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凌恆披散在肩上的頭發被自己壓在月復下,他極不舒適的樣子,柳九九不禁問道︰「排骨大哥,你為什麼不束發?」
這個問題直戳周凌恆心口,他跑得氣喘吁吁,低低回了一句,「不會束。」
「你居然不會束發?」柳九九默默將他鄙視了一番。
來到達鄧琰府上,周凌恆敲了門,來開門的是鄧琰府上的老管家。這位年逾八十的老管家自然認得周凌恆,這大半夜的,老管家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將眼楮幾番揉搓後,這才驚覺不是作夢,急忙忙就要朝他跪下。
眼瞧著老管家張口就要喊「萬歲」,周凌恆眼捷手快地將老管家一把提起來,隨即扛著柳九九風風火火走了進去。
這個時辰鄧琰和他的夫人冷薇還未就寢,見有人來,忙出來迎客,哪里知道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
當鄧琰看見周凌恆肩上扛著的柳九九時,下意識抽出劍,冷冷打量她。
「冷大夫,我這兒有個病人,勞煩治療。」周凌恆沖著夫妻倆使了個眼色。
冷薇很快反應過來,引著周凌恆進到偏堂。
進入偏堂,他將柳九九放在貴妃榻上,大喘了一口氣。
見柳九九趴在榻上申吟,冷薇問周凌恆,「這姑娘受了什麼傷?」
「她……」周凌恆指了指她的臀部,「藤刺入臀。」
冷薇在榻前坐下,替柳九九把脈,她蹙著眉頭問,「姑娘,你是不是很疼?」
「疼……」她咬著牙,「連著頭也跟著疼。」
冷薇松開她的手,側過頭對周凌恆說︰「你們兩個男人出去。」
原本還對柳九九滿心戒備的鄧琰,因為冷薇的喝令,抱著劍懨懨跟著周凌恆走出了偏堂,兩個男人一起在門外候著。
鄧琰看著周凌恆,冰著一張臉道︰「陛下,容臣說一句,紅顏禍水……」
周凌恆瞪了他一眼,「好,既然紅顏禍水,朕明天下令將冷大夫抓起來,送進大牢,隔日處斬。」
鄧琰板著臉,「陛下,臣跟您身分不同。」
「柳九九也不是尋常百姓,你知道她是誰嗎?」周凌恆眸光一沉,嚴肅道︰「柳將軍孤女。」
原本喊著要殺柳九九的鄧琰突然眉目一挑,話鋒一轉道︰「臣會竭盡全力護她周全。」
黑衣鄧琰惜字如金,同白日的他大相徑庭。周凌恆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調侃道︰「你這個病,冷大夫到底是沒給你治好。」
鄧琰頓了頓將話題拉回來,「臣沒想到,當年那個囂張跋扈的柳家小姐居然還活著。」
「不僅活著,還白白胖胖。」周凌恆靠著身後的柱子,抱著胳膊嘆了聲氣,「九年前你跟朕都尚年幼,並不知柳家當時是何等慘況,她能活下來,實乃幸運。」
「我爹說,是有人雇用西域殺手,趁著除夕夜戒備松散潛入將軍府,殺了將軍府上下三十幾口人。」鄧琰道。
周凌恆走進後花園中,在石凳上坐下,喘了口氣說︰「當年秦皇後跟秦丞相在朝中一手遮天,除夕夜秦皇後借著祈福之名,悄悄調走公元街兵衛。柳將軍素來體恤屬下,當夜他並不知公元街兵衛被調走,遣了府中侍衛回家同親人團圓,沒想到柳將軍卻因此大意中了招。
柳家血案發生後,父皇派人暗查,得知柳家滅門主謀是秦皇後,可當時礙于秦家勢力龐大,父皇一忍再忍……」
「所以秦皇後去世後,您才開始剝奪丞相之權?若他知道柳小姐還活著,不知是怎樣一副神情。」鄧琰凝著一雙眉頭,語氣有些嘲諷。
秦皇後是秦丞相的妹妹,早年先皇在位時,對外宣稱秦皇後因一場大病去世,實則是被先皇下藥賜死。當年秦丞相勢力過大,朝中暗潮涌動,先皇又無證據證明柳家被滅門是秦丞相所為,是以這件事一直壓著沒處置。
周凌恆登基後,暗中培養鄧家勢力,不動聲色地替換朝中血液。這個表面上看似貪吃不著邊際的年輕皇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手段非常,當秦丞相反應過來小皇帝所玩的把戲時為時已晚,現在丞相在朝中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為此他先後安排女兒進宮,見周凌恆不臨幸自己閨女,便隔三差五送美女入宮,如今後宮四妃皆是秦丞相的人。
