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好幾天,她以為自己會一覺到中午,沒想到……翻身看一眼窗外,初升的晨曦透過窗欞向她展露笑靨,生理時鐘擅自替她定下清醒時間。
翻個身,希帆想繼續睡。
今天沒有開店,這是放下食堂的老規矩,四月初六之後,食堂會連休三天,讓大伙兒養精蓄銳,所以她今天不必早起。
只是,閉上眼楮,賴床賴老半天,她還是睡不著。
沒辦法,睡到自然醒的經驗已經離她很遙遠。上次睡到飽、睡到清醒還可以翻個身繼續睡,是什麼時候的事?是……五年前吧,那個眼楮蒙著布條的海倫公子,有一雙長長的手臂,會將她圈著護著、緊抱著。
那時的她,一來剛剛穿越,對不熟悉的環境嚴重欠缺安全感,二來當慣女強人,壓力上身所以睡不好,夜半驚醒是常事。
可每回醒來,微微仰頭就會看見他冒出青髭的下巴。這事不算好笑,可她就是會忍不住莞爾,也許是因為突然想到,生在現代的大齡剩女居然一個穿越變成已婚婦女。被人標注上記號的感覺……說實話並不差。
她醒來,卻怕吵醒他,于是閉上眼,繼續享受他溫暖寬大的懷抱、享受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青草香,享受他獨特的味道,听著他的心跳,分享他的體溫,他的懷抱是個會令人放松神經的窩巢。
然後過不了多久她又會睡著。那時的睡到自然醒,多幸福……
懷小憫的過程並不順利,初期她壓根沒想到自己懷孕,帶著夏家三兄妹直奔江南,也許是路上顛簸得太厲害,也許是心被傷得嚴重,也許是面對新生活的艱難,讓她身心疲,好幾次她都差點失去小憫。
那時她常常在半夜作惡夢,夢見自己的肚子平掉了,一個穿著手術服的醫生走過來,滿臉遺憾地對她說︰「別難過,你還年輕,想要孩子還有機會。」
很肥皂劇的台詞,但這句台詞卻讓她屢屢在夢中放聲大哭,醒來緊緊抱著棉被,仰頭對夜空道︰「老天爺,如果禰听得到我的祈禱,求求禰,讓我保有他,如果我這輩注定得不到愛情、得不到婚姻,至少給我一個可以疼、可以愛、可以無止境付出的孩子。」
也許是老天爺听見她的聲音,也許是上天也有同情心,最終小憫平安降世。
即使他出生那個夜晚風雨交加,子京敲不開產婆家大門,他還是有驚無險地來到她身邊。
她抱著他,一次一次很有耐心地對他說︰「不怕,我的小乖乖,風雨過去、彩虹出現,從現在起,你有我的愛護,有我全心全的意照顧。」
說這話的時候,希帆已經筋疲力盡,但是她看見他笑了,小小的嘴角微微一灣,像透了那個吃泡菜餃子的男人。
生產過程辛苦,撫養他的過程也不輕松,他多病多災,經常不明所以地夜哭,她白天忙、夜里忙,精力透支,卻依然感到幸福。
是啊,雖然孤獨、雖然失去精神支柱,雖然想起海倫公子胸口依然痛苦,但是她有小憫,一天往她心里傾倒幾分幸福,她相信自己可以撐過去。
微笑,深吸一口氣……她突然震驚住!
一股熟悉的氣味鑽進她的鼻息,這是……是記憶中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那四十幾個從他懷抱里清醒的早晨,都會聞到的味道。
久違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希帆猛然坐起身,轉頭四下張望,然後她在桌面上看見一盤滿滿的雪白。
茉莉花?沒錯,是純白芬芳的茉莉花香!
