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萬靜湖去市集,萬之濤出診也不在,他決定悄悄離開,從此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中,還給他們安全及平靜。
走到了大門前,他忍不住駐足轉身看著這住了月余的靜謐宅子,萬靜湖跟萬之濤對喪失記憶的他而言,已是生活的全部,如今要離開,他感到十分不舍。
「汪!」
听到豆子的叫聲,望安低下頭一看,才發覺牠不知何時來到他腳邊,他彎下腰,模模牠的頭。「豆子,要好好照顧她,我走了。」說完,他打開門要離開,豆子卻先一步沖了出去,見狀,他心急叫喊,「豆子!」可是牠已跑得老遠,一下子就不見影蹤。
他心想,豆子對望春城熟門熟路,也許晚點就回來了,不必他操心,于是他帶上了門,離開了萬家。
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走出萬家宅子,看見望春城。這是個稱不上繁華,但絕對熱鬧非凡的地方,街市上商鋪林立,人潮熙攘,叫賣聲此起彼落。
他向路人詢問出城的方向,便朝著東城門而去。
城門雖有官差駐守,但戒備並不森嚴,凡是城民幾乎無須盤問便能自由出入。
出了望春城,望安繼續邁開腳步朝向未知,突然,他感覺到一股力量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他一震,回過頭一看,竟是萬靜湖,還有……豆子,迎上她那不能理解及不能諒解的眼神,他不由得感到歉疚心虛。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她便生氣又難過的指責道—
「你是騙子!你想離開,對吧?」
「靜湖姑娘,我……」
「你的傷還沒完全痊愈,你的記憶也沒恢復,你能去哪里?」
「我不想連累妳跟老爺子。」望安眉心一擰。「我的仇家或許會尋到這兒來,到時……」
「如果你真有仇家,而他們也尋來了,我們三個人總比你一個人好吧?」她氣呼呼的瞪著他。
「不,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他沉重的嘆了口氣。「妳跟老爺子有恩于我,我不能連累你們。」
聞言,萬靜湖將他的手拽得更緊,她的眼神堅毅,表情認真。「你要去哪里?」
望安頓了一下,老實回道︰「我還不確定。」
「你要去找誰?」她又問。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的仇家在哪里嗎?」
望安輕輕搖搖頭。
「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能放心的讓你離開?」萬靜湖眼眶突地一紅,兩行淚就那麼落了下來。
他不知所措的安撫道︰「靜湖姑娘,妳、妳怎麼哭了?妳別哭……」
「你……你一直說我跟爺爺對你有恩,可是你卻不告而別,這……這就是你報答恩人的方法嗎?」她低著頭,抽抽噎噎地道。
望安羞愧得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本是為了他們著想才離開,可被她這麼一說,他卻成了負心人了。
萬靜湖是萬之濤的孫女,從小在望春城長大,很多來往居民都認識她,見她對著一個陌生男人哭,大伙兒都議論紛紛。
為了躲避眾人的目光,望安反手一把拉住萬靜湖的手,飛快往回朝城里的暗巷走去。
豆子安靜的跟了上來。
他與豆子的視線快速相對,不知為何,他竟覺得豆子在竊笑。對了,豆子不是跑了,為什麼會跟萬靜湖一起出現?萬靜湖又怎麼知道他要離開?
他還來不及細想,萬靜湖又抓著他的手,兩只眼楮淚汪汪的瞅著他。
「望安哥哥,你什麼都忘了,天下雖大,你卻只有我跟爺爺了,我們是你的家人,你不能隨便丟下家人不管的。」
望安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壞蛋了,而且看著她這樣哭著,他的心揪得好緊好緊。「靜湖姑娘,妳別哭了……」
他不記得自己以前有沒有為什麼人如此揪著心,但在他失憶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她的眼淚讓他感到不舍、心疼及憐惜。
「拜托妳,別哭了……」他不知所措的安慰著。
萬靜湖淚視著他。「如果你牽掛的人想不告而別,你難不難過?傷不傷心?」
「這……」
「會吧?」
「應該會吧。」
「一定會!」她說得篤定。「你要走也行,但至少等到你完全痊愈、恢復記憶,行嗎?」
「靜湖姑娘,我……」
「我會哭喔!」萬靜湖嘴一癟,積聚在眼眶的淚水好似又要落下來了。
見狀,望安馬上揭白旗。「妳別哭了,我不會不告而別,行嗎?」
「當真?」
「不假。」他就差沒發誓。
「你要發誓嗎?」她問。
「妳要的話,我就……」說著,他舉起手來。「我望安若……」
「行了。」萬靜湖打斷了他,抹去眼淚。「這樣就可以了。」
見她破涕為笑,望安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那我們回去吧。」她徑自轉身,步伐輕盈地往前邁進。
而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的眼底閃過一抹黠光,唇角勾起一抹勝利的笑意,她一邊用食指揩去眼角的淚花,一邊想著—
「女人的眼淚是無敵的武器」—爺爺,您這句話真是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靈感。
