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別與皇上嘔氣了,這好幾天避著不見皇上,這不是讓皇上傷心嗎?」尤一東專程過來景月宮,苦口婆心的勸著阿紫。
阿紫自從在慈鳳宮前與谷若揚起沖突後,連著七天未見谷若揚,就是谷若揚召見她也不去,谷若揚拉下臉親自過來景月宮,她也避走,這下終于惹惱了他,之後絕口不提起景月宮的任何事。
天子每天繃著臉的上朝下朝,神色冷峻,嚇得上至大臣下至奴才無一不心驚肉跳,惶惶忐忑,就怕這位天子突然爆發,將怒氣撒下,無辜倒霉了誰。
尤一東看不下去,只得私下來求阿紫,希望她別再與主子鬧脾氣了,能主動去向主子示好求和。
阿紫不理,只是坐著發呆。
他見狀,只得再道︰「娘娘,您這都將朱丹與李御醫送出宮去了,皇上知曉,也未再吭一聲,這樣還不成嗎?」
「出了宮不表示就安全,他若找到他們,依然可能對他們不利。」這兩人三天前已讓她送出宮,這事他一定知曉,她本擔心他會攔,所幸他沒有動作,然而,在她面前不動,難道出宮後,自己顧不上時就不能殺了兩人嗎?
這人紀錄不良,當初不就是答應她不會對暮兒不利,結果又背著她想暮兒死。
尤一東苦著臉,「娘娘,您這真是冤枉皇上了,您說不殺,他就不殺了,您現在還要說這樣的話,皇上听了會怎麼想?」
「我不管他怎麼想,他騙我就是不對。」她咬唇,也犯了倔氣。
尤一東嘆。「娘娘,容奴才大膽說些話,這幾年,皇上待您如何您不是不知道,他心里只有您,所為的一切也是您。沒錯,他是曾騙過您,曾想眼睜睜看小主子死,可您只想到自己,卻沒有考慮到他的立場,他除了是您的男人,也是這天下的主子,更是肩負皇室血脈延續的人,難道要他為了您連祖宗傳下的江山都不顧?」
阿紫听了這話一愣,「我沒讓他不要江山。」
「可您現在就是怪他背信,當時救不救小主子,他極為掙扎,更怕您不肯原諒,那份心情您又能體會嗎?您且再想想,當初他就可以殺朱丹與李御醫滅口的,可他沒有這麼做,直到兩人交談的話教你听見,這才動怒,他那時不殺只因朱丹是您的人,而那李御醫是救下小主子的功臣。」
阿紫擱在腿上的手逐漸握緊了,神色有些松動。
「還有,不管您身上發生什麼事,皇上就只要您,之前明知您可能失節于他人,他還是要您,皇後之位仍堅持留給您,這樣的皇上您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您還要怪他什麼?」
尤一東的話句句在理,一句未錯,自私的好像是自己了……
「娘娘,您與皇上好不容易才能彼此相守,又何必因為過去的事影響未來、影響兩人的感情?奴才求求您了,主動去見皇上一面吧,他這幾日也是夜不成眠,心情極惡劣的,想他白日日理萬機,夜里若還不能安心休養,這身子能好嗎?再說了,奴才這幾日見他咳嗽,勸他喚來御醫診治,他也不肯,推說沒事,可奴才曉得,他身子不舒服,這是染上風寒後又積怒在心,未曾好好休息的結果。」
「他病了?」阿紫慌然站起身。
「是啊,這都咳幾日了,奴才瞧是越來越嚴重了。」他憂心搖頭。
「姑母,皇上病了,您為什麼不去瞧瞧?暮兒和您一起過去吧!」雲暮剛走進來,听見尤一東說父皇病了,心急的道。
尤一東見小主子來幫腔,忙再道︰「是啊,奴才方才要御膳房炖了雞湯要為皇上祛寒,不如娘娘和小主子帶著雞湯過去承干殿一趟吧!」
「這……」阿紫猶豫著,就這樣過去有些拉不下臉來。
