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鬧哄哄的混亂景象,艾芳馡大為不解。昨天有位夏掌櫃到家里來找她,說是君天寧介紹的,希望她能夠提供幾味藥材給他們的醫館,因此她今天早上便去藥園谷交代劉管事夏掌櫃所需要的藥材數量,結果才剛到那邊,就被隨後匆匆趕來的甘松給請回來,說是有人抬著尸體鬧上門,要長春醫館給交代。
忽地,她所搭乘的馬車突然一個趔趄,急急地停了下來,她不受控制的往前撲,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旁的簾子才沒有摔個鼻青臉腫,還沒開口問發生什麼事,就見君天寧打開馬車門——
「馡馡,到我的馬車上來。」
她飛快的跟著他一起換到他的馬車上,連忙詢問,「君少莊主,怎麼回事?」
「一群人在醫館前鬧事,你別急著出面,先看看情形再做決定。」
馬車慢慢的駛過醫館前,他們隔著窗子看著那一群謾罵著的民眾,將這里里外外的清景都看了一遍。
「哥啊……你死得好慘啊……」
一聲聲肝腸寸斷的哭聲叫人心生憐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艾芳馡趕緊推開車門想下車查看,卻被君天寧給制止——
「等等,不要急!」他撩開另一邊窗簾對著負責保護艾芳馡的海風下令,「海風,現在馬上到京兆府府衙報案,說這里發生命案,讓林重大人趕緊派人過來。」
「是的,屬下這就去。」
「馡馡,抬著死者上門的那些人你認識嗎?」
艾芳馡擰著眉頭看著那一堆人,「那一家子我知道,姓汪,死者應該是那一家十二口的支柱,叫大狀,住在城東溪尾巷,是個很老實的人,他們一家全靠汪大狀做苦力賺錢養家,前一陣子他因為月復部疼痛難忍被人抬到醫館來,我哥才診出他月復部有一塊不明腫塊。
「他們生活十分拮據,拿不出醫藥費,所以我哥每次幫他看診都不收診金,還包了一堆藥包要他按時喝,更再三交代汪大狀需要靜養,可他家有那麼多人要養,他根本不敢休息,每次都是痛到受不了才到醫館找我哥免費看診拿藥。」她說了前因後果。
「這麼說,艾大夫是有恩于這一家子。」
「是的,每一次哥哥都不收他診金跟藥錢,只是……醫館休息近半個月,也不清楚他後來病情如何,誰料再次看到他卻已蓋著白布……」艾芳馡不免唏噓,搖頭嘆息。
「既然你們有恩于他們,按理說他們不會恩將仇報,恐怕是有人指使……」君天寧犀利的看著大吼大叫的那群民眾。
「仇?除了我拒絕桑家的婚事外,我哥一向主張以和為貴、廣結善緣,醫館不曾與人結怨,怎麼會有人指使他們做這事來污蔑我們家的醫館?」艾芳馡毫無頭緒。
君天寧語氣淡然的說著,「這一家十二口全靠死者養家,現在他死了,必然需要一大筆銀子才能活下去,所以既然死,也要死得有價值些……」
「我听我哥說過,汪大狀倒是有兩個不學無術的弟弟,按你這麼說,會是他們教唆兄嫂跟幾個孩子抬著汪大狀的尸體上門來鬧嗎?」艾芳馡揣測著。
「不一定,我先派人查探。」君天寧敲敲車壁板,「海濤,命人火速到汪大狀他家附近打探最近有什麼人去過,或者是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屬下即刻去辦。」
「一會兒我們從側門進入,再從大門出來,現在直接出現在這群人面前,容易被誣陷。」
他們所搭的馬車緩緩駛離現場,隱密的從側門進入醫館。
過了一陣子,在持續不斷的叫罵聲與哭聲中,長春醫館的大門緩緩地打開,艾芳馡、君天寧和長春醫館的林管事自里頭走出來。
君天寧見前面鬧事的人比方才多了一倍,低聲跟海江交代幾件事情。
海江點頭後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君天寧接著沉點下顎給艾芳馡一個安撫的眼神。
看著他讓人安心的目光,她因從未遇過這激動的鼓噪與叫囂的場面而有些緊張的心,突然間不再感到心慌。
