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梅城桓等四人並不是因為太後的到來,才一起到大門迎接,他們早聚一會兒了,這鋪著絲絨墊布的圓桌上,擺放著各式精致小巧茶點、茶香裊裊,個人茶盤上有幾塊吃了幾口的糕點——
皇太後的目光落在梅城桓身上,容貌俊美的他一襲雲鳳赤羅盤領窄袖袍服,傅雨柔在他身邊靜靜站立,一身淡紫輕絲裙服,裙邊繡上含苞木蓮,再加上一張俏臉兒出塵月兌俗,臉頰早不見巴掌印,粉粉女敕女敕的,相當誘人,就連她牽著手的淳淳也是美得像個小仙女。
她的目光再回到站在自己身邊的鄭芷彤,一雙美目又妒又火的,再加上臉上的瘀青紅腫,還穿一身大紅銷金牡丹綢緞,怎麼跟清麗不俗的傅雨柔比?
她在心里輕嘆一聲,看向梅城桓,「沒想到相爺跟靖遠侯這麼閑,不必輔佐幼帝國事?」她還是忍不住出聲嘲諷。
「臣只是喘口氣,不過,太後突然光臨寒舍,令臣這兒蓬蓽生輝,不知太後所為何來?」梅城桓站在一旁,態度不卑不亢。
「這不清楚嗎?夫人半張臉又紅又腫,還緊挨著太後,嘖嘖,相爺,你麻煩大了。」羅靖磊也是朝中不怕妖後的唯二,他的父親是先帝的義兄,與先帝曾在戰場上患難與共,後來羅靖磊的父親舍命救了先帝,除了換來羅家後代子孫的榮華,還有一塊亮晶晶的御賜免死金牌呢。
皇太後臉色一繃,正要開口說話——
「不知太後前來,老太婆有失遠迎,失禮了。」
一個低啞的嗓音突然響起。
梅城桓跟羅靖磊立即看向聲音來處,驚訝的看著齊氏在何嬤嬤的隨侍下,走進廳堂,依禮向皇太後福身。
傅雨柔也不由得一楞,就她住進相府至今,齊氏不曾離開所居的院落,僅有上回帶淳淳到銀松齋那次,而且,剛剛管家來報太後到訪時,梅城桓也沒讓人去通知齊氏,那——齊氏是刻意出來見太後的?
皇太後一見滿頭霜發但仍見雍容的老夫人,連忙起身,「太夫人言重,就哀家所知,太夫人常年茹素拜佛,不見來客多年,怎麼哀家只是來走走,卻驚動到太夫人了。」
皇太後客氣的讓齊氏與自己同坐,一張臉笑得好不尷尬,要知道她雖貴為太後,但以齊氏母族與皇室的關系,她還得尊敬齊氏多一些。
原本走這一趟,一來是為了護短,替鄭芷彤出一口氣外,也想讓近日鋒頭太健的傅雨柔吃點苦頭,殺殺她的氣焰,但如今——梅城桓在、羅靖磊在,現在連齊氏也現身,她還能做什麼?
鄭芷彤也生氣了,她不懂,怎麼連總是待在自己宅院的齊氏也到廳堂來了?難道是要護著傅雨柔她們?
