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了,年節的氣氛越來越濃。
越接近年關,過年的緊張也越趨明顯,吃完臘八粥後就要蒸年糕、剪貼花、腌臘肉、買年貨,家家戶戶要開始忙了。
這一天,牛青苗卸了門閂,拉開兩扇木門板,想瞧瞧院子的情形,連下了兩天雪,院子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秋山,雪停了,一會兒把院子的積雪掃一掃,我到地窖拿顆南瓜,待會兒我弄南瓜餅給你吃……哎喲!這是什麼,咱們門口幾時擺了兩塊石頭,是誰這麼缺德?」她的腳才剛要跨過門坎,卻沒注意到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兩詫一大一小的雪堆,她絆了一下,差點往外一跌。
好在她走得不快,下盤穩,上山采山貨、山里種樹養雞,又勤于做些勞動活兒,吃好睡好,原本紙片似的身子給養結實了,雖然不夠豐腴,可是已是能干事的一把好手。
牛青苗在晃了一下之後站穩,心想是哪家孩子的惡作劇,或是老吳家幼稚的報復,因為吳勇壽辰那日她和吳秋山不肯拿銀子出來供老吳家花用,他們覺得面子掛不住才使出下作的手法。
她在心里氣惱的罵了幾句,隨即氣消,和那一家子極品計較劃不來,還是自家關起門來過日子比較踏實。
這麼一想也就釋懷了,她是心寬的人,認命的拿起掃帚要將這兩詫雪掃掉,省得擋住出入,誰知一踫到雪堆她就覺得不對勁,怎麼掃不動,她彎將上面的一層雪剝去,似乎是……人?!而且是兩個面色慘白的孩子!
「秋山,你快出來,咱們門口有小孩,你快出來瞅一瞅,這是怎麼一回事!」牛青苗心急的大喊,免不了心生疑惑,又沒鬧災,也不是逃難,若是要乞討也會往村里去,要不就是去鎮上,怎麼會來到這兒?
「媳婦兒,什麼事,瞧你大呼小叫的,難得看你驚慌的樣子……」穿著短襖的吳秋山光著膀子,一邊走來一邊取笑道。
打小在山坳村長大,他已習慣這樣的寒冷,對他而言剛下完雪反而不冷,就怕起風時才冷。
「秋山你看,兩個孩子。」她指著門口地上兩個蜷縮著的小人兒。
「什麼孩子,啊!這不是……」他低頭一看,頓時驚愕的張大嘴。
「咦!你認識?」看到他的反應,牛青苗馬上問道。難道是親戚的小孩?
吳秋山的表情像被牛糞擊中似的。「你不認得他們嗎?是你的弟弟妹妹呀!我上回去秀水村送東西時見過,你瞧,小姑娘懷里緊抱不放的布鞋,不就是你熬了兩天做出來的。」他還纏著也要一雙,穿起來舒服。
「我的弟弟妹妹?」她驚訝極了,再仔細一瞧,那雙鞋還真的很眼熟。「秋山,你還愣著干什麼,快救人啊!」
吳秋山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噢了一聲。「好,我抱他們入屋……」
「你快將他們兩個都安置好,換下濕掉的衣服,我去燒個熱水,一會兒給他們淋淋。」
「我看把炭爐都抱來給他們烤烤吧?」人都要凍成冰了。
「那可不成,總之听我吩咐的處置便是。」一心救人的牛青苗沒空解釋,她催促著他將兩人安置屋內。
剛凍僵的人血脈不順,若驟然的抱住屋內用火烤,或是用棉被捂熱,凍傷的地方會變成凍瘡,嚴重點可能要截肢。
得先用溫水浸泡,等身體回復到一定溫度後再用熱水淋身,使其血液盡快流動,恢復原來的體溫,以降低凍傷的可能性,這可是她看求生節目學來的。
「好,我听媳婦的。」吳秋山手大,他照著她的吩咐為兩個孩子搓身子。
牛青苗忙去了廚房燒火添柴,燒熱水的同時,她沒歇著的舀了兩大勺白面揉面,加了雞蛋和白糖,又剁了些曬干的小蒜下去揉開,添點香氣好下胃,也能幫著身子回暖。
