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完事後,熙風把所有事全告訴她,包括他的謀劃算計。
這些年大齊經常發生旱災、水澇,許多地方停下農事,田里顆粒無收,朝堂每年都要花大把銀子賑災,幸而大齊除地方農稅之外,商業貿易更旺盛,因此稅收還不至于捉襟見肘。
賑災雖然讓國庫大失血,卻也不到挪東牆補西牆的窘境,因此該花的銀子皇上並不吝嗇。
這些年,除熙風之外,被派到各地賑災的大臣中,十之六、七是褚家的子弟兵。于他們而言,何謂賑災?就是當當大爺、拿著朝廷的銀子到處撒,花不完的便收進口袋豐富家底。因此這是個肥差,甚至有傳言道︰賑災兩次、子孫吃三代,意思是指欽差大人往往能夠從中貪得巨款。
褚家子弟為何能領到這份油差?因為有二皇子熙華及五皇子熙明的引薦,可難道皇帝不知道這件事?當然知道,雖不清楚實際能貪多少款項,但當中的不清不楚,還是多少明白。
「既然如此,皇帝為什麼還要用二皇子、五皇子舉薦之人?」五福問。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捧殺!」
熙風把褚氏子弟中飽私囊的事調查得清清楚楚,先由安插在大皇子熙棠身邊的幕僚田光揭露,再一點一點慢慢把證據送到大皇子手中。
這些年東宮太子之爭,皇後與玥貴妃兩派斗得火熱,明面上私底下交手過無數回,有這麼大一個把柄,齊熙棠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只是皇後娘娘貪心,目標不只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她想掃除的是整個二皇子黨,所以包括養在玥貴妃手里的熙風都不打算放過。
皇後想挖出熙風賑災時的骯髒事,但她失望了,熙風早就防著這一手,帳目做得清清楚楚,帶出去的文官和當地官員以及自己手中各有一份,並落印為證。
皇後不死心,綁架幾個地方官的父母妻兒押送上京,企圖逼迫那些官員翻供,說當時那些賬冊是假造的,那天晚上,熙風帶著人去救回那些官員的親人。
打斗間,熙風為救一名孩兒背後挨刀,而蒙面布巾被削落,這才引發後來一連串的事,幸好當時月色太暗,對方不敢確定熙風的身分。
如今朝堂上風起雲涌,二皇子黨及褚家危在旦夕,每天都有人從京里傳信過來等待熙風指示。
這種非常時刻,府里鬧出這等事,無疑是不智的。
五福還以為四爺上次放的話會讓她們安分一段時日,沒想到結果竟是逼得狗急跳牆,所以相同的法子不能拿來對付不同的人。
搖頭,女人的戰爭手法就這幾樣,卻是令人累得慌。「紫裳,你帶著幾名府衛,去把道姑給抓起來……」
明院里笑語不斷,果果領著幾個丫頭在搓湯圓。
不是元宵吃什麼湯圓啊?但主子發話,長日漫漫,與其去擔心旁人什麼時候要來坑害自己,不如把心思拿來疼愛肚子。
這話說得對極,果果拍雙手贊成。
這段日子小姐消瘦不少,鵝蛋臉變成小瓜子,是該補一補,否則日後回京,老爺、太老爺、夫人、太夫人和小少爺們不知道要多心疼,養那麼多年的肉說消失就消失,多可惜。
「果果,你就不能換換口味,老是紅豆泥、芝麻,吃不膩?」
五福把書往旁一擺,走到羽黃身邊,她把湯圓當成藥丸子搓了,一顆顆渾圓晶透,還沒下鍋炸呢,就讓人咽口水。
「不然還能包什麼?」果果問。
「要不,包點肉末香菜之類的,做成咸湯圓。」
「就怕外皮都炸焦了,里頭的肉還沒熟。」
「先把肉給炒熟了再包試試……」
「那得用多少油啊。」嫣紅道。
倒不是府里拿不出那點油,就怕這樣吃一頓,腰圍不知道要粗幾寸。
「若是不下鍋炸,用水煮呢?」紫裳問。
「也成,湯里再放些紅蔥、青菜,吃起來就更不膩味了。」
幾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正討論吃食時,外面一個小丫頭進屋稟報,說道︰「李正妃和耿側妃領十幾個人過來。」
十幾個人,大陣仗吶,李氏是個聰明人,怎麼會蹚這渾水?是狗急跳牆還是想先把耿氏掃落馬,再來對付自己?又或者……她對這個計策有十成把握,認定她逃不掉?
不知道,人心難測。
第一次她覺得男人是種絕頂透徹的混蛋,為什麼要立下規矩把一群女人給關在同一個屋檐下,看她們斗個你死我活,好玩嗎?
