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
在這和暖花開的時節,某個傳聞漸漸在京城流傳開來。
武穆侯蕭雋和妻子鄭氏和離了,而他們和離的原因竟是蕭雋發現自己的妻子和太子通奸!
起初事情傳得很隱諱,顯然是蕭、鄭兩家,尤其是皇室那邊刻意封鎖消息,但紙包不住火,總有那麼兩、三個知道內情的人透露了出來,再經過各家把幾塊拼圖拼起來,就坐實了傳聞。
據說鄭氏是借著上香的名義到城外一間知名的佛寺,就在那佛寺的山間別院和太子有了苟且,哪知武穆侯那日竟會心血來潮親自去佛寺迎接妻子,闖進別院時連太子的親衛都攔不住他,就那樣被他抓到了現行。
任哪個男人被戴了綠帽,臉色都不會好看,何況是素來甚得聖眷的蕭雋,當下便紅了眼,給了太子一記硬拳,接著更憤然進宮,狀告皇上。
太子自然是在自己的父皇面前喊冤,將責任都推給了鄭氏,說是鄭氏有意勾引,皇上固然惱怒這個兒子,但怎麼說也是自己親生的,總不能殺了他只為給一個臣子賠罪,只好百般安撫蕭雋,又貶謫了太子身邊幾個屬官做為懲罰,就連鄭侍郎也得了個「養女不教」的罪名,罰他降級,並奪了鄭夫人的誥命。
降級和奪誥命都還是輕的,鄭侍郎夫妻更擔心的是女兒得了的名聲,以後家族其它女子的婚嫁可就困難了,若是真相傳開來,他們夫妻不免遭到族人冷眼怨慰,在宗族的地位也會一落千丈。
幸好蕭雋身邊還有個鄭恬,因鄭恬亦是鄭氏女,蕭雋不願讓鄭氏一族太過難堪,同意不寫休書,只說自己和鄭瑜性格不合,雙方決定和離。
蕭雋並未完全和鄭家撕破臉,最怒的便是太子本人了,向來高傲的他如何能吞得下這口氣?且他也疑心自己是中了蕭雋的計,更加憤惱,安分沉潛一段時日後,見父皇對自己的惱意消了,便開始尋思著報復。
蕭雋在朝堂上算是個有實權的人物,又和燕王世子交好,背後有燕王力挺,自然不能明刀明槍地對付,只能暗箭傷人。
和心月復密議,綜合分析過蕭雋此人後,太子趁著江南爆發水利工程貪賄案,透過一個在朝廷頗有資歷也極得皇帝信賴的老大人建言由蕭雋前去查賄,並監督水利工程的營造。
皇上詢問蕭筒的意願,他想了想,當下便同意了……
「你同意了?」
回到侯府,當蕭雋將自己即將前往江南查賄並監督水利的任務告訴鄭恬時,她不由得臉色刷白。
「聖上有令,豈敢不從?」蕭雋冠冕堂皇地回了一句。「何況這也是皇上信任我,才把事情交給我辦。」
「你……」鄭恬蹙眉瞪他,眼神變幻不定。「可你不是說這事八成是太子搗的鬼,是他讓那個老大人向皇上提議的?」
「嗯,約莫如此。」
「那你還答應?」鄭恬又急又氣。「你不怕這回去江南,太子乘機陷害你嗎?如今江南汛期即將來臨,你偏偏最怕水……」
蕭雋一凜,展臂將那正發著小脾氣的可人兒拉攏入懷,定定地注視她。「你怎知我怕水?」
「那次我落入花園池塘里,不是你把我撈出來的嗎?後來你在梧桐院留宿,晚上就作了惡夢……」
他想起來了,那夜夢里,他彷佛感覺誰摟抱著自己,一下下地溫柔拍撫,難道不是夢?「原來是你。」蕭雋喃喃,憶起自己當時像孩子般地依戀著那個溫暖的懷抱,耳根不禁微微窘紅。
鄭恬看著他這羞惱微赧的模樣,不禁噗哧一笑,明眸嬌嬌地橫他一眼。「怕水就怕水,我又不會笑你。」
