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聲音在響。不是她的手機,也不是她的鬧鐘,她的手機鈴聲不會隨便設定一個系統附帶的鈴聲,她的鬧鐘自然也不可能發出那種聲音……
童愷晴抓過鬧鐘一看,凌晨三點十六分,還不到她的起床時間呀,混蛋,誰在吵?
身旁有了動靜,一直貼著她的那具熱燙驀地離去,像是一瞬間收回了所有的什麼,不,別走,別留下她一個人……
童愷晴轉身,追隨著熱源的腳步。身旁那個大大的凹陷還是暖熱的,而原本該躺在那上面的夏楷瑞卻已經起身坐在了床沿,背對著她,她看見貼在他耳朵上的手機屏幕有淡淡光線泄露在昏黑一片的房間里。
她睜大了仍然惺忪欲睡的雙瞳,瞪著那個寬廣健碩的背影。
「是我。是嗎……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呵,我嗎?當然是在睡覺啊……沒事,我現在精神好得很。好,一會見。」
他在講電話,電話的另一頭是誰她不知道,但大半夜打來的,心頭就是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意。
馬上過去……是情人嗎?他說自己精神好得很。雖然仍留有些剛醒來的懶散,比起癱死在床上幾乎被累得無法動彈的她,他當然好得很,他是答應電話里的那個女人回去再戰吧?
看看,她就知道,什麼地老天荒的愛情全部都是狗屁。女人不要以為用身體就能留住一個男人,他不愛你,就永遠都不會愛上你的,就算你把自己給了他,他在關鍵時刻也能毫不遲疑把你一腳踹開。
她才不會以為他要了她就是愛她的表現,他只不過藉氣憤來借題發揮,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罷了。
「你醒著?」掛掉電話,夏楷瑞因為身後視線,倏地轉身瞅著分明軟軟累倒在床上,卻仍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的那只可愛大貓兒。
伸手撫模她的發,讓發絲在指間穿梭,那絲絲縷縷分明已經抓住了,又調皮地從指間逃月兌,阻止不了,就像她,同樣不安分被他掌控。
她嚅了嚅唇,卻什麼也沒說,除了抱怨,腦子里的機能還未完全恢復過來。
身體好痛,因為他毫不客氣地享用,就像被車子輾過一樣四分五裂地疼痛著。
卻因他溫柔地撫弄著她發,就像安撫一只可愛的寵物,無法抵抗那股舒服與安寧的感覺,雙眸立刻微眯起來。
她不喜歡跟他做那種事,好痛、好難過,而且他還不知節制,到最後幾乎只會一個人享樂,不理會她的死活。可是,同時她也好喜歡他的踫觸,那麼地溫柔,那麼地教她眷戀不已。
被人溫和拍拍頭、模模發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她已經不記得了。彷佛突然憶起過往的什麼,眼眶窩囊地在黑暗發酸、發紅,幸好,里頭的水光朦朧並沒有傳達到他眼底。
「你繼續睡吧。」待最後一縷發絲從指間滑開,夏楷瑞打開床頭小燈,讓淺淺淡淡的黃色燈光流瀉在房間的一角,才離了床拾回與她的混雜散落在地的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我要走了。」
這種事他一定已經做過很多很多次了,不然他的聲音不可能那麼從容,他的動作不可能這麼熟練,沒出現過半點遲疑,他的表情不可能如此輕快,感覺毫無拖欠。
傻瓜、傻瓜!她必須拚命克制,才能使自己將心中那些不要走、留下來陪著我那一類的言辭絞殺掉,她絕不開口求他,一如剛才被他逼迫著做了那種事。
「晚安,再見。」
「哦。」她听見自己響應他的是這麼一個單字語音,簡單、干脆,同樣對他毫無留戀。
這次再見,真的永遠不會再見了吧?