是誰?誰在她的桌子上放下一盤芬芳?跳下床,她赤著腳沖到桌邊,再次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不是幻想。
沒錯,就是就是,就是對花花草草不太懂的她所認得少數幾種花卉之一。
媽媽說它很廉價,往牆角下一栽,就會長滿園牆。
她很清楚,媽媽是在形容自己,一個堅強的、韌性的中國婦女。
她說︰我希望你們長成高貴的蘭花、高潔的蓮花,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要長成媽媽這種隨處可栽、可見的茉莉。
那時她在母親眼底看見一抹悲憐,那是對自己命運的不甘。
母親的表情讓她沉默,如果是現在,她會對母親說︰媽媽,您不知道正是您這樣一株隨處可栽可見的茉莉花,傾盡一生的付出,方能造就我們三個兄妹的茁壯,那抹香甜的淡香,是我童年最美麗的味道。
當了媽媽,方才明白母親是世界上最辛苦、最偉大、最具挑戰性的工作,只是終生無薪、無勞保、無退休金,也沒有假期和升遷,這樣沒有「前途」的工作,才會被誤認為「只要子宮功能尚存的女性」都可以勝任。
事實上並不是,只有天使般的母親,方能造就滿懷感激的子女。
現在問題重回腦海里,是誰把花擺在她的桌面上?
希帆奔到門邊,一把拉開房門,恰恰遇上正一面在裙角抹去濕水,一面朝她走來的子晨。
「主子早,我正要上來喊你呢,我已經把菜挑撿好,灶火升起,就等你起鍋。」
她沒理會子晨的話,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問︰「是誰放的?」
「什麼啊,主子在說什麼?」子晨被問得莫名其妙。
「我桌上那盤茉莉花是誰放的?」
「小白花的名字叫做茉莉花嗎?真好听……」她還想多說個幾句,卻見主子表情不似平常般沉穩平靜,這才連忙回答,「花是我放的呀。」
「你在哪里采的?」
「不是我采的啦,是咱們的新房客江爺采的,他說一大早到外頭溜達,看見有一大叢小白花,味道又香又甜,就采一些回來,我分成兩盤,主子屋子跟江爺屋子各放一盤。」
「咱們這附近有人栽植茉莉花嗎?」
「不知道耶,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它,我待會兒去問問江爺好了,看他在哪里采的,主子喜歡的話,我讓哥哥天天去采一大盤。主子喜歡嗎?」
喜歡嗎?答案無庸置疑,起初喜歡,是因為它象征了自己的母親,後來喜歡,是因為在每個清醒的早晨里,它的香氣和某個溫暖的懷抱結合,之後喜歡,是因為它被封存在自己的記憶里,被歸類于「親人」那一欄。
只……媽媽是親人,海倫公子也是親人嗎?
搖頭後,猶豫須臾她又點頭,是,他當然是親人,他曾經是她的丈夫,是小憫貨真價實的父親,不是親人是什麼?
雖然可能……他並不願意承認。
現在的他娶了金枝玉葉,當上駙馬,榮華富貴的日子過得很舒暢吧?
想起海倫公子,希帆忍不住苦笑。
以為不會再傷、不會再痛,以為開朗的自己將會歡喜的向前走,不再頻頻回首,沒想到已經五年了,想起他,心仍然在熱火上煎熬。
不是有人做過數據統計嗎?
失戀的時間是熱戀的三倍,只要度過那一段期間,慧劍就會跳出來,斬斷所有牽絆人的負面情緒。
可是,四十六天VS.五年,時間已經夠長、夠久,她怎麼會依然放不下,依然疼痛?