齊氏一听到太後跟著鄭芷彤過來,馬上就意識到是為了孫子甩了孫媳婦的那一巴掌,她擔心太後不敢拿孫子開刀,藉什麼名義讓傅雨柔母女進宮算帳,這一心急,沒多想,就趕來廳堂了。
淳淳的身分,她雖然還無法確定是太子遺孤,但她身上有龍紋胎記是真,她一定要護住她,絕不能讓她出事。
這一時之間,廳堂內的各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四周變得靜悄悄。
羅靖磊挑起濃眉,好笑的眸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旁人不知,他可知道好友對傅雨柔被掌摑一事有多麼冒火兒,那些他安排在她身邊的丫鬟、暗衛全被他狠狠的怒罵一頓。
因此好友打算親自來保護自己的女人,派了暗衛日夜盯緊鄭芷彤,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用最快的速度聯系上他,他會用最快的速度來到傅雨柔身邊。
所以,當太後要太監備轎到相府時,同在宮中的他們同時得到了,梅城桓二話不說策馬回府,那十萬火急的模樣,讓他忍不住也跟著策馬追上——看戲。
那時淳淳母女正從外頭買了茶點要去找齊氏,好友立即攔阻,就在廳堂吃茶聊天,等著太後的到來。
梅城桓的脾氣一直很暴躁,但在認識傅雨柔後,不得不變得好脾氣一些,但那並不代表他可以忍受其他人在他眼前沉思不語。
「太後累了,就回宮睡,臣等一群人等著太後說話,也等到困了。」他沒好氣的丟出話來。
羅靖磊听了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
太後臉色丕變,齊氏連忙看了孫子一眼,雖然她對皇太後失婦道,婬亂宮闈一事也無法苟同,但表面功夫還是得做,「相爺不得無禮。」
齊氏看來溫和,但不失威嚴,她開口與太後寒暄一番,但聊沒幾句,也無話可聊,皇太後的目光就落在粉雕玉琢的淳淳身上,「這是太夫人的曾孫女,叫淳淳是吧?」
齊氏笑笑點頭,示意淳淳走到她身邊。
淳淳走過來,大方的向兩位長輩行禮。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行禮如儀,不比世族閨女遜色,」皇太後笑咪咪的看向鄭芷彤,「你把這孩子教得真好。」
鄭芷彤臉色漲紅,咬牙道︰「姑姑,淳淳並未養在我身邊,她一直都是跟著柔妹妹的。」
「是嗎?」她隨即看向傅雨柔。
傅雨柔連忙上前行禮,「稟太後娘娘,雨柔生淳淳時,相爺已是個大將軍,雖然我與淳淳留在邊城,但是,雨柔深知淳淳的身分比雨柔要嬌貴,在教養上,不敢輕慢。」
皇太後略微沉吟一會兒後,突然看了一旁的淳淳笑道︰「小丫頭真乖巧,邊城那里生活很辛苦吧?你在邊城見到自己的爹,是不是開心極了?」
在場幾人臉色微變,正想制止淳淳回答時,就見她嬌憨開口,「是啊,邊城沒京城熱鬧,那里有好多士兵呢,我跟娘在那里住很久,只是,我出生後一直沒見過爹,是娘帶我進京後,才第一次見到爹,不曾在邊城見過呢。」
不少人暗暗吁了口氣,傅雨柔更是微笑的看著她,太後想從孩子口中套話,找破綻,看來得失望了。
皇太後的確失望,她總覺得傅雨柔母女出現的時間點有問題,但眼下,她還想做另一件事,「這孩子看來聰明伶俐,芷掛怎麼說都是相爺的正室,也清楚世家規矩,讓她帶淳淳,對孩子日後結交貴女也比較好,太夫人,你說是不是?」
傅雨柔心頭一震,擔心的看向齊氏,她的手立即被一只寬厚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直覺的低頭看著交握的手,再抬頭看向梅城桓,他深邃黑眸無言的傳遞要她不必擔心的訊息。
是啊,他肯定不會答應的,她心一定,頓時放心許多,只是——交握的手,她自然也不能甩開,現下有多少雙眼楮看著他們……但,她誠實點說,她並不討厭他牽她的手,即使這樣的感覺是不對的!
「太後說得有理,只是,剛剛太後也說了,這孩子行禮如儀,不比世族閨女遜色,還贊雨柔把這孩子教得真好,」齊氏仍是溫和有禮的模樣,「既然太後都贊嘆不已,老太婆怎麼舍得換人來教淳淳呢?」
「你——」皇太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偏偏又是被自己的話堵住嘴巴,再加上說話的又是輩分尊貴的齊氏,她什麼都無法再說,只能繃著一張臉,將右手上貴重的一只手鐲送給小娃兒當見面禮後,就離開了。
靠山一走,鄭芷彤哪還有戲可唱?尤其在場除了淳淳之外,每雙眼楮都在嘲笑她,她只能又悶又氣的回自己的院子。
討厭的女人一走,梅城桓也放開傅雨柔的手,再看著祖母,拱手行禮贊嘆,「沒想到祖母說話如此犀利。」
齊氏忍不住笑了出來,「行了,祖母沒說,你也不會答應的,但太後對我仍得敬上三分,不好爭辯。」
「謝謝祖母。」傅雨柔是真心感謝,要是祖母應了太後,她真不知該怎麼辦?
