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雲暮五歲的生辰,特意央求阿紫帶他上廟里拜佛,說是張嬸告訴他,凡孩子的生辰都是做娘的受難日,為娘的得忍受巨大的疼痛方能產下孩子,雲暮便想在這日替娘親祈福,感謝娘親辛苦生下自己。
虧孩子懂事又有孝心,阿紫明知不該與他一同出門,但一股母愛涌上心頭,忍不住還是帶他去城外一座香客不多的佛寺參拜。
雲暮鮮少與阿紫一起出門,開心不已,一路蹦蹦跳跳,阿紫見了又是一陣感慨,一般孩子與娘親出門再普通正常不過,可對他們母子而言卻是不容易,得閃閃躲躲不說,還不能顯出真正的關系來,這會兒她臉上戴著薄紗蒙面,好不教人認出身分,暮兒則只能喚她為姑母,不能稱娘。
她不禁低低嘆氣,自己能給這孩子的實在太少,欠暮兒的太多。
來到佛寺,母子倆參拜大佛,雲暮對著大佛嗤哩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麼,阿紫听不清楚,不過大致是請求佛祖保佑她平安健康之類的話,她心里又是陣陣感動。
小家伙與佛祖講完一串話後,就吵著肚子餓了,剛巧旁邊有香客經過,笑著告訴他們佛寺今日有供應素面可食,讓他們過去嘗嘗。
阿紫謝過這人,帶著雲暮去到後方的膳房要碗素面吃。
膳房的小和尚見這一大一小,身上的衣飾不凡,尤其是雲暮,唇紅齒白,濃眉下的一雙大眼楮格外有神,模樣十足討喜,小和尚因而舀了特大一碗的面給他,還附上別人沒有的甜湯圓。
小家伙瞧了歡喜,朝小和尚甜滋滋的道︰「謝謝小師父了。」
「這分量有點多,小少爺若吃不完,可以請你娘也吃一些。」小和尚瞧了一眼牽著雲暮手的阿紫,如此說道。
「小師父誤會了,這不是我娘,是我姑母。」雲暮用童稚的聲音更正,他謹記娘與張嬸的交代,在外頭不能承認與娘是母子。
「這樣啊,那就請你姑母一道吃,別浪費了食物喔。」小和尚笑咪咪的提醒。
「姑母,這是佛祖賞賜的東西,咱們一起吃光光好嗎?」雲暮笑著轉頭問阿紫。
阿紫含笑點頭,「嗯,咱們不浪費,你若吃不完,姑母也會替你吃干淨的。」
母子倆端過素面和甜湯圓出了膳房,見外頭擺著幾張桌子,三三兩兩的人坐著吃面,她與雲暮挑了角落的一張空桌,母子倆坐下享用食物。
雲暮吃得津津有味,這時有人過來找阿紫說話,她剛捐了不少錢給寺方修建廟宇,住持特意過來道謝,阿紫不得不走開一會兒。
有個中年人見雲暮一個人吃面,也端著碗面靠過來了。「這里能坐四個人,大叔與小少爺一起坐如何?」這人笑臉問。
「這桌子是我和姑母坐的,但你要坐也是成的。」雲暮大方同意。
這人坐下後開始吃面,邊吃邊與他閑聊道︰「小少爺生得聰明侍俐之相,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雲暮見他和善,露出小貝齒笑道︰「是雲家的啊!」
「哪個雲家這麼有福氣,能生出這麼討人喜愛的孩子?」大叔呵呵再問。
「就城郊的雲家啊!」雲暮童言童語的回說。
「城郊有不少戶姓雲的,這樣說大叔還是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家,不如說說你爹娘的名字吧?」
「暮兒沒有爹。」雲暮嘟起小嘴搖頭道。