子晨不明白主子怎會出現這樣的沉重表情?主子一向開朗豁達的呀。
她的悲傷讓子晨憂心,回握希帆的手,她試著安慰,「主子,你不喜歡茉莉花的話,我馬上拿出去,就算得罪江爺,我也要同他說以後別在外頭帶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東西回來。」
希帆失笑,子晨弄錯她的意思了。
「不,我很喜歡、非常喜歡,它只是讓我想起親人,想起前塵往事,一起去問問吧,問問江爺在哪里看到茉莉花,可以的話,去買下來種在我們家院子里。」說著,她往前疾走兩步。
子晨一把從身後拉住她,笑著指指她的腳,說道︰「主子,別心急,你沒穿鞋耶……也沒洗臉。」
她沒想到,不過是一盤小白花竟會讓主子這般失態。
是哦,她在想什麼啊,不過是一盤小白花,難不成以為歷史重現?海倫公子再度……不可能的,他有他的人生,那是一條永遠無法與自己交集的線。
見希帆不說話,子晨輕戳她的手臂提醒,「時間不早,主子該做早飯了。」
「你來吧。」廚房的事她早已經放手給子晨,她勤快又認真,再加上幾分天分,廚房的事交給子晨,她放心得很。
「不行啊。」
「為什麼不行?你不舒服嗎?」
「主子忘記啦,咱們月租十兩,可江爺指定主子親手做三餐,每個月給咱們一百兩。他是沖著主子的手藝住進來的。」
是哦,她忘記了。「知道,我打理打理就下去。」
「我來幫主子!」子晨甜甜笑起。
希帆在早餐之前,把江倫給攔截下來,因為她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江爺可以告訴我,茉莉花是在哪里采的嗎?」
希帆客客氣氣的請教,搬到江南多年,還沒見過茉莉花,要不是早在梅花村見過,她會以為茉莉花是外來品種,在這個朝代尚未傳入中土,可今晨她見到了,像踫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所有的回憶在瞬間泛濫。
「你不喜歡?」他似笑非笑的回問。
他的表情帶著譏諷,這樣對待人其實並不好,但他沒辦法抑制自己的怒氣,因為她認不出自己。
是,這幾年餐風宿露往來奔波,他曬出一身黑,他心急心焦,為了那個成日掛在心間的女人,夜不成眠,所以瘦成一把枯柴,嬰兒肥那種歧視成年男子的形容詞,已經無法套用在他身上,因此這兩年他不必戴上人皮面具,就可以在市井江湖行走,不怕被人認出。
但她不是別人,是與他同床共枕、房事激烈、想要一起做「最浪漫的事」的女人,別人有權認不出他,她不可以,他們的交情不一般,所以他同她賭氣,所以他自報姓名——江倫。
大趙國沒有「海」這個姓氏,否則他會自稱海倫公子,但江和海只差一點點,再怎麼笨,她也該能夠聯想的呀,可是她並沒有!
知道嗎?子京經常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子晨更是落落大方地對他說︰「如果不是確定主子是寡婦,我懷疑你是小憫的爹。」
瞧,所有人都看出端倪的事,韓希帆硬是看不出半點不對勁,這是怎麼搞的?
那天,他說他有個很要好的朋友,是鎮北王府的世子爺。她的表情沒有分毫改變,像是听見又像是沒听見似的,她明明偷听過他和二哥的對話,明明知道他叫申璟然,是鎮北王府的三少爺啊,可是她無感,這讓他情何以堪?
真的忘記他了嗎?忘得那麼徹底?
就算當年他用布巾掩去眼楮和大半個鼻子,但為他洗澡時,她曾經親手解下巾子啊,她確確實實看過他整張臉,他的眼楮、他的鼻子,他那雙獨一無二、濃得像潑墨似的黑眉毛,找不到幾個人與他相似的呀,她怎麼就認不出來?一好吧,就算認不出他的臉,至少認出他身上的味道,他身上的味道與眾不同,可以輕易分辨的,可是她不懷疑,連提一句和海倫公子或申璟然有關的字眼都沒有。
太過分了,他們同床共枕整整四十六天啊!
他曾做過很多設想,假設她獨身,她身邊沒有其它男人,那麼他便要給她一個天大驚喜,告訴她,「我不當世子爺、不娶公主,我決定和你坐在搖椅里白首到老。」
倘若她身邊有了其它男人,而那男人沒辦法讓她快樂的話,他就將她遠遠帶走,他雖然吃醋【不會計較,因為五年了……五年的光陰讓他明白,韓希帆對他申璟然有多重要。
倘若她有了丈夫,過得幸福快樂,他就壓制心中的情感,當個高尚的男人,在她家附近結廬定居,做她一輩子的好朋友,支持她、看顧她。
他假設過無數狀況,有些狀況讓他含上蜜糖,有些狀況讓他心痛到快死掉,卻怎麼都沒想到,結論竟是她認不出他!