她神情凜冽,對著門前那些前來鬧事的群眾神情嚴肅地說道︰「各位,我們長春醫館自開業以來,一直秉持著誠信與醫者仁慈的精神為人看診治病,這人如若是我長春醫館醫死的,我們長春醫館無話可說,該怎麼賠償我自會負責到底,絕不推托,可如今真相未明,沒有仵作驗尸,只抬一具尸體就說是我長春醫館醫死的,這罪責我長春醫館可不擔!」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大哥就是喝了你們醫館的藥才會一病不起,你還敢賴!」跪在死者身旁一名穿著藍色補丁的男子表情悲憤,憤怒地直指著艾芳馡咆哮。
圍著死者的父母跟幾個孩子則一陣大哭。
「我們醫館沒有說不負責,一切等仵作驗尸後再說,不如現在就將死者的尸體抬往府衙,請京兆府衙的官老爺作主。」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這話一出,一旁的路人就認為長春醫館是要利用官府欺壓可憐枉死的老百姓,手中的爛菜葉更狠狠地往艾芳馡三人身上砸過去。
一顆雞蛋正往艾芳馡臉上砸來,君天寧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懷中一帶,躲過那顆雞蛋,卻可憐了林管事,直接被砸中額頭。
「叫你們主事的出來,推一個女人出來算什麼,出來!」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聲音,連同一堆大小石頭一起砸了過來。
有人帶頭了,那群吵鬧的人就像是被激發了憤怒,只要拿到東西就往長春醫館的大門砸過來,君天寧將艾芳馡整個人護在懷中,不讓她受到波及,自己卻被潑砸了一身,林管事也嚇得連忙躲到醫館大門後。
「馡馡,你有沒有受傷?」君天寧擔憂的問道。
「沒事。」她有些惶恐看著這一群暴動的人群以及失控的場面,心里發急,「君少莊主,這些人怎麼會突然這麼激動?怎麼辦……」
「別擔心,一切交給我,我不會讓你受傷的。」他將她護于身後,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銳利地看著眼前那幾名隱藏在叫囂人群中的人,朝一旁待命的手下使了個眼色。
沒兩下子,那幾個帶頭的人便被君天寧的手下全部抓住。
就在那些人還企圖煽動跟著一起來鬧事的民眾時,京兆府府衙的捕頭帶了一大隊人馬趕到。
看著為了保護她而一身狼狽的君天寧,她頓時感到萬分愧疚,「抱歉,都是因為我——」
「你沒受傷就好。」他打斷了她,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溫柔地為她擦拭掉臉上被噴到的污漬。
看著他專注的眼神,細膩擦拭的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他最寶貝的物品似的,這溫柔的動作和眼底只有她的眼神,不由得讓她一顆心微微地發顫。
隨後,由京兆尹親自帶領來的官兵也把汪家人、汪大狀的尸體,還有帶頭煽動鬧事的那些人一起押往府衙,馬上開庭審案。
由于牽涉殺人跟誣告、聚眾鬧事等罪狀,關心這案情的人不少,將整個京兆府大門擠得水泄不通,京兆尹林重便讓人將衙門大開,公開審理此案。
被潑了一身污穢的君天寧稍做梳洗,換過干淨衣物後,陪著艾芳馡一同上公堂。
來到公堂之上,雙方把事情的經過都說了一遍,讓在場問案的官員也有了初步的了解,汪大狀的尸體也被抬下去由兩名仵作共同驗尸。
仵作驗尸結果還未出來之前,公堂上已充滿了叫囂聲與哀號聲。
林重連敲兩下驚堂木,「肅靜、肅靜!公堂之上,嚴禁喧嘩!」他頓了頓,開始問案,「艾芳馡,你要如何證明長春醫館是清白的?汪氏一家,你們要如何證明死者汪大狀是吃了長春醫館的藥死亡的?在驗尸的結果還未出來前,本官給你們機會說——」
林重話還未說完,汪大狀的大弟汪大條就激動搶話,憤怒地直指艾芳馡,「大人,就是長春醫館黑心大夫害死我大哥,我大哥就是吃了他們的藥死的!」