「這樣啊……那總有娘吧?」
「娘嘛……」
「是啊,你娘叫什麼名字呢?」
「我娘叫……叫娘啊!」
這人表情有些微僵了,正要再多問兩句,阿紫已和住持說完話回來了,見雲暮身旁有陌生人,馬上警惕的拉過雲暮要走。
「欸,您別急著走,我只是過來湊桌吃面的,見小少爺相貌好,多聊兩句,問他是哪戶人家的孩子,他倒逗趣,只回城郊雲家的,您教得好啊,這孩子不容易拐,不過您若嫌我羅唆,不想被打擾,我換桌坐便是。」這人模著油肚,識相的說。
她低頭瞧向雲暮,以眼神詢問他說的話可是屬實。
雲暮點頭,這人沒說謊。
阿紫這才又將目光調向這人,見他身材圓胖,模樣老實,就像是一般的香客,因此沒再多心。「小孩不懂事,哪里說得清楚什麼,呃……你留下繼續吃吧,咱們還有事,本來就該走了。」她不願與人多說什麼,帶著雲暮離開了。
阿紫與雲暮一走,這人樸實的眼神馬上變得犀利起來,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朝那住持走去。
兩人一同走到寺里的偏僻之處,那住持當著他的面月兌下袈裟,扔在地上後,由懷里掏出一本冊子,交給這圓胖的人。「事成了,將這物事交給萬大人吧!」
當夜,承干殿內,谷若揚瞪著手中冊子里的某幾個字,一雙眼諱莫如深,久久未語。萬宗離大氣也不敢喘一個的看著他,自是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事實上,當自己看到這冊子的內容時,也是極度吃驚不信的,更因此猶豫著該不該據實以告。
他向來以鐵面著稱,從不曾對誰心軟過,但,此事若對皇上說出,那女子必是沒有活路了,而他,並不想她死……
「這確實是她親筆所寫的?」谷若揚陰沉問道。
「是的,臣屬下親眼見她寫上去的。」萬宗離回道。
谷若揚驀然閉上眼,臉色有抹死灰。
萬宗離暗自嘆氣,凡是捐獻佛寺的錢不管多寡,都要登記,而他交給皇上的就是登記捐獻者姓名的冊子,郡主寫的捐獻人姓名是雲暮,但因雲暮年紀小,捐的錢又大筆,寺方怕這錢來歷不明,要求再注記真正捐獻人的姓名以及與孩子的關系,而關系欄上,郡主寫下的卻是「母子」兩字。
低沉的笑劃過谷若揚的臉龐,一股狠辣的力道拂過去,御案上的東西盡數掃到地上去。
「朕不信!」阿紫怎會有孩子,怎可能,怎有可能?!
尤一東落膽,吞咽了幾口唾沫後,忙對萬宗離問︰「除了這個冊子外,還有什麼能證明那叫雲暮的孩子是郡主生的?」他希望這不是真的,要不然,自己不能想象愛了郡主多年的主子會是怎樣的痛心與憤怒。
「下官曾去見過郡主,也問過她一些與雲家相關的事,郡主說雲家除了她沒有第二人,可她說這話時,眼神閃爍,下官善于觀察人的表情,靠這觀察入微的功夫破了不少案,而下官清楚瞧出郡主沒有說實話。」
谷若揚雙拳緊緊握起,他猜想過千百個阿紫逃避他的原因,但絕無這一個,絕不是因為她有私生子而拒絕他!
「那孩子……是什麼時候有的?」他聲線冷凝的問。
「臣查過了,推估那孩子是郡主十五歲那年上峨嵋山時懷上的。」萬宗離說。
「啊,那年郡主在峨嵋山休養身子,任皇上怎麼帶訊讓她回京,她都不肯,直到一年後才下山,原來這是留在那里產子?!」尤一東驚訝道。
「她那男人在峨嵋山?」谷若揚滿臉怒意的問,她說愛上別人了,他不信,原來是真的?
