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這麼盯著,她微愣,「干麼這樣看我?」
「妳……」他越想越覺得不可能,甩甩頭,甩月兌那可笑的念頭。
「你就當放自己一天假,在三雅苑好好歇息吧。」她說,「若你覺得我礙眼,我可以到碧竹苑找我娘。」
他微怔,她以為他不論如何都要去萬濟堂,是因為不想在府里面對她?他蹙眉苦笑一記,「妳覺得自己那麼面目可憎?」
她挑挑眉,不以為然地道︰「當然不是,大家都說我人見人愛,還說再難搞的人,我都能搞定。」
這可不是她自夸,從前在癌癥病房,那些因為病魔折騰、施行化療導致身體不適而發脾氣的病人,大家都交給她處理,因為病人到了她手上,個個都會乖乖的吃藥打針,沒有一個跟她討價還價。
她印象最深刻的病人是個三十三歲企業家鄒宇寧,超級工作狂的他被發現罹癌時已是三期末了,癌細胞已經蔓延到他的脊髓,讓他非常的痛苦。可他在醫院接受化療時,卻還以網絡視訊遙控著公司的運作,幾度還跟醫生吵著要出院。
他像是不怕死似的,整個心思都在工作上。她從沒見過像他那麼勇敢又鎮定的癌癥病人,盡管醫生給他的報告再糟糕,再令人絕望,他也彷佛是在听著別人的診斷報告般。
他的脾氣又急又硬,所有的護理人員都不合他心意,不是被他轟出去,就是根本管不了他吃藥打針。總之他是個工作至上、生命其次,完全不肯乖乖配合的病人,凡事只依著他的心情跟步調。
最後,主治醫生派她專責看顧他,她對他從來不討好央求,反倒是常常跟他唱反調,甚至像教訓孩子般的對他,他脾氣拗,我行我素,可她卻總能治他。
她從不管他肯不肯,要不要,他該打針的時候就幫他打針,該吃藥的時候就喂他吃藥,她總告訴他—你對公司來說很重要,但也沒你以為的那麼重要,等你掛了,他們自然能找到頂替你的人。
他很討厭她這麼對他說話,可又服她,他們的相處總是劍拔弩張,卻又有著莫名的默契跟共識。
只是很不幸地,最後他還是敵不過癌癥摧殘,在經過十一個月的治療後離開人世了。
在癌癥病房,她看多了死別,可想起初進院時的他意氣風發,死前卻骨瘦如柴,她忍不住痛哭失聲。那是她從事護理工作以來,最失控的一次。
尤其在那之後,她在他枕頭底下發現一張寫著「如果能再活一回,只想跟妳在一起」的字條。
字條上的字歪歪扭扭,一看便知道是他在虛弱時寫下的,雖然沒署名,但不論誰看了都知道他指的是她。之後,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只怕她傷心。
雖已是過去的事了,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痛……
看著她眼眶突然濕了,他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妳干麼?」
她飛快的抹去眼角的淚,「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什麼人?」他微頓。
他是男人,她想起的應當也是個男人……她想起了什麼男人?那男人跟她又是什麼關系?
「你不認識他,也永遠不會有跟他踫面的一天。」她說。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死了。」
「什……」他眉心一擰,不悅地道︰「又觸我楣頭?」
「他跟你一樣,不听話,所以死了。」她用央求的眼神定定的望著他,「你今天在府里歇一天,行嗎?」
她那殷切的神情以及如泣如訴的懇求令他的心頭一撼,堅定的意志竟動搖了。
拗不過她,他懊惱地道︰「行了,我知道了,可妳……」他指著她鼻子,「不準給我掉眼淚,不然我現在立刻就走。」
她收住淚水,點點頭,咧開嘴笑了。
這日,穆希恩跟聶平遠的異母妹妹聶平莘去挑幾塊縫制新衣的布疋,挑完了布疋,兩人順路到附近的茶樓品茗吃點心。
穆希恩年長聶平莘三歲,兩人挺有話聊。從聶平莘那兒,她听說了很多聶平遠從前的事,可听著听著,她總覺得聶平莘講的是一個她從不認識的陌生人。
因為,她所接觸、所知道的聶平遠完全不是聶平莘所說的那樣。
不過,人都是會變的,這倒也不奇怪—雖說他前後判若兩人。
看時間差不多了,聶平莘便要兩人的丫鬟珠玉跟春心到附近的糕餅鋪子買她娘愛吃的杏仁糕。
珠玉跟春心離開後,她便喚來伙計買單,這時卻突然出現一個身穿藍衣的年輕男子,看他身上的緞子並非尋常的東西,想必是個富家少爺。
