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回來了!」秋香見到主子回房,臉色不太好,心想多半又是挨了老太君的罵,連忙張羅茶水和點心,希望能快點讓主子恢復好心情。
程瑜坐下來喝了口茶。「相公呢?」
「侯爺進宮去了。」秋香回道。
「差點忘了,相公昨天有跟我說過。」想到最近為了選出欽天監監正的事,皇上經常召大臣們入宮,包括相公在內,程瑜心里不禁感到驕傲,因為這就表示相公深得皇上器重。「我這邊卻是一點進展也沒有……」
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有辦法討婆家的人喜愛?
程瑜再樂觀,也忍不住感到氣餒。
「夫人慢慢來,別心急,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得到的。」秋香也只能徒勞無功地安慰。
「嗯。」她有些灰心喪志。「我出去走一走,你不用跟來。」
秋香只好面露憂色地目送主子踏出房門。
相公若真的要納偏房,她就得和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當初程瑜可是連想都沒想過,但是女乃女乃如果堅持,她也不能說個不字。
不甘心又如何?
女子從小就被要求必須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傳宗接代便是她們的責任,可就因為擁有一項跟別人不同的天賦,看得到鬼,知道人死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人們追求權勢富貴,一生汲汲營營,到了最後,不就只剩下一縷魂魄,什麼也帶不走,因此趁著還活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父親也從來不會約束她,就算娘生氣,最後還是由著自己,如今卻被束縛在這座深宅大院當中,得看別人臉色過日子。
驀地,一陣冷風吹來,程瑜不禁瑟縮了下,好想見到爹娘,還有大哥以及弟弟妹妹,好想跟他們說說話。
她從來不會傷春悲秋,此時此刻卻覺得好孤單。
相公,快點回來吧……
當程瑜回過神,已經不知不覺地跨出垂花門,穿過石板路,走進竹林,耳畔淨是沙沙的聲響。
她來到一塊空地,看見那兒有石桌石椅,便坐了下來,兩手托著腮幫子,想著該如何告訴相公,她絕對不要他納偏房,只是這樣就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嫉妒」,女乃女乃更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
程瑜忍不住嘆了口氣。「唉!」
嘆完一聲,又嘆一聲。
「那個小丫頭在做什麼?看她似乎很煩惱的樣子?」朱將軍和其他「人」都躲在一旁偷窺,很想過去跟程瑜說話。
李副將一臉憐惜。「說不定是被婆家的人欺負了。」
「那臭小子到底在做什麼?」朱將軍不禁義憤填膺地斥道。「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算什麼男人?」
琵琶輕喟一聲。「身分愈高的人家,愈是講究門當戶對,就算是皇上賜婚,也無法保證她會受到婆家的人喜愛。」
听完,朱將軍大吼一聲。「俺去教訓那個臭小子!」
「將軍噤聲!」李副將才說完,就見程瑜起身,一臉警覺地左顧右盼,似乎也察覺到它們的存在。
鈴兒手足無措。「咱們快躲起來,可不能被她發現……」
「被她發現正好!」朱將軍不想再躲了。
就在這當口,程瑜一面環顧四周,一面拉開喉嚨嚷道——
「我知道你在這里,不要再躲了!不管心里有多大的委屈,無論要說多少遍,我都願意傾听,說完之後就快去地府報到,只有放下過去的恩怨才能夠救自己,讓我來幫你……听到我說的話了嗎?」
她已經可以確定這里有鬼,只是對方始終不肯現身。
「快點出來!」程瑜又喊。
李副將不由得感慨。「這個小丫頭不但不怕,還願意伸出援手,她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個願意這麼做的人。」
「俺真的憋不住了……」朱將軍的身影倏地消失。
它大驚。「將軍!」
「不要怕!快點出來!」程瑜的聲音陡地噎住,因為她的背部整個發麻,知道有東西在自己身後,心跳不禁跟著加快。
程瑜慢吞吞地轉過身去,卻發現對方超乎原本的想象,不是長相有多可怕、多嚇人,而是它頭上戴的盔帽和身上穿的鎧甲,都是屬于大梁所有,就像「百鬼夜行」中的那些前朝亡魂。
接著,又出現另一只鬼,也是同樣的裝束。
它們為何會在容府?目的又是為何?
