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也許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有安排——總之,莫言想找妹妹尋求協助,結果這丫頭,居然已經回來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有跟我說一聲!」
讓傅強聯絡小妹,告知他有事找她幫忙——不透過傅強,莫言還真的听不見自己小妹的聲音,因為這丫頭一直不願跟他說話,怕他責備她的逃家行為。
結果傅強電話打去,才知無憂和他爸媽,早在兩天前就回來了,還有一個跟著來觀光的豐都。
莫言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那麼多人,就沒有人覺得應該要跟他說一下?莫言班都沒上完,請了假就回家。
不是他在市區的公寓,而是他跟許無憂從小一起長大的家,是離市區車程四十分鐘的山區別墅。
一回來就看見許無憂坐在客廳里修指甲,看見他後馬上跳起來,想要逃走,被他喊住。
「我不想在紐約過聖誕節,我要跟……一起過。」她在台北的家中休養了兩天,才想著要出去走一走呢,結果就被兄長逮到,這下好了,會被念了。
莫言沒有理會妹妹消音的聖誕節要一起過的對象姓名,也沒有心思去追問那人是男的還女的。
「無憂——」莫言尾音拉長。
「你不要罵我了,哥哥,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再蹺家了,我都說我錯了,我不想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你們都太關心我,怕我出事,我很愧疚,不知道要怎麼辦,覺得對不起你們又不要想你們那麼擔心我,我要喘口氣……我以後不會了,真的。」哥哥一開口,許無憂就求饒,撒嬌的拉著莫言的手,眼楮睜得大大的。
雖然她覺得她哥不會就這樣放過她,她真的做錯了事……
「知道錯就好。」莫言沒有責備小妹,因為看見她看起來滿好的,不是年初在醫院看見她的時候,傷心崩潰的模樣。「你讓家人都嚇壞了。」
「呃?」許無憂愣愣的看著自己的哥哥,覺得天要下紅雨了,哥哥居然沒有瘋狂的罵她?
平時都是她「霸凌」自己的哥哥,哥哥疼她,都會讓著她,但她真的犯了錯,做了讓家人擔心的事情,哥哥就會狠狠的訓她,比爸媽還要嚴厲的訓。
可今天居然沒有追究她逃家的事……她哥哥怎麼了?
「小憂,我有事要請你幫忙。」
「嗯。」許無憂坐正,嚴肅的看著自家兄長,哥哥很少請她幫忙,通常請她協助,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原來對她有所求呀,難怪會放過責備她的機會。
「你得告訴我——盛菱會去什麼地方。」莫言直接開口,他沒有太多的心理負擔,心虛還是什麼的,在找到盛菱前,這些都不重要。
盛菱消失三天,這快逼瘋他了。
「盛菱?」許無憂眨眨眼,從哥哥口中听見盛菱的名字,她真的覺得自己听錯了。「我有听錯嗎?」
「沒有。」莫言直視妹妹疑惑的目光。「她失蹤了,三天,我找不到她,也不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她,我很擔心。讓傅強找你,就是想問你這件事,我想,只有你才能找到盛菱。」
「我當然能找到我最好的朋友,只是我不明白——哥哥,你擔心她?為什麼?你擔心一個跟你無關的女生干麼?你們又不認識。」
「我當然認識她——小憂,我愛她。」
許無憂嚇呆了。「蛤?」她只能發出這個聲音,呆呆的看著說出愛情宣言的兄長,完全的狀況外。
「你愛盛菱?你跟她在交往?什麼時候的事?」想清楚之後,許無憂跳了起來,生氣地看著哥哥。「你沒經過我同意就接近我的朋友?她怎麼可能會喜歡你?我們吵得那麼凶,她知道你是我哥,肯定離你遠遠的,還會讓你討厭她……啊,你沒告訴盛菱,你沒有告訴她你是我哥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我就跟你說這事跟盛菱沒有關系,你……」
莫言看妹妹暴跳如雷,不禁苦笑。無憂果然很了解盛菱,非常非常了解她。
「我知道跟她沒有關系,她太女敕了。接近她一開始是好奇,也有點責怪的意思,但後來……我是真的喜歡她。」
「我知道你會喜歡她,她聰明、性格又單純……」無憂談起最好的朋友,當然是滔滔不絕。「可是,只是因為知道你是我哥,盛菱不會躲起來,她只會離你遠遠的,除非……有別的原因。」許無憂眯眼看著自家老哥。
「她知道了。」莫言苦笑,視線掃到妹妹的左手手腕,那被許多首飾遮到看不見皮膚。
「知道什麼……」許無憂順著哥哥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臂,瞬間臉色發白,指控地看著自家兄長。「你怎麼可以告訴盛菱?這是我跟她的事!」
她可以想見盛菱會有多麼的愧疚。
「不是我說的。」他怎會不知道這件事情對盛菱的傷害有多大?