「姑母,您還等什麼,連雞湯都有了,咱們快過去皇上那里吧!」雲暮催道。
「這……好吧。」她咬唇,終于點頭了。這幾曰不見他,自己也不好受,尤一東說得沒錯,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自己不該為過去的事再生嫌隙,這樣的疏離不是兩人能承受得起的,因為,他痛,她也痛的。
尤一東大喜,「來來來,奴才這就讓人把雞湯送來,好讓娘娘與小主子給皇上送去。」
接著尤一東就伺候阿紫與雲暮朝承干殿去,阿紫心里雖有些忐忑,但也如釋重負,這幾曰她心情沉甸甸,吃什麼都沒滋味,悶悶地笑不出來,如今想通了一些事,反倒陘松,往承干殿的腳步不知不覺加快了。
「姑母,等等我!」雲暮腿短追不上她的腳步,不由得在後頭嚷。
她這才發覺自己竟然拋下了兒子,赧然地回頭去牽他的手,「對不起,我一時忘記你走得慢。」
「娘娘,不如將小主子交給奴才,您先過去,這雞湯得趁熱喝才能有祛寒的療效,且冷了也不好喝。」見阿紫這心急的樣子,尤一東忍著笑說。其實讓娘娘先過去也好,與皇上兩人獨處說些體己話,小主子在也許有些話會說不出口的。
阿紫臉龐微紅,哪里不明白尤一東的心思。罷了,得知他病了,她也想早一點知道他的病況,便紅著臉點頭道︰「那暮兒就交給你了,我先送雞湯過去了。」
「娘娘快去吧,小主子交給奴才您放心。」
雲暮像是曉得父皇與娘親這陣子鬧不愉快,這會兒娘趕著去見父皇是好事,也挺配合的點頭,「姑母快去吧,暮兒隨後過去。」
阿紫這才親自拿過那裝著雞湯的食盒,連宮女也不帶,先去承干殿了。
「娘娘,您來了。」承干殿的內侍見到她竟有些莫名的緊張。
她不以為意,也許是她一陣子沒來,乍見她出現嚇一跳吧。
她微笑問道︰「皇上在里頭嗎?」
「在……」這內侍回答得有些遲疑與小心。
「那我進去了。」她沒留意內侍的表情,點了頭便要往里頭去。
「等等……容奴才通報一聲可好?」這內侍將她攔下了,暗中著急著她來得不是時候。阿紫皺眉,皇帝曾吩咐過,她來到承干殿不用通報就可以進去,可今日這內侍卻攔了她,這讓她覺得訝異。「殿內有人嗎?」她疑惑的問。
「有……」
這下她終于感受到不對勁了。「什麼人在里頭?」
「這……」
她不是個莽撞的人,見內侍話說得吞吞吐吐的,不禁臉一沉,索性不理會他,直接進到殿中。
「娘娘!」那內侍慌亂的想上前阻止,可哪里攔得住,她已經進去了。
才剛踏入殿中沒幾步,阿紫手中拿著的裝有雞湯的食盒「匡當」落地,熱湯濺在腳邊燙傷了她,可她渾然不覺得痛。
這殿內只有兩個人,谷若揚和一個女人。
而他們正在激吻著,他面向著她,所以她能清楚看到他見到自己後臉上吃驚的神色,因為听到聲響,他懷里的女子轉過身來。
是秦芬兒。
「阿紫?!」谷若揚推開秦芬兒,驚望著她。
阿紫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顫抖著,眸子沒有看他,只是盯著秦芬兒,此刻的秦芬兒唇瓣瀲灘,臉若朝霞,嬌羞未退,也正望著她。
她咽了口唾沫,在他奔向自己前福了一福,「嬪妾來得不是時候,先走了。」說完轉身慌亂離去。
殿門關上那一剎那,「砰」的一聲,這一聲仿佛也把她心上的什麼給撞斷了。
眼淚模糊了她的眼,其實,她哭什麼呢?那秦芬兒也是他的嬪妃,他與她親熱是應該的,應該的啊!
是自己不該撞見,不該不經通報就闖入,都是自己的錯!