「艾芳馡,死者家屬指長春醫館害死人,長春醫館的主事既然不在,就由你這妹妹代答,你要如何當眾證明清白?」林重目光凌厲的看著她。
兩輩子都未進過府衙,要不被官老爺嚴肅冷戾的神情嚇到是不可能的,艾芳馡有些心慌,看了下在一旁听審的群眾,思索著該怎麼說才能解釋明白,倉皇的眼眸忽然對上君天寧那對深幽的眸子,只見他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不知為什麼,當她與他四目相對時,心頭竟然浮現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壓下心頭的紊亂,一派鎮定的看向京兆尹,「林大人,民女無話可說,尸體會說話,一切等驗尸結果出來再說。」
「既然如此,本官答應你等驗尸結果出來再答辯,汪氏一家,你們還有何指控?一並說清楚吧。」
「大人,這女人分明就是心虛,他們那間黑心醫館沒有醫德,只會害死人!」汪大條一副很不得上前撕了她的模樣。
「大人,她分明就是要拖延時間,讓我大哥死不瞑目,大人,您可不能听她的話,這女人就是要狡辯,為長春醫館開月兌!」汪大根也對林重激動地喊著,「大人,您要是有心處理,就應該馬上把這女人關起來,把他們那害人的醫館封了。」
「閉嘴,是你辦案還是本官辦案,這里豈容你對本官指手劃腳!來人,先把這兩人拖下去重打十大板,以敬效尤!」
「大人,分明是他們害死我大哥,草民不服——」
「拖下去!」
不一會兒,大堂外傳來汪大條兩兄弟驚天動地的哀號聲,把看熱鬧的民眾還有汪家人全給嚇得渾身發抖。
此時,仵作的驗尸結果交到了林重手中,他讓人也給汪家與艾芳馡一份騰抄過的卷子。
艾芳馡冷眼看了驗尸結果後,開口請求,「大人,這份驗尸結果民女有幾點疑問,懇請大人同意民女的請求,將尸首抬到大堂上,民女想與其家屬當面直接對質。」
林重不動聲色的朝君天寧看去,見他微點下顎,方道︰「準了,來人,把汪大狀的尸首抬上來。」
人死了無法安葬,還要遭到當庭驗尸的侮辱,下邊那些旁听的民眾一片嘩然。
林重又敲了一次驚堂木,「肅靜、肅靜,誰再發出一點聲響,便重打二十大板趕出府衙。」
見下頭一片肅靜,沒人敢再發出呼聲後,林重問道,「艾芳馡,你對于這一份驗尸結果以及訴狀說詞有何疑問?」
艾芳馡仔細觀察汪大狀的尸首,片刻後,淡漠的看著汪大狀的媳婦陳氏,「陳氏,你這訴狀說你丈夫汪大狀是在今天早上用過早膳後,服用昨日在長春醫館抓的藥才身亡的,是嗎?」
「是的。」
「陳氏,長春醫館因為有事情,已休診近半個月,不知你昨日是上哪一間長春醫館抓的藥?」
這話瞬間將陳氏給問倒,她滿臉驚恐的看著自己的小叔。
「陳氏,我再問你一點,既然今天早上用過早膳,為何你丈夫的胃里沒有一丁點食物,有的只是昨晚的湯藥跟一些混著湯藥喝進肚里的藥渣?」陳氏還沒反應過來,艾芳馡又犀利質問。
陳氏听完這話,整個人臉色大變,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
剛被打完,被人從外面攙扶進來的汪大條見狀馬上搶話,「我家窮,早膳只能喝點稀米湯,那能查出什麼東西!」
艾芳馡轉過頭,看都不看汪大條,接過林管事交給她的一本醫囑和一份汪大狀的病歷,對著林重道︰「大人,汪大狀因月復痛難忍,被人送至長春醫館,經檢查,月復部有一塊拳頭般大的腫塊,我大哥知道他生活拮據,便免費幫他看診抓藥,他前後一共進出醫館五次。
「長春醫館的醫囑記錄和汪大狀的病歷上,記錄著他每一次到長春醫館來的時間、日期、狀況,連藥方都寫得清清楚楚,每一份藥單上還注明他因體質的關系,不可以使用半夏,切莫抓錯。」
「可仵作依胃里那些殘留的藥渣分析,卻發現死者體內有未炮制過的半夏殘留。」艾芳馡高舉著仵作的驗尸報告,冷靜地大聲說出,「所以他的死與長春醫館無關,還請大人明察!」
她這話一出,底下一片嘩然,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輿論開始一面倒向長春醫館,說是有人覬覦艾大夫的醫術高超、人品高風亮節,因此惡意陷害他。
