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官兵就來了,青衣交接後,阮冬故抱起酒壇,說道︰「月色樓快到了,我送你過去吧。青衣兄,今天多謝了,你忙你的吧。」
她與青年走了幾步,發現青衣回頭拾起食盒後跟了上來,她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同路?」
「同路。」青衣理所當然地答道。
她看看他自己有傘,于是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青年只覺背後有人在盯著他,他也不去理會,笑道︰「今天這場虛驚,夠我在樓里唬個幾天的天花亂墜了,要是我在車里,可真要嚇破膽了。」
「所幸你不在車里。」阮冬故答道︰「也幸而里頭不是老人或小孩,老人或小孩容易因受驚而跳車,到時極易摔斷腿,那就不好了。」
青年眨眨眼。努力回想著,來過月色樓的官員們,有哪個會說出這種擔心平民百姓的話來?絕大部分都是忙著在他們身上上下其手,嘴里說著污穢的話或是辱罵著哪個官員不識相、誰又會被整死的閑話。
他再仔細想了想,曾到月色樓里的官員中又有哪一個,會連話都不說,直接以身擋車?
……好像,只有今天身邊這一個。
他又看向小京官的側臉,一看就離不開眼。這明明就是……但照理論來說,不合理啊……是傻瓜才會干這種白痴事吧?
「月色樓到了。」阮冬故笑道。
白天的月色樓很安靜,之前果然是她誤會,這根本是青樓而不是單純的酒樓,大門半闔,連個人也沒有,分明里頭的人都在白日休息。
她將酒壇交給他,笑著接過傘,正準備離開,青年忽地喚道︰
「大人。」
她回頭。
青衣就站在他們幾步遠的地方。
「大人,對我有興趣嗎?」
青衣往他看去。
阮冬故聞言,一臉錯愕道︰「不不,你不要誤會,我只是看你在躲雨,不是要……」
「大人不喜男色?」
「不……是啊,我不喜男色的。」
「那大人,就是喜歡女子了?」
「對!」這個答案她早就答得很習慣了。
青年點點頭,遺憾道︰「真是可惜了,難得覺得大人不錯,還盼大人多來幾次培養真心呢……」
你真心的對象絕不會是我。阮冬故很想這樣回,但又怕傷了他的心,她實在有點搞不懂青樓里的關系,一郎哥從未分析到這麼細節的地方;照說,青年以色侍人,該是喜歡男子,對吧?她是女子啊,他當然不可能對她有真心的,這是真正的理由。偏她不能直言,只苦聲說道︰
「那晚的錢已去了我半個月的飯錢。這半個月來我過得苦哈哈,再來幾次,我可要活活餓死了,所以人要記得教訓,這樓我是萬萬不敢再來了……」
青年看著他,忽地,噗哧一笑,慢吞吞地說︰「大人真有趣,這種樓里是真的沒有真心,我只是說笑罷了,大人萬不可認真在這種地方尋真心。」一頓,他又道︰「民以食為天,自當以食為最先。難怪啊,方才我留意到大人一路上目光直落在食鋪里。請大人稍等片刻。」語畢,也不等他說什麼,徑自抱著酒壇進樓里去。
青衣走上前。「阮大人,我們離開吧。」
「不,等等吧。」阮冬故才說完,就見青年匆匆出來,這時他懷里沒了酒壇,而是多了一盒包裝精巧的點心。
「大人,這是昨日有人送的,拿去吃吧。」
「不……」
青年柔聲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雖以色侍人,爺們的喜好還是有的,但客人們總會把我們當軟綿的姑娘似的,送的東西都是姑娘家愛的。樓里能接得了客的人,吃的雖不是餐餐山珍海味,但對這種東西實在也是入不了口,最後只能暗地丟棄;今日是听大人一時拮據,如果不嫌棄……當然,如果大人方才只是敷衍誆騙,那當小人今日沒說這些話,替小人留個面子吧……」
「既然要丟棄,那太浪費了。多謝兄台!」阮冬故向來是有得吃就好,珍惜地接了過來。今晚這一頓有著落,太感謝了。
青年從他臉上看出他高興的表情,笑道︰「大人不會嫌棄這是姑娘家愛吃的點心吧?」
「不會不會!能吃飽最重要。什麼男人、姑娘愛吃的,有的人還啃樹皮呢。」
「啃樹皮……大人見過?」
「是啊,在未當京官前。實是難吃得很,但,真的餓極了,再吃一次,竟也不感難吃了。」
青衣看向她。
青年愣了愣,目光落在他臉上。「您……」
青衣輕聲說道︰「阮大人,該走了?」
阮冬故點頭。「是了,不打擾了。多謝兄台給食之恩,告辭了。」她小心翼翼拿著點心盒子走了。
青衣跟在她的身後,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依舊站在那里的青年一眼,直到轉過彎,他才道︰「阮大人,這種地方的人還是少接觸得好。」
阮冬故笑道︰「他人不錯。大家都是混口飯、想好好過日子的,沒有殺人放火,青衣兄,你放心。」
「此人在月色樓時常服侍京里官員,只怕許多醉後吐真言他都听了去。說不得是想接近大人,想要……」
阮冬故訝異地看向他。「想要什麼呢?我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听去的,難道他要听我在晉江的工程進度?」
青衣一時無語。是啊,確實如此,人家要圖也不會圖這種事,但他也很想跟眼前這位阮冬故說︰妳是沒有什麼可以讓人竊听去的政事,但,男女有別啊!人家不圖妳心里的事,圖的很有可能是妳的人!那種地方會出來什麼好人,她怎會不知?那個姓鳳的義兄怎麼沒有叮嚀過她?鳳一郎也有遺算之事嗎?
