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上的花穎看著兩旁蜿蜒的小路,種滿隨風起伏、像波浪一樣的青翠稻田,卻無意欣賞,只急切地想回雙河村。
她忍不住朝岳陽問道︰「岳大哥,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回到村子?」她可是急著回去撈蜆仔,還要到樹林去摘毛豆呢。
「你有急事?」
「明天還要到鎮上一趟,所以我想趁著今天天黑之前到樹林摘些毛豆跟木耳。」她扳手指數著五湖酒樓所需要的量。「除了給他們今天這三樣小菜的食譜外,還要另外給他們三道食譜,並教酒樓里的廚子怎麼制作,我打算順便將食材一起送過去。」
「明日……」岳陽眉頭微皺。
看他突然陷入沉默,花穎馬上說︰「岳大哥,明天你有事情就去忙,不用擔心我,高掌櫃已經跟我說好每天會派人到家里來取食材,你不用擔心。」
「明日見到老高時,同他說,以後都讓大寶過來載你或是載食材,大寶人老實、不滑頭。」
「好。」忙了一早,到現在也還沒吃午膳,她的肚子已經忍不住唱空城計了,方才真應該先在鎮上吃完再回來,不過岳陽擔心獨自在家的岳大嬸,肯定不會同意他們先用完午膳再回去。
模了模肚皮,拿過一旁被店小二放得很穩妥的糕餅,取出一塊桂花糕吃著,食指撓撓岳陽。「岳大哥,吃塊桂花糕吧,距離村子還有點遠,先止饑。」
他挑了挑眉,看著她手中那塊隱隱散發著桂花香氣的桂花糕,一向不愛吃甜點的他本想拒絕,不過看著她晶亮中帶點期望的目光,也不知怎麼的,手一伸便拿過她手中的桂花糕。
看他咬著桂花糕,她也眉開眼笑的拿起一塊吃著,「岳大哥,你跟這高掌櫃很熟啊?」
他兩口就將桂花糕吃完,拿過一旁的水囊喝了口才解釋道︰「我七歲時就認識老高,當時他幫我趕走莊子里欺負我的小霸王,後來又接連踫見他幾次,其中一次,他無意間听到我想習武,剛好他的一位朋友認識我師父,便透過關系讓我拜在師父門下,是一個很熱心的人。」
「這麼說,高掌櫃對你算是有知遇之恩,那也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會設計出幾道適合酒樓、好吃又賣座的食譜來報答高掌櫃的。」
岳陽很少會跟她講這麼一大串話,大部分時候他都是點頭、搖頭或者是回一個「嗯」字,所以可見高掌櫃在他心目中地位不低。
他微怔了下,「你不用如此,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交情,扯不上你。」
「怎麼可以說扯不上我,要不是你大力推薦,高掌櫃也不會看在你的面子上,開出這麼好的價錢買我的東西,所以我絕對不能丟你的臉。」
岳陽嘴角揚起一抹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笑。「如果你這麼認為的話……那你就好好做,別給我丟臉。」
看著她吃得眉開眼笑,跟她早上怕他路上無聊,嘰嘰喧喳地和他說故事時的表情一樣,活靈活現的讓他看了心情都不自覺地變好。這時,他突然想起她早上的故事還未說完。「對了,穎兒,你早上的故事未說完,可以繼續將後面的故事告訴我嗎?」