等鍋里的水熱到一定程度,她勻了三分之二的水量到放在正堂的浴桶里,另外三分之一用洗臉的小水盆裝著擱灶邊。
她又煮開熱水,加入大量的生姜,熬起姜湯。
「小子你負責,丫頭我來,我們一人解決一個,你一勺一勺的將水從他的頭頂淋下,全身上下都不能放過,直到他不再喊冷為止。」不再失溫就沒事了,凍瘡或什麼再好好處理便成。
「好的!媳婦兒,我知曉了。」這小子跟他媳婦兒剛嫁進門那陣子沒兩樣,瘦得只見骨。
夫妻倆一人顧一個,有別于禮數,所以小子和丫頭不能在一處月兌光衣服,吳老三家的屋子也就三間,除卻堆放柴火的雜物間,也就是正房和廚房,因此兩處分開放人。
屋子的地上是踩實的泥地,一勺一勺的熱水淋下,難免也濕淋淋的,有些滑腳,這更加深了牛青苗要用青石鋪地的念頭,她實在受不了腳一踩,腳底全是泥的黏糊。
「大、大姊……」牛青果的聲音像小貓在叫似的,虛弱得幾不可聞。
「不要說話,保留點體力。」模著手底下瘦小的身軀,牛青苗幾乎不敢用力,她模到的不是皮,不是肉,而是骨頭。
她知道後娘苛刻,老是少衣減食的虐待前頭妻子生的孩子,由她自身的發育不良來看,兩個弟妹的日子一定也不好過,所以她才讓吳秋山送些吃的、用的過去,即使不能全落在他們手上,至少也能分到一些,熬著就不難過。
誰知竟是這麼悲慘,她記得妹妹今年已經八歲了,可是那身形分明才五、六歲的模樣,雙頰凹陷,顴骨更顯突出,手腳比當柴燒的樹枝還細瘦。
她自認為已經是心夠硬的人,在見識過家人遭遇空難後的人情冷暖,她把心築得很硬實,不輕易為人動容,可是在看到妹妹餓出來的小身板,她心口堵得難受,一股怒火隨時都要爆發出來。
稚子何辜?大人的恩怨情仇由大人去承受,為何要將孩子扯進來?那個只會作威作福的林月嬌,她饒不了她!
「嗯!」牛青果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細細的應了一聲。
「青果別怕,你在姊姊家里了,以後姊姊會保護你,沒人敢再傷害你。」牛青苗發誓,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保護身邊的人。
或許是血緣的關系,她已許久未感受到手足親情又回到身體里面,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她很珍惜。
她又有兄弟姊妹了,見到和曉得是兩碼子事,以前她故意忽略,不去接觸,是因為她害怕失去,害怕被人發現她根本不是牛青苗,而是來自異世界的女教師。
「姊……」牛青果小小的身子在顫抖,她是喜悅到說不出話來,眼中落下的不知是淚還是淋下來的熱水,她一直繃得很緊,不敢放松,大大的眼楮仍帶著恐懼和無助,兩只小手可憐的緊握著盆沿。
「你安全了,听話,把手放開,姊姊在這里呢!一會兒給你吃的……」牛青苗說得都哽咽了,轉過頭拭淚。
「有吃的?」一听到吃,牛青果的小臉驟地發亮。
牛青苗撫了撫她稀疏的枯黃頭發,心一緊一緊的抽疼著。「絕對夠你吃的,別急,再一會兒就好。」
「我餓……」牛青果小聲低喃,細瘦的指頭一根一根的放開。
「好,再忍一忍,面團發了就做餅子給你吃,乖,」牛青苗繼續替妹妹淋熱水,直到確定她的身子變熱了,她才趕忙用自己的棉襖包住她。
牛青果的眼神終于出現一點生氣。「嗯。」
當牛青苗將妹妹抱進正屋時,底下燒著柴火的炕床上已經躺了個人,正是比妹妹大不了多少的弟弟,被棉被包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讓人看了就想落淚的迷惘雙眼。
