幾乎擋住了江爺的身影,而她的手也不知何時被松開。

殺豬聲漸小,變成了求饒的申吟,她微側過身,就見江爺的手被男人扭成奇怪的角度,她忙道︰「夠了、夠了,你趕快放手!」雖然不至于鬧出人命,但把事鬧大總是不妥。

「今日妳對他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男人背對著她,嗓音異常低沉。

「可問題是,你現在對他殘忍,待會就換我遭殃了!」瀲灩沉聲喊著。

計算得失對她而言彷佛一種天生本領,她已經可以預見江爺受了傷,屆時這筆帳會掛在她頭上,不管是哪種下場,都不是好下場。

男人不耐地將江爺甩到一邊,瀲灩親眼見到江爺倒地時一點聲響都沒有,心涼了半截,就怕這下子不是受傷,而是直接掛點了。

「這位公子,我很感謝你救了我,可是你下手會不會太過,未免太不在乎後果了?」他可以很英雄的拍拍走人,可留下來處理爛攤子的人是她耶。

香兒已抱著肚子起身,走過來輕輕扯著她,示意她後院出現陌生男子就是件不對勁的事,哪怕他出手相救,還是得有防心。

瀲灩抿了抿嘴,也覺得香兒提醒的有理,是她因為被人搭救,所以忘了防備。

男人回過頭,垂下濃縴長睫望著她。

那一瞬間,她覺得她好像看見了竹音口中的謫仙。

與其說他是男人,倒不如說是個少年,因為他雖然身形高大,眉目俊朗,但稚氣未月兌,沒有男人特有的剛毅線條,而且那滿不在乎的玩世不恭氣質,儼然就像是打哪竄出的紈褲。

「……應三爺?」瀲灩月兌口道。

香兒聞言詫異地看向男人,心想著他該不會那般湊巧是竹音說的那位客官吧?

男人黝亮的眸閃過一絲激動,卻隱忍著情緒,沉聲問︰「妳知道我?」

「我不知道,我是听竹音說的而猜測的。」沒想到她猜得挺準的,只能說竹音這一次的眼光很正確,他確實是個相當好看的……年輕人,絕對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

她直睇著他,瞧見了他眸中一閃而逝的失望,教她不由得問︰「你認識我嗎?」感覺上,他好像認識她,不過,應該不熟。

這世道,男女有防,除非是族人或家人,要不男女之間難有相熟的情分,當然啦,天香樓自然不在此例之中。

「听說妳沒了以往的記憶?」他不答反問。

瀲灩聳了聳肩。「確實都忘光了,而你,認識我嗎?」不答,她偏要問。

「不認識。」

「你不認識我,為何要跟竹音打探我的消息,還是……你跟這個男人是同一伙的?」話落,她抓著香兒往後退上一步。

畢竟這年頭行凶作惡,拉伴同伙也算是正常,說不準這兩個人是因為分配不均,又或者是因為江爺搶先動作,所以教他不快,導致窩里反呢!

「妳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敢拿那種渣碎跟我相比?!」應三爺微瞇起略顯霸氣的黝黑大眼,真想活活掐死她,不懂知恩圖報的小丫頭!

「我又怎會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並不認得你。」雖說她的防備是慢了半拍,但總比後知後覺到被人給吃了都不曉得的好吧。

「妳!」應三爺抽緊了下顎,好半晌才吐出低啞的嗓音。「妳全都忘了對妳是好事,我願妳永遠想不起過往,而妳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相見。」

話落,瀲灩親眼目睹他輕松地扛起了江爺,輕而易舉地越過了腰門旁的圍牆。

「哇!好俊的功夫啊。」他的身板明明偏瘦,卻是力大無比又武功高強,莫名的,她突然有些崇拜起他了。

「小姐,這人分明是識得妳的,要不怎會踫巧救了妳。」香兒在旁觀察了老半天,才吐出她內心的揣測。

「我也是這麼想,可惜他跑得太快,我來不及謝謝他還惹怒了他。」她只能待在天香樓里,只要他不進天香樓,她是再也看不到他的。

比較搞不懂的是,他怎麼說生氣就生氣?

她自認為自己具有高度的語言能力和親和力,攏絡人是她的本領之一,在最短時間內獲得他人的好感,更是她的看家本領,遺憾的是,這位應三爺比綺羅還要難搞,不過幾句話就被她氣跑。

只是,他氣的是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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