她把最後一口桂花糕塞進嘴里,口齒不清的問著,「早上……唷,你還要听《三國演義》的故事啊,我們早上說到草船借箭、赤壁之戰的哪里?」
「鐵鏈鎖船。」
花穎拿過自己的水囊喝了口後,表情生動的將早上未說完的故事告訴他。「對、對,那諸葛孔明啊,叫人……」
這樣一路說著故事,才剛講到火燒鐵鎖連環船、他們正要進入雙河村時,村子口傳來小孩子驚恐的尖叫聲跟哭泣聲,還有婦人拔尖的怒罵聲——
「你們這幾個小鬼,竟敢到我家偷吃雞腿,有人生沒人養的小賤人!」
花穎順著這聲音來源望去,一群人圍著一名婦人和幾名小孩子。她覺得那個扯著嗓門罵人的婦人好眼熟啊,扯了扯岳陽的衣袖。「岳大哥,那婦人……好像是你二舅母耶!」
他順著她手指方向瞄去,眉間緊蹙,微微點頭。
「我們停下來看看發生什麼事好嗎?說不定有什麼誤會,那三個小孩還那麼小,解釋不清楚也是有可能,現在被她罵得只能哭……」汪氏真是一點口德也沒有,大庭廣眾之下什麼難听的話都能說出口,真替她的家人感到羞愧。
「我們沒有偷你家的雞腿!」較大的男孩對著汪氏哭吼。
「你這小鬼還狡辯,這分明是我家的山雞腿!」汪氏撩起衣袖,拿起手中那只有一個嬰兒手臂粗的棍子,作勢要狠打這三個小孩。
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呼同時,一記怒喝聲竄出——
「住手!」
花穎跳下馬車,怒氣沖沖的推開人群,憤怒地扯下她手中的棍子。「他們還那麼小,需要拿這麼粗的棍子打人嗎?」這三個小孩非常小,哪禁得起粗大的木棍打下。
「你是……你是我小姑子家那個吃閑糧、浪費銀子的女人!」汪氏眯起眼楮看著花穎,又看看跟她身後的岳陽。
「我吃閑糧?我怎麼吃閑糧了?岳大嬸跟岳大哥可是開口讓我把他們家當成自己家一樣住下,家里的事情里里外外我也都幫忙做,哪里吃閑糧了?」
她微斂眼眸,仔細盯著地上那只已經沾滿沙土的酥炸雞腿,這不是她今天早上剛炸的,卻在出門前被汪氏偷走的那只雞腿嗎?
她滿心不悅地質問︰「反倒是你,你怎麼知道這三個小家伙是小偷?你有證據嗎?沒證據就是污蔑!」
「我怎麼污蔑了?我說的就是事實!」汪氏揮動著胳膊朝她咆哮。
「大姊姊,我們沒有偷她的雞腿,這只雞腿是貓從她家廚房偷叼出來的,剛好掉在我們前面,潑猴仔的娘追過來,就說是我們偷的!」較大的男孩子哭喊著自己的委屈。
看著那三個表情悲憤委屈的小孩,他們的悲戚她感同身受。當初那件事情在這里不過是前陣子發生的事情,但在她心中,這份委屈卻已經壓抑了三年。
三年前,她也經歷過這種百口莫辯的事情,不管如何辯解,就是沒有人願意相信她,最後只能帶著怨恨與悲傷被柳氏沉潭,至今回想起來,胸口依舊隱隱作痛。
自己就是賊竟然敢喊抓賊,還敢指著別人鼻子罵別人是小偷,真是不要臉到極點!
「不是他偷的還會是誰偷的?把罪推給野貓就以為沒事了嗎?像你們這種連爹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就是只會睜著眼楮說謊的騙子、小偷!」汪氏食指用力戳著男孩的額頭,罵得口沫橫飛。
汪氏太過分了,小孩也是有自尊心的,不管是不是小偷,都不該扯到他們的身世,更何況他們沒有偷雞腿。