「兩位姑娘,妳們的單,在下買,妳們先別急著走,跟在下及我的兄弟多聊兩句。」
他說著的同時,她們注意到他身後還有一名男子,他打正發走伙計,上前一步。
「兩位姑娘,在下林萬全,是京城寶成號的二少爺,妳們應該听過寶成號吧?」他問。
「沒听過。」穆希恩老實的說。她確實是沒听過什麼寶成號。
一旁的聶平莘輕拉她一下,在她耳邊說道︰「寶成號是京城的糧商,是有點名氣。」
「喔。」穆希恩不以為然,挑眉一笑。
寶成號有名,萬濟堂在天祈城也很出名啊,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她不想太驕傲,便也沒將萬濟堂的名號說出來。
「我們走吧。」穆希恩不想理會這種四處游玩,自以為風流瀟灑的紈褲子弟,拉著聶平莘就要走。
兩人擋去她們的路,死皮賴臉地道︰「何必這麼裝模作樣?兩個姑娘上茶樓來,不就為了招蜂引蝶?」
聶平莘一听,氣急敗壞地道︰「你說我們招蜂引蝶?你、你是哪只眼楮看見了?」
穆希恩心想她們一個是聶家的媳婦,一個是聶家的女兒,在這兒鬧出事來,對聶家肯定不是好事,便拉著聶平莘,低聲地道︰「算了,別理會他們便是。」說著,她們又要走。
可不管她們往哪邊閃,林萬全就擋著她們,不讓她們離開。
穆希恩惱了,「你們到底想怎樣?」
「妳們陪咱兄弟倆喝兩杯茶,我自然就放妳們走。」
「你當我們是什麼?陪你喝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聶平莘年輕氣盛,一勁的潑辣。
「妳說什麼?」林萬全听她如此羞辱自己的容貌,頓時火冒三丈。
聶平莘見自己踩了他的痛腳,忍不住得意地道︰「我說你長得猴頭老鼠臉,丑不拉嘰,想學人風流,重新投胎吧你!」
聶平莘羞辱起人來毫不留情面,當著眾人的面,林萬全的顏面全讓她卸了。
他惱羞成怒,竟然對著聶平莘出拳。
看著那拳頭揮向聶平莘,穆希恩想都不想的上前去擋。
砰的一聲,那拳頭硬生生的落在她臉上,她眼前一黑,在聶平莘的尖叫聲中失去了意識—
「唉唷……」穆希恩疼得申吟,在痛楚中慢慢的恢復了意識。
睜開眼,她看見聶平遠坐在床沿,兩只眼楮定定的看著她,她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咦?」她記得她跟聶平莘在茶樓遇到無賴,然後聶平莘激怒了他,那人要揍聶平莘,她便以肉身護之,然後……她怎麼會躺在這里?
「咦什麼?」聶平遠神情略帶懊惱地道︰「早知道妳會惹禍。」
「惹禍?不,我只是—」
她想解釋說明,他卻打斷了她,「妳的貓爪功這麼厲害,怎麼沒拿來對付那個混蛋?」
她微頓,他知道她為何受傷了?那他不是應該好好感謝她救了他妹妹嗎?為何听起來像是在損她?
喔對,他一定是覺得她丟他的臉。堂堂一個聶家媳婦,竟然在未有隨從的狀況下在外面拋頭露臉,而且還因為跟男人起沖突而挨揍。
雖說她已經穿越到此快一年了,可有時腦袋還是轉不過來,老忘了自己已經是古代人,而且還是大戶人家的媳婦。
「我……」她自覺理虧,正想道歉,他卻打斷了她的話。
「妳很勇敢。」聶平遠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她愣住,愣愣的看著他。他夸她……勇敢?
「我知道妳是為了保護平莘才挨了拳頭。」他說︰「妳很勇敢。」
突然被他夸獎,教她受寵若驚,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如何響應。
她驚疑的望著他,囁嚅地道︰「你沒生氣嗎?」
他挑挑眉,「我是那麼是非不分的人嗎?」
「可是我……」
她正要說話,聶平莘進來了,手里拿了聶家祖傳的去瘀藥。
「嫂嫂,妳醒啦?」聶平莘飛快的跑過來,眼底滿是感激地道︰「嫂嫂,真是對不住,讓妳受罪了。」
穆希恩蹙眉一笑,「別那麼說,我當妳是妹妹呀,妹妹被欺負,姊姊怎能坐視不理?」
聶平莘听著,感動得眼眶都紅了。
聶平遠看著她,叨念了兩句,「不是早跟妳說過,嘴巴別那麼尖酸刻薄嗎?瞧,這會兒可出事了。」
「大哥,」聶平莘一臉無辜,「你不知道那個林萬全有多可惡,他還羞辱我跟嫂嫂,說我們在茶樓招蜂引蝶,我是一時氣不過才罵他的。」
「林萬全?」聶平遠眉心微微一擰。
「嗯。」她點頭,「他說他是京城寶成號的二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