讓秦丞相沒想到的是,周凌恆對著美女還是無動于衷。他這個丞相現在是表面風光,實則已是困獸之斗。
周凌恆目光如炬,說道︰「那個老狐狸已經沒牙沒爪,不足為懼,朕隨時可以掐斷他的脖子。老狐狸算計了一輩子,牲了秦皇後,害了柳將軍一家,父皇生前一直想為柳將軍報仇,但礙于朝中勢力,始終不能下手,現在,就由朕來幫父皇完成這心願。」
鄧琰抱劍拱手道︰「陛下打算怎麼做?」
「他現在已完全在朕掌控之中,除掉他只是早晚的事。他以為朕不知道後宮四妃都是他的人嗎?朕偏不臨幸四妃,且讓她們個個成了大胖子,瞧那秦德妃,不知道丞相看見自己的寶貝女兒變成一坨五花肉會不會氣得吐血?他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怕是贏了柳家,可朕偏偏想要讓他知道,最後的贏家還是柳家,他想要什麼,朕都不給,氣死這個老東西!」
「陛下,您是打算……」鄧琰目光灼灼,似乎明白了什麼。
「對,朕打算迎柳九九入宮,冊封為後。」周凌恆腰桿挺得筆直,臉部輪廓被清冷的月光鍍上一層光芒,顯得俊美非常。他頓了頓,原本嚴峻的語氣又變得跳月兌,「這個老東西早年耀武揚威,欺負我父皇,還差點害得朕當不了皇帝,朕不給他點顏色看看,豈不是便宜了他?」
「陛下真是孝子。」鄧琰頷首夸贊他,只是他隨即面露疑惑,「只是,柳家那件事已經過去這麼久,證據怕是早就沒了,如何能治他的罪?」
周凌恆蹺著二郎腿,一臉得意,「就算這罪治不了,不過朕隨意尋個事讓這個老賊吐血,今兒個吐一口血,明兒個吐兩口血,等他快沒血時再隨便找個罪名扣到他腦袋上不就得了?朕愛美食出了名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是個吃貨,冊封善廚藝的柳九九為後不是也很理所當然?待平反柳家冤屈,朕在世人眼中一定是個最英俊倜儻、愛民如子的好皇帝。」
鄧琰咳了一聲,「陛下,臉呢?」這從古至今怕是沒幾個皇帝同他一樣不要臉皮,他做事實在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臉?朕的臉怎麼了?」周凌恆下意識模了模自己的臉,頓了片刻這才意會過來,伸出手一巴掌拍在鄧琰腦袋上。
翌日一早,柳九九迷迷糊糊地睜眼醒來,下意識揉了揉自己臀部。本來以為經過冷大夫的醫治,不會再疼了,沒想到用手一踫卻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差點沒讓她嚎出來。
她強撐著身體爬起來,慢吞吞下了榻,跋拉著鞋去開門,一開門就見周凌恆端著一盆水杵在外面。她揉著臀部,嘟著嘴懶懶叫了聲,「排骨大哥早。」
「鏟鏟姑娘早。」周凌恆側身跨進房間內,將面盆放在木架上,替她擰了條帕子,遞給她二來,過來擦擦臉。」
柳九九慢慢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臉,她瞥了眼周凌恆披散的烏發,總覺得一個男人披頭散發的不象話,干脆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支盤發髻的木筷,對他招手,「來,排骨大哥,我幫你束發。」
周凌恆有些受寵若驚,也不客氣,一坐在梳妝台前,挺直腰桿坐得端端正正。
柳九九從梳妝台上拿了一把木梳,替他順了順頭發,周凌恆發質好得讓她覺得不可思議,原本遮擋住他半張臉的頭發盡數被柳九九一雙巧手綰進發髻中。
她打量著他,頓時覺得周凌恆神清氣爽了不少,劍眉如鋒,目光如炬,俊美得不似凡人,整個人好似鍋里炖煮的白豆腐,嘖嘖,這滑女敕的皮膚得吃多少燕窩魚翅才能養成這般?