燈被熄滅,房門被關上,四周再次回歸一片昏暗,窗外的月光穿不透窗簾,照射不到這個房間。
直到許久許久,她才听見自己的嗓音帶著顫意的哭聲,一個又一個字地艱難吐露連她自己都阻止不了的傷心難過,「別走,別走呀……」
響應她的只有寂靜,她應該會喜歡的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寂靜。然而這一次並沒有預期中的歡快輕松,只有猶如被繩索用力狠絞疼痛著的心,無可奈何地沉進那片黑暗孤寂……
「小晴?小晴!」
「怎麼了?」突如其來的叫喚喚回童愷晴神游太虛的魂魄,她也因此受了小小驚嚇,有那麼一瞬間彈跳著離了椅子。
下午一點,大學食堂內人山人海,在那片熙攘之中自然少不了嬉笑打鬧或竊竊私語,又或者誰教誰功課的古板嗓音響起在某處……只是那些都與她無關,就如同跟她同席而坐的幾位友人。她們的談笑聲在剛坐下之時就似空谷里的飄渺之音,始終似有若無輕拂過她的耳畔,一句都沒有听清楚,自然也無法將其放在心上。
剛才喊她的是幾位友人中與她感情最好的方菀,因她那一聲近乎驚詫的呼叫,其它幾人也忍不住停下手上把食物送進嘴里的動作或因閑聊而蠕動的唇,眨著眸,一同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你怎麼了?」
「我什麼事都沒有呀。」
「騙鬼,你那碗餃子的皮都快泡爛了。」方菀用筷子去敲碗的邊緣,在吵雜中碗筷清脆的踫撞聲仍依稀可聞,她示意童愷晴自己低頭去看。
剛開始她們都以為她只是快餓暈了,急著料理面前香氣四溢的午餐,才沒有起哄參與女孩子間一如既往毫無營養的嬉笑玩鬧。可漸漸的,她們終于察覺她的不對勁,被對面三人擠眉弄眼一陣暗示之後,由坐在她身旁的方菀負責「叫醒」她。
話說回來,最近她這種神游太虛的情況出現得十分頻繁,在課堂上被教授故意叫起來回答問題越來越司空見慣;搭公交車回家時,如果不是跟她同一路的友人提醒,恐怕她要直接坐到終點站再坐回來……總結一下,她最近的行為太奇怪啦,她們都快看不下去了。
「我真的沒事。」藏在瀏海下的秀眉狠擰一下,被看破心事,她顯得十分心神不寧,幸而好友們沒有想要窮追猛打的意思。
「餃子泡這麼久都不好吃了,別吃了,我這邊的湯面分你一半,剛好我今天胃不太舒服,你就當幫幫我的忙。」對坐的陶桃邊說著邊伸手要拿過她面前的碗。
「不、不用。」反射性的,童愷晴倏地端起那碗餃子,阻止陶桃的舉動,使得所有人再一次朝她投來只有疑惑滿溢而出的目光。在吞咽了一口唾津之後,她慌忙改口,「呃,我是說我不介意,我的嘴沒那麼刁。」其實她的嘴刁得很,她只是不想讓她們察覺,不是夏楷瑞換給她的她不想吃……
等等,給她等等!她終于找到連日來自己魂不守舍的原因了,她竟然在想著那個男人,不管何時何地,總會因為一件小事而想到他,然後開始無限發呆。
可惡,她不該想他的,不該呀,他沒給過她任何山盟海誓不是嗎。就算有,她也不該對他念念不忘,她不稀罕他給予的感情的,而且他根本不會給,說什麼跟他交往,一定要讓她愛上他,甜言蜜語誰不會說?
