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來了!
瞥見坐在角落那桌的高大身影,田琇可握著保溫壺的手不由得一緊,面色跟著轉為不悅的冷淡。
這一個月來,關皓三不五時便出現在咖啡館,她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會踫上他,他這個總經理未免也太閑了?
那頭的關皓與她對視,有絲挑釁意味的抬了抬手。「服務生,續杯。」
田琇可抿緊粉唇,面無表情的靠過去,利落地斟滿空杯,然後轉身就走。
「田同學。」
果然。田琇可一點也不意外,當她提足走沒兩步,身後隨即傳來某道欠揍的低沉聲嗓。
三,二,一。田琇可在心中默數,藏起滿腔的不爽,從容地轉身面對。
「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她輕快的說道。
「前兩天我調閱過你的個人資料。」關皓直視著她的雙眼,上挑的嘴角看似微笑,更像是一種試探。
「我沒坐過牢,也沒有前科。」她莫名其妙地瞪他。
「我在意的不是那些。」
「那關先生為什麼要特別調閱我的資料?」這個小王八蛋幾時才能放過她?
「我只是很好奇某些事。」
「什麼事?」
「你跟一個人的關系。」關皓佣懶地往後一靠,雙手交迭在胸前。
「啊?」她滿臉茫然。
「程秀華。」
驀地,埋葬多時的名字,自關皓優美的兩片薄唇間,輕輕吐出。
田琇可後背一僵,握住保溫壺的手微微發抖。他干嘛提起程秀華?
「我很好奇你跟她的關系。」關皓的目光,尖銳得令人喘不過氣,緊緊鎖定她。
「我不認識這個人。」她反射性的予以否認。
「你確定?」他的質疑,幾乎是咄咄逼人。
田琇可瞪著某人嚴厲的俊臉,按照她原來的個性,絕對憋不住話,但如果不想惹麻煩,她很清楚自己最好乖乖閉嘴。
「我確定。」她面無表情的回道。
關皓當然知道她在說謊,但他不懂,她為什麼要說謊,又為什麼她會認識程秀華,他讓艾瑞克找人調查過這兩人的關聯性,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先去忙了。」
田琇可鎮定的轉開身,下一刻,她撞上迎面走來的客人——
保溫壺在她手里翻倒,潑淋了她一身熱咖啡。
西裝筆挺的男客人當下反應快,立刻退了一大步,不悅地瞪著一身狼狽的田琇可。「你走路不看路啊!」
田琇可忍住手臂傳來的滾燙感,不停鞠躬道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關皓寒著臉,一把抓過她的手,下一秒卻見她慘白著臉痛呼。
「好痛!」疼痛使她下意識揮開了關皓的手。
「你燙傷了。」看著她手臂上那一片紅腫,他的胸口一陣緊縮。
「我會處理。」她淡淡瞥他一眼,隨即轉身下樓。
「搞什麼,這里的服務生也太散了……」男客人仍在原地抱怨個不停,冷不防地,被關皓一記冰冷的眼神釘住,趕緊若無其事的走開。
關皓追至一樓,卻在櫃台處被其他服務生擋下來。「抱歉,里面只有工作人員才能進去。」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關皓微怒地問。
店長聞聲趕緊靠過來賠不是「總經理,對不起,其他人不清楚店里的事……」
關皓懶得理會,兀自往廚房走,一進去便看見田琇可站在洗碗槽前,沖著紅腫一片的手臂。
她一派鎮定,眼眶未濕未紅,仿佛早已見怪不怪。
關皓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只覺得眼前這個小女生……不,她一點也不像是小女生,倒像是職場閱歷豐富的成熟女人,她看上去,好似根本不在乎。
「去醫院吧。」關皓忍不住提嗓。
田琇可楞了下,扭頭看他,蹙起眉心,說「沒這麼嚴重,沖個水,等會兒敷米酒就好。」
「敷米酒?」關皓有些傻眼。