他一窒,這下連臉頰也可疑地泛紅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他一把橫抱起她,一面像只野獸般用自己的額頭去揉她額頭,一面恐嚇似地低叱。「你敢笑我?嗄?敢嗎?」
「呵呵。」她在他懷里嬌笑,小臉努力想躲開他的「肆虐」。「好好,你別鬧了,我不敢笑你,行了吧?」
「這話听著不誠懇,我不信!」
「那你要怎樣才信?」
「這個嘛。」蕭雋星眸陡亮,將鄭恬抱到軟榻上壓下,俊唇扯開一抹邪邪的笑。「小娘子要是肯盡心服侍大人我,春宵一度千萬金,我自然就不懷疑你的誠意了。」
粉頰瞬間染紅,她嬌嗔地握拳捶他。「我就知道你這嘴里吐不出正經的!」
「冤枉啊!大人我說話向來正氣凜然,最是正經的。」說著,他還凜然板起臉來,表示他真的很嚴肅。
「呿!」鄭恬嘟了嘟水潤櫻唇,蔥指戲謔地捏了捏他裝嚴肅的臉。「你這壞蛋,大壞蛋,最討厭了。」
嘴里說著討厭,神情卻是天真愛嬌的,捏他臉頰的舉動也滿是親昵之意,他能夠從她眼里看出水融融的深情。
蕭雋心弦一動,低頭就想吻住這個嫵媚可愛的俏佳人,她卻不依地推開他,掙扎地坐起身,伸手攏了攏微亂的發鬢。
「你今日不說清楚,我可不會罷休。」輕哼著瞋他一眼,那媚眼無限撩人。
蕭雋只覺得下月復燒得慌,他半無奈地嘆息,換了個姿勢背靠引枕,然後將佳人嬌軟的胴體攬入胸前。
他知道鄭恬很喜歡自己由身後摟抱她,她說這樣靠著讓她感覺備受寵愛與呵護,于是每日晚膳後,兩人都會這般靠在軟榻上說說話,有時是她說些家常瑣事,有時他會跟她分享些朝堂政務,更多時候兩人只是隨便說著些言不及義的風花雪月,感受著彼此甜蜜的呼息。
「你說啊。」她偎著他的胸懷,小手一根根地把玩他修長的手指。「明知這趟任務危險,為何還答應?我知道以你的聰明,想找個借口推托不是難事,為何偏偏應允了?你不曉得我會為你擔心嗎?你說你壞不壞啊?明知道人家擔心還要到那麼遠的江南去,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討厭,壞蛋!」
貝齒忽地細細咬著他手指,不痛,只是咬得他心頭一陣陣地酥麻,再加上她綿軟撒嬌的嗓音,他只覺得整個人都要融化了。
他不禁收攏臂膀,緊緊地摟抱著懷中這可人兒,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里,他輕輕含著她形狀美好的耳朵,模糊地咕噥。「皇上答應了我,若這趟任務能順利回來,就給我賞賜。」
她听著,又泄憤似地咬了下他的手指。「什麼樣的賞賜值得你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險?」
「你。」靜靜的一個字,力道萬鈞。
她震了震,驀地回頭望他。
他看著她的眼眸柔情似水。「皇上答應我,這趟任務完成了,就讓我迎你為正妻。」
鄭恬聞言震顫,心海波濤翻騰,轉瞬間紅了眼。
之前京城傳出他和鄭瑜和離的消息,有不少勛貴人家便打听著想和侯府結親,雖是續絞之位,可鄭恬知曉,就憑自己的身分也是難以坐上位,何況皇上已對鄭氏女產生厭惡,即便他老人家不會再多事指婚,但蕭雋想扶正她也非易事。
與鄭瑜和離時,他同時也將那兩名侍妾打發了,後院實質上只有她一個已是令她感動萬分,不料如今他竟又以這般的交換條件,在皇上面前替她爭取了名分。
他待她這番深情厚意,她如何承受得起?