「姑母怎……怎麼哭了,您沒事吧?」
凌亂間,撞上了剛好過來的雲暮,雲暮見她臉上有淚,嚇一跳的問。
那尤一東也吃驚,這時谷若揚由殿內追了出來,而他身後居然還有個秦芬兒,尤一東立即明白怎麼回事了,冷汗登時滾落,怎麼就這麼巧呢?娘娘八成撞見不該撞見的,尤一東這都想哭了。
谷若揚走了過來,那眼沉得像會噬人。「所有人都退下去吧!」他吩咐。
尤一東嘆息,立即揮退四周的宮人,就連站在那里顯得有些無措的秦芬兒,尤一東也將她請走了。雲暮見娘親神色不對,原本哭著不想走的,但還是讓尤一東給抱走了。
四周頓時只剩谷若揚與阿紫兩人,阿紫全身僵硬,死死低著頭,不去看他。
他一時也沒有出聲,只是盯著她,氣氛沉凝窒悶。
好一會兒後,她驀然道︰「對不起,方才是我魯莽了,打擾了你們——」
「阿紫,你忘了朕的警告了嗎?不要口是心非,否則,朕會真信以為你不在乎朕!」
她心頭一緊,「我沒有口是心非,我真覺得不該壞了你們的好事!」
「阿紫!」
「別叫我,您愛寵幸誰就寵幸誰,我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她心急的來探病,誰知他無病無痛還抱著秦芬兒親熱,想起方才那一慕,她終于失去理智的吼道。
她明知他是皇帝,也曉得他有無數後宮嬪妃要雨露均沾,只是,親眼見到他與別人親熱,還是令她的心潰不成軍,無法承受。
「你真不在乎?」谷若揚一雙陣又暗又沉。
「是,我不在乎,反正您也不過是個騙子!」她此刻腦子里再也裝不下任何理智,只想維持自己的尊嚴,只想告訴他,他沒那麼重要,自己可以將他讓給任何人!
「朕是騙子?」
「不是嗎?你說不殺暮兒,卻是背著我見死不救,你說只要我一個,卻是擁有整個後宮,你說心里只有我,方才卻是抱著秦嬪,你這不是騙子是什麼?」
「你說什麼?!」他已然大怒。
她頓覺下顎大痛,他正捏著她。「放開我!」她掙扎著。
「不,朕不放!」
他伸手將她的雙手反剪箝制在背後,把她壓向自己,狂亂地吮吸著她的唇,她拚命去推他,卻被他撬開了唇瓣,吻得更為強勢激烈,然而,這吻只讓她想到方才承干殿內秦芬兒那鮮明紅腫的唇,她實在無法認受,恨極,貝齒一緊,咬破他的舌,接著朝他打去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的瞬間,四下一片死寂與驚栗。
「雲絛紫,你當真以為朕離不開你,非要你不可嗎?」谷若揚眸色冷如冰,眉眼里盡是逼人寒氣。
「我……對不起……」在手揮下的剎那,她就後悔了,他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她卻狠狠掮了他耳光。
「朕說過,你若一再推開朕,有一天朕會真的離開你,而顯然這一天已經到了,朕原擬給你的三千寵愛,就此煙消雲散吧!」
他聲音極輕,就像一陣雲煙,自她身旁飄忽而過,再不停留。
阿紫身子一晃,雙手抱住自己,因為這樣才不至于心痛的暈過去。
離開承干殿後,阿紫恍恍惚惚的回到景月宮,人才剛踏進去,就見到季霏嫣坐在里頭,她蹙著眉心看著季霏嫣,不解這人怎麼會來?
自從莫香凝被賜死後,這後宮沒人敢來惹她,就是季霏嫣也閃避著她,就怕觸怒自己,等于觸怒皇帝。
但,那男人才剛對她說了,要收回對她的三千寵愛……
想起他說的話,她心房仿佛讓人搗攬著,疼痛不已。
「你來做什麼?」她問季霏嫣。
季霏嫣唇角上揚,瞧上去是一臉的幸災樂禍,莫非,她這麼快就知道剛在承干殿外發生的事?
「你听說了嗎?」季霏嫣笑著問。
阿紫攢起的眉心望著她,這話該是自己問她的吧?
見她不說話,季霏嫣冷笑,自顧自地再道︰「這消息都傳開了,而今朝野上下都在議論此事,你怎會不知?」
「你到底想說什麼?眾人又在議論什麼?」阿紫心煩意亂,若季霏嫣今日是專程來落井下石的,她沒那心情奉陪,打算讓這人快快說完話後滾。
季霏嫣笑里藏刀,「原來你……多年前即失節了,竟然不知廉恥,敢帶著骯髒的身子進宮污辱天子,yin穢後宮——」
阿紫神色大變,「這些話誰說的?」
季霏嫣笑得更是陰冷,「大家都這麼說的,將你賜死的奏章已經滿天飛了,你可是人人口中的殘花敗柳,皇上的女人怎能有不潔的,雲嬪,本宮瞧你是到盡頭了。」
阿紫整個人怔住。「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忽然幾絲竊竊私語聲從外頭傳來,阿紫看過去,四、五個宮婢內侍正站在外間,輕睨著她,低聲說著什麼。
季霏嫣隨著她的目光看出去,瞧著眾人對她的指指點點,不住笑得更開懷。「你自己也瞧見了,你的丑事無人不曉了。」
阿紫僵了身軀。「皇上……他……」方才她去找他時,他早已知外頭傳著這些話,可他一句也沒提,這是……讓她自生自滅、自行承擔嗎?