「媳婦兒,家里沒有半大孩子能穿的衣服,我把我的長衫給小弟當袍子穿,我想暫時凍不著他。」把小舅子包得像蠶繭便是吳秋山的杰作,他得意的上前向媳婦討夸贊。
「嗯!你做得好,就讓他這麼暖著吧!這兩個娃兒看來吃了不少苦,真可憐……」
牛青苗不舍的道。
吳秋山喜孜孜的笑著,幫她把小姨子也塞入被褥里保暖。「我剛到外頭看過了,他們就帶了個小包袱,我沒打開過,不過里面的東西應該都濕透了。」
接過他遞來的小花布包,牛青苗打開一看,居然只有一、兩套舊到不行的衣服,布包底下用小碎布包了兩枚銅板,就沒別的了,兩個孩子全部的身家就只有這樣。
「媳婦兒,你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我去端姜湯來給他倆喝,你可別哭呀!」就怕妻子傷心的吳秋山一再回頭瞧瞧媳婦兒,見她眼圈兒一紅,他是急到不行又心疼。
「嗯!你也給自己也端一碗,又不是鐵打的身子,你逞什麼勇,趕緊給我多穿一件衣服。」看他光著膀子她就覺得寒意直上心頭,他是真不冷還是傻子冷不怕。
「好咧!媳婦,我也給你端一碗。」媳婦的關心吳秋山最受用了,他開心的穿上一件袍子,很快的端來四碗有些辛嗆刺鼻的姜湯。
其實家里的碗是不夠用的,所以可以看得出碗的花色和大小不同,給妻子和小姨子的是一對小碗,小舅子拿的是中碗,而他的大碗拿在手中也跟小碗沒兩樣,他手大。
「小口的喝,別急,先暖暖胃,把身子暖起來了,人也好了一大半。」牛青苗先喂妹妹喝,擔心她沒力氣,端不住碗。
「姊姊,甜。」牛青果把姜湯喝完後,還很滿足的咂了一下嘴,露出小動物回巢的笑臉。
那抹笑讓人看得鼻酸,一瞧就是很久沒吃過糖的樣子,很饞,但不敢喝快,怕喝多了就沒了。
「秋山,你照顧他們,我到後頭煎個餅子給他們吃,只怕餓得慌。」牛青苗帶著濃濃的鼻音道。
「好,我看著咧,你不用擔心。」吳秋山見她抹著淚走向廚房,魂兒都要跟著她飄走了。
他十分戀妻,又肯寵妻,知道妻子不喜歡吃干干的餅子,他便買了一大壇豬油讓她煎著油餅子,吃著有肉味還不干澀,餅子里有油香,酥軟好嚼,她能吃完一大片。
把妻子喂飽是他為人丈夫的驕傲,而且他還在短短幾個月內,把干扁瘦弱的小媳婦養得水女敕白細,宛如青蔥似的,他可是大大得意一番,逢人便說他媳婦變得更好看了。
不過他也沒說錯,先天的不足用後天來補,他打回來的獵物先把妻子虛弱的身子給補了大半,然後她自個兒又知道一些調理的方式,猛吃芝麻、核桃等干果,以食療法養身。
幾個月過去了,她皮膚白了,頭發黑了,不再干躁分岔,該長的肉也長回來了,胸前的小肉包子也長大了,豐胸細腰,裊裊身姿已漸成形,舉手投足間可見少婦的風情。
媳婦兒更俊俏了,吳秋山只有更著迷的分,每天跟前跟後的,守得像剛孵出小雞的母雞,形影不離。
沒多久,牛青苗端著一盤煎餅子回到屋里。「來,吃餅子了。」
人未至,煎餅的香氣已飄滿屋子,兩個小的瞬間兩眼發亮大睜,悄悄地吞咽唾液。
牛青苗一共煎了十片厚厚的餅子,都吃飽了油氣,還有濃濃的蛋香和蔥香,一口咬下香濃無比,六片給了胃口奇大的丈夫,兩片給正在發育的弟弟,她和小妹各一片。
「不要急,小心燙。」
四個人一同吃著餅子,頗有一家人的溫馨感。
「灶上我還煨著蛋羹,一會兒再吃一些。」牛青苗對弟弟和妹妹溫柔的道。蛋羹滑順好入口,他們又餓了這麼久,吃這樣的東西比較好吸收。
「還有蛋羹呀!會不會太多了,我和哥哥在家里只吃半碗野菜粥。」牛青果吃完了餅子,還想再吃蛋羹,可是她的肚子已經好飽了。
聞言,牛青苗心痛得差點又要落下淚來,弟弟妹妹年紀還這麼小,就沒有足夠的營養,身子骨怎麼能好?