「那男人也許死了,也許失蹤了。」萬宗離告訴他。
「死了?失蹤了?萬大人這話怎麼說?」尤一東趕緊替主子問仔細。
「下官派人跟蹤了郡主兩個月,她除了幾次去探望孩子外,不見她再與什麼人見過面,且下官也細查過,城郊的那處宅子五年來,除了慶王經常造訪,以及偶爾來為孩子看病的大夫外,從無其他訪客,且孩子只說有姑母沒有爹,這麼多年了,若這人還存在,又怎會不來看孩子一眼?所以下官大膽推斷,孩子的爹早已不在了。」
「若真死了最好,否則,朕必定將他碎尸萬段!」谷若揚妒恨涌現,摧心剖肝的道。
「皇……皇上,恕奴才多嘴,那郡主已失節,您……您還要她嗎?」尤一東忍不住顫聲問。主子愛了郡主多年,那郡主卻是背著主子生下別人的孩子,郡主已是殘花敗柳之身,連侍奉皇上茶水都不夠格,如何還能做皇上的皇後?
萬宗離也望著谷若揚,想知道他有何打算。身為帝王,對一個已經委身他人,身子不潔的女子他還想要嗎?
殿內一片恐怖的寂靜,仿佛一切在瞬間都可能毀滅,萬宗離與尤一東心驚膽跳的等待谷若揚的答案,但下一瞬,他人卻旋風般地消失了。
睡夢中的阿紫頸上傳來劇痛,那火辣辣的痛楚,令她無法呼吸,甚至想叫也叫不出聲,她驚醒的睜開眼楮,看見谷若揚大手正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她心中大驚,「住手……」她扭動著身子抵抗。
「為什麼……為什麼……」谷若揚雙目盡是猙獰的血絲,那暴戾的神色仿佛是一只野獸。
她的脖子快要被擰斷了,疼痛不已,目光漸漸渙散。
忽然間脖子上的壓力松了,她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眼里的瘋狂是什麼,他已經堵上了她的唇,沒有愛意,沒有溫柔,只有發泄和懲罰一般的吮吻。
她掙扎著,用力去捶打他,可他似乎失去了理智,鋼鑄般的身子壓著她,她肩胛一涼,傳入耳里的是衣衫被撕裂的聲音。
她又驚又駭,羞辱的眼淚登時汩汩流下。「您瘋了嗎?」
「是,朕瘋了,你讓朕瘋了!」他肆虐她雪白的頸子,吮咬得她疼痛不已,可他毫不心疼。
她和別的男人有染,生下別人的孩子,她怎麼敢?!他的三千愛寵都給她,到最終換來卻是一場背叛?激烈的憤怒波濤洶涌、無法抑止,他想殺了她!
她忍無可忍地咬破他的唇,鮮血從他的口里混到她的口中,血腥味彌漫。
他更加狂亂了,手探到她破損的衣襟里,重重的揉捏她的豐盈,她渾身戰栗起來。
「住手,我求求您住手……求求您……」她幾乎泣不成聲的哀求他。
他身子一震,終于停下動作了,看著神情驚恐萬狀的她,他心髒用力一縮,揪痛起來,眼楮熾暗得無法形容。
阿紫揪著凌亂的衣裳,淚光模糊的望向他的同時,也是一怔,因為她從沒有看過他如此受傷甚至絕望的眼神。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曉得他此刻恨不得殺了她!
「若……若揚哥哥……您怎麼了?」她顫聲問。
這聲「若揚哥哥」,登時讓他恍惚起來,她上峨嵋山以前都是這麼喚他的,他的阿紫回來了嗎……
他身子顫抖了,尤一東問,自己還要她嗎?不,他怎能忍受身心都不潔的女人?!他如何會想再要她?!他不要她了,不要這女人了!
但……如果不要,自己怎麼會這樣的恨?恨得想殺了她……
「若揚哥哥,您這樣……阿紫……怕……」她發抖的要去觸踫他的臉頰,而他在她的手踫到自己前,用力將頭顱埋進她頸項間。
殺她,他竟想要殺她,他怎麼做得到?他怎麼能殺得了她?!