「那是誰?是誰跟她講!」許無憂開始找凶手,直覺從家人找,因為她的事只有家人知道。
她環視著因為她的大吼大叫而聚集到客廳的人,但是她哥給她一個意外的答案。
「王晴芸。」
「她?又是王晴芸。」無憂得到這個名字,生氣的轉身,在家里大喊大叫,一點淑女形象也沒有。「媽咪,你看!又是她!她就是想搞我和盛菱!我跟你說的都是真的,盛菱不是故意的,她傷害我,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嗯?什麼叫「又」是她?
除了告訴盛菱他警告不準說的事之外,王晴芸還做了什麼嗎?不然怎麼是「又」?
莫言和許無憂的媽媽,宏銓集團總經理許梨娜,好笑地對女兒說︰「你在急什麼?我們都听你的話回來了,就是要搞懂事情,你別急著告狀吧。」
「媽。」莫言滿眼的狐疑。「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小憂在新學校認識了一些新朋友。」許梨娜微笑,一副沒什麼的模樣。「意外發現王晴芸和周俊生國、高中的夏令營合照,而且听說他們感情還不錯,小憂覺得自己被設計了。小憂她討厭王晴芸,這是我們誰都知道的事,而周俊生身為男朋友會不知道嗎?所以了,我們回來搞清楚狀況。」
莫言听到這也覺得他漏注意了很多。
之前是听說盛菱在會議室外走廊打了人,他才匆匆趕到,但他到時沒看見兩人扭打,卻听見王晴芸說是盛菱害無憂,要盛菱離開,在他到之前,她還說了什麼?那就是盛菱對王晴芸動手的原由?
「既然要搞懂,那就一次都說清楚好了,小憂,你的好朋友躲起來了,你知道怎麼找到她?」
「當然。」許無憂驕傲的說。
「那就把她帶回來吧,我也想見她。」許梨娜笑得很溫和,一副雲播風輕的模樣。
可莫言明白,媽媽很生氣,因為無憂……被人算計了。「我讓豐都跟我去。」許無憂笑得燦爛,抱了媽媽一下,愛撒嬌的樣子跟以前沒有什麼分別。
莫言跟著許無憂後頭走,馬上被妹妹嫌棄。「哥哥走開,我不要你跟。」
「我想見盛菱。」
「我不要給你看!」許無憂忍不住對自家哥哥大發脾氣,因為她很生氣。
「你怎麼可以把盛菱偷走了?那是我的好朋友耶!你自己搞丟的,我找回來就是我的了!」
堅持不要哥哥跟,讓待在一旁的女圭女圭臉男人跟她出去,許無憂就這樣離開了家,也不告訴莫言,她會去哪里找盛「坐下來吧,我有事要問你。傅強說你想動王董事?你的理由呢?說來听听。」
莫言知道,母親要听的,不只是私人恩怨的報復,還有各方面的考慮。
是公事,莫言沒有繼續堅持要跟無憂出去找盛菱,仔細向母親報告,他下這決定的原因。
只能在心里焦急,無憂什麼時候能找到盛菱,把她帶回來?