相比之下,她嫁給吳秋山真的是幸運的了,雖然剛嫁過來時吃的也是野菜粥,可是每一餐至少有一盤炒兔肉或是切醬肉,他從沒讓她餓著,都是她先吃飽了,他才秋風掃落葉似的,將她吃剩的湯湯水水全掃進肚子,吃個不餓。
「沒關系,家里養著雞呢,每天最少能下十顆蛋,除了有雞仔的留下來孵小雞外,其它的你姊姊都積著,一整個笸籮的雞蛋,不怕你們吃。」吳秋山笑道。
二十幾只雞就關在院子里他用蓬草搭起來的雞舍,公雞少,母雞多,平均一天能下十到十五顆雞蛋,家中只有他和妻子兩人,實在沒辦法吃這麼多蛋,為了不浪費,他們每隔五天就把吃不完的蛋拿到鎮上去賣,雖然賺不了多少錢,但可以割個兩斤豬肉來。
後來牛青苗無意間發現雞窩里居然有四、五只搖頭晃腦的黃毛小雞,她才想到有些雞蛋是受孕的,不過她目前養不了太多雞,所以她會自個兒瞧蛋里有沒有雞崽,若確定了便留下,不太肯定的立刻賣掉,無雞崽的便留下來自用。
她可不想蛋一敲碎,里面滑出未長毛的小雞,那太惡心了,會影響食欲,雖然有人有吃雞崽的習慣,但她接受不了。
「姊、姊夫,我來一碗就好。」得只剩下眼楮大的牛青陽小心翼翼的把碗遞出去。
「好咧!男孩子要多吃一點才能長高,像姊夫一樣壯才能保護家人,你太瘦了……」一只大腿還沒他手臂粗。
「秋山,你話太多了。」誰不想壯實些,可攤上那麼個後娘,沒被弄死已是萬幸。
被媳婦兒眼波兒一橫,吳秋山的骨頭就酥了,憨笑的搔著後腦。「我去盛兩碗蛋羹來,你和他們好好聊聊。」
粗漢子也有細膩的時候,他這是貼心,故意避開,好讓他們說說話,兩個半天的孩子冒著風雪走夜路,還能不是大事兒嗎?他當年被趕出門還是盛夏呢。
「飽了嗎?」牛青苗拉拉妹妹的被褥,將她包得更緊,但實際上問得是剛吞下最後一口餅子的弟弟。
「飽了,姊姊。」這是後娘進門以後,牛青陽吃得最飽的一次,感覺全身都是力氣,可以上山打老虎。
牛青苗垂下眼,輕撫著弟弟滿是傷口的手。「說說看是怎麼回事,咱們商量商量,別平白吃了虧。」
牛青陽腦袋瓜子一耷,將身子縮成一小團。「後娘說巧兒姊要說人家了,家里要多備些銀子給她置妝,我听見她聯絡好人牙販子,要將青果賣入大戶人家當丫頭。」
「鄭巧兒?」牛青苗的繼姊。
林月嬌當初是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夫家休離,而後帶著八歲的女兒鄭巧兒嫁給牛大洪,和牛大洪一樣都是二婚,可笑的是,她入門一年半就有了胖小子牛青成,她仗著自己生了一個兒子,趾高氣揚,在牛家根本就是橫著走,凡事都是她說了算。
「我不要青果被賣,她已經賣了大姊,我不能讓她再將我們一個個賣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趁大家都睡著了才帶著妹妹偷偷跑出來。」他們唯一能投靠的只有大姊。
「她連你也敢賣?」牛青陽可是牛家的長子嫡孫,林月嬌怎如此大膽?