他已經嘗過鮮了,就再也不會對她有半點興趣,看,他不是許多天都不曾打電話給她嗎?連意思意思發條簡訊過來問候一下都沒有,那家伙從一開始貪的就是她的身子,才會說了那麼多好听的話。
傻,真傻呀,相信那種話的人最傻,她討厭那種感覺,把誰放在心上,對方卻根本不以為意,認為你的心傷神傷只是自作自受。
「我只是經期來的前後感到很不舒服罷了,沒事沒事,真的沒事。」幫自己貼上滿臉笑容,裝成跟平常毫無兩樣。
她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她要忘了他,反正她再也不會遇到他了,就當他從未在她生命中出現過……
「為了我們終于破了這樁入室盜竊案……干杯!」
「干杯!」隨著一位同僚的高聲發令,其它人也紛紛跟著舉杯踫撞。
為了慶祝,夏楷瑞今晚跟局里的男性同僚一起來到這間夜店,雖然勁歌熱舞吵鬧依舊,卻無礙他們這一角歡呼慶祝的心情,事先就有人商量好今晚一定要不醉不歸。
「夏隊,你老實跟我們說,我打電話給你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某個女人的床上?」
說話的這位同僚十分豪爽,將酒一飲而盡,借著有酒壯膽,先打了個飽嗝,然後開始八卦玩鬧起來。
眾人聞言,皆忍不住興味津津地一同將視線投落在夏楷瑞身上。
說到夏楷瑞,他們局里無一人不知道,他長得帥、有能力,工作又拚命,最重要的是有人緣,特別是在女性之間。
「你們不用一副嚴刑逼供的模樣,我自己說。不負你們所望,那天晚上我真的在某個女人的床上。」他特別加重「某個女人」的語氣。
近來顧著善後收尾,他忙得不可開交,要不是他們提醒,他都要忘了那只很不乖的大貓的存在。
「讓我來猜猜,是我們局的小葉對不對?」另一個小隊的張隊長笑得一臉曖昧兮兮。
小葉是他們局里的局花,向來心高氣傲,不管局里哪個前途無限的青年才俊跟她告白,她都會委婉拒絕,原因很簡單,佳人心有所屬,而那個所屬,自然是指楷瑞瑞。
「不是,我不吃窩邊草,免得日後不幸分手,大家在局里見到會尷尬,你們別亂猜了。」
夏楷瑞嘴角噙笑,啜進一口啤酒,把他們的妄想斷截得直接干脆。
以往跟他交往的女人能忍受他三個月的算是厲害,無理取鬧,一個星期未滿就分手的也有不少。她們不滿的大抵是他的工作時間,以及看似對她們毫不在乎的心理。
但不排除同一個職場上的女性也會有以上不滿的時候,所以,他絕對不跟局里的任何女往,不管對方是明的告白還是暗的暗示,他一律回以「抱歉,我們只是朋友」的拒絕。
「嘖嘖,真沒勁。」同僚知道他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決定放過他。
「喂,這家店很不錯呀,虧你們能找到這里,就是那些年輕人太吵了些……靠,我怎麼不管怎麼看那堆小鬼都好像未成年一樣,我都快要忍不住沖動去關照他們了。」
「你喝多了,酒量不行,哈哈!」
眾人吵吵鬧鬧的對話之中,夏楷瑞偶爾會加入兩句,然後又被繼續勸酒。
「欸,那女孩身材不錯啊,舞也跳得不錯,可惜化著一臉大濃妝。喂,她比較像你說的未成年,你要不要去關照關照她?」不知道哪個喝多了的人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並用手指向已經沒入人群的某個女孩。
「誰啊?」
一瞬間,雖然真的只有短短的一瞬,夏楷瑞並沒有被酒精浸婬成迷醉的眸子捕捉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在人群中若隱若現,因為店里有暖氣,她肆無忌憚地穿得十分曝露,上身只穿有一件小可愛,下面穿著皮草短褲,在跟長靴之間的空隙露出一大截雪白大腿。她正跟看起來很像不良青年的家伙熱舞,時不時跟對方有肢體接觸,還被那家伙偶爾模大腿吃豆腐而不自知,只徑自跳得熱烈盡興。
那個她當然是童愷晴,他不可能認錯的。
「我離開一下。」他必須離開,不然他無法保證再在這里待上一秒,他會不會因為她的行為而瞪掉雙眼,被她氣得當場爆血管,宣告駕鶴歸西。
夏楷瑞突然起身,走向舞池的方向,鑽進擁擠狂熱的人群,認準人,出手揪住那個玩得瘋狂、跑出來偷腥的臭小鬼。
「誰呀,你什麼意思?混蛋!放開呀……你!」被迫扭擺身子轉向身後那人,童愷晴惱怒抬頭,瞅見來人之時忍不住大吃一驚。