知道望安企圖不告而別,卻又被孫女發現給拎了回來,萬之濤便有種預感,望安跟孫女恐怕會糾纏得比他原本以為的還深。
孫女或許沒有自覺,但他看得出來,她看著望安的眼神總是特別溫柔及專注,那或許還稱不上是情愫,不過好感肯定是有的。
想想她也十六歲,是到了會對某人生戀心、發情苗的年紀。
眼下,望安恐怕是暫時走不掉了。
于是,萬之濤想了一個辦法,那是不得不,也是當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望安的容貌。
他取出從未用在外人身上的靈丹妙藥移形丹讓望安服下,然後在他頸後穴位上埋了一針,就這樣,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望安的臉形、五官有了明顯的變化,變成了另一個人。
移形丹是他研制多年才成功的,為免有人得知此藥拿它為惡,他始終將此藥藏著,如今為了保護孫女,只好讓這藥派上用場了。
「這……」看著銅鏡中那張陌生的臉,望安瞠目結舌。
「望安,」萬之濤神情凝肅地道︰「這丹藥是秘藥,為免有人拿它為惡,你絕對不能將此丹藥的秘密外泄,明白嗎?」
「晚輩明白,老爺子盡管放心。」
萬之濤點點頭,續道︰「這針埋下,每七天便要卸掉,然後重新再埋,若沒卸針,你的樣貌恐怕會慢慢變不回來,屆時你換了容貌,就算找到了親人,只怕他們也不識得你了,所以……我會教你如何埋針卸針,只要你學會了,再按時服用移形丹,就能以陌生的容貌躲過仇家的追擊。」
「謝謝老爺子。」望安衷心的感謝。
萬靜湖看著望安的臉,先是微微的蹙起眉頭,然後又淺淺的一笑。「雖然我還是喜歡望安哥哥本來的樣子,但這個樣子也不壞。」
「對了,」萬之濤又叮嚀道︰「為免外人起疑,對外,我會說你是遠房的親戚,是來依親的,可以吧?」
望安頷首。「一切听從老爺子的意思。」
就這樣,望安以萬家遠親的身分留了下來。
望春城不少居民都听說、知道,甚至是看到萬家來了一個年輕男子,而變了樣貌的他,也可以安心的出現在外人面前。
他在萬家待下自然不能當個閑人,一些繁瑣粗重的活兒便由他一肩擔下。
這天,萬靜湖要到郊山采草藥,以往她都是帶著豆子去,可今天她沒帶豆子,而是拉著望安出門。
來到郊山的林子里,萬靜湖耐心的教導他認識藥草以及采摘的方法,他學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識得許多。
兩個時辰過去,他們的簍子里已經塞滿了藥草。
「今天這樣就行了。」萬靜湖率性的用手抹去臉上的汗。
那因為勞動而紅潤的臉蛋在穿透樹林的陽光映照下,更顯得美麗動人,望安情不自禁多看了她一眼,心情因為她而感到美好。
「咦?望安哥哥,你別動。」突然,她盯著他的臉,然後伸出雙手,一手輕捧著他的臉,一手輕輕的往他臉頰上一抹。「瞧,」她嬌甜一笑。「你臉上沾上泥土了。」
他尷尬的一笑,不自覺抬手撫了撫剛剛被她模過的臉頰。
「我們回家吧!」萬靜湖拍去手上的泥土,轉身便要走。
望安視線一瞥,發現在她身後竟不知從哪里竄出一條蛇,他一把拉住她,神情凝肅地道︰「靜湖姑娘,別動。」
她被他這麼一扯,不得不停下來回頭。「怎麼了?」
「妳身後有一條蛇,先別動,我找個東西對付牠。」說完,他急著尋找稱手的樹枝。
萬靜湖卻阻止了他。「望安哥哥,別……」她說話的同時,已經轉過身去面對那條蛇。
那蛇豎起半身,「嘶」的一聲,狀似要對她展開攻擊。
望安見狀,立刻趨前想保護她,可她卻氣定神閑,不慌不忙的對著那條蛇伸出了手。
「小家伙,」她甚至用手輕輕踫觸蛇的頭。「你不該走到步徑來的,要是被人發現,你會有危險的。」
那條蛇微微的晃了晃,身子突然往地上一趴,然後快速的爬進旁邊的草堆里。
見著這一幕,望安不敢置信,一臉疑惑的看著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萬靜湖一轉頭就看見他驚訝的表情,她淡淡一笑。「牠走了。」
「妳……妳剛才跟牠說話?」
「萬物皆有靈性,只要你敞開心胸,就能跟牠們心意相通。」
他瞪大眼楮。「妳是說……妳能……」
「我從小就能跟動物溝通,牠們知道我想表達的是什麼,我也能听懂牠們說的話。」說到這兒,萬靜湖疑怯的睇著他。「望安哥哥,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是怪物還是什麼的?」
望安還沒回過神,只是木木的看著她。
她露出難過的表情,幽幽地道︰「爺爺說我不能隨便在外人面前展現這樣的天賦,不然我可能會被當成巫女或是妖怪……可是我相信望安哥哥不會那麼覺得,所以才……」
「不。」他打斷了她,展眉一笑。「我不覺得妳可怕或是奇怪,我只是太驚訝了,才會不知道該說什麼。」
萬靜湖還是有些擔心。「所以你不覺得我……可怕或惡心?」
望安搖搖頭,篤定的道︰「一點也不。」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迫不及待的問道︰「難道上次我要離開,是豆子跟妳通風報信的?」
她眼底閃過一抹黠光,怯怯的點點頭。
他笑嘆道︰「原來豆子是妳的耳目,看來我得提防著牠。」
聞言,萬靜湖馬上心生警覺。「望安哥哥還想不告而別嗎?」
迎上她擔憂不安的目光,望安的心微微一顫。她那麼擔心他不告而別嗎?他的離開應該不至于會對她造成什麼困擾或影響吧?
「望安哥哥,」她拉住他的手,嚴正地道︰「你絕對不能不告而別,不然我會……我會哭的喔!」
見她的眼眶竟然又紅了,他的心馬上一緊,急忙安撫道︰「不不不,我絕不會再不告而別,妳千萬別哭。」
有了他的保證,她安心的笑了。「那就好,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