听著大姊忍著怒氣的低吼,牛青陽瑟縮了一下,才道︰「本來她要我去給人家的少爺當小廝,可祖母不同意,和她吵了一架,最後決定讓我當學徒學手藝,將來當個手藝人。」
「你不是要讀書?」牛青苗記得她讓吳秋山帶了幾本書給他,上不了私塾就自修,拚個好出身。
一說到讀書,牛青陽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後娘把大姊給我的書全當柴火燒了,她說有錢不如拿來接濟娘家,買這些貴得沒用的東西也不會有出息,咱們牛家的秀才只會是青成。」
「什麼?!」牛青苗氣到身子都在發抖了。
這個林月嬌真是欺人太甚,燒了她的書,還想要賣掉她的弟弟妹妹?!好哇,她絕對會讓林月嬌付出代價!
其實牛家算是殷實人家,早年家境不錯,祖上有人中過舉人,到了牛青苗祖父這一代,勤勉克儉的祖父也中了個秀才,家里田地百畝,光佃出去的租子能養一族子弟。
可是孩子多,分出去的家產就薄了,傳到牛大洪手中,有二、三十畝地就不錯了,他還是佔了祖母偏寵的便宜,才能多得幾畝地,其它兄弟最多得到十五畝地。
牛大洪娶妻黃氏,日子過得還算和睦,若非黃氏命薄早逝,他也不會續娶林月嬌為後妻,並帶來鄭巧兒這個拖油瓶。
不過林月嬌在持家方面真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的事兒都能上手,在她嫁進門的這幾年又為牛家添了十畝地,牛大洪更放心讓她掌家,婆婆喬氏也不好說她的不是。
只是林月嬌私心重,把銀子看得比命還重要,只許進,不許出,她把握一切能攢銀子的機會,誰跟她開口要她就跟誰拚命。
因此當吳秋山送上門要聘她閨女時,她二話不說就把牛青苗推出去,照長幼有序,當初媒人說親的對象是「長女」鄭巧兒,可她豬油蒙了心的貪那十雨銀子聘金,硬是將牛青苗打暈了也要她嫁過來,自個兒卻自私地不讓親生女兒嫁什麼都沒有的窮漢。
直到鄭巧兒都十六歲了,仍是這個不要,那個不行的想嫁入大戶人家,母女倆如今中意的是米鋪老板的兒子,大她一歲,性格忠厚又讀過書,來日必能中秀才,她好做個秀才娘子。
婚姻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好人家挑媳婦看的不只是人品和家世,還有嫁妝,所以母女倆一頭熱的籌措奩嫁,她們一致的眼光打在牛青果身上,認為她是添妝的最大助力。
一個是賣,兩個也是賣,既然都賣了大的,為何不能再賣小的?于是林月嬌主動找上人牙販子,要以十五兩銀子賣斷牛青果的一生,她打算替牛青果簽下賣身契,價錢才能提得高。
原本她還把念頭打到牛青陽頭上,小廝的價格更高,又是讀書識字的,陪在少爺身邊更合適,要不是喬氏哭死哭活的出來攔,她才勉強打消念頭。
要不是沒人買老婆子,林月嬌說不定也會把婆婆給賣了,她才不管什麼孝不孝道,天大地大沒銀子大。
「砸——」
鏗鏘!匡當!