兩人在鄧琰府上吃過早飯便往回趕,走到半道,柳九九怕土豆問她去了何處,便拽著周凌恆去東街張員外家收帳。
一路上周凌恆攙扶著如同烏龜爬似的她,再三道︰「鏟鏟姑娘,不如我扛你?」
她堅絕不同意,這青天白日的,排骨大哥不要臉,她一個女孩子家還要矜持呢,萬一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
周凌恆不以為然,「我扛你可是我吃虧,你並不吃虧啊。」
柳九九瞪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流氓排骨……」
他不過是想幫她,怎麼就成流氓了?周凌恆嘆氣搖頭,女人當真是難伺候。不過還好,以後娶進宮,有得是宮女太監伺候她。
開酒樓的難免會遇到余帳不給錢的,張員外家的幾位女眷,短短不過幾日功夫便賒帳一百多兩。柳九九到了張員外府上,人家一听她是九歌館的,賴帳不說,還甩了臉色,「砰」一聲將大門關上。
柳九九氣得挽起袖子敲門,一腳踹在門上,不料一陣疼……周凌恆心疼她,拽住她準備離開,張府門卻開了,有人從里面放出一條剽焊的大黃狗。
「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賴債不給,還放狗咬人?!」周凌恆不可思議道。
「偏偏這般厚顏無恥的人,還讓我們給遇上了。」柳九九揉著自己的,一把甩開周凌恆的手,撒腿就跑。
大黃狗「汪」一聲追著柳九九而去,出自逃生本能,柳九九跟只猴兒似的爬上了樹。
底下大黃狗齜牙咧嘴、不依不饒的想往上爬,柳九九蹲在樹上瑟瑟發抖,沖著周凌恆喊,「排骨大哥,你快……快把你胳膊露出來,把他引開,引開……」
周凌恆仰著脖子看著猴兒一般的柳九九,調侃道︰「鏟鏟姑娘,你可以試著用你的白肉勾引它。」說完,他轉身跑了。
柳九九怔然望著逃跑的排骨大哥,回神後張嘴嚎道︰「流氓排骨你給我回來!別這麼不講義氣啊!」
說好的要在京城照顧她呢,怎麼這麼不講義氣?難道是見面之後覺得她長得太丑,失望之余想跟她絕交?
惡犬在樹下虎視眈眈,柳九九抱著粗壯的樹干罵道︰「死排骨臭排骨,沒有義氣的流氓排骨……」她罵得口干舌燥,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偏偏這會兒該死的肚子開始咕咕叫,她沖著樹下惡犬齜牙咧嘴,希望將惡犬嚇走,然而她的做法不僅沒能嚇走惡犬,反激怒了大黃狗。
這時樹干受到她的重壓,發出「嘎吱」的脆響聲,她抱著樹干一動不敢動,心想沒這麼倒霉吧?哪知道想什麼來什麼,樹干「嘎吱」一聲斷裂了一半,她整個人往下墜了一截。
惡犬見勢撲上,「嗷嗚」一口咬住她的鞋子,柳九九嚇得渾身發抖,「大黃哥你別咬我啊,我的肉太肥了啊……」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周凌恆牽著大黑、手持粗棍出現在柳九九的視線里。
只見周凌恆用腳尖在大黑臀部輕輕一踢,大黑便如雄獅一般仰天長嚎,沖過去撲倒大黃狗,兩狗撕咬起來。
周凌恆看著半掛在樹上的柳九九,走過去伸出雙臂,「來,鏟鏟,我抱你下來。」
大概是被惡犬嚇傻了,見著救星,柳九九四肢一軟,松了手,整個身體重重砸在周凌恆胳膊上,周凌恆的雙臂好一陣發麻,「鏟鏟,你分量不輕啊,吃多少肉養的?」
