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夜十點,「黑輪.無敵」呈現前所未有的忙碌。
可能是因為天氣冷呼呼,餓得快,店里的客人除了常客,還有特地出來吃消夜的客人。
人潮將小小的店面擠得水泄不通,有些客人久久候不到位,索性端著碗,杵在店外享用美食。
于澄郁今天沒出門,一來是因為生理痛的狀況沒舒緩太多,二來是因為有人一大早就傳LINE吵醒了她。
原本她想事先告訴關正梧,她在國外的同學兼好朋友兼前同事會過來吃東西,但一忙就什麼都忘得一干二淨。
「親愛的!」
于澄郁掀開藍色布簾正準備走到外頭,听到羅杰那足以讓她掉滿地疙瘩的熱情聲嗓,還來不及反應,人已經被抱滿懷。
她嚇了一跳尖叫了聲,關正梧聞聲,以為她被酒醉的客人騷擾,急沖到外頭,看到一個高大的外國男子抱著她,只覺怒火在瞬間狂燒。
他怒聲喝道︰「放開她!」
羅杰被那一聲怒喝喝得一怔,抬起頭看見頭戴綁巾的英俊男人朝他奔來。
見羅杰還傻傻的處在狀況外,于澄郁掙扎著,「羅杰,快放開我啦!」
羅杰在男人沖到他面前的那瞬間松開手,立即听到于澄郁拉著男人的手柔聲說︰「關哥,沒事,他是我在國外的同學。」
羅杰第一次看到在他面前開朗的于澄郁有如此嬌聲嬌氣的小女人姿態,又听她喊了對方一聲「關哥」,海藍色雙眼瞬間發亮。
原來他就是于澄郁的「長腿叔叔」啊!
他和于澄郁無話不談,感情像兄妹,每每听著她向他傾訴對「關哥」的思念,他就希望有一天可以見到讓她如此掛念的男人。
如今宿願已償,他在關正梧的腳步定在他面前那一瞬間,熱情地張臂抱住他。「噢,關哥,我終于見到你了!」
于澄郁看到羅杰的舉動,驚得差一點暈倒。
這家伙的耳朵真硬,都已經跟他說過上百遍,台灣人雖熱情,但感情的表現卻是內斂含蓄的,他就是改不過來。
現在……現在居然還抱了關正梧?
眾目睽睽下,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看到的人會不會嚇一跳?
關正梧沒料到會被個外國大男孩抱滿懷,僵著身體愣了幾秒後,略施巧勁地將對方拉開,瞥向于澄郁說︰「把他帶走。」
原來不只她沒辦法適應羅杰的熱情,向來對客人熱情的關哥居然也會出現不自然的神色,讓她有些莞爾。
怕關正梧太不自在,于澄郁趕緊問︰「關哥,他是來吃黑輪的,我可以帶他去廚房吃嗎?」
听于澄郁說這個外國男孩是她的朋友,關正梧平靜的心情起了波動。
朋友……是哪一種朋友?
是普通朋友還是男女朋友?
他們兩人年紀相當,又一起念書,成為男女朋友並不意外。
他不應該介意的,思緒卻自有意識的繞在這一點上打轉……
見那個臭小子進了他的廚房,坐在他只允許于澄郁坐的位子,他的心不斷冒出苦澀難忍的情緒。
那感覺……像是眼睜睜看著他看中的玩具將要被買走,無奈的是他沒錢,沒辦法搶先一步買下玩具。
懷抱著這樣矛盾的心情,他破天荒的在客人面前出了幾次神,弄掉了幾塊剛舀起的高麗菜卷,差一點燙到自己的腳後,他轉身走到廚房。
腳步未定,他便听到于澄郁那銀鈴般的喜悅笑聲落入耳底。
「唉呦,你真的很夸張耶!蓋文叔叔一定氣瘋了吧?」听羅杰說著她不在這段期間,他們叔佷在台灣發生的事情,于澄郁時而月兌口笑出,時而發出驚訝的抽氣聲,最後忍不住問。
羅杰斂住笑意,難得正經地說︰「Emilia,說真的,回來吧!我們真的不能沒有你。」
蓋文叔叔早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像Emilia這樣稱職的秘書,在他吵著要來吃黑輪時,就交給他說服于澄郁繼續留任的重責大任。
其實不只叔叔需要她,他也非常需要她。沒有Emilia在他與叔叔之間當潤滑劑,他就快要被機車龜毛的叔叔搞瘋了。
聞言,于澄郁笑開的粉唇倏地垮了下來。
蓋文叔叔的秘書工作她已經十分上手,若轉為正職,她應該會更得心應手。
而蓋文叔叔的事業遍布全球各地,跟著他,她有機會四處趴趴走,增廣見聞,是不可多得的工作。
但如此一來,她勢必就不能待在台灣了。
見她一副為難的模樣,羅杰大概也猜得出令她為難的點在哪。
「都過了好幾天,你都沒好好想這件事嗎?」略頓,他神神秘秘地壓低嗓音問︰「你跟他說了嗎?」
回台灣前,她告訴羅杰,她要倒追關正梧,要跟他表白,要永遠與他在一起,要用自己的身體報恩。
想起自己在去年聖誕節微醺時對羅杰說出的壯志豪語,于澄郁窘得羞紅了臉,瞋了他一眼才說︰「還沒。」
羅杰露出吃驚的表情。「為什麼?」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不敢啊!