他緊緊的抱住她,緊得她幾乎窒息,可她不敢掙扎,怕再度刺激了他,她的手在他背上輕拍著。
瞬間,他身子又萍度僵硬,狠戾的推開了她。「雲絛紫,你听著,朕不會放過你,此生此世,不管你愛的是誰、心里有誰,你都只會是朕一個人的!」憤恨、狂烈、溫柔、不舍,所有復雜的情緒,一一從他眸中交錯而過。
城郊,雲宅。
是夜,粉雕似的孩子闔目正睡得香甜。
他今日向佛祖祈求賜福給娘,讓娘平安健康、長命百歲,也順道請佛祖幫幫忙,讓他能時時刻刻與娘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游戲,還一起睡覺,他不知佛祖是否答應了,但想佛祖心腸好,再加上這是他的生辰領望,相信佛祖不會小氣不允的。
因此,他直至入睡,嘴角都是上揚的。
他正好夢中,渾然不覺外頭正落下淅瀝大雨。
而一個黑衣人靜聲走進屋子,來到他的床前,這人眼底流露出一股殺機。
黑衣人剛拔出腰間的匕首,一道響雷便閃下,那匕首在雷光中顯得無比鋒利。
這人嘴角輕揚,殺人對他來說輕而易舉,更何況對方還只是個孩子。他舉起匕首,神色一狠就要朝孩子的咽喉落下——
與此同時,雲暮突然張開了眼,黑衣人一驚,微頓了手,但僅是一瞬間的遲疑,很快的又要再往下刺去!
「住手!」驀地有人在門邊大喊。
黑衣人心驚轉頭之際,手中的匕首立即教人格開了,另一個蒙面男子出現與他打斗,而方才喊住手的人正是阿紫,她趁殺手被逼開的空檔沖至雲暮的床前,一把將他抱進懷中,死死扣著。
那殺手眼見阿紫出現,要殺孩子不容易了,且又有蒙面人阻撓,一咬牙,與蒙面人虛應幾招後快速跳窗逃走。
蒙面人見狀也不追,待那人走後立即揭下面罩,這人赫然是萬宗離。
「孩子沒事吧?」他快步走過來關心的問阿紫。
「暮……暮兒……」阿紫臉色煞白,自己要再晚一步,就要失去暮兒了!她膽顫心驚,久久不能自已,幾乎無法回答萬宗離的話。
「娘,您別怕,暮兒平安無事。」雲暮見娘抱著自己顫抖不已,安慰她道。許是這場變故太過突然驚悚,他也忽略了不能在旁人面前叫「娘」,母子天性,自然而然喚出最理所當然的稱呼。
「你……你……」她依舊心跳如鼓,害怕的情緒無法平息。
「娘別緊張……您抱痛暮兒了……」
她一听,手一顫的松開他,她竟差點勒死暮兒了。
「瞧來雲暮遇事比郡主還鎮定,這都不哭不鬧,還懂得安撫您。」萬宗離見阿紫驚慌失措的樣子後,不禁取笑她。
阿紫倏然紅了臉,真正有危險的是暮兒,可暮兒卻只是臉色稍微蒼白,沒哭也沒尖叫,反倒是自己完全慌了手腳,她確實是不如兒子。
這麼一想,頓時尷尬得很,「幸虧有幸虧有萬大人相救,阿紫萬分感謝。」她只得先朝萬宗離道謝了。
「郡主不用客氣,下官這也是情非得已才通知您的。」他斂容說道。
這事他本不該涉入,也不能涉入,但,唉……他長嘆一記。
「娘,為什麼有人要殺暮兒,暮兒做錯了什麼嗎?」雲暮不安的問。他畢竟是孩子,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這會兒更是後怕不已。
阿紫重新再將他攬回懷里輕抱著。「要殺你的人是……」話到口中,她猛然頓下了。
「娘,您為什麼不說了,要殺暮兒的人是誰呢?」雲暮扯著她的袖子追問。
「暮兒先別多問好嗎?這事娘以後再告訴你。」