柳九九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眼淚鼻涕,「排骨大哥剛才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不回來了,我以為你丟下我一個人跑了!」
「我有那麼不講義氣嗎?」周凌恆看了眼在遠處撕咬的兩條狗,解釋道︰「你讓我揍人可以,讓我揍狗我下不了手啊。」讓他紆尊降貴跟一條狗打架,太沒品了,正好這里離九歌館不遠,他索性回去牽來大黑上陣。
大黑果然厲害,不費吹灰之力將大黃狗咬得毫無反擊之力,隨後搖著尾巴,昂首挺胸,踩著小碎步、吐著舌頭朝柳九九奔過來,撲在主人身上蹭了蹭。
柳九九抱著大黑狗頭蹲下,扁著嘴道︰「腿好軟,大黑你背我……」說著就要往大黑背上爬,而大黑也一副「背主人是我的榮幸」的天然蠢樣。
周凌恆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攬住柳九九的腰,一把將她撈起來,扛在肩上往回走。
柳九九雙腳忽地騰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周凌恆給扛在了肩上,就像彪悍屠夫扛死豬肉似的。柳九九捏著一雙小拳頭,在他背上捶了捶,「排骨大哥你放我下來……」被人看見可怎麼好?
「看你這點出息,寧願跟狗開口也不願意跟我開口。」周凌恆忍不住伸手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教育她,「鏟鏟,我是誰?我是你排骨大哥,這世上唯一一個可以跟你心靈相通的人!難道我在你心中連只狗都不如嗎?」
被他打屁|股,柳九九「啊」一聲尖叫出聲,渾身一僵,臉上一陣滾紅,且不說他此舉多麼輕浮,單說她臀部剛受過傷……她咬牙切齒,是又恨又急,在他肩上一陣亂扳,「流氓流氓流氓……流氓排骨你放我下來!」
「哈哈哈哈。」周凌恆爽朗的笑聲很是悅耳,說道︰「鏟鏟姑娘,到底是誰先流氓?你看了我的身體,耍賴不認,反倒罵起我流氓了?」
「你……不要臉!」柳九九欲哭無淚,她嘴上罵周凌恆,但她不知怎地,對他就是生不起氣來,也就是跟他耍耍嘴皮子。
「哦,如此說來,我們倆都不要臉,正好臭味相投。」周凌恆又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他發現,鏟鏟的臀部軟乎乎的,很有手感,于是他沒忍住,捏了一把……」
「……」柳九九已經崩潰,她抱住他的腦袋,一口咬在他耳朵上。
她下口不輕,以至于周凌恆差點跌倒。他穩住身子發脾氣道︰「死女人你屬大黑嗎?」
「我要是屬大黑,你必然是屬的!」柳九九不客氣道。
「小小姑娘,性子怎地如此跋扈?」走到九歌館門前,周凌恆才將她放下。
柳九九一張圓臉憋得通紅,他瞧著她這模樣討喜,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鼻子,揉了揉她的臉,隨後留下她一人在門外,自個兒甩袖挺胸,牽著大黑走進九歌館。
被他這麼一折騰,柳九九怔然楞在原地,她抬手模了模自己鼻尖,居然覺得……流氓排骨此舉很溫柔?大概是太疼,讓她神志不清了吧?