「是啊。」田琇可關掉水龍頭,將一旁折好的廚房紙巾,用米酒浸濕,隨後敷在發紅的手臂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別跟我說,等會兒你要改敷牙膏。」
關皓上前拉過她的手臂,氣得破口大罵。
「別亂動。」田琇可將手臂抽回來。「米酒能降溫,這是以前一個總鋪師教我的,人家他可是從小被燙到大,很有經驗的。」
「總鋪師?」關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我以前在婚宴餐廳待過……」霍地打住。她想起來,待過婚宴餐廳的不是田琇可,而是程秀華。
「太離譜了,跟我去醫院。」關皓拉住她另一只手就往外走。
田琇可使勁地用開他的手臂,小臉堆滿不悅。「關先生,你會不會管太多了?」
「剛才要不是我害你分心,你也不會撞上那個人,說起來我有一半的責任。」
「你想太多了,是我自己沒注意,不關你的事。還有,你一直懷疑我別有企圖,故意接近你,但是你好像沒發現,如果你不要跟我說話,也不要靠過來理我,我根本就沒機會接近你。」
關皓喉頭一緊,俊臉頓時泛現淡淡的紅潮。
他不是傻瓜,當然听得出來,她這是在當面酸他,若不是他主動靠近,她根本不可能與他接觸。
關皓面子掛不住,有些惱怒地瞪著她。
驀地,田琇可輕笑出聲。
關皓表情黑掉,暴躁地問「你笑什麼?」
「都三十歲了,你會不會太幼稚了一點?」她笑著糗他。
幼稚?一個二十二歲的小女生,居然取笑他這個大男人幼稚?
關皓發惱的駁斥「你胡扯什麼!」
「明明是你一直找借口接近我,還反過來賴我,你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嗎?」
關皓怒極,可心底也清楚,她說的是事實,當下竟然無從反駁起。
「該不會……其實你很懷念我一直糾纏你吧?」田琇可揚了揚秀眉,笑容染上一絲曖昧的暗示。
關皓俊臉黑得更厲害。「怎麼可能!」
「既然這樣,那你還不快點離開,離我越遠越好。」田琇可比了比門口。
關皓抿緊薄唇,當真轉身想走,可才踏出一步,想了想,不對勁,隨即又陰著臉折回來。
「我知道了。」他眯起眼,冷嗤。
「什麼?」她一臉奇怪的回望。
「你故意對我用激將法,目的就是為了逃避去醫院。」要比深沉與狡猾,她怎可能是他的對手。
田琇可心虛的漲紅了臉。他是怎麼看出來的?!怎麼可能,她明明就……真是太小看這個家伙了!
「田同學,原來你害怕醫院啊?」這下改換關皓反過來取笑她。
「我才沒有。」她拼命否認。
「既然這樣,那就跟我去醫院一趟。」
「只是燙傷而已,沒必要……」
這一次,不給她機會反抗,關皓握住她柔軟的手,將她拉出咖啡館,態度強硬的推她坐入保時捷休旅車。
當他彎替她系上安全帶時,他的臉龐貼近她身前,她能清楚看見他低垂的長睫毛,俊美的側面輪廓……
驀地,她心跳一悸,下意識別開了臉。
察覺她的別扭,關皓眼角一挑,若有似無的笑了笑,然後退身,關上車門。
「說我幼稚?也不看看自己都幾歲了,竟然還會害怕上醫院。」
關皓瞪著車門,不悅地喃喃自語,對于田琇可方才的評價,莫名地感到在意。
還有,為什麼她笑他幼稚的時候,那表情,那語氣,就好像……他是她的後輩一樣,太奇怪了。
坐在候診室的長凳上,田琇可環顧四周,眼神逐漸露出不安。
她討厭來醫院,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來到這里,總會勾起她痛苦的回憶。
「馬麻,我不要打針……嗚嗚……」
一名小女孩趴坐在母親腿上,嗚噎哭泣,小女孩的母親好聲好氣的安撫著。
田琇可看著這一幕,心口擰緊,鼻頭漸紅。
「田同學,你哭了?」
身側傳來關皓驚詫的關切,田琇可卻已管不了那麼多,她低下頭,緊握住敷著紙巾的那只手。
「馬麻,我好難過……馬麻……」
田琇可的身子開始顫抖,她用力閉緊雙眼,想忍住淚水,可是記憶偏偏不受控制,喚醒了她最不願觸及的那場惡夢。
看著田琇可蜷縮成一團,單薄的肩膀不住顫抖,關皓心中一緊,連忙彎身查看。
「田同學,你哪里不舒服?」
「馬麻……不要打針……嗚嗚……」