他當真放棄了她,對她所有的愛與恨都在一瞬收回,什麼也不給她了?就如季霏嫣所說,她的恩典到盡頭了。
她頓時感到心痛不止,血液似乎從心窩蔓延出來,逐漸空洞了她的心,讓她不禁蒼涼一笑。
季霏嫣見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皺眉道︰「你這是瘋了嗎?這時候哭都來不及了,你笑什麼?」
「我笑還是哭與你何干?德妃娘娘該走了吧,我這兒馬上就要變成冷宮了,您再待下去,不怕晦氣染身嗎?」她問向季霏嫣。
季霏嫣臉色一變。「雲絛紫,本宮瞧來你是丑事被揭開,自覺丟臉,是真瘋了,罷了,本宮不與你計較,反正你說得沒錯,這景月宮很快就會被封了,畢竟里頭住了污穢的人,就連皇上都蒙羞,那些奏章很快就會滿出承干殿,到時候皇上就算想保你也保不住的。」季霏嫣眉歡眼笑的說。
阿紫臉色蒼白如同鬼魅,她顫抖著道︰「滾!」
季霏嫣笑得越發乖張,「你當自己現在還得寵嗎?一個小小的嬪敢讓一個妃子滾?你這是以下犯上,這還想活不想活了?」
「我不想活,你又能如何?你敢殺我嗎?在這宮里,只有一個人能要我的命,在那人還沒開口前,我要死還是要活誰也干涉不了!」
「你……你……」她明明已到絕境,季霏嫣還是教她的氣勢給威懾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哼了一聲道︰「我清楚記得莫香凝死前說的話,她的下場就是你明日的借鏡,皇上賞她的那三尺白綾,要不了多久也會賞給你的,我等著看你的下場!」
季霏嫣說完這話,氣沖沖的離去了。
季霏嫣走後,阿紫僵直的身子終于站不住的跌落,而這時才感覺到腳痛,那盅滾燙的雞湯落地時燙傷了她的小腿,此刻她掀起褲管,見小腿已是紅腫了一大片,正刺骨的疼。
她苦笑,放下褲管,怔怔想著莫香凝說的話——帝王的寵愛算什麼,我詛咒你有今日沒明日!
是啊,皇帝的寵愛究竟……算什麼?
她阿紫又算什麼?
一滴淚緩緩在眼中生成,凝聚後,驟然滾落下來。
秦嬪竟然一連多夜去到皇上的寢殿侍寢,原本無寵的人儼然咸魚翻身,突然受寵了,反觀之前讓皇上寵入心坎的雲嬪卻猶如被打入冷宮,皇上再不曾上過景月宮。
眾人只覺這也正常,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不潔,更何況這男人還是俯瞰天下的天子。眾人都等著,皇上什麼時候下定決心送這女人三尺白綾或是一碗毒汁,讓她自我糾結,省得玷污宮廷。
此時景月宮的床上,阿紫睡得滿頭大汗,夢中,她看到那抹熟悉的明黃衣擺拂過,很快消失不見,她驚慌失措的伸手想去抓住,卻陡然落空,什麼也沒抓到!
她驚醒了,心悸拭著汗,一會兒後,起身下床,要換下汗濕了的衣服。
她沒喚人進來幫忙,近來她極少使喚人,因為這些人如今瞧她的目光都帶著鄙夷,只是礙著她仍是主子的身分,不敢當面恥笑怒罵而已,為了不想面對這些難堪,她選擇不見這些人。
換好衣服後,她睡不著了,見夜已深,宮人們大多都已睡了,原本固定會守在她門外的宮婢,她也撤了她們,要她們以後都不必再來守門,這些人听了高興,根本不想再伺候她這樣的主子。
無人打擾,她披了件外袍,便出了房門,走到了外頭的院落。現在已是春天,夜里還凍著,可她不覺得寒。
獨自在院里站了一會兒,騫地,她听見輕淺的腳步聲。
她心跳倏然加快,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屏住,是他嗎?