「可是——」
「張嬸,你來得正好,暮兒也驚也一身汗了,你帶他去洗個澡吧!」她見張嬸聞聲剛剛趕來,馬上讓張嬸將雲暮帶走,有些事她必須先搞清楚,不好嚇了孩子,因此不讓雲暮再問下去。
張嬸會意,忙先將雲暮抱走,阿紫隨即嚴肅的朝萬宗離問道︰「方才為了趕來救暮兒,我也無暇多問,這會請你將事情說仔細,皇上為何會知道暮兒的存在?又為何要殺他?」
萬宗離來通知她暮兒有危險,且要殺暮兒的人居然是谷若揚,她本不信,可想起谷若揚一個時辰前突然出現,又對她……那模樣十分嚇人,她不敢再遲疑,這才與萬宗離趕來救兒子。
「其實當日雲暮出水痘,你來照顧孩子時,皇上就已派人跟蹤,知曉此事了,至于皇上為何要殺雲暮,是因為下官告訴他,雲暮是你的孩子。」
她睜大了眼,「你說的?你又怎麼會知道?」
「下官奉命查明您和這個孩子的關系,查出後必定得回報。」他沉色道。
她愕然,「既是你告訴皇上的,那又為何要幫我救暮兒?」她不解的問。
他對她深深一望,那里頭有著說不出的異樣情緒,阿紫驀然心悸,那眼神她如何不明白,他竟對她……
她深吸一口氣,沒想到萬宗離會對她產生情愫,可她既不能接受谷若揚,同樣也不可能接受他。
「你今日所為已背叛皇上,他日他若知曉,必然饒不了你。」她苦澀的說。他今日雖蒙面幫她,但沒有不透風的牆,他雖是谷若揚寵信的人,但谷若揚也絕不容臣子違背他的意志行事。
「下官知道,但……下官無悔。」他定定望著她。
阿紫心擰了起來,竟是不敢再朝他望去。
他見她如此,不禁嘆了一口氣。「郡主不需有壓力,是下官心甘情願幫您的,只不過雲暮的危機並未過去,皇上下決心殺他,不可能就此打住。」
她心髒一陣緊縮。「我有負于他,他要殺便殺我,為何要殺暮兒?」她激動的問。
「下官只能說,皇上愛您甚篤,您雖失節仍不肯放棄您,他願意接受您,但那孩子絕對
不能留!郡主失節有子之事若傅開,不僅無洗在西朝立足,更遑論做這西朝皇後,皇上是為保護郡主才這麼做,皇上要的是您,唯有雲暮死,您未婚有子之事才不會曝光。」
她聞言身子猛然一顫。
他沉聲再道︰「事實上,下官若是皇上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殺孩子保全母親,但,下官知道您絕對不想為了讓自己活下而犧牲骨肉,所以才會暗中相救雲暮。」
「不……我不能讓他殺暮兒……不能……」她心慌的搖首。
「要殺雲暮的人是當今天子,他要誰死,又有誰能活?今日雲暮能僥幸逃過,明日過後,就是下官也幫不了您……下官若是郡主,當有所取舍,也許听皇上的也是好的……」他話鋒一轉,凝重地看著她。
「你要我舍暮兒保全自己?」她面色死白。
「這……似乎已不是你能選擇的,不是嗎?」他殘忍的告訴她這個事實。
外面傳來陣陣雷聲,磅礡大雨落個不停。
承干殿內靜謐得可怕,阿紫趴伏跪在谷若揚身前。
「你何事求朕?」谷若揚似笑非笑的問。
阿紫的腦袋搗蒜般在地上叩得咚咚作響。「臣女有罪,請皇上賜死!」
他臉色一變,「賜死?你想死?」
「是,臣女願一死以消皇上之怒。」
「你有何罪,又知朕怒的是什麼?」在一殿跳動的燭光中,他眼楮閃著莫測的光芒。
她喉頭微哽,「臣女不潔有辱皇恩,罪該萬死|」
「你終于告訴朕真相了……可惜太遲了。」他的語氣比外頭的雨水還要冰冷。