「我有些累了,淳淳陪曾女乃女乃回屋子去。」
齊氏笑笑的牽著淳淳回院子了。
羅靖磊走到傅雨柔面前,嘴角噙著笑意,「傅雨柔,做人要公平,你也該謝謝相爺,我當他的朋友那麼久,可沒見過他火燒似的策馬狂奔——」
「別說了!我宮中還有事,先走了。」他轉身大步就出去。
大相爺的臉皮愈來愈薄!羅靖磊嘴角更彎了,「是啊,皇上一定被我跟相爺這急匆匆離宮之舉給弄迷糊了,現在得趕回宮中繼續議國事,唉,誰言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傅雨柔,你真強。」他笑咪咪的說了這句話,也隨即離開。
傅雨柔回到銀松齋,坐在窗前,看著園里的百花,仔細想著羅靖磊的話,大概猜到梅城桓是知道太後要來相府,才急急返回,自然是為了保護她。
這份心意,她絕對是感動的,但她不能接受這份感情啊,即使她也在淪陷中,只是她仍是理性的,她若是沒有機會恢復身分,依地位與出身,她永遠也只能當一名妾,可她不願意,不願屈就,不願與他人分享一個丈夫。
既然這份感情注定沒有結果,她只能努力壓抑再壓抑,努力切割從情非得已到情不自禁的種種悸動。
另一邊,皇太後雖是憋著一肚子怒火回到皇宮,但一路上,她也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所以途中就派人去請單親王入宮。
在她回到寢宮不久,單岳勛也隨即到達,她讓奴僕全退出寢宮後,先問了柳宛宛可有進食?
「這兩天勉強吃了一點。」他沒好氣的回答,柳宛宛第一天吐了他一身,這一連兩天,他耐著性子又喂她,她卻神情戒備,也許以為他是想毒殺她呢。
皇太後點點頭,再說出心里的懷疑,「梅城桓也許真的中了狼蛛毒。」
見他蹙眉,她繼而道出,梅城桓縱橫沙場多年,不曾听過他貪好,就這麼巧,突然冒出個疼寵的妾,還有了孩子,而這個妾,還剛好是個軍醫之女?若說是個蒙古大夫也就罷了,但近月來,貴族圈里對她的醫術是贊譽有加。
「有什麼身分比把一個醫女偽裝成自己的妾,天天替自己治毒又能不被外界懷疑更適合?」她問。
「梅城桓有沒有中毒,找潘伯彥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我們都知道他是他南下隨行的大夫。」單岳勛說得直接。
她臉色一變,冷聲道︰「單親王,哀家第一次覺得你不是聰明人,梅城桓裝病離京查案子,知情者有幾人?能知他有沒有中毒的又有幾人?你找潘伯彥來問,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面對皇太後冷峻的神情,單岳動的臉色也難看。
她的口氣益發嚴厲,「你用用腦子,你的人說他在南城中毒,以狼蛛毒來說,沒有及時處理,不可能活著。」
「我知道了,我會派人至南城及附近城鎮都查查。」他悶悶的說。
她點點頭,揮揮手,「就這樣吧。」她背對著他,往床榻走去。
單岳勛心情也不好,如今保皇派抬頭,太後黨不少朝臣已向他施壓,長此下去,他們可能得換邊站,畢竟太後會老,幼帝會長大。
但他的祖字輩也是開國元老,他也想嘗嘗號令天下的滋味,而他的機會只能靠太後……
思緒至此,他虛偽一笑,走到皇太後身後,「兩天沒嘗到你的滋味——」他炙熱的氣息吐在她敏感的耳後,沒想到,她竟上前一步,再轉回頭看他。
「哀家沒心情,你回去吧。」
這該死的妖婦,要他呼之則來,揮之則走,他氣呼呼的甩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