一個櫃子被翻倒了,接著是嘩啦啦的傾倒聲,滿地的衣服散得零亂,有黃、有紅、有花,隨便一拉就好幾件,料子都不差。
「住手!你要干什麼?」嫁出去的女兒居然敢帶人回娘家搗亂,她還要不要這個娘家?
「沒看見嗎?拆房子。」牛青苗說完,掃了縮在遠處的爹親和祖母一眼,眼神多了幾分不屑,這兩個人真是忒沒用,遇事就只知道躲。
「你敢——」林月嬌瞪大雙眼怒喊,一副誰敢靠近她就把誰吃了的凶悍樣。
鄭巧兒氣焰高漲的站在母親身後,替母親助威。
「你看我敢不敢。」牛青苗一揚手,又要喊人用力的砸。
她家的秋生很好用,壯牛似的魁梧身材往前一站,任誰都要嚇到臉色發白,退避三舍。
「等一下,不許動我家的家什!你到底要什麼?」咬著牙,忍著氣,林月嬌面色一白,軟了語氣。
即使她氣得想把人剮了,可是她還真不敢跟一頭蠻牛對撞,既然氣勢上不如人,也只能低頭了。
牛青苗冷笑,把穿著吳秋山舊衫改小的弟弟往前一推。「你說我找你干什麼,人要是沒了活路,什麼事都干得出來。」
她本來想低調做人,平平靜靜、踏踏實實的過完她的穿越人生,她不是爸媽沒死前那個愛胡鬧的辣妹子,凡事總要爭強好勝,她收斂了,把嫁人的日子當是提早退休在過。
與世無爭的農家生活,種種菜、養養雞,闢座果園當休閑,與鄰家聊聊家常,坐看雲起日落。
偏偏她不惹人,人家卻來惹她,她被賣了就當牛家做了一件善事,讓她遠離熟悉牛青苗的家中,以免被人看出她是冒牌貨。
但是人到了得寸進尺的地步,她再不出面真讓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今日能把她一雙弟妹當貨物掃賣出去,難保明日不會以長輩有疾為由上門要錢,順便再賣她一回。
像林月嬌這種人,不把她教訓一頓不知道怕,必須讓她知道,她橫,有比她更橫的;她蠻,有人比她更野蠻的,道理不是拿來講,而是比出來,誰的拳頭大誰開口,比不過的就乖乖閉嘴當烏龜。
「我說是誰呀,不就是陽哥兒嗎?不是很有志氣離家出走,怎麼又回來了,是不是外面混不下去,想著還是家里好,又想腆著臉回家?」林月嬌刻薄的道。瞧他那沒出息的樣子,一輩子也出不了頭天。
牛青陽覺得羞辱,漲紅了臉,一言不發。
「秋山,砸!」牛青苗也不向林月嬌頂回去,而是低喝一聲。
「好咧,媳婦兒,我砸。」吳秋山笑咧咧的回道,很快便看中正屋里一張實心打造、起碼要四、五個人才搬得動的木桌,他輕輕松松的以一臂將桌子抬高,再重重的往下砸。
縮在不遠處角落里的牛大洪見狀,狠狠倒抽了口氣,心疼的喊道︰「我的桌子啊——」
喬婆子則像是嚇傻了,一臉木然。
不過哭號得最大聲的還是林月嬌,她站的位置離屋子近,桌子一散架時,她差點被飛濺的木屑傷到。
「別再砸了!那兩兄妹要回來就回來,大門開著沒人攔!」林月嬌也在怕,憑她一個大人,還怕整治不了兩個小孩嗎?