「閉嘴!」花穎受不了的朝汪氏怒喝,雙臂抱胸,眯著眼鄙夷的睨著她。「我可清楚記得這只野山雞雞腿是你今天早上從岳大嬸家偷走的,不是嗎?你有什麼資格指著別人的鼻子說他是小偷?」
這話一出,旁邊圍觀的群眾不約而同的「哇」了一聲。
「你、你胡扯什麼!」汪氏噎了下,瞄了眼左右不約而同對她露出鄙視眸光的鄰里,面紅耳赤地反駁,「我怎麼可能到我小姑子家偷雞腿?!」
「胡扯?我怎麼會胡扯,這只雞腿是我今天早上炸的,本來要留給岳大嬸中午吃,免得我們回來太晚讓岳大嬸餓著,結果你一進門就把我放在櫥櫃里的雞腿給順走,害我們現在得趕回來煮飯!」花穎毫不客氣地直言。「別跟我說那雞腿是你炸的,因為那一種炸雞腿的炸法只有我會炸。」現代的脆皮炸雞炸法哪是他們會的,由不得汪氏抵賴。
「這是我小姑子家的東西,我拿了又怎麼樣,我小姑子半句話也沒說。」
花穎薄唇微啟,冷聲提醒汪氏,「不告而取謂之偷,你早上從岳家的櫥櫃順走這只雞腿時,並未告知我們任何一人,你自己也是小偷,有何資格說別人?」她一向不愛管閑事,可是她無法坐視這三個小孩蒙受冤屈。
「你、你,反了,竟然這樣說老娘,岳陽,你就任由這個小蹄子這樣污蔑我,不為你舅母討回公道?」汪氏惱羞成怒的將所有怒氣發泄到不發一語的岳陽身上。
岳陽只是冷睞了眼她那張氣得漲紅的臉,「穎兒說的都是實話,二舅母自櫥櫃里順走那只雞腿時,並未告知我們其中一人。」
他的話證實了汪氏自己也是個小偷。
愛貪小便宜的汪氏在村里的人緣本來就不好,頓時圍觀群眾發出更大的議論聲,看著她的眼神也更加輕蔑。
「反了、反了,你這吃里扒外的家伙,也不想想是誰在你外出跑鏢時幫你照顧你母親的,現在你竟然敢跟這賤蹄子一起污蔑我!」汪氏咬牙切齒地扯著喉嚨破口大罵,「你這忘恩負義的家伙!」
「你說這話都不怕咬到舌頭嗎?」花穎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謊言。「岳大哥是付銀兩請你代為照顧岳大嬸的,還是一晚三十文錢,你不過是換個床睡覺,一晚就有這麼多進帳。既然是真金白銀請你過來看顧,何來忘恩負義之說?」
眾人听到這個數,詫異的驚呼。如今到大戶人家當粗使婆子,一個月也才四百文錢,還累得要死要活,可汪氏只是看顧岳大嬸一晚,不用做事還能睡覺,就可以有三十文的收入,不禁羨煞一群人。
這時有人道︰「不對啊,汪氏不是都對外說她沒有拿岳家一文錢,照顧趙大娘都是她這個二嫂對小姑的情義……」
「好她個情義,情義被貓啃了,一晚要三十文!」
「這汪婆娘只是換個床鋪睡覺就有三十文,這天上掉餡餅的好差事怎麼就被這個沒心沒肺的婆娘拿去……」
秘密被戳破,汪氏一張肥臉漲紅,正想撒潑,一記暴怒聲從圍觀群眾身後爆開——
「你這臭婆娘竟然背著老子藏私房錢!」
一名五大三粗的男子撩起衣袖,憤怒地推開人群,怒氣沖天的一巴掌便甩向汪氏,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時又一把扯住她的頭發。「好啊,臭婆娘,你敢騙我這麼多年,說岳陽沒有給過你一文錢,有也只是上山打個獵物就算兩清。說,一晚三十文錢,這些年你給老子暗藏多少銀兩?」
看著眼前這個痛揍汪氏的男子,又听清楚他嘴里吼的話,花穎吐了吐舌頭,她竟然無意間揭穿了汪氏藏私房錢的秘密!