他來了嗎?
她緊攥住披在身上的外袍,深吸一口氣後轉過身去,眼中的期待瞬間逝去。
「是你?」她一怔,來者手挽著宮燈,卻是萬宗離。
萬宗離瞧見她眼底的失望,心中一陣苦澀。「對,只是臣。」他語氣中染著一股失落。
她尷尬道︰「萬大人不是還在魯鎮查案,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故意輕快的問,不想糾纏在自己方才的反應上。
「臣今日回來,剛見過皇上稟明事情,出了承干殿後,本該馬上離宮的,可臣卻不知不覺的走到這里來,打擾了娘娘,臣罪該萬死。」
她搖頭。「萬大人沒有打擾到我——不過,這里確實不是萬大人該來的地方,萬大人還是請回吧。」話說到一半,想起這里是皇宮內苑,外臣半夜私會嬪妃,輕則身敗名裂,重則下獄受死。
「臣來此若教人撞見,死不足惜,唯若因此傷了娘娘的名譽,那就是百死難贖了。」他苦笑,自己情不自禁的到來,卻忘了可能會害了她。
「我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名譽,我這名聲早已千瘡百孔、蕩然無存了,我只是不想牽累萬大人,才會讓萬大人快走的。」她自嘲道,現在外頭哪個不罵她是個恬不知恥的女人,若真被撞見她與男人見面,也不過是丑事多加一樁罷了。
他臉色一整,「外頭的傳聞臣在京外就已听聞,方才在承干殿里也問過皇上,為何不替您澄清,可皇上居然……」他咬牙,皇上居然冷漠的告訴他,要他別管這件事。
她听出他未竟的話是什麼,那男人八成冷漠處理這件事,自己不再是他捧在手心的人,就是受盡謾罵與屈辱也是她的事,他不再心疼,不再在意,她的一切已與他無關。
「您可後悔跟了皇上?」萬宗離心疼她的問。
她還未回答,手已猝然教他握住。「阿紫,他根本不願意保護你,你不如跟我走吧,我可以為你放棄功名利祿,帶著你與雲暮隱姓埋名,咱們三人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可好?」他鼓起勇氣急切的說。
她一驚後,抽回自己的手,「對不起,我不恨他,是我將他推開的,我與他之間的事你並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我只知道,有人告訴我,他天天與秦嬪黏在一起,夜夜宿在宣榮宮,更听說他有意晉她為妃。阿紫,這些你都無所謂嗎?」
她臉色蒼白一片。「不要說了!」她將身子別過去。
他再將她扳回來面對自己。「你可知我由魯鎮帶了什麼消息回來?你雲家百口人確定是冤死的,你祖父並沒有叛國,相反的,他忠君愛國,不肯讓金國收買去,因此晉王才會聯合金國誣陷他叛國,好讓先皇殺了這西朝大將,自斷一臂,先皇也上當了,雲家因此死絕。這人證物證我都找足了獻給皇上,可他卻說,此事再議,讓我將案子擱了,他根本沒打算替雲家平反。」
她驚愕不已,「他怎能……他說過若雲家無罪,他會還雲家公道的……他連這事也背信了……」
「他從頭到尾就沒真心想為雲家平反過,那是騙你的,要知道,殺雲家的是先皇,他的父皇,若由他平反,豈不昭告天下先皇錯了,錯殺忠臣,那于先皇的名聲有損,史書還得重新寫過,將先皇的過失加上一筆,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人讓先皇再添上污點。」
她聞言慘白了容顏,「他……他不會騙我的……」
「阿紫,也許之前他確實待你好,但,他變心了,此刻的他,心中已無你。」他殘忍的告訴她這個事實。
她的心像是教人狠剮過,痛徹心肺,原來自己那巴掌打掉的不只是他對自己的深情厚意,連先前的承諾都隨之灰飛煙滅了。
「不要說了……我讓你不要說了!」她承受不住,抱著胸口幾乎無法吸氣。
「阿紫,我對你說這些,不是有意要你痛苦,我是讓你清醒,這里不值得你留戀了,跟我一起離開吧……」他乞求的說。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中有淚,從他告訴她那男人打算殺暮兒那回,她一直就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意,恍神中,她差點就想答應了,可最後,她仍是搖頭。「你走吧,我再悲慘也是谷若揚的女人,我不想連累你——」
「我不怕連累,我只想與你在一起!」他激動的低吼。
她心頭一震,身子慢慢往後退,刻意拉遠兩人的距離。
「阿紫……」
「我不可能接受你,就算那男人不要我了,我也不會離開,因為,我還有暮兒,那男人不會讓我帶走他的,這宮中是我和暮兒唯一能活的地方。」
「你就不怕他哪日再不能忍你而殺了你?」
「那也是我的命,我無悔。」
萬宗離面如死灰,「你就這麼愛他?甘願為他吃任何苦?」
「是,我愛他,所以,並不想離開他,也許如你所說,有一天他厭棄了我,听從所有人的話真將我當成yin亂的女人殺了,我也心甘情願……」
他大受打擊,身子踉蹌了一下,用力闔上雙目,良久後才睜開,面上雖沉靜許多,但眼底那份落寞依然濃烈。
「臣……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不擾娘娘歇息,臣這就告退。」
他轉身離去,那背影蕭瑟得令她不忍看。
一個月後,宮中傳出一個消息令西朝上下喜出望外。
秦嬪有喜了!