都說台灣人對情感的表達比較內斂,不要說是自己的親人,現在她要面對的是她喜歡的男人耶!矜持與顧慮當然更多。
「沒有……適當的時機。」
「什麼才是適當的時機?」
于澄郁與羅杰大眼瞪小眼,許久才擠出一句話。「就……天時地利人和……還要一點點……勇氣吧!」
羅杰用難以理解的目光看著她。「不懂。」
愛就大聲說出來,有這麼難嗎?
還要什麼天什麼地?
跟天和地到底有什麼關系?
「唉喲,這本來就很難解釋。你話很多耶,到底要不要吃黑輪呀?」被他問得煩了,于澄郁拿了支黑輪堵住他的嘴,中止這個讓她頭也很痛的話題。
羅杰倒是十分配合的張開嘴,一口咬掉她送來的黑輪,糊聲問︰「那你到底要拖到什麼時候?」
這個男人是花栗鼠嗎?腮幫子都因為黑輪塞得鼓鼓的,居然還可以說話?
于澄郁又塞一顆手工牛肉丸子給他,惹得他抗議的哇哇叫。
關正梧見兩人玩鬧著,悄悄的退了出去,心情卻因為剛剛听到的對話攪得更混亂。
那個臭洋小子是于澄郁的男朋友,他說不能沒有她……
還有,他所謂的跟他說……指的是他嗎?
于澄郁要跟他說什麼?
要離開嗎?
無數個揣想塞滿了腦袋,一個個可能讓他陷入極度的不安。
他從沒想過于澄郁會離開他。
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並沒有感覺到于澄郁想要離開,她反而不斷在房間里塞滿屬于她的東西,制造歸屬感。
所以她不是要離開吧?
得不到答案,關正梧的心情更加郁悶,面對客人的笑容卻更加燦爛。
如果于澄郁離開了,他是不是又要跌入孤獨,任寂寞冷清侵蝕他早已晦暗不堪的心?
天氣陰陰的,厚重的雲層將天空壓得低低的,下了一整天的綿綿雨絲好像沒有停歇的打算,讓冷呼呼的天氣多了幾分徹骨的濕冷。
因為天氣不太好,以及一直想著要不要跟蓋文叔叔回紐約,接下當他秘書的工作,于澄郁的心煩躁不已。
在無法做決定的當下,她好想鼓起勇氣問問關正梧,他到底喜不喜歡她?
她可不可以當他的女人?
或許關系確定了,她便可以應了蓋文叔叔,在紐約與台灣之間往返,與他談遠距離的戀愛。
也或許他會希望她留在他身邊,哪里都不要去,他可以養她,一起守著這間小小的關東煮店,過著平凡卻幸福的日子。
當然,這些都只是她的想法。
且她發現,心情不好的好像不只她,連關正梧最近也怪怪的。
人前,他依舊是那個熱情開朗的「梧桑」;但打烊後,便時不時看到他落寞的坐在後院抽著煙。
看著氤氳白霧將他籠罩,他的背影變得極不真切,透出的郁郁寡歡氛圍緊緊揪住她的心。
她想問他為何心情低落,卻鼓不起勇氣;又想詢問他的意見,問她到底要不要離開他……
猶豫遲疑間,她想起櫥櫃里有關正梧的酒。
人家說喝酒壯膽,她是不是該喝一點酒來壯壯膽?否則再這麼猶豫下去,時間都白白浪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