她貝齒把唇咬出血來了,簌簌而下的淚水與唇上的鮮血混融在一起,顯得怵目驚心。
「請皇上放過暮兒!」她終于艱澀的說出來。
「你敢讓朕放過那孽種,你竟敢說出口?!」怒氣從他心里噴涌而出,再也無法忍受一絲一毫,猛然捏緊她的肩。
她肩上劇痛,卻不退縮。「有錯的是臣女,污穢的是臣女,與孩子無關,請皇上不要遷怒無辜。」她啞聲道。
他眼瞳里盡是灼烈的怒火,額上青筋浮現,「無辜……你說他無辜,那朕呢?你又有何面目見朕?你枉費了朕對你的一往情深。」
她閉上眼楮,任淚水蔓延。「對……對不起。」
他眼里怒氣懾人,狠狠地揪起她到自己眼前。「說,那男人是誰?」他要將那人碎尸萬段。
「臣女……不知。」
「不知?雲絛紫,你好,你到了今天還想保護那人嗎?」她是他的,只是他一個人的,她的心里怎能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嫉妒的情緒瘋狂啃噬他的心。
「不,臣女是真的不知——」
「雲絛紫!」谷若揚怒不可遏,低頭狠狠堵上她的唇,連帶把她所有的眼淚和聲音都吞進自己咽喉。
他恨她,她知道,本來以為,自己骯髒了身子,他不會再吻她,可他卻……
她眼中懸著大顆大顆的淚珠,悲不可抑。
「雲絛紫,朕要你說實話,把那男人交出來,若交出那男人,朕就放過你與他的孽種!」他放過她的唇,狠聲說。
她淚崩道︰「臣女交不出那男人來,因為,臣女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他怔愣住了,「你不曉得他是誰?」
「沒錯,臣女不是與男人相愛才生下暮兒的,臣女……臣女是讓人辱了身子。」她終于大聲說出口,眼淚同時激烈的流下。
「你說什麼?!」他震驚到無與倫比,自己愛逾入骨的她,曾被人辱了身子?
「當年臣女上峨嵋山游歷,卻讓惡人擄走,臣女只記得當時被關在一間妓院里頭,等清醒過來身子已遭辱,臣女本想立即死去,可後來發現竟懷了孩子,臣女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再想起這段,她的心就像被撕扯成碎片一般的痛楚。
他錯愕不已,「你……怎會不知……是誰辱了你的?」他的心像被人割開一道血口,語氣破碎顫抖。
「或許是那段受辱的記憶太過不堪,臣女失憶了,更可能是那時臣女頭部受到創傷,所以記不起來,總之,臣女不曉得自己是如何受辱的,所以對不起,臣女不能把那男人交給您。」她淚眼婆娑的說。
谷若揚臉色白得駭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臣女求求您,放過暮兒,他還只是個孩子啊,您恨的是我,所有的怨氣與不甘都沖著臣女來吧,只請您放過他……」她嘶聲哭求。
「阿紫……」他怔愣了良久後,終于伸出顫抖的手去抹她臉上冰涼的淚水。
她慌然抱住他的手,「臣女求求您,求求您了。」她沙啞著聲,含淚凝望。
他此刻心中對她是愛是怒,還是其他,他分辨不出來,只知所有的一切仿佛在她痛苦的哀求中破碎。
他忍不住用力的抱住她,死死將她往自己懷中揉,心里悲憤得像是被什麼堵塞住了,尋不出一個出口,更無處可宣泄。