不,更正確的說法是,她完全不記得他這號人物。
如果你是個男人,是個自尊心比天還高的男人,怎麼能夠忍受這種污辱,那是比用嬰兒肥形容他更嚴重一百倍啊。
「不,我喜歡,非常喜歡,我想請問你是在哪邊采的,很遙遠嗎?是路邊長出來的,還是人家府里種的?」
希帆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她就是想要那株茉莉,彷佛有了它,她便能回到過去,回到濃濃的記憶里。
「那是我朋友府上種的,離這里……」他上下掃了她兩眼,道︰「依你的腳程,約莫兩個時辰路程。」
那個朋友不是別人,是他本人申璟然,他在青湖有個房子,不是為了落腳,而是為了等待一個渺茫的希望,希望有一天,她突然想起兩人之間的戲言,跑到青湖開鋪子,那麼不管多久遠,他們都能再見上一面。
「你的朋友願意割愛嗎?」
他不答反問︰「你想要?為什麼?我不知道他肯不肯割愛,不過我知道附近有個花市,我可以陪你去逛逛,也許可以在那里找到。」
如果她願意和自己出門,那麼再遠、再麻煩,他都會讓人到花市去賣茉莉花,她對自己的全然陌生讓他挫折不已,只能試著重新喚起她的熟悉。
可惜她反對,「我不要逛花市,我只想要你朋友的茉莉花。」
「為什麼非要茉莉花不可?」璟然追問。
他告訴自己,只要她給的答案和海倫公子沾上一點點邊,他就立刻坦承自己的身分。
她回答,「它會讓我想起故人。」
心,突然鼓噪起來,她指的故人是他嗎?她是想他、念他的、在乎他的,她沒忘記過他,只是自己變化太大,他了黑了丑了老了,上回劉先生見到他,不也說就算他站在皇上面前,皇上也認不出他。
沒錯,就是這樣。
希帆一句話,就讓他開始替她找理由,這一找,找得自己身心舒泰、通體歡暢。
「方便知道你那位故人是……」海倫、海倫、海倫,他的心帶著強烈的節奏,大喊相同兩個字,深情凝眸,期待她嘴里吐出他想要的名字。
「是我母親。」她不好說出海倫公子,只好說自家老媽。
可她沒說謊,對茉莉花的喜愛是從小起的頭,只是對它香味的深刻,緣自一個男人溫暖的懷抱。
她不願意思念他,思念太辛苦,她想用花香來取代,但願每回想起他,只有甜甜的幸福感,遺忘他傷人的話。
她是個寬懷的女人,向來都是。
希帆沒想到,自己的說一半、藏一半,在不知不覺間又砍了他一刀。
悶悶地痛著,受傷的動物會反擊,受傷的他也不想讓她好過,于是他硬了脖子說︰「我朋友對茉莉花愛逾性命,無論如何都不會轉讓!」
丟下話,轉開頭,繞過她離開,他不願意被她臉上的失望影響。
希帆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間生氣,只是看著他的背影時,霎時覺得……他好像海倫公子……
不!猛地搖頭,她瘋了,海倫公子的背至少是他的一倍半寬,兩人相像?她應該把腦袋剖開洗一洗。
她握緊拳頭,對自己低喊︰Stop!韓希帆,停止在他身上尋找海倫公子的痕跡,他不是海倫公子,他是江倫,雖然只差一個字,但他們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
希帆下樓,問子晨,「小憫去哪里?」
她一問,子晨滿臉神秘,似笑非笑的說︰「小憫在院子里呢。」
「在院子里?」
她還以為他又窩到子京屋里偷看書。
這孩子也不知道懂或不懂,老拿著四書五經背,她真怕那種教條式文學把小憫的腦子給弄僵了,不準他讀,他便假裝到子京屋里,藉玩耍之名行背書之實,他是個怪小孩,絕對是!
「嗯,江爺在後院教小憫練功夫呢。」
「練功夫?怎麼可能!」
小憫是風多吹兩下、覺少睡半個時辰就要鬧頭痛的,他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他的懶是出了名號的,要不她也想逼他運動調身體。
練功夫?不可能!