她看了眼一臉淡然的岳陽,他似乎對這一幕早已習慣,既然如此,那就不關她的事情了。雖然汪氏被老公揍,她要負一部分的責任,不過看汪氏這樣對待三個無辜的孤兒,她心里便一點愧疚都沒有。
她心疼的看著那三個直盯著地上那只已經沾滿泥沙的雞腿,淚眼汪汪的孩子,對他們說︰「你們別看了,這雞腿被貓咬過,已經不能吃了。」她走過去拿著帕子幫他們把眼淚擦干淨。
「我們不是想吃這雞腿……我們娘快要死了,我們想……我們是想撿起來洗干淨給娘吃……」男孩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抖著肩膀哭道。
「你們的娘病了?你們住哪里?」
「就住在村口那間破廟里……」一提到娘,這三個小孩的眼淚就像是不用錢一樣,又淅瀝嘩啦的掉個不停。
「別哭,告訴我怎麼了。」她拉過大男孩,心疼的問著。
「娘生病了……」大男孩吸著鼻涕,啞著嗓子斷斷續續地說︰「今天早上鄰家的大娘來看了我娘一眼,說……我娘應該這幾天就會死……」
「哇……」一說到這里,旁邊的弟弟、妹妹嚎哭了出來。
「你娘親沒看過大夫嗎?」
「隔壁村子有個郎中曾經好心的來幫我娘看過一次病,可是我們沒有銀兩抓藥……」
這時候才到鎮上請大夫過來太慢了,只能就近先找。花穎掏出幾兩銀子偷偷交到大男孩的手中,在他耳邊小聲交代,「這銀子拿好,先趕去隔壁村子請郎中過來。」
「謝謝大姊姊!」大男孩震驚的看著手中的銀兩,看到花穎對他點頭,趕緊擦扶持眼淚,對她磕了一個頭後,起身便要趕往鄰村請郎中過來。
「等等。」花穎叫住他,從盒子里拿出幾塊糕餅,用帕子包著交給他,還有自己的水囊。「來,你應該餓了,拿著這些在路上邊走邊吃,別耽擱,快把郎中請來。」
她看著已經跑遠了的小男孩一眼後,拉過中間的小女孩,交給她一盒糕點,模著她髒兮兮的臉龐。「妹妹,你先帶著弟弟回去照顧你娘,肚子餓先吃兩塊糕餅,別吃太多,一會兒大姊姊帶飯菜過來看你們。」
「謝謝大姊姊,謝謝大姊姊!」小女孩拉著年紀比她小的弟弟跪下,對著花穎磕頭後,立刻跑回去照顧他們娘親。
岳陽看她事情處理好了,便道︰「好了嗎?好了就上車。」
花穎食指指著在那邊打得像兩只豬在泥地里打滾的兩夫妻。「你不勸勸他們?」
「打不死的,不必理會。」他連看都懶得看那對夫妻一眼。「走了。」
她眉尾抖了下,看來他對他二舅跟二舅母怨慰很深啊!
回到家後,花穎把之前買的那只咸水雞分成了兩半,用過午餐,把剩下的一半剁了放進食盒,提起食盒便要趕往村子口的破廟,臨出門前卻被岳陽喊住。
「穎兒,我到鎮上請牧大夫過來,順路載你一起過去。」
「岳大哥,謝謝你。」她萬萬沒有想到他也有惻隱之心……切,什麼話,他要是沒有惻隱之心,現在她早已經在魚的肚子里了。
她跳上馬車,有些好奇地問道︰「岳大哥,那三個孩子不是你們村里的人嗎?」
「我是這些年才帶著娘搬到雙河村,又一向不過問村里的事情,有些事情我也不清楚。」他揮動著韁繩,同時將自己所知道的告訴她,「我只知道那三個孩子是半年多前出現在雙河村里的,應該不是雙河村的人。」
「半年前正好是過年那時候,那三兄妹跟他們娘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竟然在大寒冬來到這里……」不管是什麼原因,都讓人很同情與不舍。
馬車走了一刻鐘左右,在通往破廟的那條小路前停下。岳陽等花穎拿好東西下車,也不多作停留,隨即驅車前往鎮上。
她提著食盒站在這間殘破的破廟前,忍不住嘆口氣。這里毫無遮蔽,風吹雨打的,不病也得病,真不知道他們母子四人是怎麼度過那漫漫寒冬。
听著破廟里不斷傳出斷斷續續的的哭聲,她听了心揪得很不舒服,揉揉憋悶的胸口。
剛要踏進破廟,就看見三個小孩拉著躺在稻草上、一名瘦巴巴、髒兮兮婦人的手,淒厲的哭喊著——