「回來再讓你賣掉,是吧?」牛青苗嘲諷的微勾起嘴角。
心事被戳破,林月嬌不但不覺得不安,反而露出她才是當家主事者的嘴臉,一副賣不賣關她這個出嫁女什麼事,她是他們的娘,有權為他們的將來作主。「家里過不下去了,難道他們不用出點力嗎?」
「我看不是家里過不下去,你根本就是為了你的女兒置辦嫁妝!」牛青苗憤怒的瞪著她,她穿著沒有補丁的衣服,腕上戴著水頭足的碧玉鐲,發間還插了一支蝦須縷絲銀釵,打扮成這樣還敢叫窮?!
「是又如何?我家巧姊兒今年都十六了,想要找個正經的人家就不能薄了嫁妝,我這做娘的不為她設想,還有誰能為她想得周全,難不成要指望你鋸齒葫蘆似的爹嗎?」
林月嬌說得理直氣壯,毫無半絲愧色。
牛家的銀子本來就歸她所有,她愛怎麼用就怎麼用,想花在誰身上就花在誰身上,牛家老小都拿捏在她手上,誰能蹦出個天不成。
「憑什麼?」牛青苗冷哼一聲。
「什麼憑什麼?」林月嬌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
「憑什麼要牲我們牛家人來成全你的女兒,她可不姓牛。」一個外姓人比牛家子孫還囂張。
「憑她是我的女兒,我願意。」林月嬌吼了回去。
牛青苗笑著將地上的籮筐踢向林月嬌,把她嚇得往後退三步。「是呀,既然是你的女兒,跟我們牛家有什麼關系?你想把她嫁得好,就靠你自己的本事呀,要不你去賣,當人家的煮飯婆子。」
「你、你……」林月嬌顫抖著手指著牛青苗,氣得說不出話來。
「大、大妞,她是你娘,你別……呃,別忤逆她。」看妻子臉紅脖子粗,頸邊青筋都浮起來了,牛大洪忍不住吶吶的勸道。
「你閉嘴,全都是你的錯!她都要把你的兒子、女兒給賣了,你還無動于衷,你還算是個做爹的嗎?」牛青苗毫不客氣的質問道。
「不是的,是你娘說到大戶人家做丫頭比在田里啃土好,若遇上好的主子,還能為她作主婚配,將來嫁個小管事那可是享大福,還能有人服侍。」他想想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牛青苗不屑的哼道︰「那麼好,為什麼不讓鄭巧兒去?還有,我娘已經死了,林月嬌是後娘,請你分清楚。」
被大女兒這麼一堵,牛大洪表情有些訕然。「巧姐兒就要嫁人了,而且年歲也大了,人家不收年紀過大的丫頭。」
「爹,鄭巧兒住你的屋、睡你的床、吃你的米、喝你的水、花你的銀子置衣置釵,可是她來了幾年了,至今沒喊過你一聲爹,連姓氏也不改,總是要理不理的喊你叔叔,你就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兒女重要了嗎?」有這樣的爹,牛青苗也覺得羞恥。
「這……」牛大洪想了一下,覺得女兒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可是妻子凶狠的目光一掃過來,他就心里發虛了。
牛青苗眼神一冷。「是不是你還有一個兒子送終就無所謂,信不信我弄死他?」人不發狠,兔子都能蹬上臉。
「千萬別呀……」牛大洪一急,慌了神色。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反正有兩個兒子,少了一個還有一個能捧香火,那就把老大給丟了吧,反正他夠大了,能養活自己。」牛青苗銳利的眸光死瞪著父親。
牛大洪被女兒瞪得手腳發冷,因為她說的正是他所想的。
家和才和樂,他不想看兩個兒子往後爭產鬧得天翻地覆,又想著小兒子白胖可愛惹人喜愛,一口一口軟糯的爹喊得他的心都快化了,他不自覺的就想多留一些給小兒子,大兒子長大了,能自立了,不做小廝做學徒也好,起碼有飯吃,小兒子還小,大兒子幫襯一、二並不為過。
「爹也有爹的難處……」牛大洪低聲道,希望女兒能多體諒他。
「你的難處是沒用、怕事,只要有人願意把你的事情接過去,你就樂得輕松,說好听點是文人氣息,事實上是爛泥扶不上牆,不折不扣的懦夫!」
「大妞,爹沒你想的那麼壞,我也想過為你們好……」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妻子一瞪眼,他話到嘴邊就縮了。
「秋山,再砸!」不知悔悟。
「是,媳婦兒。」砸起來真痛快。
又一陣鏗鏗鏘鏘,鐵鍋、鐵勺掉一地,菜碟子也破了好幾個,一柄鋤頭入牆三分插直了。
「你……你不要再砸了,停手,有……有什麼條件開出來。」還不是仗著那個孔武有力的大塊頭,否則她今兒個非活活打死這賤人不可!林月嬌真有些後悔將牛青苗嫁給吳秋山。
牛青苗往丈夫的手臂一拍,示意他可以了,不用再裝凶狠,那太為難他了。「很簡單,分家。」
「分家?」她鬧了這一場就為了這事?