來到東西巷,放眼所及確實老舊而略顯髒污,青衣自跟了東方非後,幾乎沒有再來過東西巷,要不是這里住了一個阮大人……
她在前頭咦了一步,停步轉身看著他。「你怎麼跟我回來了?有事嗎?」
青衣提起食盒。「阮大人在月色樓已耗盡手頭的銀兩,這幾日想必三餐不定,所以……這里頭是米飯跟幾樣小菜……」
一听是米飯,她眼一亮,但她又為難道︰「青衣兄,你能想到我這個朋友,我真是感謝,只是無功不受祿……」
朋友?青衣心里一頓,想著他什麼時候變成阮冬故的朋友?而且飯也不是他送的……他想要替他家大人說明一下,但,話到嘴邊又停住。
他家大人與阮大人目前的關系有那麼點復雜,真要說了,會不會無功而返……于是,他客氣道︰「既然是朋友,又談什麼無功不受祿,不然……以物易物?」
「以物易物?」
「阮大人手里那盒點心與我的交換?」
阮冬故訝道︰「青衣兄,你喜歡吃?」
「……」
「早說嘛。」她失笑。「喏,都給你。我保密,不會亂說的,其實我覺得,食物哪有分男人愛女人愛的,能吃才是最重要。原來青衣兄你喜歡吃這種點心,晉江也有點心的名產,據說那里的姑娘家都愛,我下次回來必定替你帶上幾盒。」
「……」
一想到晚上有白米飯吃,她就喜孜孜地,主動接過他手里的食盒,一提,還略沉。她眉開眼笑,道︰「青衣兄,晚上有事嗎?」
「……沒事,阮大人有事要吩咐我做請盡量說。」
「什麼吩咐不吩咐的,一塊用晚飯吧。」
「……我該回去了。」
「你連晚上也要替東方兄做事嗎?」
「不,沒有……」他想解釋東方非並沒有那麼迫害他。
「你跟人約了嗎?」
「……」他才猶豫想著要怎麼回答,阮冬故就笑道︰
「都沒有的話,就一塊用飯吧。」思緒一轉,她又道︰「我們也可以閑聊一下,例如……你最近在做什麼啊!」對啊,山不轉路轉,路不轉她轉,從東方非嘴里撬不出什麼,她也沒有錢再跟其他官員耗,那青衣時常跟在東方非的身邊,形同掌握東方非的一舉一動!
多少官員找上東方非,多少勾結在東方非面前,青衣一覽無遺。以前怎麼都沒有想到呢,這才是最佳詢問的對象啊!
青衣的臉色微微變了。他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現在他是要頭也不回地離去,還是要真的出賣他家大人?他差點以為現在自己面對的是鳳一郎,而不是那個滿腔熱血的阮大人。
「等等,阮大人,就在外頭吃,不用進屋!」孤男寡女,不妥!「我喜歡在外頭!我就喜歡在外頭淋著小雨吃飯,這是我的喜好!」他一口氣說完,不意外地換來阮冬故奇怪的注視。
「好……」她又笑︰「既然青衣兄有此喜好,我一定奉陪!你等等,我去拿碗筷,家里沒有酒,我們以茶代酒,好好聊它個……通宵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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