九歌館沒有她在,即便開門也沒辦法做生意,此時館內沒有客人,她有氣無力地走進去,扶著八仙桌半晌不敢坐下。
糯米見她一副狼狽,忙丟了手中活兒,上前扶住她,「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這兒疼。」她手撐著桌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臀部。
「小姐,您這一大清早是去哪兒了?怎麼搞得這般狼狽?」糯米替她撢去身上的灰塵。
「我方才帶著排骨去張員外家收帳,他們不僅賴帳不給,還放狗咬我。」柳九九說得辛酸不已。
「排骨?」土豆放下手中的算盤,倒了杯茶水遞給她。
「哎呀,土豆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是土豆,我是糯米,排骨自然是凌周大哥啊。」
糯米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一副「你好笨」的鄙視神情。
柳九九一口茶水還沒下肚,門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群官兵沖了進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一名穿著盔甲的軍爺走進來,銳利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掃,說道︰「昨夜有人在公元街將軍府外燒紙,犯了宵禁,遺留在現場的食盒、食物皆是你們九歌館之物。」
土豆和糯米扭過頭,齊刷刷地盯著柳九九,完全不知是個什麼狀況。
這些官兵來捉人,自然不會給他們解釋的機會,那軍爺下令道︰「來呀,把這三人給我帶回去,嚴加拷問!」
「是!」幾名官兵取出枷鎖將三人扣押。
周凌恆在後院將大黑拴好,出來時看見官兵,忙縮了回去,直到柳九九主僕三人被帶走,他才掀開簾子走出來,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時身後「嗖」地落下一陣風,一襲灰衣的鄧琰穩穩站在他身後,周凌恆一轉身看見鄧琰嚇了一跳,瞪他道︰「神出鬼沒的,你想嚇死朕?」
鄧琰一雙好看的眼楮微微一眯,縮了縮肩膀,笑容璀璨,「不是我神出鬼沒,是陛下您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他收了笑容,正經八百地道︰「陛下,感業寺那邊出事了。」
「什麼?」周凌恆心口一跳,神色變得凝重。
「昨夜有刺客入侵,太後受到驚嚇,並且她老人家已經知道您不在寺中。」鄧琰眉毛一挑,又道︰「不過您放心,我完全沒有透露您的行蹤,小安子就更加不敢了。還有,這些刺客同往年一樣,都被我家夫人當成藥材泡在藥缸里。」
周凌恆故作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嘶」了一聲,「殘忍,對待刺客怎能如此殘忍?不過,冷大夫既然拿他們當成藥材,不如泡成藥酒。」
「把人泡成藥酒……能做什麼?」鄧琰疑惑,捏著下巴問他。
「咱們的丞相不是喜歡喝酒嗎?」周凌恆粲然一笑,雲淡風輕道︰「朕的丞相快六十大壽了,不如將冷大夫泡好的酒送給他當賀禮,你覺得如何?」
「陛下您可比我家夫人殘忍的多。」鄧琰模著鼻尖打了個顫栗,小聲嘀咕道。他沉默片刻,似乎又想起什麼,說道,「剛才帶走柳姑娘的,也是丞相的人。」
「這個老東西玩什麼花樣?想要朕的命在先,現在還妄想動朕的女人!」周凌恆攤開手,對鄧琰說︰「你把腰牌給朕。」
「陛下,您該不會是想親自去接柳小姐吧?」鄧琰捂著自己的腰牌,不太想給他。
周凌恆嘴角微微一挑,揚起來的弧度給人幾分深不可測之感,鄧琰無奈地將腰牌遞給他,看見他眼底透著的狡詐,冷不防又打了個寒顫。這陛下……是又想到了什麼歪主意?
鄧琰跟著周凌恆從小一起長大,深知他的脾性,他仁慈起來,比古往今來任何一個皇帝都要仁慈;一旦殘忍,也比任何皇帝都要殘忍,但死在他手上的,都是窮凶極惡之輩就是。
比起白天夜晚性格不一樣的鄧琰,周凌恆更讓人沒有安全感,他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他能一把捏死敵人,卻非要將敵人捏得半死不活。
柳九九主僕三人被抓進大牢,按照常理,應當先由廷尉審判再判罪,可柳九九到了大牢還沒來得及坐在草堆上感嘆世事無常,便被獄卒拖出去,拴野豬似的將她拴在了木樁上。
牢內炭爐的火燒得極旺,獄卒一手握著鐵鞭,一手拿著幾塊珞鐵,塞進火爐里燒得紅彤彤的。柳九九眼瞧著獄卒從火爐里取出燒紅的烙鐵,心里直打哆嗦,覺得不妙,一雙眼楮瞪得滾圓,吞了口唾沫,「大……大哥,你不會是要嚴刑逼供吧?我……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百姓,我雖然剛來京城不久,但最基本的道理還是知道的,京城大小案件得先由廷尉大人審判,您這擅自用刑……不好吧?」
獄卒握著鐵鞭凌空一抽,那條鐵鞭頓時如毒蛇般堪堪落在柳九九身上,抽得她肩部一陣皮開肉綻,她疼得「哇」一聲,扭過頭看著自己肩膀,「不……不是吧,真抽啊?」
「你夜犯宵禁在先,在將軍府外燒紙在後,已犯重罪,還用得著廷尉大人出面審判?依丞相吩咐,先嚴厲懲罰你們這等不知死活的百姓。」獄卒將冷卻的烙鐵放進火爐再次燒紅後,朝著柳九九走過去,在她臉上比劃道︰「這張臉倒是好看,來,選個位置。」
「選……選位置?大哥,我……我冤枉啊,就就……就算我夜犯宵禁,也犯不著上酷刑吧?」柳九九哆哆嗦嗦地說著,這烙鐵要是燙下來,被毀容了可怎麼是好?