希望他很快就能見到盛菱,看不見她,他真的很擔心……
一掃過去多日霸王級寒流帶來的低溫,今天天氣暖了起來,還出了太陽。
太陽一出,讓街上行人穿不了厚重的外套,難得只穿輕便衣著,出來走走路,曬曬太陽。
「今年的聖誕節也太溫暖,一點也不應景。」
「放心吧,跨年時第二王級寒流又要來了,保證這個年過得很應景。」
年輕人三三兩兩,討論著最近大變的氣候,以及今年一點都不冷的聖誕節。聖誕節嗎?是今天嗎?
恍恍惚惚的盛菱,听見了路人的討論,這才抬起雙陣,看看四周。
她站在充滿聖誕氣息的街頭,店家都是聖誕裝飾,盛菱才想起來,今天是二十四號,是平安夜。
去年的平安夜,她是跟無憂一起過的,在她的住處,無憂堅持要裝飾聖誕樹,還帶了蛋糕來,說要兩個人一起解決那個蛋糕,然後再一起去跑步,消耗熱量。約好了今年聖誕節還是要一起過,可是,她卻對無憂做了那樣的事情……
盛菱心一痛,覺得冷到不行。
拉了拉身上的衣物,那是她這一生穿過最厚的大衣,這些天她就穿著這身衣服,漫無目的的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去到了什麼地方,有沒有吃東西、有沒有喝水,她就是一直走……想走到可以讓她感覺不到冷的地方。
但無論哪個地方都好冷,冷到她快要死去。
有什麼溫暖的地方她能去?
盛菱繼續走,走走走,從白天走到了夜晚,走到因為平安夜而熱鬧的市區,一棵在餐廳門口的聖誕樹讓盛菱停下了腳步,看著那聖誕樹良久,她才想到一個能讓她感覺不冷的地方。
無憂待過的地方……她的家。
于是她調轉步伐,回到了她很多天沒有回的住處。
討厭房間黑黑暗暗的盛菱,也沒有如以前下班般,馬上打開房間里所有的燈,她跌坐在玄關,雙腿發抖,不停的喘息。
「無憂……」在平安夜這一天,她想念她最好的朋友。
盛菱雙腿在發抖,她站不起來,可她用爬的,爬到了她放置雜物的櫃子,拿出一個箱子。
那是去年無憂留在這里的,她們一起裝飾的聖誕樹。
坐在地板上打開箱子,盛菱拿出要組合的塑膠聖誕樹,她的手因為太久沒有攝取養分一直顫抖,組合不了聖誕樹。
她一直失敗,最後抱著聖誕樹,喃喃低語,「對不起……無憂,對不起……」對不起,她做錯了,不該傷她的心。「無憂,我想念你,我想見你。」還能見嗎?還會見嗎?這都是奢望吧……
「……我也想你。」
套房里傳來另一個聲音,一個她很熟悉的聲音,盛菱以為自己听錯了。她一抬頭,就听見啪一聲,她套房的燈被打開了。
乍亮的燈光讓她睜不開眼,但她的心情很激動。
她的套房里有人!這世上有她小套房備份鑰匙的人,只有一個人——「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wYear!」
頭戴紅色聖誕帽的女孩,長發柔順披肩,她穿著米色七分袖V領上衣,雙手捧著一個十寸的草莓蛋糕,她唱著耳熟能詳的聖誕歌曲,一邊朝盛菱而來。
盛菱屏住呼吸,她想,這是夢吧?
