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請安的時間一到,所有聶家人都到聶老太爺的千壽閣向他請安問早。
聶平遠一到,便瞥見緊跟在陳氏身邊的穆希恩,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甚至正眼都沒瞧她一下。
大伙兒進到千壽閣向聶老太爺請安,聶老太爺看著聶平遠,像是想問什麼又覺得不妥而打住。
「平遠,」他語氣閑閑地道︰「今天金大娘就會到三雅苑去住下,你給她安排一個房間吧。」
聶平遠雖然對爺爺這個決定……喔不,那應該算是命令不滿,但只能接受。
「孫兒知道。」
「好吧,沒事的話,你們就各自去忙吧。」聶老太爺揮退了大家。
幾個人步出廳門,眼尖的周氏便看見聶平遠臉頰上的幾道抓痕。
「唉呀,」她驚呼一聲,「平遠,你這臉是怎麼了?」
聶平遠微微的攢起濃眉,「沒什麼,是只野貓抓的。」
剛才他其實很擔心聶老太爺看見自己臉上的抓痕,幸好聶老太爺老了,眼楮不好了,看什麼都不太清楚。
「野貓?」周氏微頓,然後覷著一旁不發一語的穆希恩,掩嘴而笑。
昨兒晚上穆希恩突然跑到碧竹苑跟她娘窩了一晚,誰都知道她八成是在三雅苑跟聶平遠有了沖突。
但她不說,誰也沒多問。今早看見聶平遠臉上的傷,想必昨晚一定鬧得挺凶的。
「我想……應該是只可人的貓吧?」周氏笑問。
聶平遠眉心一皺,不悅的瞪了穆希恩一眼,冷冷地道︰「只是只不受教的野貓。」
穆希恩一听他指桑罵槐的說她是不受教的野貓,不禁也惱了。
她不服氣地回嗆他一句︰「那只貓肯定是在替天行道!」
聶平遠微微挑眉,神情冷峻地看著她卻一語未發。在人前,他是不輕易表露出情緒的。
陳氏輕輕拽了女兒一下,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忤逆他。
在這種女權低落的年代,做妻子的以夫為天,更何況她跟聶平遠身分懸殊,陳氏認為她能嫁他為妻已是天賜恩典,她自然不該與丈夫作對。
穆希恩當然能理解陳氏的想法,畢竟她是生自這個封建時代的女人。只是盡管知道自己如今身在這種封建的時代,她還是無法乖乖就範,當初是為了讓陳氏接受好的照顧及治療,她才會輕易答應嫁給一個陌生男人的。
「賢婿,」陳氏一臉卑微討好地道︰「待會兒又要到萬濟堂去忙了吧?」
「是啊,岳母。」他冷笑一記,「我不在的時候,可要麻煩您好好教誨我那不懂得何謂三從的妻子。」
此話一出,陳氏露出慚愧的表情,尷尬地道︰「好,我會的。」
听到他這樣對陳氏說話,穆希恩氣炸了,「聶平遠,你憑什……」
「希恩。」陳氏一把抓住她,難得的動了怒,「妳太放肆了。」
穆希恩看著她,頓時安靜下來,可臉上盡是不滿及憤懣。
「好了好了,沒事了。」周氏出面打圓場,拍了拍聶平遠的手臂,「平遠,你還趕著出門呢,快去吧。」
他用眼尾瞥了穆希恩一記,唇角一勾,揚起一抹得意笑意,旋身邁開步伐走開。
聶老太爺一聲令下,金大娘搬進了三雅苑,聶平遠跟穆希恩兩人在無可奈何下只能同房。
本來兩人談判過後,決定三天一輪,一人睡床,一人睡椅,可後來他們發現金大娘常偷偷模模的靠近他們房間,只為了確定他們同床。
為免節外生枝,兩人只好同在一張床上,但壁壘分明,楚河漢界。
這晚,穆希恩早早睡了,熟睡到聶平遠回到房里她都沒發現,到了半夜,一只熱燙燙的手伸了過來,嚇醒了她。
「啊!」她整個人跳了起來,以為他趁她熟睡想吃她豆腐,正想狠狠給他一巴掌,卻看見他蜷著身子,微微發抖。
護理人員的直覺告訴她,他有狀況。
身為護理人員,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雖然他可惡,但罪不及死。
「聶平遠?」她輕喚他,「你怎麼了?」
聶平遠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楮,「我……冷……」
她一愣。冷?他蓋著被子呢!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現他正發著高燒。
「喂,你好燙。」她說著,立刻起身,「我去叫金大娘。」
「不……」他拉住她,但力氣不及平時的五分之一。
「為什麼不?」她疑惑地說︰「得請大夫來看看你呀。」
「不、不要……」他眉心一皺,虛弱卻堅持地道︰「我不看大夫,我、我不吃藥。」
「什……」她一怔。
他聶家做的便是藥材生意,還有多名大夫駐診,為什麼他不肯就醫,也不肯吃藥?