「你在將軍府外燒紙,惹了丞相不痛快,我這也是奉命行事,看你是個弱女子,我才讓你選個位置,否則早燙在你臉上,還跟你廢話什麼?」獄卒冷冰冰地道。
听起來倒是有點人性,柳九九道︰「那我能選燙在牆上嗎?」
「不行!」
烙鐵靠近柳九九的臉頰,近在咫尺的火紅烙鐵嚇得柳九九牙齒直打顫,她吞了口唾沫,縮著脖子道︰「大……大哥,你們服務真貼心啊,還給選位置,我選、我選,您先容我想一想,想好了我再告訴你——
啊!」她本來還想拖延時間,怎知那獄卒沒閑功夫跟她貧嘴,毫不留情地握著烙鐵「嘶啦」一聲就燙在柳九九大腿上。
這一下疼得柳九九四肢一抽,差點沒暈過去,衣服和著皮肉的焦糊味斥進她的鼻腔,大腿火辣辣地疼,這種疼痛比被灶火燙還要疼痛十倍,她這輩子沒受過這種酷刑,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嚎啕哭聲如陣陣春雷,倒是將獄卒嚇了一跳。
用完刑,獄卒命人將柳九九扔回牢內,大概是獄卒大爺們也要休息休息,剛給一個小姑娘用了刑,得喝點酒壓壓驚。柳九九仰躺在牢房中一堆枯草上,抿著嘴暗罵獄卒大爺們不是個東西,該壓壓驚喝喝酒的人不應該是她嗎?
這幾天真是倒霉透了,先是臀部受傷,再是被關進大牢。看來土豆說得不錯,京城的確危險,她突然懷念起柳州城的日子,柳州城一片祥和,犯了事兒郡守大人頂多打打,罰點小錢了事,哪里像京城,一上來便用滾紅的烙鐵燙燒皮肉。她望著大腿那塊被燙爛的皮肉,慶幸燙的不是臉。
糯米見小姐被用了刑,大腿那里被烙鐵燙得血肉模糊,還有股皮肉的焦糊味兒,嚇得不輕,抱著柳九九的小腿開始哭。
「不就是‘紅燒肉豬肘’,有什麼好哭的。」柳九九吸了吸鼻子,仿佛聞到了烤乳豬的香味。腿部火辣辣的疼痛持續太久,讓她痛苦不堪,但也痛太久了,她漸漸有些麻木,她將腦袋靠在牆上,歪頭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忽地牢門「砰」一聲被人踹開。柳九九嚇得一顫,抱著糯米揉著眼楮往後縮,待她睜開眼看清來人樣貌時,心頭頓時涌上一團暖流,本來如墜入冰冷地獄的她,像是看見了希望。
周凌恆身著一襲白衣,用木筷束發,精神奕奕,氣宇軒昂。他手中拎著獄卒,看見柳九九,隨意將手中獄卒一扔,朝她走過去,他的神情一如以往平淡,聲音低沉,就像一杯溫雕潤的清冽茶水,「鏟鏟姑娘,沒受到驚嚇吧?」
柳九九眼楮紅腫,抿著嘴搖頭,「沒受到驚嚇。」她喘了口氣,接著又說︰「我受到了傷害。」說完張嘴又開始哭,看見周凌恆就跟看見靠山似的,眼淚撲簌簌止不住地往下落。
眼尖的周凌恆很快看見她腿部的傷,被燙化的衣物同傷口粘在一起,觸目驚心。他心頭一緊,一把將糯米推開,將柳九九從一堆稻草上打橫抱起來,急急忙忙往外走。
他抱著柳九九經過獄卒時,一腳踹在他腦袋上,「留著你的腦袋!」
獄卒嚇得跪在地上直磕頭,見他抱著犯人走,也不敢說個「不」字。周凌恆帶著鄧琰的腰牌過來,自然是以鄧琰御前帶刀侍衛的身分,這鄧家和丞相府的彎彎繞繞京城哪個人沒听過?且不說鄧家勢力,單說御前侍衛這個名頭就足以讓獄卒聞風喪膽,御前是個什麼概念?