那甜甜的笑容、右臉上小小的酒窩、眯眯的眼楮……是無憂,她最想念、最想見到的人。
是她想見到的對她笑的許無憂,而不是十個月之前,對著她啦哮怒罵,撕破臉吼著要她去死的無憂……笑著的無憂還會出現在她面前,這一定是夢。
「盛菱,聖誕快樂!我回來了,你有沒有想我?我好想你,我們跟去年一樣一起吃聖誕蛋糕吧——你會不會穿太厚?你會冷?真的假的!快月兌下來,我開了暖氣,你沒發現嗎?」
無憂夸張的笑著,放下蛋糕後跑到盛菱身邊,吱吱喳喳的來月兌她的外套——「你在干麼!盛菱,你怎麼成這樣,一把骨頭了,你在搞什麼鬼啊?我不在你身邊你又餓到胃痛不理了是不是?」月兌下盛菱的外套,許無憂心疼大叫。「你好臭!你幾天沒洗澡啦?你的頭發,油得可以煎蛋了!」
這個夢會不會太真實?這個無憂,太有臨場感了,無論是她吵死人的說話聲,或者是……她的體溫。
體溫?
盛菱慢動作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最熟悉、最喜歡的人……白里透紅的皮膚,漂亮得素顏比化妝還要好看的臉蛋,縴細修長的四肢,還有喜歡淺色的衣服,白色、米色在她身上,顯出她清甜的氣質……這是無憂。「無憂?」她不確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幻影。
「干麼?不認得我啦!」許無憂笑著。「才多久沒見,你就忘記我了!也太沒良心!」她熱情地拉住盛菱雙手,用力搖晃。
是無憂,無論容貌還是熱情的性格,都是無憂,但是無憂的左手上有一又一的手鏈、手飾、手表。
這不是無憂的習慣,無憂最討厭手上戴太多有的沒的東西,也討厭手表,只會戴她送的友誼手環。
盛菱拉過她的左手,撥開她上頭一又一的鏈子,然後看見了手腕內側——在光潔無瑕的皮膚上,細細的、白白的,一條條重復堆疊的疤。
傷己愈合,但在盛菱眼中,紅色鮮血彷佛仍從手腕溢出,汩汩不斷。
十六刀。
這十六刀留下來的疤,不只是割在無憂手上,更是劃在她心上,割得她的心破破爛爛。
「啊……」盛菱在發抖,她覺得痛,心好痛,痛得她不能呼吸,喘不過氣,像缺了水的魚。「是我、我害的……」
「不是,那是燙傷,我不小心燙到的。」許無憂收回手,別腳的搪塞。「盛菱,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盛菱痛到說不出話來,她難受得要命,覺得這一刻她就會死去,她顫抖的手抱著許無憂想收回的左手,像怕失去了什麼重要的寶貝,抓著不放。
她的喉嚨發出痛苦的聲音,是她這輩子沒有听過的聲音,然後她感覺自己的視線模糊了。
熱燙的液體滾落眼眶,伴隨著她心痛的吶喊,心痛到哭泣,盛菱沒有想到她的心會痛成這樣,看見許無憂手上的疤,盛菱恨死自己的自以為是。
無憂會沒事的,她是堅強的女孩——她居然這樣催眠自己,為自己的殘忍找借口……
「無憂……救我……」緊握著失而復得的好友雙手,盛菱感謝許無憂還活著,她哭得不能自己。
「你怎麼哭了?!你居然哭了……哭得這麼傷心,不要哭,我、我沒事……」沒見過盛菱哭泣,看她哭得這般難受,無憂也跟著難過大哭。「不要哭,我真的沒有事,我怕你怪我,我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
盛菱拼命搖頭,臉上淚水縱橫,哭到無法呼吸,像溺水的人攀到了浮木,她握著好友的手,泣聲道︰「無憂教我……你教我怎麼愛人……我不會……」
無憂、無憂、無憂……
盛菱沒有等到她最好的朋友回應,答應她的請求,可怕的黑暗向她襲來,她拼了命的睜眼,貪婪的想多看幾眼無憂好好的模樣,可是那黑影抓住了她——然後,她什麼都看不到、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