只見它們身材高大魁梧、面貌凶惡,兩眼緊盯著自己不放,讓程瑜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不等對方開口,她已經發問——
「你們是前朝兵士的亡魂?」她本能地模向腰間,鹽米和符都沒帶,只有相公給她的香囊,里頭裝了護身符。
朱將軍和李副將相覷一眼,這小丫頭挺聰明的,一眼就認出來。
「俺姓朱,正是大梁的將軍!」它先拍了拍胸口,然後介紹身邊的部屬。「它姓李,是俺的副將。」
程瑜握著香囊,擋在自己身前。「不要過來!」
它們不由得相覷一眼,感受到熟悉的力量,猜想里頭應該放著容子驥親手寫的符,因此不再前進。
「你們該不會跟『百鬼夜行』是同伙?到底是誰在背後操控你們?潛伏在容府又有何目的?」程瑜又驚又怕地問。
「咱們跟『百鬼夜行』無關,也沒人操控咱們。」李副將正色回道。
聞言,她稍稍放下戒心。「那麼為何會在這里?」
「因為咱們上輩子就是死在容家的祖先手上,當然要想辦法報仇!」朱將軍重重地哼氣,只是後來被那個香香軟軟的女乃娃兒收服,想法也跟著改變了,否則也不會留在這兒。
程瑜臉色倏變。「冤有頭債有主,容家的祖先早就死了,和他的子孫無關!」
「俗話說父債子償,祖先生前犯下的錯,當然得由子孫來承擔,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才說到這兒,李副將便打算說明如今它們和三郎之間的關系,不再想要報仇。「只不過——」
但它的話卻被程瑜打斷,她滿臉驚懼地追問。「你們想要怎麼報仇?」
朱將軍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小丫頭會怎麼做。「當然是親手殺了容福興的子孫,怎能由著他繼承爵位,吃香喝辣,享受榮華富貴?」
將軍,這麼說真的好嗎?李副將驚疑不定地望過去。
「人又不是我相公殺的,你們不該找他報仇!」程瑜語帶懇求。「每個人都想過太平日子,不希望發生戰亂,不只會失去性命,也同時會失去親人和家園,我知道你們覺得委屈,可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們殺了我相公,到了陰曹地府,又是一項罪名,受苦的還是你們,不如我多燒一點紙錢給你們……」
朱將軍兩手抱胸。「哼!俺不想要紙錢!」
程瑜惶恐不安地問道︰「那麼請高僧或道士來超渡呢?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盡力幫你們完成。」
「俺也不要超渡!」朱將軍就是要刁難她。
她屏息。「那你們要什麼?」
「俺要……」才說到這兒,就傳來秋香的叫喚聲。
「夫人!夫人!」
朱將軍和李副將旋即互覷一眼,倏地消失。
「等一等!你們不要走!」程瑜朝半空中叫道。
「夫人原來在這兒!」秋香已經跑到她跟前。
而程瑜只顧著尋找它們的身影。
「夫人在找什麼?」秋香的目光也跟著她繞來繞去。
程瑜張口欲言,不過想了想,還是又咽下去。「沒什麼。」
「對了,侯爺回府了。」這就是秋香前來尋她的原因。
聞言,程瑜只好先跟著丫鬟回去。
當晚,程瑜在黑暗中翻來覆去,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出該如何化解這段恩怨,何況還是兩百多年前結下的……
「娘子有心事?」過了片刻,容子驥終于開口。
她不想讓相公擔心害怕,而且就算說了,相公也看不到它們,只是徒增煩惱罷了,于是她決定自己解決。「我只是睡不著。」
「是不是女乃女乃又為難你了?」他不用問也知道。
「女乃女乃求好心切,而我又太笨,老是學不會,不過這才剛開始,我會努力的,一定會讓所有的人都喜歡我。」程瑜忍不住發下豪語。
容子驥說出心底話。「其實娘子已經夠努力了,就算無法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你,為夫也不在意,不需要偽裝,也不需要忍氣吞聲,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她還是很不安。「如果女乃女乃不喜歡我,然後……她要相公納偏房的話,相公也會照辦嗎?」
他皺起眉頭。「是誰在你面前造的謠?」
「相公不要管是誰說的,我只想知道會不會。」話一說完,程瑜便屏住氣息,等待夫婿的回答。
「如果女乃女乃非要我納偏房不可……」他故意在這里停頓。
程瑜心口一沉。「相公也不得不答應是不是?」
「若我真的納了偏房,娘子會怎麼做?」容子驥戲譫地問。
她愈說聲音愈小。「我……我心里會很難過,因為對方一定比我懂得如何討好女乃女乃他們,不像我連撒個嬌都不會,漸漸地相公也會喜歡她……」
「娘子對自己太沒自信了。」他莞爾。
「當初是為了擺月兌徐家的親事,我才會主動跟相公求親,相公也是為了幫我,才會奏請皇上賜婚,不是因為喜歡我的關系……」程瑜嗓音透著落寞,知道夫婿待自己好,只不過因為他是個好人,懂得善待妻子。「若是相公哪一天不滿意,或有喜歡的姑娘,可以依照約定把我休了,要真的休不成,自然也可以納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