那可是聖上身邊的紅人啊。
周凌恆前腳抱著柳九九剛走,土豆和糯米也跟著被放出來。兩人從大牢出來,土豆疑惑道︰「小姐呢?」
糯米抬起袖子擦擦眼淚,「小姐被人用了刑,被排骨抱走了,大概是去醫館了。土豆,我總覺得這個排骨不像普通人。」
土豆蹙眉問道︰「怎麼說?」
「你剛才是沒看見,他抱著小姐一腳踹開獄卒,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沒有一個人敢攔他。」糯米捋了捋頭發,又說︰「我總覺得這個排骨不像普通的百姓或江湖人,他身上那股子貴氣,不像是流浪江湖的,倒像是……王公貴戚。」
土豆看了她一眼,沉思一會兒說道︰「他既然救了小姐,應該不會是壞人,咱們先回九歌館收拾東西,這京城怕是不能待了,等小姐一回來,咱們就離開。」
糯米拽著他的袖子,「我們這才來多久,你不是說要在京城給小姐找大夫嗎?」
「現在這個狀況,你覺得是小姐的病重要,還是她的命重要?」土豆反問她。
糯米弱弱道︰「都重要……」
「听我的,先離開,其他我們再做打算。」
周凌恆抱著柳九九去了鄧琰府上,他到的時候,冷薇還在藥房研究如何用刺客泡藥酒。
柳九九窩在他懷里,碎碎念道︰「排骨大哥,你說我這腿是不是得留下好大一塊疲?」
「不會。」周凌恆安慰她,抱著她闖進藥房。
一進去,刺鼻的藥材味撲面而來,柳九九怔然打量這間藥房,四周擺滿草藥架,正中擺著六只大水缸,里面泡著……大活人?水缸里東西黑漆漆一團,她看不清是什麼東西,就在她猜測冷大夫泡活人的意圖時,水缸里突然跳起一條手指粗細的花蛇,嚇得柳九九抱著周凌恆的脖頸,臉貼著他的胸口緊閉上眼。
他怎麼就忘了冷薇藥房素來驚悚?連忙抱著柳九九退出藥房,杵在門口對里面搗藥的冷薇說︰「冷大夫,柳姑娘腿部被燙傷,勞煩你給她醫治。」
「怎麼又受傷?這姑娘是受傷體質?」里面傳來「篤篤篤」的搗藥聲,冷薇的聲音冷如冰霜,沒有半點情緒,「抱進來。」
周凌恆抱著柳九九有些猶豫,生怕里面的東西再次嚇到她。「這里面的東西……」
「進來吧,嚇不死。」冷薇的語氣中多了幾分無奈。
「鏟鏟,你閉上眼楮好了。」周凌恆跟她解釋道︰「這冷大夫是用毒……用藥高手,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神醫,沒有她治不好的病,有她在,你的腿絕不會留疤。」
「那……好,為了腿,我不怕。」柳九九咬著嘴唇,故作堅強地道︰「排骨大哥你抱我進去吧,我準備好了。」
只是她嘴上說著不怕,但周凌恆抱著她剛踏進去,她立刻將眼楮閉得死死地。
冷薇擱下手中藥杵,抬手指著一旁的小榻,對周凌恆說︰「把她放在上面。」
周凌恆輕手輕腳將柳九九放在榻上,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柔聲安慰她,「沒事,相信排骨大哥,一定會好的。」
「排骨大哥?」冷薇挽起袖子走過來,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位皇帝陛下,旋即又收起驚訝神色,依著陛下這性子,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他做不出來?