這孩子若出世便是西朝上下苦盼多年的皇嗣,無怪乎舉國歡騰,那秦嬪待胎象穩定後就會被正式晉為妃了,只是秦嬪的父親秦孝越似不滿足,他雖受先皇提攜成為將軍,但因為能力普通,並不受谷若揚重用,這回女兒傳出喜訊,讓灰溜多年的他終于一吐怨氣,大大風光了,于是私下運作,讓人進言皇帝一舉要讓女兒被立為後,讓自己成為人人羨慕的國丈。
一時,宣榮宮成了整個皇宮最熱鬧的地方,人人爭相討好問候,大批大批的禮物與補品都往那兒送去,就是太後也一連去了幾次,親自囑咐如何安胎。
「暮兒才是西朝的皇長子,可現在卻……阿紫嫂嫂,你打算怎麼辦?」谷雁萍今日進宮,她忍了許久,以為皇兄只是與阿紫嫂嫂鬧脾氣,兩人很快會和好,皇兄也會替阿紫嫂嫂
澄清被毀壞的名聲,可一段時間過去了,皇兄卻都沒有動作,不僅如此,還讓秦芬兒懷上了,這教阿紫嫂嫂情何以堪?
還有那暮兒,瞧皇兄這態度,像是只要秦芬兒的孩子不要暮兒了,沒有讓他認祖歸宗的打算,自己瞧這發展,實在再也忍不住,進宮探望阿紫嫂嫂,為她打抱不平。
阿紫身形消瘦,眼神有些空洞,秦芬兒受孕一事確實深深打擊了她,她在谷雁萍面前再也強撐不起什麼,淚珠一顆接一顆的落下。
「阿紫嫂嫂別哭,我這就去找皇兄理論,他怎能這樣對你,實在太無情了!」谷雁萍忿忿不平。
「不,你無須去理論——」
「你不要攔我,這回是皇兄不對,我定要去找他算帳的。」
阿紫笑得苦,「我不攔你去找他,但不用找他算帳或理論,我只需請你替我求個恩典。」
「恩典?什麼樣的恩典?」
「讓他二選一,一是,賜死不潔的阿紫,以平眾怒;二是恩準阿紫帶著暮兒出宮,照顧至今仍昏迷不醒的父王。」
谷雁萍大驚,「這兩樣都不行!你怎能求死,還有,從沒有嬪妃被遣出宮後還能再回來的,阿紫嫂嫂別賭氣逼皇兄作這個決定。」
阿紫神情哀莫大于心死。「你盡管替我帶話過去,結果如何,由你皇兄決定。」
「皇兄不可能要你死的,這陣子群臣逼他賜死你,他都沒有允,就算你開口,他也不會答應的,而這也表示他對你還有情,你為什麼還要走?」谷雁萍急道。
她失神一笑,「他不殺我不見得就表示對我還有留戀,而我會留在宮中是因為暮兒,我不想他再做個說不得身分的私生子,期望他的父皇能給他將來。如今他讓秦嬪懷孕了,他心里連暮兒也不存在了,如此,我們母子還留下做什麼……」
「阿紫嫂嫂……」
「我若真能離去,那也算是我與他之間的一種結束,對誰都好。」
谷雁萍紅了眼眶,不知該說什麼,但她忽然想,或許替阿紫嫂嫂去傳這話也好,正好測試一下皇兄,瞧他是真的對阿紫嫂嫂絕了情嗎?若不是,也許兩人還有轉圓的余地。
谷雁萍同意去承干殿了,只是,回來後谷雁萍卻完全不知如何面對阿紫。
「你皇兄怎麼說?」阿紫臉色尚且平靜,語氣平緩的問。
「皇兄說……」
「說什麼?」
「他說……你既然無心待在宮中,那就帶著孩子回慶王府,以後就在王府闢個佛堂,從此吃齋念佛,無皇令不得踏出王府一步。」谷雁萍艱澀的告訴她皇兄的話。
想起自己去見皇兄,提及阿紫嫂嫂時皇兄那冷漠的臉孔,往日對阿紫嫂嫂的那份疼愛似乎再也找不到。