「厲害吧,光是這一點啊,我就衷心佩服江爺了。」
「怎麼一回事?」
「就早上啊,江爺采茉莉花回來,小憫見著樂了,也嚷嚷著說要去采花送給娘,江爺可惡著呢,居然嘲笑小憫的身子板兒,說他風吹兩下就倒,那花兒在很遠的地方,怕小憫還沒走到,人就先暈了。」
諷刺孩子?要不得!希帆皺眉問︰「然後呢?」
「小憫最不服輸,一把抓起江爺就往外走,非要證明自己能夠走這一段路似的。江爺竟也任由小憫拉著往外,哥哥不放心跟著出去,果然小憫走沒多久就滿頭大汗,腿酸得走不動了,哥哥想把小憫抱回來,卻被江爺阻下,小憫不認輸,咬著牙,一面揮汗一面走,哥哥說,小憫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呢。」
是啊,她清楚自家兒子,那脾氣也不曉得是學誰的,什麼都吞,就是不吞輸,要逼他臣服?很簡單,使個激將法就行,柔弱的身子卻配上一副巨人的靈魂,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說他。
「所以小憫摘到花了?」
「哪能啊,那路程遠得很。不過江爺總算良心發現,一把抱起小憫,施展輕功像鳥兒似的一竄一飛,就飛得看不見了。哥哥心急火燎的,追不到人只好趕緊跑回來,拿一把斧頭劈開江爺的房間。」
「做什麼劈人家房門。」
「要看看他的行李在不在啊,萬一他是專門偷孩子的壞人,把小憫給拐跑了,可怎麼辦?幸好江爺的包袱還在,哥哥打開包袱,看見里面有好多銀票,偷偷算了算,有好幾萬兩呢,這才放下心,幾萬兩,連咱們鋪子都能買下了,應該不會拐走小憫吧!」
這是什麼邏輯,有錢人就不會做壞事?說不定他喜歡變童,願意花幾萬兩銀子……想到這里,希帆笑了,笑自己發神經,江倫不是那種人……
他不是那種人?突然間她頓住,她憑什麼認定他不是那種人?是因為他有一雙正直而真誠的眼楮?
可她憑什麼相信?連海倫公子都能騙人了不是嗎?
韓希帆,你又笨了!不是早早說好,再也不相信男人的嗎?你怎麼可以輕易便相信了他?不是決定和男人保持距離,怎能一盤茉莉花就讓自己的心向他靠近?
問號一個接一個,問得連自己都無法回答。
但她會不會太無聊啊?追究那個做什麼?重點是小憫並沒有被拐走,他正平平安安地在後院練武功,她想盡辦法始終無法做到的事,有一個人為自己辦到了,她應該高興,而不是在這里無聊地分析原因啊。
她不相信男人,不能阻止小憫相信男人。
她想和男人保持距離,不代表小憫也要跟自己一起,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傷口,讓小憫跟著畏懼這個世界,這對他不公平。
「^可我們還是不放心,在門口張望老半天,做什麼都沒心情。幸好不到半個時辰,江爺就把小憫給帶回來了,回來之後小憫像換個人似的,追著江爺教他武功,所以江爺換了衣服後,兩人現在還在後院折騰呢。」
言談間,兩人一起走進後院,希帆看見小憫在扎馬步。
也不知道練了多久,只見他小胳臂、小細腿抖得像坐上搖搖機,臉上的汗水一陣一陣的,沒下雨,身上的衣服卻濕透了。
子京舍不得,在旁一面向江倫求情,一面述說小憫大大小小的病歷,那個江倫也真狠心,面對這麼可憐心酸的敘述,連她這個旁觀者都動容了,他居然還能夠語帶鄙夷地對小憫刺激兩聲。
「還行嗎?不行的話就站起來,我知道你沒本事。」
喂,先生,小孩子也是有自尊的好嗎?他沒知識,不曉得人身上百分之七十都是水組成的,汗流那麼多,不怕孩子月兌水、中熱衰竭嗎?
不過她不得不佩服,才多久的功夫,他就模透小憫的死穴。
她舍不得對兒子用的激將法,他卻用得徹底,小憫那股天生的倔強、不服輸的驕傲,被他踩得死死的。
小憫硬是咬著牙說︰「我……可以!」
可以個鬼,才四歲的小男孩哪能這樣操?可惜這里沒有113婦幼保護專線,不然她就告死他!