「娘,您不要丟下我們,娘,您快醒醒……」
「你們別哭……娘……只是累了,睡一下……」
看著他們難過的模樣,花穎覺得心也跟著憂傷起來,勉強壓下心頭的那抹難受,向前輕喚著,「你們三個,大姊姊給你們帶吃的來了,也幫你們的娘熬了盅粥,快過來吃。」
「大姊姊……」三個小孩淚眼汪汪的看著將食盒放到他們面前的花穎。
「別急,先去外面洗手再過來吃飯。」她坐到婦人旁邊,抓了把稻草,將她頭墊高,拿起自己熬成已經可以說是米糊的粥,「這位嫂子,我喂你喝點粥保持體力。」
婦人艱難地微微點頭,看起來已無力說話。
她一邊喂婦人喝粥,一邊看三個孩子大口大口地吃著飯菜,從他們爭先恐後的模樣看得出來他們餓很久了。
「你們三人叫什麼名字?」
較大的男孩趕緊放下碗筷,用手背抹去滿嘴油膩。「大姊姊,我們姓曾,我娘姓許,叫許端娘。我叫書翰,今年九歲,我妹妹書雯今年五歲,弟弟書辰今年四歲。」
「書翰,郎中來過了嗎?郎中怎麼說?」花穎又喂婦人喝了口粥,關心地問著。
曾書翰一邊抹淚一邊道︰「郎中不肯來,只給我上一次開的方子讓我去抓藥,我就先到隔壁的藥堂抓了三帖藥。郎中說娘的病癥他沒有辦法,如果可以,讓我趕快到鎮上找更好的大夫。」
听完他說的,花穎的臉色沉了下來,空出一手抹去他臉上滂沱的淚水。「別擔心,有位大哥哥已經去鎮上請大夫了,大夫很快就會過來,你們還沒吃飽吧,趕緊吃,一會兒才有體力幫忙。」
三個小孩點頭後趕緊將碗里的飯菜吃完。
花穎喂完婦人後,拿了一個破木盆到破廟外頭的小溪取水,回來替婦人仔細的將臉、手擦拭干淨,又稍微整理了下婦人的發髻。
約莫三刻鐘後,便听到馬蹄與馬車車輪駛過高低不平的路面,發出巨大的「嘎啦」聲響,最後停在破廟前。
岳陽領著一名頭發、胡子發白,年約六十歲左右的老者進入破廟。「穎兒,牧大夫來了。」
花穎趕緊站起來讓開,方便大夫為許氏診脈醫治。
牧大夫兩指剛探向許氏的脈門,眉頭便皺起,表情嚴肅地看著氣若游絲、臉色死白,沒有一點元氣的許氏,片刻後才吁口氣放開許氏的脈門。
「大夫,如何?」花穎緊張的看著他。
他眼里滑過一絲憐憫,搖了搖頭。「三陰亂脈……已到了病入膏肓之際……」
「病入膏肓……難道真的沒有救了嗎?」花穎趕緊自衣袖里拿出一百兩銀票,塞進牧大夫的手里,焦急地說著,「牧大夫,拜托您一定要救救她,這些銀兩您先拿著,不管要用什麼藥材,只要是對她的病情有益,您就用不要猶豫,銀兩我會想辦法。」
牧大夫將銀票推還給她。「花姑娘,現在不是銀兩的問題。」
「牧大夫,她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要是這麼一走,這三個孩子未來的處境肯定十分淒慘,大夫求求您!」在清河鎮時,她沒少看到像他們兄妹這麼小的孩子被人偷偷賣掉,下場淒涼。
牧大夫看了眼一旁哭得淅瀝嘩啦的孩子,又搖頭嘆了口氣。
「牧老,你是人人稱頌的老神醫,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再想想吧。」岳陽也開口請求。
牧大夫眯著老眼看著岳陽片刻,又執起許氏另一手,聚精會神的診脈。「雖然乍看之下似乎已經病入膏肓,但……還不到束手無策的地步,應該還有一線生機,不過……」
「不過什麼?」花穎追問。
「她是絕對不能再住在這里任由風吹雨打,一定得移到干淨清爽的地方,最好還是移到鎮上去,老夫這才方便診治。」
花穎嘴角抽了下,她現在自己都是寄人籬下,怎麼好意思讓岳大哥再收留他們母子四人。
岳陽看了眼她為難的臉色,開口,「牧老,你醫館里不是有廂房,你就帶這位嫂子回醫館方便治療,至于這三個……就先帶到我家就近照顧。」
送佛送上天,他都已經插手了,總不能半途抽手,且……看著花穎那擔憂的神情,不知怎麼的,他不想讓她失望。