事實上,皇兄說的話要比自己告訴阿紫嫂嫂的更難听許多,他說看在雲暮的分上,他不會親自下旨讓她死,不過她若自己想死,他不攔,而她想離開他,那便常伴青燈,不要再管俗世的事了,言下之意,除了軟禁,還要她禁相思。
這些話句句傷人,自己哪里敢真說給阿紫嫂嫂听,且盡管已說得簡單,可說的話還是教人難受的。
阿紫怔忡,說不上心碎,可他會有這態度,她也不意外。
「我以為皇兄就算不待見你,也必會不舍暮兒,畢竟暮兒是他的親骨肉,我若知道他會真讓你們走,就不會去傳這話了。阿紫嫂嫂,我不要你和暮兒離開皇兄,你們明明這麼相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谷雁萍不解的哭問道。
阿紫白著臉,也無法回答她,一開始是她不能諒解他曾背著自己對暮兒見死不救,後來,她見到了他與秦芬兒在一起,她打了他一巴掌,再之後,萬宗離告訴她,他無意替雲家平反,接著,秦芬兒有了孩子……
這一切都將他們推往絕境,多年的糾葛、誤會、錯過,即便在真相大白後,仍無法白頭到老,一切,緣盡了。
她心絞得死緊,不再多說什麼,起身往內殿去。
「阿紫嫂嫂!」谷雁萍揪心喚她。
她淒涼地搖頭,「你回去吧,我也將離開了……」
離開皇宮,離開那男人,離開所有的愛恨情仇,這里的所有將隨風而逝。
阿紫離宮那天,天空下著大雨,她牽著雲暮的手坐上慶王府的馬車,靜靜蕭瑟的離去。曾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雲嬪就這樣被狼狽的眨回自宅去了,這在民間就稱下堂婦吧。
宮牆上,谷若揚靜立的望著遠去的馬車,目光清冷深沉。
尤一東替他撐著傘,「皇上,雲嬪娘娘與小主子已經走遠了。」
「嗯。」他雙目仍盯著已見不到影子的馬車。
「皇上……」尤一東再開口。
「若是廢話就不用再說了。」仿佛知道尤一東要說什麼,他堵了尤一東的嘴。
「……是。」尤一東暗嘆了口氣,不敢再言。
雨仍落個不停,幾乎打濕了谷若揚半邊身子。
「皇上,要回去了嗎?」尤一東問。
「嗯,回去吧……離去前,她可有說什麼?」谷若揚轉身後,終于問道。
尤一東一喜,忙道︰「娘娘說……說……」尤一東卻忽然不知該怎麼說了,皇上問起娘娘他很高興,但娘娘說的話又怎能向皇上說?
「她說了什麼?」谷若揚微擰了眉。
「娘娘說——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
谷若洋薄薄的唇角生冷的上揚了。「彼岸花,花開在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她想與朕從此再不相見嗎?真枉費朕如此……」
尤一東心驚。「皇上……這是氣話,娘娘只是氣話……」
他怒視尤一東一眼,「住嘴。」
「是……」尤一東戰栗地閉上嘴。
「秦嬪如何了?」他舉步離開,邊走邊問起秦芬兒。
「秦嬪娘娘稍早前來過,您正與大臣議事,便又回去了。」尤一東追上他的步伐道。
「嗯,擺駕宣榮宮,朕要過去。」他吩咐道。
尤一東應聲後又是一聲長嘆,馬上派人去通知秦芬兒準備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