希帆搶上前,打算扮演拯救兒子的天使,沒想到他搶快一步,把插在地上的香拔起來。
他對小憫說︰「你還不錯,第一天就撐了一炷香的功夫,行!我收你為徒吧!」
他高高在上的驕傲態度,听得希帆很不爽。
他想收就收?想收資優生入門還得發獎學金呢,他講得好像在施恩似的。
希帆尚未出聲抗議,就听見小憫用比江倫更驕傲的口吻問︰「你第一次蹲馬步,也蹲了一炷香嗎?」
Verygood!驕傲得好、驕傲得妙,沒有靠娘就自己掙回場子,這才像女強人的兒子。
她暗暗給兒子加油打氣,千萬別讓人輕輕易易就壓低了氣勢。
希帆不曉得自己很矛盾,前一秒才覺得兒子太驢傲固執、容易吃虧,後一刻卻又認同他的驕傲。
不過這種事千萬別和當娘的爭,在天底下的母親眼里,凡是兒子說的、做的、想的,都是全世界最好最優最棒的,就算兒子不夠好、不夠強、不夠棒,他的缺點也只有當娘的可以批評,其它人請閉嘴!
「是!」江倫頭抬得高高的,驕傲指數不比小憫少。
突然間,希帆揉揉眼楮,是她看錯了嗎?怎麼會覺得江倫和小憫很像父子?
嗯,一定是她看錯,他都會覺得江倫和胖海倫是同一個人了,她辨認的能力比兩歲幼兒還差勁。
「你說你五歲開始學武,我現在才四歲,我四歲和你五歲做得一樣好,所以我比你厲害!」
小憫的話令人拍案叫絕,希帆看著兒子的目光中充滿崇拜敬佩,四歲就會嗆人,五歲呢,就能開辯論會了吧!如果他生在現代社會,肯定是跳級的資優生,兒子啊……娘以你為榮。
相較于希帆的得意,江倫額間布滿黑線,他怎不清楚小憫的極限在哪里,為了顧全他的自尊心,這才暗暗催動內力,讓那炷香飛快燃盡,時間連一半都不到,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反過頭來將自己一軍。
江倫無話可說,為了顧全兒子的驕傲,只能聳肩示弱。
「江叔叔,你說過,如果我比你厲害的話,就要給我獎勵。」
「是,你想要什麼?,」
「我想象剛才那樣,在天空飛!」
在天空飛?希帆終于明白江倫是用什麼收服小憫,也許是高超的輕功,也許是嚇死人的武藝?不管怎樣,肯定是厲害到小憫瞠目結舌,下定決心要成為像他那樣的英雄。
江倫二話不說,一把抱起小憫,飛身竄起,竄上屋頂,才一會兒功夫就飛得不見人影。
但是小憫銀鈴似的笑聲傳來,一陣一陣地亮了希帆的心。
那個老成的小男孩,幾時像這樣快樂過?不自覺地,她的嘴角揚起,心也跟著飛揚。
這天小憫從外頭搭完「飛行傘」後轉進廚房里,他從懷間捧出兩朵茉莉花,珍重地交到希帆手上。
茉莉花被壓得有些扁了,再加上被他的汗水濡濕,香氣已散。
見小憫發現,一臉沮喪,希帆模模他的頭說︰「這是娘收過最好的禮物,謝謝小憫,我很喜歡。」
說著,她找來一本書冊,小心翼翼地將茉莉花壓在里頭,她要將它的美麗永久珍藏。
小憫認真的說道︰「娘,我會好好練武功,將來比江叔叔更厲害,就可以保護娘不被壞人欺負,也可以天天給娘摘最新鮮的茉莉花。」
「好,娘會耐心等小憫變成大英雄。」
她一把將兒子抱在懷里,心里感動無數。
她的決定沒錯,把愛投注在一個男人身上,時久日深,男人不但不會回饋,反而還會抱怨她的愛太重、太沉,迫得他無法呼吸。
但是把愛投注在孩子身上,他會一點一點記取、一點一點累積,他會明白,全世界最無私的愛與奉獻,來自于你。
當母親是人生最珍貴而美好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