這時,兩名捕快連同海江手里拿著一大包東西進來,「大人,這是方才在汪家搜出的藥渣跟藥壺,還有一包尚未熬煮的藥材。」
仵作隨即向前檢驗那些藥渣,「大人,這些藥渣跟這包藥材里均有半夏的成分,且藥材跟長春醫館所開出的藥方不盡相同。」
艾芳馡讓人將手中那本醫囑記錄跟汪大狀的病歷交給一旁的捕快,讓他連同那些證據一起交到林重手中。
林重神色凝重的翻閱著記錄以及汪大狀的病歷,在對照著驗尸報告,看到後來眉頭深鎖,神情駭人。
艾芳馡神情冷冽地掃了汪家人一眼,聲音驟然一沉,「大人,長春醫館一直以來本著人溺己溺的大義精神免費為人看診,如今卻遭人構陷,還請大人還長春醫館一個公道。」
林重手拿著驚堂木憤怒重拍,「仵作的驗尸報告跟搜出的藥渣與這幾份藥方上的藥材沒有一樣吻合,事實證明你們誣陷長春醫館,如今還有什麼話說?如不從實招來,大刑伺候!」
被林重這麼一喝,汪家一家老小除了汪大條兩兄弟外,全嚇得呼天搶地。
陳氏哭得更是淒厲,磕頭道︰「大人,我招、我招,是我們誣陷長春醫館的艾大夫,他是好人,免費幫民婦的丈夫看診,甚至免費贈藥,我們卻恩將仇報,可是民婦是被兩位小叔逼迫,不得不誣陷艾大夫……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請大人饒了我的幾個孩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清楚!」
「事情是這樣的……」陳氏一邊哭一邊將事情的經過告知林重。
原來汪大狀拿回去的藥全被他那兩個不學無術的弟弟搶走,拿到別的醫館變賣。長春醫館的藥材用藥頂級,所以有很多小醫館願意收購,這種利潤高又免本錢的賺錢法子,讓他們兩兄弟起了邪念,將歪腦筋動到自己大哥的救命藥上。
最近醫館未開門營業,汪大狀無處可以看診,疼痛難耐,陳氏趁著兩個小叔不在時,趕緊將自己偷藏的一包藥拿出來,準備熬給丈夫喝,卻被剛好進門的汪大條看到,一把搶過藥材,打算再拿到別的醫館換錢。
長春醫館最近未開業,那帖藥等于是汪大狀最後的救命藥,陳氏追了出來,求汪大條把藥還給她,他便說他會抓藥回來,誰知他隨便抓了兩帖便宜的止痛藥,汪大狀一喝,半夜便暴斃身亡。
汪大條跟汪大根兩人先到抓藥的那個醫館去鬧,想要一些賠償,正巧遇到帶著新婚妻子江伶到藥房去的桑坤德,桑坤德本來要叫人把他們打出去,不過江伶卻給他出了個主意,要他們兩兄弟反過來嫁禍給長春醫館,要是這事情辦成,便給他們一百兩銀子,因此他們便回去逼迫陳氏,才會有後面這些事情。
听完陳氏所說,艾芳馡嘴角劇烈抽搐,桑坤德,又是他!她跟他前世所結的仇難道不夠,這一世還要再繼續糾纏嗎?
一旁原本義憤填膺、被慫恿來鬧事的人,听完後嘴巴趕緊閉起,深怕被治一個污蔑之罪,到時可不是挨板子就能了事,還得賠銀兩,那就不只有肉疼了。
君天寧向前提醒,「大人,這誣告之罪已經不只是原告一家跟長春醫館的事了,教唆汪氏兄弟、陷害長春醫館、用藥出人命的桑家醫館也有罪,還請大人秉公處理,不能讓好人被誣陷。」
林重眼神凌厲,將驚堂木重重一敲,「來人,速速將桑家醫館的負責人以及教唆汪氏兄弟的桑坤德跟江伶帶來!」
桑家幾人被帶到大堂上時,還在狡辯,甚至出言污辱艾芳馡,行徑惡劣得連一旁旁听的民眾都看不下去,主動跳出來當證人,證明桑坤德唆使汪氏兄弟到長春醫館鬧事。
這案子罪證確鑿,人證、物證都有,因此判決很快便下來,而且判得很重,不僅重打桑坤德跟江伶三十大板,還取消醫館營業的權力,即日起關閉醫館,不得再為人看病,又罰桑家必須賠償長春醫館名譽損失一萬兩銀子,同時要在附近各大城門口張貼道歉啟事,令他們苦不堪言。
桑坤德這一次本是想坐收漁翁之利,藉此事件讓長春醫館一蹶不振,可沒想到艾修杰做事謹慎,不僅留著藥方,更有每天記錄的習慣,這才栽了一個大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