花穎雙手捂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岳陽,「岳大哥,你是說真的?」
「對,一會兒你先帶他們三個孩子回去,我送老牧跟這位嫂子到鎮上去。」
牧大夫嘆口氣。「既然這樣,我先替這位夫人行一次針,回到鎮上再徹底治療。」
待得牧大夫施針完畢,還懵懵懂懂的曾書雯、曾書辰在曾書翰的帶領下,跪下向牧大夫磕上三個大響頭。「牧大夫,謝謝您,您的恩情我們兄妹不會忘記。」
「快起來吧,不過我要先跟你們三個說,老夫也只能盡一己之力,結果……不能強求,知道嗎?」
「牧大夫,您願意救治娘親,對我們來說就是莫大的恩情,不管結果如何,書翰都不會忘記牧大夫跟大姊姊、大哥哥的這份恩情。」曾書翰又對他們三人磕上幾個響頭。
看著這三個乖巧又孝順的孩子,花穎不由得紅了眼眶。
「好了,快起來,時間不早了。牧老,我們先回你的醫館吧。」
岳陽拆下門板,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將許氏放到門板上,跟花穎還有牧大夫三人合力將許氏抬到馬車上。
看著岳陽駕著馬車趕往鎮上去了,花穎牽起兩個小孩的手,對著曾書翰喊了聲,「走,跟大姊姊到岳大哥家吧。」
當她帶著三個小孩回到岳家時,這才知道原來他們要前往破廟前,岳大嬸就已經交代岳陽,如果情況真不樂觀,便將三個孩子接回家里。听到岳大嬸也是答應的,她就放心多了。
花穎將三個小孩安置好,讓岳大嬸幫忙照看,她還要趕緊到樹林里采毛豆跟木耳,去溪邊撈蜆仔。現在她可有龐大醫藥費的壓力,是她要當好人,總不能讓岳大哥來付這一筆錢。
「岳大嬸,我趁著天還沒黑之前去采些毛豆跟木耳,明天要交給五湖酒樓,他們三個先麻煩你照顧。」花穎背起竹簍子就要往後山走去。
「你快去吧,趁現在天未黑,可以多采些。」
「大姊姊,你要到林子里采東西嗎?書翰也可以幫忙。」曾書翰趕緊跑過來拉著她的衣角說著。
「書翰,你留在這里幫大嬸一起照顧弟妹可好?」
曾書翰搖頭。「大姊姊,書翰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書翰之前也都到田里幫王大叔插秧,賺錢給娘親跟弟弟、妹妹買饅頭吃。」
看著書翰成熟的表現,她心頭一酸,九歲的孩子本該議天矗心的年紀,他卻要承擔起整個家的重擔,真叫她不舍。突然間,議到了一個辦法,蹲揉揉他的頭,「好,那你就跟大姊姊一起到樹林里采木耳。」
一听到花穎同意,瞥到一旁有個較小的竹蔞子,他開心的背起,「好。」
她牽著他一同到樹林里采集食材,發現他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只教上一遍便能完整記下她所交代的事項,采下的木耳跟毛豆完全合乎她的標準,且十分認真,也不喊苦。這麼聰明勤快又讓人心疼的小孩,要是就此埋沒,實在有些可惜,這讓她心下又默默的做出一個決定。
清晨,天邊彌漫著一抹淡淡的青灰色,寧靜的雙河村還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花穎跟曾書翰又進樹林里采了一堆木耳回來。
她看了眼天邊那漸漸映射出霞光的天邊,放下肩上的竹蔞子,深吸口空氣中那抹夾雜著泥土芬芳的清新氣息。
「書翰,餓了吧?大姊姊這就去煮早膳。」她蹲,幫他將肩上的竹簍子拿下,揉揉他的頭問道。
他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知道她一大早要到樹林里采木耳,住在這里的這些日子里,早上只要一听見動靜,馬上起床,說什麼也要跟著她一起進樹林。
如果不是這種野生木耳采收期間有限,再過不久就采不到了,她是不會同意一大早就讓書翰跟她一起去采木耳的。
「大姊姊,吃草仔稞就可以了,你不要再忙了。」曾書翰不想讓她那麼忙碌。