見她明眸盈淚,他心口一揪,抬手替她拭淚,她不願讓他看見自己軟弱的模樣,驀地握他的手搗住自己雙眼,淚水濕潤了他的掌心。
他的心更軟了,低唇親了親她頭頂,低啞的嗓音滿是憐惜。「恬兒,我跟你爹不一樣,我的承諾絕對算數。我答應你,從今爾後我蕭雋身邊只會有你一個,你是我的妻,也是唯一的女人。」她會是他的妻,是他唯一的女人。
「嗯……」她激動難言,只能發出哽咽的單音,揚起淚漣漣的臉蛋,主動獻上自己的唇,纏綿一吻,為彼此的情意封緘。
蕭雋出門後,鄭恬著實過了幾天魂不守舍的日子,茶飯不思,睡不安枕,當真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直到蕭雋在路上傳回第一封家書,她讀了連芝麻綠豆小事都寫得嗦嗦的長信後,才重展笑顏,振作起精神。
畢竟她如今可是這偌大侯府實質的主母,有許多家務事及外頭的產業得親自經手處理,一旦認真忙碌起來,也沒太多時間可傷春悲秋,再者還有弟弟的功課得看顧,娘親和婆婆也得不時去請安問候,日子倒也如流水般過下來。
只是忙歸忙,蕭雋每逢旬日捎回來的家書卻一定是要反復看過的,提筆回信時,也會將家長里短一件件一樁樁地細細與他說,並一再叮嚀他在外頭務必保重自己,滿紙閑言絮語,藏的是無盡的關懷與思念。
蕭雋雖會在信里和她分享一些外頭所見的風光趣聞,對朝廷正事卻是避嫌不提的,幸而趙祈體貼,經常讓世子妃與她走動,言談中透露些消息,告訴她蕭雋查賄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拔了幾個貪官,聖上贊譽有加,接下來只要盯著水利工程上了軌道,便能夠啟程回京。
听到夫君就快回來了,鄭恬忍不住歡喜,日日為他上香祈福,盼他早歸。
這天,當鄭恬含笑讀著蕭雋的家書,看他在信里孩子氣地抱怨著年方弱冠的七皇子不知哪根筋搭錯,竟主動請纓前往江南跟在他身邊學習治水事宜,鎮日問長問短,煩得他白頭發都多了好幾根……正莞爾時,翠萍忽地踉蹌進屋。
自從來到侯府後,翠萍便在梧桐院里領了二等丫鬟的差事,被她姊姊沁芳教導得進退有度,難得會見她如此失禮,臉色蒼白。
鄭恬心韻停了半拍,頓時有股不祥預感。「怎麼了?」
「夫人,燕王世子妃來了,听說是侯爺出事了。」
鄭恬聞言色變,顧不得多問,匆匆至內院正廳迎客,燕王世子妃先是喝了盞茶定了定心神,才娓娓告訴她來龍去脈。
原來某天連日暴雨過後,蕭雋帶人至河岸巡堤,七皇子偏要跟去,也不知怎地就落了水,當時蕭雋就在他身邊,連忙伸手拉人,不料反被他拽下水里,眾人急急慌慌地救起皇子後,才赫然驚覺蕭雋已不見蹤影。
當時河水暴漲,一干人在河里打撈了數日,又沿著河岸往下游仔細尋覓,卻是怎麼也找不到人。
「……方才奏折才送進宮里,怕是凶多吉少。」世子妃語音喑啞。
鄭恬早听得呆了,不是說就要回京了嗎?如何會發生這種事?
「恬妹妹,你還好吧?」世子妃擔憂地握住她的手。
她搖搖頭,心里空空落落的,說不上是驚慌或難過,只覺得一片虛無,好半晌,她才啞著嗓音喃喃。「會沒事的,蕭雋他會回來的,他答應我會平安的……」
話說到這兒,她已哽咽難抑。
世子妃軟言勸慰,確定她還撐得住,才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