「你是三歲小孩嗎?」她有點生氣的瞪著他,「病了就要看大夫,就要吃藥,你怕什麼?」
「我不要。」他堅持到近乎任性的抓著她的手,「跟妳說不要,听見了沒?我睡一晚就沒事了……」說著,他閉上了眼楮,手卻還拉著她。
她無奈的看著他,忍不住一嘆。
她現在也無法取得退燒藥,只能就她的專業以手邊有的資源讓他退燒。她將自己的被子迭在他的被上,盡量讓他的身體暖和,然後再去弄來溫開水想辦法讓他喝下。
他只要一流汗,她馬上替他抹干,還幫他月兌掉濕透的衣服,換上干爽的衣物,一整晚,她重復著這些事,不厭其煩。
天快亮時,她困得趴在床邊睡著了。
這時,聶平遠幽幽轉醒,看見她趴在床邊,他微微愣了一下,腦海中有些碎片般的記憶—關于她。
他這兩天喉嚨一直覺得痛痛的,覺得只是小風寒,多喝水、有充足睡眠,應該就能不藥而愈。
記得白天在萬濟堂時便已微微發燒,但他不以為意,也沒請大夫幫他開藥方子,沒想到等到他要離開萬濟堂時,整個人開始頭暈了。
憑著堅定的意志力,他撐著回到聶府,洗了個熱呼呼的澡,便回到房里睡覺,怎知身體越來越燙,同時又感覺越來越冷,整個人暈眩到讓他感到心慌。
他記得穆希恩要去找人來幫忙,他阻止了她……
他不吃中藥,不是他不相信老祖宗的智慧,不相信中藥也有神效。而是,他不確定自己吃的是藥還是毒。
這偌大的聶府里,有人要害他,但他不知道是誰。這三年來,他小心翼翼的自保著,不吃經過他人之手準備的食物,更拒絕任何以補身為由而炖煮的湯藥,他必須好好的保護這個身子,不讓它再受任何的毒害。
一整晚,她在床邊忙碌著,不時的幫他擦汗、為他更衣、替他蓋被、模他額頭……她的手很溫暖,很溫柔。
她盡心盡力的照顧他,並沒有因為他們交惡就對他置之不理。雖然她是為了帶著她娘親進聶家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但仔細想想,沒有謀生能力的女人,哪個不巴望著可以找個讓自己衣食無缺的男人嫁?
也許,他對她的要求太過嚴苛了。
看著她累癱的睡在床邊,還發出微微的鼾聲,他忍不住盯著她熟睡的側臉,伸出手輕輕撥開那綹垂在她粉頰上的發。
這時,她突然醒來,睜開雙眼望著他。
他一驚,卻來不及將手收回,一臉的尷尬,正忖度著要說什麼,她已經站了起來,伸手模著他的額頭,然後笑了笑。
「咦?」她興奮的看著他,「你退燒了。」
「喔……」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肚子餓嗎?」她問︰「我去幫你煮一點粥,好嗎?」
他微頓,若有所思。
穆希恩想起他不吃別人經手的食物,面露無奈地道︰「我忘了,你只吃自己做的東西。」
他凝視著因為愛莫能助而有點沮喪的她,那落寞的眼神在他的心湖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妳是可以相信的吧?」他一臉認真的問她。
她愣了一下,「嗄?」
「妳煮的東西,吃了不會出事吧?」他又問。
她秀眉一擰,拍拍胸脯,「我廚藝是不精,但也沒讓誰鬧過肚子,你大可放心。」
他沉吟須臾,「那好吧,幫我煮碗熱粥,我餓了。」
「包在我身上。」她咧嘴一笑。
她煮的東西確實稱不上美味,但填飽肚子肯定是沒問題的。
吃過了她煮的粥,他梳洗一番便要出門,她急忙制止他,「你昨晚才發燒耶。」
「燒已經退了,我也覺得好多了。」他說。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她故意一臉嫌惡地道︰「你一臉病容呢。你說,要是到萬濟堂買藥的人看見你這個當家的一臉病容,還會相信萬濟堂的藥有療效嗎?」
聞言,聶平遠下意識的走到鏡前照了照,又模了模自己俊朗的臉龐。「哪有什麼病容?」他眉心一皺,不以為然的看著她。
「你發燒,表示你抵……免……呃,不,那表示你身體出了狀況。」她本來月兌口便要說出抵抗力弱、免疫系統差,可又想起他這個古代人肯定听不懂她說的是什麼而改口。
「總之你要是不好好待在家里休息,堅持抱病去工作的話,肯定會發大病的。」她說。
他眉頭一擰,「妳是有多怨恨我,得這樣詛咒我?」
「我可不是危言聳听。」她神情嚴肅地道︰「你一天不上工,萬濟堂就會群龍無首嗎?你是很重要,但有沒有這麼重要?」
听著她這番話時,他心頭微微一顫,她這番話好耳熟,曾經有個人也這麼對他說過,就是這樣的語氣,就是這樣的表情。
但,怎麼可能?
他困惑又狐疑,不可置信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