冷薇看了看柳九九的傷口,用剪刀將她焦肉四周的衣服剪碎,說道︰「喲,看這烙鐵的印記,該不會是刑部大牢吧?柳姑娘你是做了什麼,竟惹了刑部的人?」
柳九九咬牙切齒道︰「都怪那個狗皇帝!」
冷薇聞言手一抖,差點沒一剪刀戳進她皮肉里,「怎麼?他對你做了什麼?」
「若不是狗皇帝下令要什麼宵禁,我也不會被抓。」柳九九一拳頭砸在榻板上。
冷薇听見周凌恆咳了一聲,頓時明白過來,替他解釋道︰「這宵禁是先皇下的,當今聖上不過是延續政令,同他有什麼關系?」
「反正都怪他,狗皇帝,平民百姓為何不能在夜里出門?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夜里出門還能搶劫殺人不成?這個狗皇帝以後讓我見著他,非得將他揍個鼻青臉腫不可。」柳九九憤然道。
冷薇起身取了一碗青色的藥膏來,一邊給她涂抹一邊道︰「唔,只怕下次你可不僅僅是挨烙鐵了,是脖子要挨刀了。」
藥膏蓋住柳九九傷口,讓她感覺到一陣清涼。她冷不防揉了揉自己脖子,吞了口唾沫,無奈道︰「我真沒用,怕疼又怕死,要是見到狗皇帝,說不定就嚇得腿軟了……」
「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鏟鏟你別妄自菲薄,你做菜的手藝在京城可是數一數二的。」周凌恆安慰她道。
「做菜算個什麼本事?排骨大哥,你看看冷大夫和鄧少俠多能干,冷大夫醫術高明,鄧少俠功夫卓絕。」
柳九九話說得起勁兒,全然沒發現傷口上覆蓋的藥膏迅速結塊,冷薇將結塊的藥膏利落一揭,她被燙焦的一層爛肉便隨著藥膏一起揭了下來,乍然一疼,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盯著自己傷口片刻,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層藥膏不是鎮痛,而是為了替她處理焦肉。
冷薇又另外給她上了一層黑色藥膏,慢吞吞解釋說︰「涂抹我這藥膏,疤痕還是會有的,但也不會太明顯。」
柳九九點點頭,又抬眼望著水缸里泡著的人,問道︰「冷大夫……他們是什麼人?」
冷薇神色閃爍,說道︰「哦,他們是我的病人,天生癱瘓,我正想辦法治療他們。」
「那水缸里黑黑的一團是什麼?」柳九九好奇又問。
「是五毒,蠍、蛇、蜂、蜮、蜈蚣。」冷薇月兌口回答,被身後的周凌恆拿手指戳了戳,她話鋒一轉又道︰「別看是毒,那個……有句話說得好,以毒攻毒嘛。」
周凌恆也道︰「是啊,以毒攻毒,可憐這些人天生殘疾,得被泡在這藥罐之中。」
柳九九見他一臉悲戚,心頭一軟地安慰他,「排骨大哥,你人真好……相信冷大夫一定會把他們給治好的!
排骨大哥,謝謝你救了我。」
「哪里哪里,心善的是冷大夫,是冷大夫在救治他們。」周凌恆謙虛道。
被泡在藥缸里的刺客們雖不能說話,但都有知覺,听見三人對話,半死不活的刺客們欲哭無淚,紛紛發誓,下輩子再也不當刺客……
冷薇嘴角一抽,陛下倒是頭一次夸她心善,平時陛下可不是這樣的,總是「毒女、毒女」的叫她,也就是在柳九九面前才叫她一聲「冷大夫」,搞得她好不自在。
比起歹毒,她哪里比得上周凌恆?她不過是想拿這些刺客來試毒,可陛下非得讓她將這些刺客泡成藥酒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