嫣紅出門把人迎進來,果果、碧絲把桌面收拾干淨,羽黃連忙給幾位主子上茶。
五福態度自若地看一眼道姑,視線相接間,她丟給五福一個幾不可辨的笑意。
五福調開視線,問︰「兩位姊姊有事找妹妹,盡管派人來說一聲便是,怎還親自過來?」
幾個女人已經撕破臉,面上的客氣丟光,這些日子五福不再低調,該正面迎戰的,一次都沒少。
例如前日在園子里相遇,耿氏譏諷她功夫好,把男人的心給全攬了。
五福不陰不陽說道︰「是啊,姊姊羨慕嗎?如果姊姊想學幾招,妹妹倒是可以抽空點撥一下,免得姊姊日日面對空閨、心氣難消。」
耿氏氣得動手要把她推進池塘,幸好她家紫裳不是吃素的,力氣比嬌貴千金大上一點點,因此進池塘當美人魚的變成耿氏,水雖然只到她胸口,但她滿頭滿臉的爛泥,逗趣得緊。
離去前,五福笑吟吟地好心提醒,「姊姊別玩太久,受了風寒可不好,回去記得熬兩碗姜湯。」
她承諾過四爺的,從現在起,他們不是伙伴而是同生共死的一體,所以她不允許自己軟弱逃避,她努力學習應戰。
「妹妹這話說得嚴重,上回妹妹到姊姊那里作客,四爺差點沒把我們給吞了,要是再來一回,怕我們姊妹倆不被四爺給趕出去。」李氏也不客氣,對著五福話說得尖刻。
「皇子妃這話說差了,難道罰跪是皇子妃的待客之道?」嫣紅出聲譏諷。
五福微微一笑,原來主子強了,下人也會跟著趾高氣揚?這是好事,有人並肩作戰感覺比較不孤單。
「嫣紅,快給皇子妃道歉,滿府上都知道姊姊心地寬厚,怎會讓客人罰跪,不過……既是寬厚,罷了,姊姊定也不會與你計較這點小事。」一句寬厚,五福把李彤樺給張羅了。
「你到底在滿嘴胡說什麼?」耿氏不耐煩插話。
「妹妹哪里胡說,難道耿姊姊的意思是說李姊姊不寬厚?其實李姊姊心胸狹窄得很?耿姊姊千萬別想差了,姊姊不教我們到屋里立規矩,以至于姊妹相處的機會變少,感情多少疏遠一點,可姊姊絕對不是心量狹隘、肚腸狠毒之輩。」
誰說李氏狹隘?誰想差了?她這栽贓未免栽得太光明正大。
五福不給耿氏反駁的機會,接道︰「四爺說過,希望一家和睦、後宅平安,誰都別想著害誰。上次不就是個小小誤會嗎?明明是常嬤嬤下的手,傳到外頭就……妹妹回想起來,心里還覺得對不起姊姊呢。」掩嘴,五福輕笑兩聲,嘔得李氏眼眶泛紅。
說過了,五福現在不再手下留情。
與熙風和好的隔日,五福請來外頭的大夫進府療傷,她身上的傷不嚴重但心里的傷厲害得緊,五福嚇得魂不附體、徹夜輾轉,眼底下清晰的暈黑,怎麼看都像個受虐者。
盡管那是四爺情動造就的禍,可五福一股腦兒全算在李氏頭上。
之後,安排口齒清晰的嫣紅、碧絲,在大夫回去的道上埋怨著,「主母刻薄、四爺不喜,主子無辜,夾在兩人中間,還要遭人誣其名譽……」
于是,八卦以最快的速度在城里蔓延發酵,短短數日內,李氏的惡毒刻薄傳得人盡皆知,之前辛辛苦苦經營的賢德名聲毀于一旦。
女人戰爭開打,四爺樂觀其成,偏寵小妾和無力治理後院帶給別人的看法都一樣——就是男人懦弱無能。
過去外頭傳著五福的壞話,五福不以為意,是因為心底清楚那正是四爺要的目的。
現在被傳的人換成李氏,她可沒有五福的通透清楚,那些話一句一句刮得她心痛、心恨,氣急敗壞卻又忍不住派人出門探听。
于是惡性循環,心火激蕩。
她不能動五福,只好把怒氣消耗在下人身上,于是清院雞飛狗跳鬧騰得歡,溫柔?賢良?笑話一場!
她一個小庶女能在李家後院混出一個四季平安,混得皇後娘娘看重,那心計非一般常人可比,她自詡聰慧無比,誰知竟會栽在曾五福手上,她不甘心!
目光一凜,她望向耿氏,心想今日最好能夠成事,否則我不會饒過你。
耿氏接收到李氏的目光,說道︰「福妹妹一定听說了,姊姊最近潛心修練……」
五福接下話,急道︰「潛心修練?莫非耿姊姊想練出一副清風道骨,不再理會紅塵俗事,倘若如此,妹妹可以成全姊姊,與四爺說說,讓姊姊進道觀里修行一陣子,完成姊姊的夙願。」
這話是恐嚇也是勸阻,若她肯在這個時候收手,五福願意放她一馬,否則進道觀修行那可不是一陣子的事,而是一輩子。
听見五福的話,耿氏怒火沖冠,一股氣在胸口處上上下下亂竄,眼里射出兩道銳利。
讓她進道觀?哼,換了她可沒這等善心,她會讓曾五福在妓院里修行。
刻意忽略五福的話,她續道︰「馬道婆是個道行高深的,這些日子以來教了姊姊頗多,前些日子馬道婆進府,發現咱們府里有一股妖氣,我央求老半天,她才願意撥空到我們府里除妖。今日馬道婆在我院子里開壇祭天,竟發現妖氣是從妹妹院子里發出來的。」
「所以呢,姊姊想斬哪只妖?」她望向耿氏,眼里掛起淡淡的哀憐。
「我道行沒那麼高,不知妖魔出自何方,這不就領著馬道婆過來找找?這妖除了,對妹妹也好,說不定就是這妖魔,讓妹妹遲遲懷不上孩子,要不四爺天天留宿,妹妹的肚子怎麼半點動靜都沒?怎樣?妹妹好歹說句話,肯不肯讓馬道婆到處看看。」
「我能說不嗎?一說不,姊姊怕就要把這妖魔名號安在我頭上了吧!」
耿氏鼻孔重重一哼,望向李氏道︰「還是請姊姊發話吧,妹妹那副模樣似乎挺不樂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