「你知道朕不能放過那孩子的,那孩子的存在只會讓你將來陷入萬劫不復。」他說。
「臣女知道,這臣女都知道,但,暮兒是臣女的孩子,臣女不能眼睜睜看他死,他若死,臣女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又有何臉面活下去?」
「你心里只有孩子,可曾想過朕?」
「阿紫身子已不潔,今生只能辜負您了……」她的淚水早已沾濕衣襟。
他再度怒了。「辜負朕,你能想的就只是辜負朕?!」
她悲苦卻別無選擇,「阿紫這身子,連替您——都不配,您丟棄了阿紫吧!」
他怒極冷笑,「朕要不要你豈是你說了算,朕有一個條件,你若答應,朕願意放過那孩子。」他陰沉著臉說。
見有轉圓余地,不管他的條件是什麼,她馬上點頭,「您說,我都答應!」
「你先別急著同意,朕的條件是讓你進宮做朕的女人。」
她神情一僵,「進宮做您的女人……」
「你不願意嗎?」他靠近她的頰邊,聲音里有份低沉粗嗄。
阿紫怔怔地看著他,見他陣中顏色深了。「您還要阿紫?阿紫髒了……」
「住口!誰敢說這個字,朕殺了這人!」他語氣凜怒。
她把淚意咽下,忍住心頭的酸楚,想不到他依然要她。「您這是何苦,阿紫不值得您忍受的……」
堂堂的一國之君,天下的至尊,卻甘願接受她這樣一個殘花敗柳,這令她更加自慚形穢,且倘若讓他人知曉他的女人是怎樣一個不堪之人,身為天子的他又有何面目見人?天子之威將因她受辱。
珞鐵般的手臂將僵硬的她按進了懷里。「值不值得朕心里有數……」他輕聲說。
三日後,一道聖旨送到慶王府,谷明華親手替阿紫接下聖旨——
他手中握著聖旨,沉著臉來到阿紫的屋里。
「皇上封你為嬪,七日後進宮。」他肅然道。
「嗯……」她輕點頭,表示明白。
他瞧她淡然的模樣,不禁惱火。「嬪?我慶王府的女兒居然只是個嬪,這樣你也願意?」女兒本是皇後的命,而今竟只落得個地位低下的嬪而已,這怎能不令他生氣!
阿紫苦笑地望著他。「父王,女兒非完璧……皇上肯接納我,已是萬幸……」她哽咽地道。
這話一出,谷明華登時無話可說,頹然地嘆了口氣。阿紫已經告訴過他,暮兒的事皇上知曉了,本以為慶王府因為欺君一事,從此要跌落深淵,怎知皇上並未降罪,甚至還要阿紫入宮,女兒說得沒錯,這已是皇恩浩蕩,但,嬪,這未免太委屈女兒了,他不忍啊!
「你就不怨嗎?」他還是不舍的問。
阿紫搖首。「女兒還有資格怨什麼嗎?」
他閉眼一嘆,「若非發生那件事,你必會是西朝的皇後,這命運……唉!」
「父王,阿紫如今只想保住暮兒的命,至于我自己,不必多想了。」她澀然說道。
「你這傻女兒,當初父王就不該心軟答應你生下孩子的,你若沒有暮兒,也不會讓皇上捉到把柄委屈入宮,當個小小的嬪,父王悔不當初啊|.」
「父王何必這麼說,女兒不後悔生下暮兒,這一切都是女兒的命罷了。」
「命?是苦命吧!唉,既然你想得開,父王也無話可說,只是今後,父王再也護不了你,你得自己保護自己了。」他無奈地說。
「女兒明了,父王也得保重自己,原諒女兒以後不能常在左右侍奉您了。」她含淚說道,其實進宮她最放心不下的是父王,他年紀逐漸大了,沒有她相伴,必定寂寞。
他拍著她的肩,千言萬語只化成一抹疼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