他早上醒來,要跟著大姊姊一起到樹林里摘木耳時,大姊姊就已經在廚房里忙進忙出地蒸煮東西,等忙完再要趕到樹林里采集,現在還要忙著煮早膳。
「沒事,大姊姊都弄好了,只要把早膳裝到盤子上就可以,而且我們出門前放到蒸籠里的草仔稞也要從蒸籠里拿出來放涼,所以不忙不行。」書翰是不想添麻煩吧,真是貼心。
「你先去梳洗,一會兒就可以吃早膳。」
「不,我幫大姊姊把這些毛豆放到水里清洗。」
「好,那麻煩你,大姊姊這就進去做飯。」花穎才要踏進廚房,便看見已經在後面打完一套拳,站在水缸邊舀水洗臉的岳陽。「岳大哥,你也餓了吧,我出門前已經將稀飯給悶上,現在再熱一下便好了,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不一會兒,她便在廊下擺上一張長型大桌,上頭放滿剛出爐、還熱騰騰地冒著香甜艾草氣息的草仔稞,這時清晨的太陽已經躍上天空,照得大地一片光亮。
岳陽才準備進廚房幫花穎把早膳端出,便見到廊下的桌子上已經擺了一堆一顆顆墨綠色、散發著香氣的食物。
他疑惑的站在長桌邊,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從沒見過。
「岳大哥,你要是不擔心一大早吃糯米做的食物胃會不舒服,可以先拿一顆嘗嘗。這是草仔稞,外皮是用艾草跟糯米揉成的,內餡是用蘿卜絲和著剁碎的肉丁、香菇等等,外甜內咸,很好吃。」
他看著這顆被塞進手中的草仔稞。「草仔稞?」
他還奇怪,昨晚已做好今天準備送到五湖酒樓的小菜,那時時間已經很晚了,可她仍未休息,不知道還在廚房里做什麼,沒想到竟然是在做這種顏色看起來有些奇怪,聞起來有一股艾草香氣的糯米制品。
「其實我覺得用鼠曲草來做才是最傳統、最好吃的,不過鼠曲草只在清明前後才有,過了這季節就只好用艾草代替。」她拿了一顆草仔稞,開心的向他介紹。
他聞了聞有著淡淡清香的草仔稞,有些疑惑用艾草做的東西怎麼吃,睞了眼她不斷暗示他咬一口的眼神,可他仍遲疑著。看著這種顏色的食物,他實在沒有多大的食欲。
「岳大哥,你嘗嘗看,看你喜不喜歡。」
看著她晶亮又充滿期待的眼光,岳陽不想讓她失望,一口咬下,一種復雜的口感在口中形成,蘿卜的脆度、香菇的香氣、艾草的香甜還有充滿彈性的糯米皮,這幾種本該是各自獨立的口感與味道,在口中交織成一股讓人無法抵抗的誘惑,只能一口接著一口不停的咬著,直到將最後一口完全吃進嘴里。
花穎眨著閃亮的水眸看著他顧不上說話的表情,興奮地問道︰「如何?如何?這是我第一次做草仔稞,你認為味道如何?好吃嗎?」
「好吃,我從沒吃過這一種糯米制品。這草仔稞一口咬下,里頭包的蘿卜絲與香菇的香氣在嘴里濃得化不開,再與香甜的稞皮混合,形成一種無法形容的好滋味,真的很好吃,讓人忍不住想多吃幾個。」他又拿起一顆,繼續大快朵頤。草仔稞的好滋味,讓一向不喜歡吃糯米制品的他也忍不住多吃了兩個。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和贊賞的表情,花穎覺得自己忙了大半夜的辛苦是有代價的。
就在岳陽要拿第三顆時,她趕緊制止。「欸,岳大哥,不是我不讓你吃,可糯米做成的東西吃多了胃會不舒服,你別一次吃太多,更何況現在是一大清早,你吃這麼多,胃會受不了的。」
听她這麼說,他只能放下手中的草仔稞。最近胃口被穎兒養刁了,只要是她做的東西,他都忍不住想多吃兩口,想了想之後,他說︰「一會兒我要到隔壁鎮上去,你得留三顆讓我帶著上路。」
「放心吧,岳大哥,我做了很多,夠你吃的,別說留三顆,留十顆都不成問題。」她從岳大嬸口中得知,除了岳大嬸自己做的膳食外,岳陽對其他人所烹煮的食物其實是很挑嘴的。他會主動提出要帶上她所做的吃食,這表示她的廚藝獲得他的認同,這可讓她開心得不得了。