對座長凳上的小女孩忽然哭得更厲害,雙腿在半空中踢動,一雙小手緊緊拽住母親的腰月復,說什麼也不肯進看診室。
關皓駿眉瞥了那方一眼,只覺得小女孩吵鬧不休,令人煩躁,可當他移回眼,看見田琇可抬起泛紅的眸光,緊緊瞅著小女孩。
她眼中深濃的痛苦與無助,像極了一個束手無策的母親,正為了孩子所受的苦,深受煎熬與自責。
關皓因這一幕而徹底震楞。母親?她還那麼年輕,不曾懷孕,怎可能露出那樣的眼神……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田琇可,你怎麼了?」關皓伸出手,輕按上她的肩膀。
那一瞬間,田琇可淚水盈眶,全身震顫了一下,仿佛受到極大的驚嚇。關皓在她身邊坐下,緊緊按住她的肩,眼中帶著一抹探究,盯住她不放。
「你在害怕什麼?」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對座的小女孩。
「我沒有……沒有。」
「你認識那個小女孩嗎?」他故意這麼問。
田琇可神色惶然的猛搖頭,要自己別再注意那個小女孩。她不是彤彤……彤彤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
為什麼?為什麼她能死而復生,彤彤卻不能?她寧願活過來的人是彤彤,而不是她這個失職的媽媽。
「馬麻……我好怕……馬麻……」對座的小女孩睜著水靈大眼,淚水顆顆分明的落下。
田繡可整顆心被狠狠扭緊,幾乎喘不過氣。她看著小女孩,淚水跟著掉,不由自主地伸出顫抖的手。
關皓一把握住她伸長的手,攏回她的腿上。「田琇可,你為什麼要盯著那個小女孩?還有,你在哭什麼?」
田琇可答不出來,她只是默默流淚,哽咽地抽泣。
一旁候診的民眾,紛紛投以好奇的眼神,有的人更直接對關皓露出責怪的目光,似乎認定是關皓惹哭了田琇可。
「少年仔,你老婆哭成這樣,你怎麼還有辦法這麼冷靜?」
聞言,關皓面色一黑,當場無語。田琇可哭得好傷心,幾乎不能自已,她搗著口鼻,淚水不斷涌出眼眶。
投以側目的人越來越多,致使關皓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他伸手將那個哭得滿臉心碎的女人抱進懷里。
「好了,好了,不哭了。」他擰眉,一邊回望著眾人古怪的眼神,一邊拍著懷中人兒的後背。
田琇可伏在他的胸膛里,嚎啕大哭,登時引來候診室里所有人的關注。
關皓俊臉黑得更徹底,在眾目注視中,半摟半抱的拉起田琇可,走出醫院,來到門口角落。
「田琇可,你究竟是怎麼了?」關皓見她淚流不止,怎麼勸,怎麼哄,就是不肯回應,不禁有些發惱。
田琇可不說話,在原地蹲,將臉埋進手掌心,兀自沉浸在悲傷中。
手煩躁的爬網前額兩下,關皓沒轍了,只好將田琇可拉起身,重新抱進懷里,溫聲安撫。
「沒事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那都過去了,不要再哭了。」
「……嗚啊……」她靠在他胸前,淚如雨下。「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點請假帶彤彤去醫院……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彤彤?關皓一怔。「誰是彤彤?」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彤彤……嗚嗚……」
關皓扶住田琇可的雙肩,皺眉凝視那張潰堤的小臉。「田琇可,誰是彤彤?你為什麼會害了她?」
田琇可猛然回過神,淚水洗澈的眼眸,驚惶地瞪大。她推開關皓,往後退了幾步。
「對不起!我……我、我有點不太對勁。」
豈止不太對勁,她方才的表現,分明是一個悲傷過度,瀕臨崩潰邊緣的母親。
關皓鎖視著她,看她一臉慌亂,急于掩飾的胡言亂語,心底的懷疑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