「對,分家,兩兄弟對分牛家的家產。」牛青苗不會平白便宜了別人,她要為自己的弟弟做打算。
「我不同意!」林月嬌馬上否決。還平分呢,想都別想!
「你憑什麼不同意,我問的是我爹,你沒資格作主。」牛青苗將一根火鉗子往地上一劃,火星子濺起,氣勢凌厲。
林月嬌明明怒容滿面,卻不敢上前,忍著一肚子氣。「誰說我一定只有一個兒子,說不定三、五年內又生了幾個,光兩個兄弟平分不公平,還得留給牛家將來的男丁。」
「你還生得出來?」牛青苗諷刺的冷哼一聲。
跟前一個丈夫才生了一個女兒,因無子被休,隔了數年再嫁才又生了第二個,如今過去了六、七年,肚皮依舊沒有動靜,以現今來看都是高齡產婦了,想懷孕?很難,懷了想生,更難,生孩子是高風險的事,徘徊在鬼門關。
林月嬌可不會輕易認輸。「這事誰也說不準。」
「好,我們各退一步,十畝水田、五畝旱地,二十兩分家銀,屋子不分,留給你們養老。」等陽哥兒出息了,他要蓋多大的屋子都成,還能財大氣粗的買下牛家祖基地。
「不行,我們沒有那麼多銀子,最多十兩,還有,水田才二十畝,分給陽哥兒十畝我們還吃什麼?旱地多兩畝,水田減半。」光是拿出這些就夠林月嬌肉疼了,她恨恨地瞪著牛青苗。
「成哥兒,姊姊買糖給你吃。」牛青苗朝和一群小伙伴玩得一身泥的牛青成招手,把林月嬌嚇得膽顫。
「十畝就十畝,我給,不過銀子方面少一點……」她就是個守財奴,對于銀子她真當寶貝對待。
牛青苗忽地壓低聲音,用只有林月嬌能听得見的音量道︰「我後腦杓的那道腫疤還在,若是我到官府告你謀殺未遂……」
林月嬌倏地臉色一變。「分家就分家,趕快。」
其實牛青苗是詐她的,她根本不曉得誰給她一記悶棍,可是不識字的婦人向來智慧不高,怕見官,一說到衙門就嚇得渾身發抖,她一套就套出話來,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牛家分家一事辦得很快,一家之主的牛大洪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插不上,全由兩個女人拍板決定,他一直著急的想叫停,可強勢的妻子和女兒完全不給他機會。
秀水村沒有里正,只有一位年過半百的村長,在耆老的見證下,牛家分了,拿到少了一半財產的分家文書,牛大洪欲哭無淚,他捧著腦袋就是想不透他的家怎麼分了。
而林月嬌是徹底恨上了牛青苗,被她這麼插一手,毀了巧姐兒的大好親事,只不過她雖然三不五時就提起這件事罵一罵,卻也沒膽真的去找牛青苗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