听她這麼說,岳陽滿意的微微點頭。
「我想稀飯應該涼了,我去端配菜出來,岳大哥你先等一下吧。」
「等等,別動。」他這話才說完,突然一個箭步靠近她,抬手朝她的臉伸來。
她怔了下,仰頭望著他那張魅惑的俊容,看著他那雙漆黑深幽、勾人心魂的鳳眼,心好像漏跳了一拍,「怎麼了?」
「別動,你發髻上有一些細碎的樹葉跟枯枝,我幫你拿下。」看到她頭發上沾了些樹葉,他伸手替她拿下。
隨著他取下枯葉的動作,他身上那充滿陽剛氣息的男人味盈滿她鼻間,這好聞的氣息讓她忍不住想用力的吸上兩口。
兩人因為距離得近,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輕拂在她臉上,那溫柔的觸感讓她臉蛋不自覺地紅了,心更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她強壓下心頭那份羞怯,暗暗咬著下唇問道︰「好、好了嗎?」
岳陽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拂著她的發絲,細心地將深埋在她發髻里的小枯枝取出,隨著撥弄她發絲的動作,一抹淡雅的馨香從他指尖飄散到他鼻間,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的問話讓他陡地回神,吞了吞口水,啞著嗓子道︰「還有一根小樹枝,別動,它藏在發髻里。」
「對了,岳大哥,你今天要到隔壁鎮上跟人談事情,會經過牧大夫那里嗎?」她開口問道。
昨晚岳陽回來後說了下許氏的狀況,牧大夫又施了次針後,她已經能吸收湯藥的藥效,只要身體能夠吸收,這病就好得快了。
而那三個孩子因為擔心自己的娘親,在這里雖然有得吃、有得住,但睡得並不安穩,曾書辰幾乎每天半夜都會坐起來哭。
花穎想著今天還是帶他們到鎮上探望下他們的娘親吧,知道許氏正逐漸復原,他們就能夠放下心來了。
「不會。怎麼了?」
她搖頭。「沒事,那我請來載我跟這些食材的小二哥一起載書翰他們到牧大夫那里就成,不過這馬車是酒樓的,也不知道他們肯不肯。」
「要是是大福來載你,你塞兩個草仔稞給他便成,要是是大寶就不用,他不會介意稍微繞道。」
「不能這樣厚此薄彼吧!」花穎忍不住噗哧笑了聲。
「這東西在鎮上還沒見過,你可以推薦給老高,不過這個草仔稞做法似乎有些難,要是老高有興趣買你這食譜,你價錢可以開高些,不可以少于七十兩。我建議你最好等他自己開價,老高的價錢通常不會低的。」
她听了猛點頭,突然賊賊一笑,「我知道了,不過,岳大哥,我發現你好有奸商的本質耶,你肯定跟黑芝麻湯圓是同一類的。」
岳陽挑眉,睨她一眼,握拳敲了她額頭一記,「不當芝麻餡,早就被人啃得尸骨無存。」
「是嗎?」這話實在有待推敲啊!
他豈會不清楚她心底在嘀咕什麼。「我是不想跟汪氏計較。」
「唷,我了!」意思就是,一個鄉下的貪婪農婦能翻出什麼大花樣,他還不屑出手,降低自己的格調。
瞧她那故意拉長的尾音配上調侃的眼神,岳陽清了清喉嚨,「你不是要弄早膳嗎?兩顆草仔稞是沒辦法打發我的。」
「弄,怎麼能不弄早膳,餓著誰可不能餓了我們岳大哥!」
看著她消失在門後的身影,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撫著跳得有些失序的胸口。不知為什麼,當他被她那對活靈活現、帶著狡黠目光的眼眸瞅著時,他竟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愫在心頭翻動。
而且,從她嘴里听到那一句「我們」,竟然讓他心情莫名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